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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你绝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
那土坡斜着向下延伸,然后铺展成一大片平原。平原之上满是半人高的枯黄荒草,在秋风里波浪般的起伏。但现在这草原中间的位置,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倒了一大片——一个粘粘糊糊、足有一幢两栋楼大小的巨大史莱姆。
这个大家伙将它的身体在草原上铺展开来,就像是一个半透明的果冻。然而这“果冻”当中却掺杂了不少杂质——一些盔甲、刀剑的残片,一些无法消化的土块石子,一些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的瓶瓶罐罐,而它的身子底下,则是一片黑乎乎的草地,就像是野草被火焰灼烧之后的余烬。但最令人惊诧的是,这个家伙竟然有了一个脑袋。
史莱姆大多是大小不超过一个人类头颅大小的生物,因为它们不像其他的物种一样拥有独立的大脑,而是将构成大脑的物质分散到了身体当中,随着它们的体液流动。这就使得史莱姆没法进行复杂的思考,仅仅能够凭借外界的刺激进行本能的反应。这也同样限制了它们的体型——身体太大的话,体液流动的速度就不足以支撑那个身体思考的速度,于是它们就会分裂——这也是史莱姆的繁殖方式之一。
然而这个大家伙竟然有了一个脑袋,一个能够清楚的看得清里面脑浆颤动的脑袋——虽然那个脑袋仅有人类的透头颅大小,相对于它的身体来说实在不大够用,然而这已经说明了这家伙进入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当中——一种在史莱姆族群里极其罕见的阶段,王化形态。通俗地来说,这是一只史莱姆王。
我想我在前世对自己使用的那个“大预言术”必定是在最近再一次起了作用——我竟然在几天之内一连遇到了两种极端罕见的生物——魅和史莱姆王。这种罕见的奇遇一定在冥冥当中预示着什么,我宁愿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结果。
此刻这只巨大的史莱姆王安静地趴在草甸上,半液态的身体缓慢地向四周流淌,然后在稀薄到快要变成一层薄膜的时候又慢慢地缩回去。而有些部分被草茎与岩石阻挡,就会在它回缩的时候留在体外,变成地精手中那种小只的史莱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史莱姆?”恺萨在我身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然后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虽然这大家伙距离我们足有上百米远,然那庞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已然使人心神不宁——就像人们在看到一头牛的时候可以觉得很平常,然而在在看到一只像一头牛那样大小的蚂蚁时,却会惊骇莫名。
但我却向前踏出了一步,接着又迈开几步走下了那土坡,走到了荒草原上。“大师,您……”恺萨试图阻拦我,珍妮却跟了下来。这情景与那天晚上面对那只鹿角使时一模一样,但这一次佣兵们在略一犹豫之后也选择了跟上来。只是恺萨细心地吩咐几个比较谨慎的战士回去护卫帕萨里安,而他们如蒙大赦般的飞跑了回去。
至于那两只地精,则被捆绑得严严实实丢在了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战士身边。佣兵们有的是办法让这两个小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候它们必定会后悔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并且愚蠢地激了他们的怒火。
“大师,这个……也是幻像?”恺萨跟在我的身边,问我。
我耸肩笑了笑:“怎么可能?这里可没有另一只魅。”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那么,你是打算……”
“好奇罢了。这家伙不大对劲儿——我得仔细看看。”
“好奇?……您真是……你们法师真是……”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后悔让那些战士们跟上来了。
我们踏过厚厚的荒草,在下午的明媚的阳光之下接近了那个邪恶的大家伙。它的确不太对劲儿——它身体的某一部分——那“头颅”之后的一大片,正在阳光下微微地波动着,就像是一团被烧开了的水。而它出现的位置更不对劲儿。我来一路走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附近没有水源,而史莱姆则是逐水而居的生物——因为它们的身体是奇特的半液态,如果长时间失去水分的滋养的话,它最终会被阳光蒸发成一片薄膜。
这样的一只史莱姆王应该有自己的领地,且是那片水域里当之无愧的霸主。然而……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一片荒原上?它的状态萎靡不振,像是遭到了极其严重的打击,而我却并不能看出明显的痕迹来。
我在距离它几十米的远处停了下来,做了些确保自己安全的准备。再近些的话,它身上那种浓重的腥味就让我胃部不适了。这时候这只史莱姆察觉了我的存在,然后慢慢地转动着它的头颅,与我做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对视——
在那一瞬间,有六对、十二只巨大的绿色眼球从它空无一物的面孔上浮现了出来,直勾勾地注视了我一下,又迅速地翻转了下去,消失在半透明的体液当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史莱姆王的眼睛,我毕生难忘。这短短的一瞬间也使我大吃了一惊——因为我忽然从它的面孔当中联想到了某种东西——我曾在前几天的那个夜晚见到的人类的生魂。
那些生魂——生存在活生生的人类当中的灵魂,也会翻转出这样的眼睛。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民间传说——某些无知的村妇们总是告诫自己的孩子们要远离史莱姆这种小东西,且不可伤害它们。因为,“那都是人们死掉之后、不能进入地狱或者天堂的执念者的灵魂变出来的东西”——她们是这样的说的。
