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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原!”
听到这个名字, 周围的赵军同声惊呼,人人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 弯刀在他们手中握得更紧了。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惊慌。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竟然暴露在敌方眼皮底下, 不禁意味着计划破灭,还意味着可能变成任人宰割的猎物。只要想一想其中利害,怎会不觉得失措?
转眼注意到宇文灵殊并没有表现出过分惊讶,我又笑道:“宇文将军,这里已是魏国领地,希望您以后不论来做什么,都跟本王打个招呼, 也好为您准备接风盛宴。”
宇文灵殊愈加专注地看着我, 浓密的眉毛抬了抬:“燕王大名震动关内,我早想一睹风采,今日才知闻名不如见面。但我听说燕王江原重伤垂危,已经多日不在人前露面, 难道是有意使诈么?”
我玩味地扫过他身后赵军, 神秘一笑:“这不过是本王用来迷惑贵军的小小计策,不足挂齿。”
赵军眼中射出惶惑与怒意,宇文灵殊表情却依旧镇定:“请问燕王,您又如何知道了本将军在此埋伏的消息?”
我负手微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壁,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宇文将军只顾着捕蝉, 可曾注意自己早被黄雀盯上?本王得知将军要在今夜造访,特地带领一千燕骑军在此恭候,果然等来了您和您的部下。”
宇文灵殊抬头望了望山上,表情看上去像最危险的野兽,他慢慢道:“燕王既然带来了燕骑军,何不请他们出来与我宇文家的铁军见上一面?他们可是对燕骑军慕名已久了。”
我大笑起来:“宇文将军难道以为本王是只身前来么?这样岂不是太不把河西宇文家放在眼里!”
宇文灵殊冷冷道:“燕王这么有恃无恐地站在我面前,又是把我宇文家置于何地?”
我正色道:“本王之所以单独来见将军,只是为了表示魏国对您的尊重,不愿让刀剑破坏了气氛。”
宇文灵殊警觉不减:“请燕王明言。”
我淡淡一笑:“当今之世,有雄心者无不想据有天下。将军供职北赵多年,应该比本王还要清楚:赵国拥兵尚难自保,若想逐鹿有天下更是远远不够资格。北魏攻赵,如同南越之灭蜀川,已是势在必行,不可阻挡。本王既在此地恭候将军,而又不肯与你兵戎相见,此中深意,难道将军没有想过么?”
宇文灵殊看着我:“燕王之意,在下并不明白。我宇文家对赵国忠心耿耿,多年来立下战功无数,只知一切惟皇上马首是瞻!”
我嗤声笑道:“宇文家传承百年,侍奉过的君主数不胜数,平心而论,早已无忠贞可言。不论江山如何轮替,宇文家地位始终岿然不动,除了军事实力,你宇文氏凭借的,无非是‘审时度势’四字!如今关中咽喉之地尽在我手,陈氏王朝气数已尽,将军不尽早为族人打算,难道还要等着做阶下囚不成?”
“住口!”宇文灵殊嘴角微微牵动,按住刀柄道,“燕王,我敬你是个人物,这才以礼相持。你若是再当着我部属之面,行此卑鄙劝降之事,休怪我弯刀无眼!”
山上突然响起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在寒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赵军全都情不自禁往上看,只见一具穿着赵军服饰的尸体从山腰某处滚落,磕磕绊绊挂在一株枯树上。燕九从山坳里探出头来,高声道:“赵军听着,山下山上,轻举妄动者,就如此人!”
宇文灵殊眸子里像有血光在跳动:“燕王,你要威胁我?我宇文灵殊最恨被人胁迫,你有本事,就与我的军队真刀真枪决出胜负,看能不能把我们挡住!”
我笑得十分欢畅:“宇文将军,本王是真心与您结交,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斜着眼睛望向他,“本王想单独与将军较量一下武艺!你若是赢了,本王就放你和你的部下安然离开,魏军保证不会衔尾追击;输了么——”我勾起唇角,“本王同样不会为难你的部下,只麻烦将军在我军营里留宿几日。你敢不敢接受?”
