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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银色的海水不停的舔噬着形状怪异而黑色的岩石,腥臊的海风从遥远的方向刮过一阵又一阵咸腻的味道。空洞的苍穹,悬着半轮弯曲的明月,月光如水色一般的洒落,温柔而明朗。
我安静的站在颤抖的海岸,聆听着潮水的声音,轻轻的抚摸着从身边快速消失的寒风。
这是一个岛,每一天,太阳都打这一边落下,结束一天的光明。阳光会把岛上的一切拉得老长老长,影子会晃动着打在清澈的海水里,水下是鱼,自由而快乐的鱼。
这个岛叫作落阳岛,五百多年前我娘给命的名。
我是一朵花,名叫素兰,是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一直在落阳岛长得很好,不知为什么,到了娘这一世,只剩下她一朵。
我没有兄弟姐妹。娘死去之后,我成为世间的最后一朵彼岸花。
风神不再叫我素兰,我问他为什么,他苍老的一笑,声音空洞而遥远:“他们的彼岸,只剩下你这么一朵花!”
我愣了一愣,惊奇的问:“‘他们’是谁?”
“遥远的人们,渡过无望海,到处都是。”
落阳岛的周围,是一望无边的海洋,苍茫的尽头,还是苍茫,凡人如果落入水中,必死无疑。
娘死了之后,我修炼了五百多年,风神告诉我说,还有三年,我就可以化作人形。
风神活了六千七百年,落阳岛的黑色岩石上,记载着他沉重的年龄。我曾问过他:“风神,我娘是怎么死去的?”
风神摇头:“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
摇头:“真不知道。”
“落阳岛上就数你懂得多,你怎么会不知道?”
摇头:“不知道。”
我没再纠缠:“那你知道我修炼成人之后又要做些什么吗?”
“不知道。”
“我娘修炼成人之后她做了些什么?”
“彼岸花,许多事,靠着你的灵力还悟不过来的,不要再问了。”
我笑了,笑容忧郁而失落。
这个岛,我呆了几十年几百年,每天一动不动的面对着同一个方向,太阳升起,然后我笑。太阳落了,然后我还笑。
我只是想早一些知道,我修炼成人之后,是否仅仅能够在这一座荒岛上跑动!
夕阳西下,海水开始汹涌。我像平常一样早早的抬起头迎接夜色的到来。
潮汐单调的拍打岩石,一下,又一下。没有月亮,夜幕拉得很快,似乎一瞬之间,我便看不到了自己。
午夜跨向凌晨的那一刻,我身边的海水开始回落,然后又缓缓的堆积,开始形成一个人——浪人。
我告诉过浪人说天黑了我会害怕,然后在我修炼的每一个夜,浪人都会孤独的从海水钻出来,陪我说事,看变幻无常的天象。
浪人今天晚上来得很早。他白天一定听到了我和风神说的话,因为他的身影,落拓而安静。
“浪人,你来了?”我轻声发问。
“嗯。”
“今天你会陪我到几点,还是天亮吗?”
“嗯。”
“今天晚上没有月色”
“嗯。”
“浪人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奇怪起来。五百多年的每一个夜里,一直都是浪人说话,我倾听。可是今天,他变得如此的寂静,如此的让人心疼。
“彼岸花,白天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和风神的对话。”
“然后呢?”我笑着望着浪人——五百年了,我早已经把他当作了另外的一朵彼岸花,当作自己的哥哥。
“其实,你问风神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浪人,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海风开始急促,浪人在海水的摇曳之中不住的晃动。我看到他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眶,然后听到淅淅落落下雨的声音——浪人在哭。
“素兰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你,但我和风神一样的无能为力,对不起”
对着漆黑得如同夜幕一般的海水,我微微的笑了笑:“浪人,我不怪你。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能等。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
“素兰你不要再说了。”
浪人把我的话打断,然后默默的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们开始沉默——五百年来的第一次沉默,让人感觉如此的可怕,如此的让人绝望。
浪人,是否你知道,五百年间,我早已经习惯了你的声音。每一个夜里,失去了你的声音之后的我就会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浪人就那么静静的望着我,而我,则漠然的笑着,不知所措的站着,迎着海风,等待着朝阳的升起。
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浪人。风神说,他走了,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问风神那个地方有多远,风神平静的叹了一口气说:“远,很远很远,但可以看到你。”
我笑了,因为我知道浪人还在看着我,他还在默默的陪着我渡过一个又一个让人绝望而不能入眠的修炼之夜。
修炼成人的那天夜里,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如往常一样的吻过我的脸。落阳岛上的所有一切,在那个没有明月的夜里都显现出异常的光芒,似乎是对我的祝福。风神轻轻的抚摸我黑色柔顺如同绫罗绸缎般拖在地上的头发轻声耳语:“素兰,你终于成了真正的彼岸花。”
我仰起头乖巧的笑了:“风神,我终于能像人一样的跑动了,我终于能像凡人一样跑动了”
我张开双手,白色的袖带轻轻飘散,像是一朵又一朵落水东流的花,越荡越远,越荡越迷失。
落阳岛下起了有始以来的第一场雪,我静静的站在雪中,不屏蔽,不躲闪。雪花一瓣一瓣轻轻地落在我头上,肩上,手上很冷而轻。但它们终于还是可怜的融化作一滴滴快速流动的水滴,重重的敲打在地上,接着是破碎的声音传入耳际!
