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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追逐春日或是只赶花期的蜜蜂,连续三年的早春,都留恋在京都春柳的细碎中,品评着带着鹅黄底子的春色。
三月中下旬,北京的景象大多像这座城市旧时的寻常巷陌一样泛着灰白,静静地蹲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上,不知在期待着什么。
我绝不是为寻找京都的厚重而来的,泛黄的历史常常让人感到时光流逝的窒息。轻浅、明快更适合我较弱的“脾胃”于是在每一个早起的清晨,甚至于比日出还早些的时候,我会来到那条清了若干回,终于清清绕城的护城河畔拾阶而下,让水的清气激散未消的睡意。护城河的周围像脑中瞬间定了格的空白,珍贵而寂静。往往这时,较为熙攘的晨练老人正在忙着为家人排队买煎饼果子,我有种独占风景的喜悦。尤其是某一日朝熙微露,河畔还能清静,我会喜不自禁地弄些诗词轻诵浅吟,这种小心思会支持我一天的喜悦。
护城河畔是北京人家的后花园。三三两两的人群终究会迎着晨光摆开各种阵势。人群多是老者,像是到了老龄,人才终究能明白健康的价值。这当儿,我愿意收敛自己去旁观些什么。
节气尚早,近水的柳丝却浅浅的葱茏起来,细细密密,淡黄柔绿的杨柳怎么看都像是从十六七岁少年唇边醒来的浅须,涩涩的,却又那么打眼。疏疏的柳条,让我想起的总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曼妙的弧度如同青春少女婀娜的身姿淑丽而灵动。柳如人一般都有最美好的、最精彩的时段,只是有些急,有些促,此时当如是,早春于柳当如是。
若把早春的北京凝聚在柳枝上,就不能忽略大观园的水柳和陶然亭中的人柳。
几乎是同时间的拜访,只是隔了年关。上一年这个节气里为了访春,约下朋友去亲近了这似是而非的红楼——“北京大观园”宝玉乞红梅是借了雪意泌了梅香,而我只是为凭吊些绿意,寻找些拢不回来的心情。在宝黛钗嬉言“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秋湖畔;在湘黛对月而吟“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凹晶馆的月池旁;在黛玉葬花,宝玉落花流水人不知的河岸,大观园中得水之处尽得柳枝。我从不苛求人工的东西与笔墨之下的意象去媲美,也不会去推究曹雪芹并未着墨我今日重彩的春柳,反倒欣喜炒作中的一点真实,刻意中的一点随意。这些完全是那无拘无束不承载任何厚重的春柳所给予的。
关在园子中的柳更多一份细腻,似乎比外面的更柔密青嫩一些,也是那种侠骨柔肠的样子,在水的涟漪中弄影婆娑,拢起青纱张起了翠雾。一时之下,耳中真实的再现钗环之声、娇嗔之语、冰雪之词以及那缭绕至今的木石前盟。
看过了微缩的香闺,走过了道具垒满的书房,站在近水的一笼绿纱之下,呼吸通畅了很多。
那年,去陶然亭本意是观亭的,但在早春的气息渲染下,留下最深的念想仍是在心中摇摇摆摆搅乱心绪的柳条。
美亭或伴险山或依秀水。集华夏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几十座名亭的陶然之所自然缺不了人工山水的附庸。不过当李白的谪仙亭和苏轼的沧浪亭、欧阳修的醉翁亭相隔不过数步或与屈原的独醒亭、王羲之的兰亭相距不过数里时,充盈心中的还是今人在开古人的玩笑,依仗历史坐吃山空的感觉。
那天的风是恰到好处的,舒缓而有节奏。柳也恰如其分张扬到最美的幅度,充满韵律地韧韧而动。绿阴萌成意,这绿意凝成了一种流动着的空气,泛着滋滋润润的清气,绿意跳跃成了水上的音符,闪动着张与屈的默契。
那一刻,我真正沉醉着,不着边际地沉醉着,清泌使我明朗通透了很多。
早春的北京于我还算有缘,只不过时常是一个人在独步。恍惚想来,一些旅途终究是得一个人上路的,才有可能、有心思品得人生的静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