月光在山上投下浓浓淡淡的阴影,山风吹动石缝里的枯草与枝干,地响着,倒好像无数人潜伏在山石后的呼吸声。宇文灵殊弯起眼睛,又露出初见我时那种神情:“我们部族中有一个古老的传统,只要看上喜欢的东西,就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抢夺,不管是人还是财宝。尊敬的燕王殿下,我想我要把你抢回军营里去了。”
我暗哼了一声,朝他笑道:“那就试试吧!”说着翻身跃起,宇文灵殊紧随我身后,身形展动,两人几乎同时落在我方才藏身的岩石之上。
宇文灵殊后退几步,忽道:“等等。”他对下面的部属说了几句鲜卑语,又对我道,“我刚才禁止他们擅自插手。来罢,让我领教一下燕王的高招!”
我弹了弹手中的剑刃,笑道:“反正我听不懂,哪怕你叫他们一起上,本王也不在乎。”话音未落,长剑如风,向他左肋刺去。宇文灵殊弯刀回挡,我立刻中途变招,顷刻之间,刀剑相交,迸出数点幽蓝的火花。
宇文灵殊喝道:“好剑!”弯刀一挥,直逼我胸前,又道,“只是内力不够!”
我冷冷看他一眼,沉着化去弯刀招式,却没有说话。方才兵器相接,我立时感到宇文灵殊内力强韧,自己武功刚刚复原,比拼内力注定要吃亏。这般想着,我剑招一变,索性示弱,借力打力,与弯刀轨迹粘缠在一起。
刀如新月,剑如长虹,在夜空下幻化成一道道炫目的银光。宇文灵殊弯刀斩下,棕色的眸子在月光里闪烁出嗜血的光芒,我提身跃起,快若闪电,长剑顺势反刺他咽喉。
血光一闪,宇文灵殊肩头中剑,他笑着舔去腮边血迹,弯刀勾向我脖颈。我急忙就地一滚,翻腿踢向他前胸,宇文灵殊侧身避过,手中弯刀带起内力如海。我在他真气笼罩下飞速躲闪,同时运气于剑,反身直削。
刀剑再次相撞,发出沉重的金属钝响,一颗石子从刀面上斜飞出去。我压住体内翻涌的真气,突然发觉背上有些凉意,反手一摸,原来后背衣衫已经在弯刀下片片碎裂。
宇文灵殊喷出一大口鲜血,冷冷道:“燕王,不想你卑鄙至此!”
我遗憾地收起长剑,瞥见不远处现身的江原,心想这话用在他身上倒也不算冤枉。
有个少年倏忽从上方山岩间跃下,迅速凝聚内力向宇文灵殊胸前要穴点去。宇文灵殊勉强举刀抵挡,口中低吼着鲜卑语,下面的赵军骚乱起来,不少人试图上前营救,被半山突然杀出的十几名燕骑军截住。
凭潮一掌拍飞了宇文灵殊手中弯刀,再一指将他点倒在地。我伸手接住弯刀,划在宇文灵殊颈前,对赵军道:“谁再向前一步,宇文灵殊人头落地!”山下的人止住了脚步,恐惧地抬头看我,有人用鲜卑语悲愤地朝我大吼。我问宇文灵殊:“他们在说什么?”
宇文灵殊眼中透出危险的光,他一字字道:“他们说,你胆敢杀了主人,他们会日日跟随你,直到你和你的亲友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笑了笑,刀尖轻轻抵在他喉结上:“宇文将军,你的手下有一点愚钝,此时还说这样的话,不是催着本王动手么?”
宇文灵殊眼眸越发血红,可是他还未说话,已经有人抢先对下面发狂的赵军开了口。江原一身黑衣站在高处,声音沉冷而清晰,骚动的赵军渐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地听着,仿佛有什么力量抓住了他们的耳朵。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可是赵军听到后,脸上都露出犹疑的神情。
宇文灵殊变了脸色,他喉结抖动,开始厉声向赵军喊话。刚喊出几个字,我手腕不小心一歪,弯刀立刻在他白玉般的皮肤上拉出一丝极细的红线,血滴一点点渗出,好像白石缝里开出一瓣瓣小花。我眯起眼睛欣赏,口里抱歉道:“宇文将军,本王真的一点都不想伤了你,可是你的喉结为什么要乱动呢?”宇文灵殊愤怒地看着我,似乎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但却没有再说话。我对凭潮使个眼色,凭潮一掌砍中宇文灵殊后颈,把他击昏过去。
江原从怀中拿出犀角,尖利的号声破空而起。不久,山脚有浑厚的号音遥遥呼应,开始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赵军见主将被俘,魏军又在向自己围拢,一时不知是进是退,都陷入茫然之中。
江原又用鲜卑语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两个看似有官职的鲜卑赵军低头商量一会,最后向江原弯腰行礼,带领几百名赵军向山下走去。山脚的火把分出一条道路,再合拢时,赵军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原的目光这才向我投来,笑道:“燕王殿下,该回营了,把宇文灵殊交给燕骑军罢。”他沿着山路走下来,把手伸向我。
我挑了下眉,故意避开他,跳落到山路的另一边:“原来你懂鲜卑语?”