岛上所有的雪花完全融化的时候,我在海岸边上看到了一朵红颜色万分艳丽的花。那朵花平静的躺在咸涩的海水之中,轻轻的摇动,鲜红的颜色慢慢的晃开,像是一团让人害怕的鲜血。
我弯下腰,惶恐万分的把花儿拾起来,快速的找到风神:“风神,这里有花。”
“哦,另外一朵彼岸花吗?”风神安静的看着天空,没有回头。
“风神,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她不是彼岸花,因为她有着血一般的颜色。”
“呵呵,”风神轻轻的笑了两声:“素兰,现在是你离开落阳岛的时间了。”
“为什么我要离开?”
“因为这朵花终于来了”
“离开之后我会到哪?”
“到你应该到的一个地方!”
我离开了风神,因为在风神说话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他和蔼的表情,再也看不到,他那张让人安心的笑脸。
手心的花,开始慢慢的变色,花瓣在渐渐的失去颜色之中,一片一片的落下,飘荡在岩石缝隙中的积水中。
阳光开始寒冷,黑夜开始席卷这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小岛。我站在孤寂的风中,知道风神在监视着我的离开。
我在等浪人——我就要离开了,如果说浪人活着,那么他一定会来送我。
子夜,凌晨当天边开始出现淡色的朝霞的时候,浪人还没有出现。或许,三年多了,浪人早已经把我遗忘了!
我坐在黑色的岩石上大哭起来,任身边的冷风快速滑过。哭完了之后我笑了,放肆的笑了起来。海水开始汹涌,浪花高高的蹦到我脚下,然后敲击在坚硬的岩石上,四分五裂!
我站起身,轻轻的抚摸着依旧腥臊的海风,轻声耳语:“风神,我这就离开,请你保重。”然后纵身飞起,跳落水中,奋力游动。
落阳岛,别了
[风神]
我本来只是一阵风,吹过了一片又一片的草原与沼泽之后,来到了落阳岛,然后居住在了那一座只有黑色岩石的岛屿上。
在那之前,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祭魂对我说,如果我听她的话,能把岛上的一切治理得井井有条,那么,她会给我一个人形。
获得一个人形是需要许多年的修炼的,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于是我答应了祭魂,听她的话,按照她的吩咐,治理着这一个没有凡人,没有生机的岛屿。
祭魂是神界里,拥有最高权力的神,她拥有着聪智的才能与明理的抉择,只是有一些事,她总喜欢托付与他人去做。
落阳岛上除了黑色的岩石之外,原本什么都没有。后来祭魂在岛上撒下了许多种子,于是春天到的时候,岛上开遍了淡黄色的花儿。我会时常从花儿上空飞过,然后可以闻到一股沁人肺腑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留连忘返。
祭魂说,落阳岛是一座有灵气的岛屿,岛上的所有一切,如果能够静心的修炼,总有一天,他们会拥有与我一样的人形。
我高兴起来,因为我知道从今之后,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座孤独得让人绝望的岛屿。
岛上第一个修炼成人形的是浪人。在他还没有成人之前,我时常会陪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用功,努力。
浪人是一个很快乐的人,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恶毒,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利用。然后我陪在他身边,也总能轻易的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快乐。
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修成人形之后,我们总会面带笑容的站在东岛黑色的岩石上,看着所有彼岸花修炼,看着海水的涌起然后退下。
我知道我的朋友会越来越多,因为有一朵叫做淑君的彼岸花告诉我说,还有几年,她就可以修成人形。
淑君对我说的话,我原样的告诉了祭魂。
祭魂当时笑了,笑得很快乐,很放纵。然后我也笑——我以为祭魂的笑是对我未来的祝福。
有一天淑君突然找到我,她面色铁青。我吓坏了,急忙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责问:“淑君,怎么了?”