而此刻我再回想这样的话,忽然觉得那似乎是真的了——史莱姆王那种忽然翻转出现的数量众多的眼球,几乎与生魂的眼球一模一样。至于颜色——幽灵的颜色,可就是它的眼球所呈现的这种绿……
但这只史莱姆王在与我对视之后又转了转头,再一次露出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注视了一次我身边的珍妮。然后它的身躯陡然收缩、一下子变高了一倍有余,就像之前那只跳到了佣兵的脸上的小怪物所做的那样。
它的反应打断了我的思考,紧接着,一条透半透明的触手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飞快地弹出,在珍妮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神色的时候伸到了她的面前。但一阵涟漪似的透明波纹立刻出现在了珍妮与那条触手之间。空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触手被无形的力场隔阻,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佣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唬得连退了三四步,我却动也未动,用力地抓住了珍妮的手,好让她不至于条件反射般的跳出我的“迪尔芬德之盾”的保护范围。
但这只是史莱姆王没有放弃——它紧接着再次射出了触手,将珍妮作为目标,试图把她拉过去。然而魔法的力量阻挡了它,它所能做的仅仅是在那层无形护盾的表面激动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而我手中紧握的那颗作为媒介的小石子上甚至没有出现半点儿裂痕。
这个大家伙的力气很快就被耗尽了——它本不该如此,但似乎有奇怪的伤痛在折磨着它,令它无法做出更具威胁性的攻击。它的触手拖在草地上慢慢地缩回,又被草枝和树皮拉扯着,分散零落成一个一个单独的个体——那种仅能凭借本能生存的普通史莱姆。
那两只地精应当就是从它的身边拾得了那只袭击我们的小家伙。只是……那两只地精能够跑到它的身边却安然无恙,为什么珍妮却会被它攻击?而且这攻击如此执著,就像是它对珍妮怀有某种刻骨的仇恨。
现在这只史莱姆王疲惫地放松了身体,甚至还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距离我和珍妮更近一些。然而这样一来,它身体顶端的那一部分——微微颤动着的那一部分,就随着它的动作“流淌”了下来。就在这一部分触及它身边的荒草的一瞬间,一大团蓝白色的火焰陡然在交界处爆发出来,喷吐了灼人的热量。而那只史莱姆王连忙扇动身体,用它半透明的触手扑到了那片火焰上。它的触手很快被高温蒸干,但它随即又像自杀一般把整个身体都扑了上去,将那火焰包裹在了身体里。
蓝白色的火焰在一瞬间就将它的身子烧出了一个空泡,黑色的浓烟紧接着充满了那个体内的空间。但由于被这只史莱姆王隔绝了空气,那火焰飞快地熄灭了,它再次慢慢地把身子伏到了地面上——那边焦黑的地面。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到我仅仅来得及拉着珍妮后退了两步,打算立即离开这片草地,避过一场可能燃烧起来的野火。但现在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那只史莱姆王的身子底下会有那样一片焦黑的土地——原来它已经不止一次引燃了火焰,然后又为了不使这火焰扩散成野火将它活活烤干,用身体扑灭了它。
就是它身体顶端的那微微沸腾着的一部分,就是那部分的极端高温引燃了这些荒草,并且在折磨着它。
那种无形的火焰、挥之不去的火焰、经久不息的火焰、极端高温的火焰……我知道那是属于谁的火焰……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然一紧:那是属于巨龙的火焰,是火龙巴卡拉斯的巨龙吐息!
我猛然抬头,望向天空,然后又飞快转身环视四周。在确定一切并无异常之后,我拉起珍妮的手疾步向我们的营地走去——那里是在一片白桦林之下,至少比这种空旷的原野要隐蔽许多。佣兵们不理解为何我会如此惊慌失措,就连珍妮也在我身后问我:“怎么了,穆?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什么?我当然不会告诉珍妮,那只史莱姆王之所以会对她发动袭击,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件“安塔瑞斯之盾”具有巨龙的气息。而那只史莱姆似乎正是被火龙巴卡拉斯的龙息烧伤,并且被带来此地,因此它在感觉到了珍妮身上的巨龙气息的时候对她发动了袭击。
而龙息的持续时间,大概在六到七个小时……这只史莱姆王身上的龙息还未熄灭,那只火龙极有可能就在我们附近!
该死的……这该死的命运,怎会将我引至此地,遭遇这头西大陆上最危险的生物?又究竟是谁在我的大预言术之上动了手脚,以至于令我自己的命运偏离了我原本规划好的方向?
就在我回到了林间慨叹懊恼,并打算命令佣兵们迅速地掩埋另外四个人的尸体、处决两个地精、尽快离开此地的时候,西方的天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闷雷般的鸣响!
那声音极富穿透力,像是有形的实质一样从天边滚滚压来,甚至一路冲散了天空之中不多的几片浮云。而后空中出现了一阵微风……令人心寒地吹拂在我的脸上——那是巨龙吼叫的声波所冲击出来的微风。
如果这世界上除去人类的法师之外还能有一种生物以自己的力量影响到高天之上的那些事物……那只能是龙!
这一声龙吟几乎震慑了所有人——任何一个人、哪怕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也应当能从那声音里听到了某种极度危险的意味——危险到能让我这样一个在他们的眼中“从不畏惧”的法师流露出了此刻这种惊惧的表情。
“大师……那,是什么?”恺萨望着西方的晴朗的天空,问我。
“你绝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我皱着眉头,慢慢地退到了帕萨里安的马车旁边。
“是龙。”师终于拉开了窗户,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