江原笑着跟过来:“我过去常年在幽燕驻守,那里有许多鲜卑人的后裔。”
“你对那些鲜卑赵军说了什么?”
“我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与魏军血战,自己凭本事突围,但宇文灵殊必死;另一个是退回赵军营地,我们非但不杀宇文灵殊,还会按照约定放他回去。”
我回想着一开始的情形,叹道:“听说鲜卑部落中的惩罚比军法还要严厉,主人被杀,手下人全家就要陪葬,连后代都不能留下。幸好大营的人及时赶到,那些鲜卑人才没有上来拼命,不然被他们看出破绽,我们这二十几人根本抵挡不了。”
江原看看旁边,宇文灵殊正被燕骑士们放上一匹棕色马的马背,他用力捏紧我的手腕,笑道:“还幸好我看准时机,让宇文灵殊落到我们手中,否则震慑力也不会这样强。”
我极度反感,哼道:“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何冒充你吧?这么一搅,好好的一场比试成了阴谋。”我指着已经被牵到山下的深棕马,“宇文灵殊就这么死猪一样被驮回军营,以后计策怎么进行?”
江原扯住我低声道:“你不会傻得真想跟他一决胜负罢!若不是我的安排,现在吐血的就是你!身体刚恢复就这样大胆,活得不耐烦了?我还没怪罪你擅自做主呢!”
我翻个白眼:“要不是内力还差一点,我三十招之内就把他制住了,不用等到你来插手。”
江原嗤笑:“就怕到时宇文灵殊反把你掳到赵军营里,那样被制住的可就是我了。”
我下劲踩他一脚,恨然道:“总之,宇文灵殊信了我的话,以为我们真的有大批伏兵在等着他,所以他与我决斗。宇文灵殊生性勇猛,武艺也极高,这样的人只会佩服强者。他输了,我将他请回军营,这是愿赌服输,我们之间并没有过节。接着就可以派人对他陈述利害,劝他归降,魏国就有希望获得宇文家的支持。你现在使手段,已经将他激怒,怎么还指望他会倒戈?”
我越说越觉得不甘起来,宇文灵殊身后的宇文家势力何其庞大,江德当初只派程广带两万人深入关中北方腹地,虽然本就是转移视线,牵制宇文氏兵力之举,但要真的对抗起来,哪里会是对手?所以我早就猜想,江德说不定另有秘密指令给程广,让他假进攻之名,行招揽之实。即使不成功,也可与早已有意归降的陇西各城互通声气,增加胜算。
如今两国争斗已到白热化,魏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助力,而宇文灵殊或许会成为促成宇文氏归降的关键。虽然眼前也很多方法可以迫使宇文氏做出抉择,但宇文氏毕竟与赵国联系紧密,北赵皇帝不是傻子,真到了威逼的地步,他又如何不会先下手为强?
江原一直盯着我,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别那么费神了,已经做了,懊恼何用?其实这件事很容易解决,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补救刚才的过失。”
我怀疑地看他:“你还有什么主意?”
江原揽过我的肩膀,轻声在我耳侧道:“只要你亲口去游说,晓之以利害,宇文灵殊一定不会断然拒绝,说不定还会被你的言辞打动……”
我瞪着他:“什么意思?”
江原的手在我腰间搂紧,声调有些戏谑:“优雅的燕王殿下,那个胡人看上你了,索性牺牲一下,来个色-诱如何?”
我猛地推开他,不禁大怒,涨红了脸道:“休想!要色-诱你自己上!”
巨大的黑色纛旗在魏军营帐外高高的旗杆上招展,我坐在军帐的矮几边,提着一只装满沸水的铜壶,第一百次想起燕骑士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燕飞那不着调的小子对着我咽口水的声音。
“混账!”我狠狠把铜壶一放,懊恼地咒骂,“来人!”