“风神,我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彼岸,有人在呼唤我。”
在我还没有接管落阳岛之前,我路过中原。中原上的凡人说,如果有一天,你感觉到了一种心灵的呼唤,那么你就已经喜欢上了不知在何方的他,而那一种喜欢,就是爱。
我突然明白——淑君是爱上了彼岸的一个人。于是我笑了:“淑君,你去吧,要是不行,就回来。”
淑君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向我挥了挥白色的袖带,奋不顾身的跳进了无望海。
无望海是落阳岛与彼岸之间一段很长的海峡,凡人若落入海中,必死无疑。但我相信,淑君一定能够到达她心中的彼岸,因为她的心头,存着一个希望!
淑君离岛的事,我并没有告诉祭魂——祭魂只是叫我治理好落阳岛,而今,岛上的一切安好,又何必向她汇报?
可是十六年之后,淑君又回来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海滩上,满面愁容,泪水涟涟。
我迎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淑君,出了什么事?”
“彼岸花是不能伤心的。”淑君说完那一句话的时候,就死在了我的怀里。我害怕起来,立刻跑出岛屿找到祭魂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与她,祭魂的脸色突然大变,责问我岛上还有多少花儿在外,我细细数了一遍,告诉她说没有。于是她给我下令:“风神,把知道事情原委的花儿,尽数杀死。”
“祭魂”
“没有为什么,如果说你不想失去自己的人形,最好照办。”
我于是又趁着夜色,悄悄的杀死了几朵还没有修炼成人形的彼岸花。
岛上从来没有死过花,而现在,一夜之间少了这么多的花,人们开始惊惶,而我的心,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滴血。
我开始躲着彼岸花们的目光过日子,而那一片原本没有喧嚣,没有尘埃的岛屿上,也开始的出现了怀疑与争吵。
阳光依然如昨日一般的灿烂而明丽,只是海风,少了些许的腥臊与狂热。
浪人在一个满天星斗的日子里找到我:“风神,淑君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哈哈,”我狂笑几声,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浪人会把淑君的死,怪罪到我身上:“浪人,淑君不是我杀的。”
“落阳岛上除了你还会有谁有这个能力?”浪人的脸色,铁青得吓人,我看着他眼里如炬的目光,看到了我们友谊的地动山摇。
“浪人,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连我的一句话也不相信?”
“不要再说了,从今之后,你不再是我的朋友。”
浪人的话,像是一柄又一柄利剑,深深的刺入了我的胸膛,而我,在血流不止之时,还恳求着浪人,相信我一次,还如昨天一般的把我当朋友。
海水开始狂涌,阴风开始怒号。
岛上越来越多的彼岸花动了凡人,有了情,有了爱。
我把那一切如实的告诉祭魂,然后祭魂吩咐我:“杀!”
我想起浪人浑浊的眼光,想起淑君临死前无尽的泪,开始心寒:“祭魂,除了杀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风神,你还梦想着其它方法吗?浪人已经不把你当朋友,所有的彼岸花都在怀疑你是杀死淑君的凶手,你却还在想着救活他们?”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杀这么多的人。”
“他们本来只是花,根本就没有生命。”
“但他们修成了人形!”
“风神,如果说你想失去人形,那么你可以违背我所说的。”祭魂放肆的笑起来,我看到震裂的苍穹还有快速消逝的云朵。
落阳岛上的一切,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的美丽漂亮,或许我,也不应如从前一般的去维持那些本来就应该随风飘逝的东西。
祭魂说得对,她们本来就不是人,她们仅仅是花,没有生命,不懂情理。她们的生与死,本来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杀,杀,杀!
我开始敢于当着浪人的面,放肆的杀死彼岸花——他不再是我的朋友,我又有什么好惧怕他的知道?
