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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仿佛身处在一个黑暗的深渊中,恍若有一双无形的手掌死死掐住他的喉咙。霜冷的凛风止不住地往他心窝子里吹去,沁凉的雨丝毫不留情地打落在他稚嫩的脸庞之上,他却一丝呼声也没能发出,这是一场痛苦的煎熬。
苏永邱独自坐在竹林小屋之中,静静看着少年睁开眼睛。他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此刻又有了新的阳光从窗户纸透射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阴暗。
徐长风手掌下意识捂着额头,看着眼前的苏永邱,猛然从床上起身,连忙惊呼道:“科举结束了?”
“这个时辰,应该是结束了。”苏永邱轻声说道。
徐长风浑身一颤,心头像是堵住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又冷又硬,他很是吃力地喃喃说道:“苏师叔,我……”
苏永邱沉声说道:“你的身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我的身体?”
徐长风这才回想起来,他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在科举之中触摸到破镜的门槛,从而压制不住灵气地涌入。他很快便沉住心神,将体内灵气沿着周身经脉运转了一个周天,然而灵气并没有增多,体内的灵力也依旧是这般脆弱。
“洗髓境巅峰……”
徐长风有些失望,付出了这么多,结果就只是从洗髓境后期提升到了巅峰层次,这的确是令人难以接受事情。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身体里储存的灵气早已达到饱和,哪怕他再继续汲取天地灵气,也会在入体之后化成青烟消散而去。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洗髓境巅峰注定是他修行路上止步的终点。
徐长风两眼呆滞地望着眼前地苏永邱,竟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苏永邱同样没有说话,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个残酷的打击。哪怕给他再多的安慰也没用,他需要自己挺过去。
安静地竹林小屋中,忽然被少年颤抖地话语打破这一氛围,“苏师叔,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你能重塑经脉,否在再多的办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苏永邱摇头道,“就算花费很大的代价能让你强行突破二阶,甚至是三阶,又有何意义?你终究不能继续往前再走一步。”
苏永邱说地话很现实,这就是少年所要面对的现实。
徐长风从床上爬起来,身体僵硬的作揖道:“苏师叔,我想出去走走……”
“去吧……”
随着一扇门板的关闭,竹林小屋之中,再度沦陷在沉寂之中。苏永邱此刻的失落,并不比徐长风要少。他是个将死之人,没有弟子更没有亲人。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死之前,看到徐长风在繁星会上大显身手。
少年一路走出了青竹剑院,陆陆续续赶往学堂的学子们皆是用一种冷眼看着他。
纸永远包不住火,更别说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夜洗髓,却终身不能踏出洗髓境半步,这是何等的讽刺?
徐长风似乎对这种感觉已经麻木了,他低着头往前走,不再理会这些从远处飘来的目光。
“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
他从开始单纯的想要学剑,变成了想要屹立在修行道路的巅峰。他以为有这十年灯的灯芯,自己就可以改变这一宿命,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雨夜,恍若一场梦。
一场被十年灯和寒雨纷飞所编织而成的梦,当灯油燃尽雨幕散去的那一刻,梦醒了。他依旧是停留在原地,活在这一个假象的世界。
正走着,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连忙抬起头。只见韦雪滢绷着一张脸在盯着他,眼前这个少年,尽是颓废与失落。当他褪去了曾经那一道鲜艳的光芒,就只像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徐长风刚想向她道歉,韦雪滢却二话不说绕过了他,身影很快消失在翠竹林中。
韦雪滢的出现只在他心中掀起一道很小的波澜,很快又如同死海一般平静下来。终究是两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走出了小巷子,站在长安街头,朝阳之下马车声熙攘,江湖路远人来人往只影又成双。他就像个孤单的局外人,眼中尽是别人的江湖。
“七叔……我该怎么办?”徐长风迈着步子,没头没脑地往前走去,“如果是你,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认命。”
人声鼎沸的街巷中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话语,语气竟十分熟悉。
徐长风心头一颤,连忙抬头环顾四周。很可惜,他找遍了周围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摊位,始终没有看到一位身上背负七剑的男子。
“不认命?”徐长风低声喃喃道,“七叔你这是想告诉我不要认命吗?可就算不认命,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他和普通人一样,哪怕是不能跨出洗髓境半步,他也一样是娶妻生子,找一份能养得起家人的活,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他的出生注定是不平凡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该杀的人还没杀,该救的人也还没救,这才是他最苦恼的地方。
区区洗髓境的修为,能做些什么?难道又像之前在天牢里一样,让很多人替自己去把招惹的麻烦给平息?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只求平凡,却不平淡。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天才,只不过是被他人强扣上天才的帽子罢了。
梦花楼内歌舞喧嚣,大老远便能听到袅袅琴音从里边传出。来往的公子哥们纷纷被门口招揽客人的姑娘搂着腰拉进去吃酒,这是一处永远不会冷清的风月之地。
徐长风抬头瞥了一眼梦花楼三个字,不禁低声喃喃道:“我怎么走到了这儿……”
徐长风站在梦花楼外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门口的方向。当日他就是在这儿,看见姚溪从里边走出来;也是在这儿,被半剑带进了梦花楼。
他像是走了神,整个人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定定望着前边,他的容貌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
不知何时琴音停了下来,他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便往回走去。
“徐公子,你就这么走了吗?”