帐外一个年轻士兵应声冲进来,随着帐帘掀动,冷风在我身周打了一个转。很像我对着江原发怒后,山间忽然吹来的那股邪风,生生把我尚可遮体的衣服吹得七零八碎。
我瞅着站在跟前殷勤听候差遣的燕飞,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昨日那一剑没砍断你命根子,所以皮痒了?”
燕飞露着牙齿嘿嘿地笑:“哪能呢,这不还得仗着它传宗接代么。凌祭酒剑法如神,燕飞佩服之至,不知道何时再赐教一两招?”
我托着下巴打量他,冷冷道:“你小子有病吧?”
燕飞被我看得不自在,只好挠头,过了一阵忽然木桩般站定:“燕飞敢作敢当,你要是还记恨我背地里说你,只管拿我出气!反正我是交定你了!”
我哼了一声:“为什么跟我结交?就因为我的剑比你快?”
“不!因为你是条汉子,就冲昨天的事,我愿意拿你当兄弟!舍命相报!”燕飞激动地大声道。
我拍了拍手站起来:“好吧!即然这样,我也告诉你实话,我烦你不是因为你们燕骑士瞧不起我,而是因为——”
燕飞恳切道:“你只管说!”
“因为你一早上老缠着我!”我咬牙朝他屁股狠踢一脚,“滚蛋!你想偷看什么!看我身上长花吗?”
燕飞踉踉跄跄扑出老远,出门后突然大笑起来,军帐外远远传来他扯着年轻的嗓子吼出的歌声:“天为盖兮,地为庐,壮士征四海兮,不须还!”
我不自觉地也想笑,可是转眼看见旁边行军榻上仍然人事不省的宇文灵殊,又郁闷起来,于是抬起脚在他胸前猛踩了一下。宇文灵殊穴道被解,不多时悠然醒来,他看见我,眼中还有点迷茫:“燕王?”
我正提着铜壶冲泡茶水,回过头朝他温和地一笑,袅袅上升的热气隔在我们之间:“宇文将军,一道喝杯粗茶如何?”
宇文灵殊首先试着运行内力,发现内力并未受制,他盘腿坐到矮几边,冷冷看着我:“既然燕王已用卑鄙手段将我俘虏,何必惺惺作态?”
我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微笑道:“属下人莽撞,一场误会而已。我早说只是请将军在营中留宿几日,并无他意。你的部下们已经安然回到赵营了。”
宇文灵殊冷冷道:“他们就算回去,也活不太久。你们俘虏我,将会与整个宇文氏结下死仇。”
“他们不会死,魏国跟宇文氏也不会结仇。我只是想制造机会与将军结交,不出半月,定会亲自送将军返回赵营。”我淡淡向他举起手中的粗瓷茶杯,“这茶没毒,我也不屑放毒。”
宇文灵殊将手放在杯底,冷冰冰地打量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劝降?我宇文氏立族百年,乱世中择明主而栖,却从来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
“劝降?”我笑着摇头,“将军这样的人,会是一席话就劝得动的么?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只是这样,若你觉得昨日的比试不算光明,咱们也可找机会重新比过。”
宇文灵殊怀疑的目光定在我的脸上:“素昧平生,何以燕王如此殷切?”
我大笑:“宇文将军,都说英雄相遇,只要一个眼神,一句问候,就可以成为生死知己。你我单是交手已有上百回合,怎么反而不能成为朋友?”
宇文灵殊琥珀色的眸子有一些晃动:“果然是燕王,自负也自负得理所当然。”
我含笑道:“难道宇文将军自认不是英雄?”
宇文灵殊脸上有傲然的神采闪过,忽然举起茶杯:“为这句话,我愿与同为英雄的燕王干上一杯!”他与我手中的杯子猛烈相撞,然后喝酒般仰头饮尽。
我抬眼一笑,也跟着饮尽:“宇文将军,我们这算是朋友了么?”
“不算!”宇文灵殊站起来,从窗口望一眼军帐外层层把守的士兵,又把目光落到我身上,皱起眉,迷离地看了一会。
他眼中又漫起一股腾腾杀气:“你是魏国燕王,是敌人,我的任务是杀了你,可你却要跟我做朋友;我在这里跟你喝茶,可我还是你的俘虏!不知道你的话该不该信,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捅我一刀!”