只是可怜了那些动了凡心的花儿们,她们死到临头,却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十年,百年,千年
落阳岛上的一千多年就这样在我的打打杀杀中过去了,彼岸花,死伤无数。而我,也开始不再喜欢去听浪人说些什么。
天理轮回本来就是如此,强者永远掌控着弱者的生死。
浪人最后一次找到的,竟是为了一朵花:“风神,她是岛上最后一朵彼岸花,请你放过她吧。”我在浪人的眼里,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泪——第一次。
我无动于心:“浪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彼岸花吗?”
“不知道。”
“祭魂叫我杀她们,我是情非得已。”
“祭魂为什么要杀了她们?她们的生,本来就是为了死吗?”
“祭魂也并不想杀她们,是她们自己杀了她们!”我在浪人的眼里,看到了惊诧:“祭魂说,如果她们不动凡心,心里没有情,没有爱,她们本来可以活得好好的。”
“风神,我求你,素兰并没有动凡心,她的心里,还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请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六千多年了,我第一次在浪人眼里看到如此恳切的眼神,那么的执著,那么的誓死不休。
“浪人,你为什么为她求情,难道你爱上了她?”
浪人没有说话,只是拼命的点着头。灿烂的阳光打在他透明色的背上,又轻轻的反射到了空中,找不到方向。
我大笑起来:“浪人,怕是这一次,连你也要死了!”
祭魂说过,彼岸花动了凡心,动了情与爱,她们自然该死。而世间如若有任何人,任何物爱上了她们,她们也要死。
我伸出双手,用力的掐住浪人民的脖子,轻声耳语:“浪人,你不我怨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杀死了那么多的花,自己的心肠已经够硬,已经够狠了。可是,当浪人停止呼吸,眼珠定格的时候,我的眼里,竟然莫名的渗出了浑浊的泪。我从那个时候开始麻木,从今之后,我要和谁说话,从今之后,我是不是又要开始暗无天日的飘荡与失落?
浪人死后,我没有把他埋藏,而他也不需要我的埋藏。我看着他的尸体,慢慢的融入到了蓝色的海水之中,渐渐远去,渐渐消失
岛上,只剩下一朵叫做素兰的彼岸花。
我在夜里的时候找到祭魂:“就剩下一朵花了,能不能留她一条活路?”
“杀!”
祭魂的声音,在没有光芒的夜色之中,传得很远很远。我静静的看着黑色的天空,突然之间,感觉灵魂远离了自己,远离了落阳岛。
浪人死的时候,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恳求。他笑着告诉我说,他可以轻易的死去,但求我,一定要把素兰救下来。他不知道,其实岛上的一切,都不过是祭魂开的一个玩笑,岛上的一切,其实都应该死去。
阳光早早的升起来,然后我要东岛,看到了素兰跳入水中的姿势。那白色的袖带,俊美的脸颊,纤细的腰肢,还有稚气的声音所有的一切,像是一朵早早凋零的花儿。苍穹深处响起悲凉的乐章,似悲痛,又像挽歌!
素兰死去的第二天,祭魂找到我:“风神,从今天起,落阳岛上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没有说话,笑了起来,笑容沧桑而憔悴——几百年几千年了,岛上的所有一切都已经死去,如今这岛,给我还有些什么意思?
浪人和素兰死去的第二年,岛上又长出了许许多多细小的彼岸花,呼啸的海风拂过,一片血红。我细心的呵护着那些娇嫩的彼岸花,希望几百年之后,自己不再寂寞,希望几百年之后,还能看到浪人与素兰。
可是许多年过去了,那些细小的彼岸花依旧细小,那些汹涌澎湃的浪花依旧汹涌,它们终于不再有灵性,它们终于没有了情与爱,它们终于可以在岛上,长生不死!