他才没走出去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心酸。
徐长风回头望去,只见明明穿着一身水蓝色纱裙站在他身后,赤着小脚,两只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明明……”
徐长风忽然觉得很丢脸,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明明。虽然经脉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但科考昏迷一事却早已经传遍了长安。当初最为看好的考生却沦落到一个落榜的下场,这是何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这双重包袱压在少年纤弱的肩膀上,到底是太重了些。
“这回让明明来陪你,好吗?”
明明说着,迈着小碎步走到徐长风身旁。方才她正在台子上抚琴,当她弹奏一首曲子正要休息时,如月立马告诉她徐长风已经在外边站了很久了,她急得连鞋子都没穿就飞奔而出。
她靠近少年,小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两手缓缓伸出抱住他的腰板。徐长风身形微微一颤,嗅着她身上散发的体香,烦乱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就好似倒在了一座温柔乡之中。在这座庄严的古城中,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怀。
当他回过神来,已经是坐在了梦花楼中。还是那一间熟悉的厢房,只有明明陪在一旁。
“明明……”徐长风低声说着,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似乎是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有酒吗?”
明明一听,小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的光芒。她知道这少年从来都是很讨厌喝酒,当日半剑再三劝说也只是让他不情愿地小酌一杯。如今亲耳听到他主动提出要喝酒,的确是令人不可思议。
她理解少年此时的心情,也知道酒是个好东西,虽然她不曾喝过,可她见过。她连忙点头:“嗯,我这就去拿酒来。”
徐长风凝视着明明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半剑所说的喝酒是怎么一回事。所谓喝酒,不过是想找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谈谈心罢了。
三杯烈酒入腹,徐长风感觉浑身像是燃烧了起来。哪怕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喝这酒,可依然觉得喉间像是有刀子在切割皮肉。这种感觉虽然很难受,却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修行什么的,都让它见鬼去吧!
“明明,再给我倒一杯。”少年搂着明明的细小蛮腰,话语中多了几分酒气。
“公子,你已经喝太多了……”明明轻声答道。
“可我还想喝。”少年通红着脸面,语气略微沉重地说道,他眼角里泛着水光。
十年来,他背负了太多的辛酸与苦楚,恨不得在这一刻倾尽宣泄而出。徐长风见明明迟迟不动,便自己伸手提起酒瓶子,摇摇晃晃的倒了满满一杯。他抓起酒杯,如同喝茶一般,点点滴滴细细品尝,每一口酒入喉,都是不一样的滋味。
明明看着少年这副模样,不免有些伤心,她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低声问道:“徐公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了?”
徐长风放下酒杯,瞪大眼睛看着明明,“你怎么知道……”
“如月姐姐说的。”她轻轻咬着嘴唇,发出蚊子一般地声音,“那些被感情困扰的男人来这儿喝酒,都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少年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自嘲的笑了起来,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可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明明不敢相信,徐公子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会有女孩子不喜欢他?