“那又如何!”我也站起身,直直地盯着他,“战场上,我们像敌人那样厮杀,战场下,我们可以一起纵酒高歌!今天魏赵争战,你是我的俘虏,明天两国停战,你是我的朋友!我欣赏你,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
宇文灵殊身形顿住,他明显有些触动,野兽般的气息渐渐隐去,琉璃般的眼珠里好像有异样的光在流动。我突然想起江原有时也会出现类似的眼神,暗道不好,正要寻个借口绕开话题,宇文灵殊一个大步迈上来,两手拥住我肩膀,白皙的面孔不知为何微微泛红。
帐外传来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宇文灵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有点震惊,刚想戒备地躲开,转念一想,又没有动,脸上继续保持着微笑。
“你说的没错!明天战死沙场,今天一样可以是知己!”宇文灵殊带一点鲜卑口音的话语,好像草原上沙沙的风声,“燕王殿下,请允许我用鲜卑的礼节,表示对强者的尊重。”他说着,嘴唇印上我的额角,又低下头,亲吻了衣甲上的金扣。
我身上寒毛竖起来,古怪地看他,宇文灵殊眼睛明亮:“不是敌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江原吗?”
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来:“可以!不过我不会叫你灵殊。”营帐外面好像又有什么被折断,有重重的脚步声走远。
“那么,我们再比一次罢!”宇文灵殊笑道,“我知道你现在绝不会放我,所以不会把这个当作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我明显感觉到他语气的暧昧,正在琢磨怎么拿捏分寸。
“既然你不愿叫我名字,我若是赢了,你叫我阿干罢。”
“阿干?”
宇文灵殊笑起来:“是鲜卑语中兄长的意思。”
我面色一僵,干脆道:“我不会答应,我曾经在心里发誓,再不会认任何人做兄长。”
宇文灵殊诧异道:“为什么?”
我沉默许久,淡淡道:“兄长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血淋淋的背叛。而且,我不会与朋友较真,你要想比出胜负,咱们尽可战场上见。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我快速向营帐外走,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回头,“宇文将军,我并不想欺骗你,你在魏营期间,关于你投诚的谣言会在两军中传遍,你即使回到赵国,也会受到别人猜忌。如果赵皇陈熠果真不能容下宇文家,不论发生了什么情况,魏国的大门永远为你们开放。”
宇文灵殊若有所思地看我:“燕王,你的话我会考虑。”
我出了军帐,吩咐负责看守的燕十对宇文灵殊不可疏忽,更不可怠慢。正要走开的时候,脚底踩到一堆东西,我低头看见地下断成几节的枪杆,不由微微地发笑:“这是谁的枪?”
燕十小声道:“那是我的。”
我点点头:“清理了罢。人去哪了?”
“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里,江原正穿着便服和杜长龄对坐研究地形图,看见我进来,眯着眼睛抬头:“凌祭酒,你挺适合穿这身衣服。”
我笑道:“哪里,燕王的衣物,当然还是燕王穿最合适。”
江原哼了声:“诱降效果如何?”
我讶然:“原来殿下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会在帐外监视。”
江原面无表情:“我只是去听了一会,见你没出什么错,早就回来了。”
我坐到矮几旁边,随意看着地图道:“比想象中顺利,他用鲜卑礼节对我致意。”
江原眼睛眯得更厉害,他盯着我的额头,好像一头假装打瞌睡的狼:“真正的鲜卑礼节是亲吻强者的鞋子,他好像弄反了。”
我弯起嘴角:“我想宇文灵殊这样的鲜卑贵族,绝不会亲吻任何人的鞋子,能有这样的表示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心意,况且后来他还让我喊他阿干。”
“阿干?”江原挑眉,“这胡人比想象的还热情么。凌祭酒,真正上钩的不会是你吧?”
我低下头笑:“虽然这认他做知己的话,都是殿下的授意,不过宇文灵殊倒算个真性情的人,如果真的与他结交,那也不错。”
江原笑得叫人听不出冷热:“阿干都叫了,宇文灵殊就没有答应归顺?”