[浪人]
浪花轻轻摇,风儿悄悄舞
当素兰把这一首歌脱口而出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头突然莫名的怦动起来,或许,我爱上了她——彼岸花。
我本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风神告诉过我说,落阳岛周边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我于是苦心修炼了三千年,终于可以幻化作人形,行走于岛上的任意一个角落。
素兰叫我浪人,我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笑了:“浪人,你自己一个人在岛上不停的走,孤独的就像一只落单的飞鸟。”
是的,我是如此的孤独,在让人看到了之后是如此的绝望与失落。或许,身为浪花的我的前世,本来就是凡间的一个浪人。
在我还是一朵浪花之前,风神本来和我是很好的朋友。我常常会绕着岛屿四处涌动,然后风神,陪在我身边,鼓励我说成功已经离我不远,要努力。风神静下来看夕阳的时候,我也会安静的站在他的脚下,仰起头看他尖尖的下巴,还有苍苍垂下的白发落阳岛上的一切,在那时候显得祥和而安定。
许多年前,整个落阳岛全是彼岸花,春天一到,它们就会红遍天涯。
离开落阳岛的第一朵彼岸花叫淑君。那时候,没有风,没有浪,整个海面宁静而空旷。
淑君借着自己刚修炼成的人形,放肆的跳到海里,然后拼命的游,朝着一个方向,朝着彼岸,勇敢而执著。
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因为在她往海里跳之前,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在她往海里跳之前,没有人见过她的泪。
淑君走了,落阳岛上的彼岸花们还是过着如歌如画般的生活,繁华而美丽。
十六年之后的一个夏天,许多早已经修炼成人,站在海岸吹风的彼岸花看到了淑君拼命的游了回来。花儿们迎上前,把疲惫而憔悴的淑君拥入怀中。
淑君还是那么的漂亮年轻,只是面容,失去了鲜活的色彩。只是声音,变得沙哑而尖锐。
回来之后的淑君,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每到夜间,她就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跑到海边哭泣。
我惊奇着这一切,走到她跟前问她是否有些什么事可以说。
她问我是不是懂得什么叫爱,我摇了摇头,然后她便一头窜到我怀里,放肆的哭起来。
她说,她跳到了无望海,游到落阳岛之外的一片土地上,看到一个凡人,那凡人把嘴巴对着她的嘴巴吸了几口气,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跟上了那个凡人。
她说,十六年,在落阳岛之外的十六年,她一直很快乐,一直很幸福,想着就那么平静的活下去。可是有一天,她看到那个凡人用同样的方法,嘴巴对着嘴巴跟另外一个凡人吸气
她说,她感觉到了一柄利剑刺中了自己的胸口,当剑刺穿她的躯体时,她看到希望的光芒渐渐的在眼前破碎,然后她离开了那个凡人,跑回落阳岛。
淑君把话告诉我的第十天晚上,交给了我一个包,说只要把包里的东西埋到地里,第二年,就能长出一朵彼岸花。
我静静的聆听着那一个像神话一般的故事,心头莫名的疼痛起来。淑君的脸色,显得苍白而脆弱,似乎一阵轻轻的风,也能把她的生命带走。
我轻轻的走上前,抚摸着那张让人心疼的脸,轻声安慰:“淑君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这一片黑色的土地,长出另外一朵彼岸花。”
淑君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而华丽:“浪人,你记着,彼岸花是不能伤心不能哭泣的。”话说完的时候,我看到她美丽的嘴角流出一熵熵让人绝望的鲜血,红色的鲜血落在黑色的土地上,瞬间消失,找不到归去的方向,然后我在淑君的脸上,看到了安详的笑。
淑君的死,是风神干的,因为除了他之外,落阳岛再也没有人会想着要让彼岸花去死,因为除了他之外,也再没有人能够在一瞬之间杀死一朵花或是一个人。
我找到风神的时候,他正站在高高的岩石上,面朝无望海,静静的思考着一些什么。
我轻轻走到他背后:“风神,淑君死了。”
“我知道了。”风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浪人,我错了,但我不能不这样,你懂吗?”
“风神,不管如何,你杀了一个人。”
“她只是一朵花。”
“但有了五百年的修为之后,她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生与死,不应由你来决定。”
“浪人,虽然你有着几千年的修为,但你看到的,也仅仅是表象,你永远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把一朵无辜的花儿杀死。”
我笑将起来,声音冷酷而无奈:“风神,我知道,你在落阳岛上有着至高的灵力,但我想请你,不要再轻易的让我们死去,好吗?”
“浪人,你永远也参不透一些事。彼岸花总是要死的,虽然我也不想看到她们死去”
我没再说话,而是转过身,轻轻的离去。
风神要再杀人,我没办法,我只是想着让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在临死之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去,让谁杀死而已。
一年,两年一百年,一千年
落阳岛上的彼岸花,死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我白天掩埋着那些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的自身花的尸体,晚上则莫名的站在无望海黑色的岩石上,静静的看着风神高大的背影。
风神,我们还是好朋友吗?是否也会有那么一天,你亲手把我杀死,然后抛弃于无望海中?
风神和我之间,不再有任何的谈话。似乎他在静静的等待着一些什么,而我,也早已经习惯了平静的等待和接受死亡。
六百年之后,岛上剩下最后一朵彼岸花,叫素兰。
又过了五百年,素兰修炼成人形,她长得很好,很漂亮很大方。我时常会看到她像一只自由的小鸟一般轻快的跳跃在岛上的任何一块岩石,然后看到她长长的袖带随风飘起,慢慢在空气中扩散,遮天蔽日般的美!
风神是不会放过素兰的——这么多年了,他杀死了这么多的彼岸花,我从未见他手软。
素兰修炼成人形的那一天,她去找了风神,想要知道自己之后该做些什么。我一边笑着她的无知与茫然,一边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她。
那天夜里,我像平常一样陪着素兰看无望海,只是我们之间,没有了欢笑,没有了言语。寂寞与孤独在我们之间流离失所着。
我告诉素兰:“素兰,我要救你。”
素兰笑了笑,乖巧的说:“浪人,你救我什么啊?”
我突然想起,素兰还是知道自己就快要死去:“哦,没什么。”
于是那个没有月色的夜,我们不再说话,静静的等待着天明的到来,静静的等待着素兰的生与死。
我知道风神一定在暗中监视着我和素兰的一切,因为那天夜里我听到了呼啸得让人心寒的风声。但我料定风神是不会杀我的——两千多年了,无数的彼岸花在这两千多年里失去了她们年轻的生命,而我,却还好好的活着。而今,落阳岛上仅存的活物,便只有素兰,风神,我。如果说风神在杀死素兰之后再把我杀死,他不寂寞?
我终于还是决定在风神杀死素兰之前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那天夜里,我像平常一样的早早来到东岛黑色的岩石上等待着素兰的到来。可是到了夜色最浓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现。而我耳边的风声,却一阵紧似一阵的大起来,我在空中挥了挥手:“风神,你杀了素兰?”
“不。”风神轻轻的笑,笑声回荡在黑色的天空中,像是无家可归的幽魂。
“那她为什么没有到这来?”
“今天晚上她去了西岛。”风神还是笑,我望着他那张憔悴而失落的笑脸,不知所措。
“风神”我想要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不要说了。”风神伸出右手,用力的掐在我的脖子上:“浪人,你做你能做的事,而如果说一件事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之外,请你住手。”
“风神,我阻止不了你杀了,我不过是想告诉那些即将死去的灵魂他们为何会死去。”
“哈哈哈。”几声凄怆的笑震裂苍穹之中的黑云,然后我感觉到了呼吸渐渐的困难,眼前的一切,变得十分的模糊,十分的脆弱。
“风神,你要杀了我?”
风神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的眼角,渗出了一丝让人难过的泪,或许,落阳岛的寂寞,早就应该开始;或许,落阳岛的寂寞,将从今天开始。
素兰的身影,慢慢的在我脑海里浮现,像是一朵轻轻的云朵,又如一瓣早早凋零的花儿,在片片撕碎之后,灰飞烟灭。
我微微的笑了笑,多少年了,看了如此之多的彼岸花在自己的面前生来又死去,今天,终于有那么一朵彼岸花,看到了我的死!
风神,你动手吧。
朝阳慢慢缓缓升起,可是我的世界,却逐渐的灰色
[祭魂]
如果彼岸花想要得到爱,就得把自己的命留下。
如果别人想要得到彼岸花的爱,就亲手杀死彼岸花。
尘世之中,情爱物欲何时了?
[怜城]
我叫怜城,是一个凡人。
我曾有一个很爱我的哥哥,叫怜赢,但他早早就死去了。
哥临死之时告诉我说,凡尘的彼岸有一个岛,岛上开着许许多多的花,那花叫彼岸花。彼岸花的心,是不能伤害的,不然她们就会死去。
我把哥说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喜欢站在海边,静静的凝望灰色的苍穹。
有一天海边突然漂浮着许多美丽的花儿,那些花儿雪白而洁净,像是中原万年一次降下的大雪。
海水把花儿带走的那一个夜,我梦到了哥。哥说他改名了,叫做浪人。哥说凡尘的彼岸还是有一个岛,只是岛上,已经没有了花。
风儿把哥的魂魄吹散之后,我大汗淋漓的醒来——天亮了,阳光明媚的打在窗户上,一切,在新的一天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