“基于宇文氏在北赵的深厚根基,没有直接答应,但已经有些动摇了。接下来,只看北赵方面如何对待这件事。”
江原冷笑:“宇文氏本身就令北赵十分棘手,对他们既怕且疑,又不得不倚赖。宇文灵殊被俘,就算没有我们这边制造流言,陈熠自己就先这么想了,关键是此事一定要跟司马景扯上关系。”
杜长龄低声道:“殿下这次侥幸发现赵军的行迹,却让他们以为我们早就得到消息,不管是司马景还是宇文灵殊,都会怀疑军中出了内奸。司马景思虑周密,要他怀疑宇文灵殊不太可能,但反过来却比较容易。再加上宇文氏的尴尬地位,他们要是抓住这方面的把柄,一定会想方设法将矛头指向司马景。臣会安排人对宇文灵殊漏一下口风,使他以为司马景才是最有意投奔魏军的人,是他造成了这次赵军行动失败。”
江原想了想:“就这样罢,务必要做得不露痕迹,等我的伤养好以后,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杜长龄微微点头,又对我笑道:“我早说凌祭酒成就必不拘于文字,上次函谷出使已经初露锋芒,这次更是设计擒住赵军大将,听燕骑士谈论起来,你武艺足与宇文灵殊对抗。殿下得你,真是幸甚。”
我诚恳道:“比起杜司马的作为,下官这点功劳实在不足挂齿。没有你方方面面周到细致的安排,军队的西进绝不会这样顺利。”
杜长龄轻轻笑了笑,起身道:“殿下,我去了,你与凌祭酒的谈话,微臣就不再旁听了。”
江原也站起来:“长龄,司马景收到信后迟迟没有回音,我们正要商议怎样送宇文灵殊回营的事,你竟不要参与么?”
杜长龄淡然笑道:“微臣近来总觉精力渐少,还是只负责营内的事罢,对外交涉,我想凌祭酒定有高见。”
江原关切道:“这次上山,徐神医问起你的病情,特意让凭潮带回他从高原山地寻来的冬虫夏草,你试过么?”
“已经煎过一副了,”杜长龄微笑,“我也看过医书,现在正该多吃些滋补的药物,平日那些止咳化瘀的药方倒不相宜了。”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杜长龄那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江原似乎有些不安,握住他的手道:“你回帐多休息,若是还觉得不好,我绑也要把徐神医绑来。”
杜长龄走后,江原叹了口气:“长龄的身体似乎一年比一年差了,攻打北赵,消耗了他太多精力。这次西征结束以后,一定要让他多多静养。”
我还是看着桌上的地图:“杜司马在你府中多久了?”
江原仰头回忆道:“八年,当年我与他第一次在山里相识,他是个足不出户只知埋头读书的人,可是却奇怪地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我笑道:“你的直觉一向很准,当时就认定他是个人才罢?否则怎么会锲而不舍地缠他那么久?”
江原狡黠地看我:“对这点我很有自信,所以从看到你的那时起,就没打算放过你。”
我瞥他一眼:“是么?那时你的态度可是出奇的差,用这种态度招揽人才,未免太失策了罢。”
江原哼笑:“你的态度不比我好,而且当时我确实很讨厌你。”
“彼此彼此。”
江原探过身来,黑色的眸子很清亮:“有人想要拿我当傻子,我就索性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露多少破绽!”
我敲着桌面笑:“事实证明,你比我还能忍,你真是个禽兽!”
江原突然压住我的两只手,直起身子低头吻下来。我被迫扬起头,江原立刻倾身从上方将我抱住,桌上的羊皮地图落到地下,轻飘飘没有响声。
过了很久,江原带着恨意的嗓音响在我耳边:“凌悦,你这怪物。宇文灵殊那个胡人种子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可以碰你,我却要等这么久。”
我笑道:“他有好听的名字,你有么?”
江原冒火地看着我,手指报复般在我身下□□。我翻身将他推开,顺便在他下唇狠咬一口,唇边漾起微笑:“殿下,不要说一套做一套。要属下去当诱饵的是你,现在发火的也是你。不知殿下在帐外折枪杆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手?”
江原黑着脸抹去唇边的血,等我拾起地图放回桌上,他忽然一笑:“你故意的。凌悦,你也学坏了。”
我白他一眼:“没人比你坏水多。有那么多精神,不如想想怎么处置宇文灵殊,司马景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既不打算谈判,也没有袭营的消息,难道要我们抓了再主动送回去?”
江原转了转眼珠,笑道:“我又有主意了。”
我一脚向他踹去:“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