徐长风凝视着桌面上的酒杯,低声叹气道:“我和她……有些误会……”
“有误会?”明明疑惑的问,“公子你为什么不去和她说清楚?”
“不知怎么说,也一直没机会说……”
明明急了,连忙说道:“公子你可以主动去找她说。”
“主动去……她会听吗?”徐长风有些醉意上头了,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不说她永远也听不到……”
这是他昏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感觉自己说了好多话,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当他醒来时,已是午后,脑袋就像是捆绑着一块大石头,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这是他头一回喝醉酒,也是头一回体验这种感觉。
他轻揉了下眼睛,此时厢房内只剩他一人,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桌面上放着一碗汤和一张字条:“公子,醒来后记得把醒酒汤喝了,明明还要去接客人,就不陪公子了。公子酒后说的那些话,明明保证谁也不会告诉。”
徐长风读完字条上的内容,不禁有些脸红。显然是他喝醉之后和明明吐出了许多心声,至于他说了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可以肯定,有关凌空剑庄的事情,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两手捧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这一觉醒来,先前那一切恍若是一场奇异的梦。在梦中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颓废的一刻,此时的他心情虽然不是很好,起码已经褪去那一狼狈的模样。
他趴在窗户边上,梦花楼选取的位置很好,从这儿刚好可以一览整座长安城,错落有致的楼阁构成了棋盘上一道道落子的黑点。活在长安,就等于是活在棋盘之上。
少年任凭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紧握双拳,咬住了牙关,“七叔,我终于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终身止步洗髓境又如何?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能够跨入洗髓境修行,他来到青竹剑院的目的,只是为了学剑。
每个男儿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这一座长安城,就是徐长风心中的江湖。
这一刻他明白了很多,自己的确是被这道天才的光环给蒙蔽了双眼,从而迷失最初的本心。如今他起码还跨入了洗髓境,比起预期的目标已经是好了很多。他恍若听到了当日在青竹剑院门前所说的那一句话:“我是来学剑的。”
只是学剑,不为修行。
“哪怕洗髓境巅峰是我的宿命,我又
何惧之有?我本就一无所有,不过是从哪儿来,再回到哪儿去罢了!”
就算丢了覃先生的脸面又如何?就算不能足登玄道榜又能如何?人始终是要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中。
少年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如重获新生一般喜悦。
看破世间名利枷锁,这对很多人而言需要用一生的时间作为代价。徐长风他很幸运,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悟通了这一道理。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不惧失去。
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再如何执着终究只是水中泡影。活在属于自己的江湖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够了。
“明明,谢谢你。”
徐长风对着空荡荡的厢房自言自语,旋即出门走下楼去。此刻明明正在台子上抚琴,当她瞧见徐长风气色变得精神许多,心中不禁掠起一番喜悦。
她目送着徐长风离开了梦花楼,继续专注地波弄琴弦。
她其实很羡慕徐长风,哪怕他一无所有,他始终是自由的。而自己却要永远被困在这小小的楼阁之中,指尖下冰冷的木琴,是她一生的伴侣。
徐长风回到了青竹剑院,练剑场上的学子们看见他的身影时皆是一阵惊愕。很多人都像他一样,早已经忘记了这少年当初来剑院是为了什么。
少年没有理会他们,心怀忐忑地走进学堂。
学堂内只有三五位学生在里边安静地看书,他很快停留在那熟悉的位置之上。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了韦雪滢身旁。
“有事?”
韦雪滢抬起头,一脸平淡地看着少年。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能跟我出去一下吗?”徐长风压低着声音问。
韦雪滢原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徐长风已经够可怜了,若是自己再拒绝,这会不会有点太绝情了?
“算了,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答应他一次吧。”韦雪滢心想道。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少年说:“我很忙,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谢谢。”
“你不要多想。”韦雪滢下意识回答道,“上次你救了我一命,这下我们两清了。”
她说完,率先走出了学堂。
徐长风看着她的背影,显得有些无奈。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忘了,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练剑场,走进翠竹林中。竹林中弥漫着一股清幽的气氛,阳光穿透竹叶洒了满地碎影。他们最终在一座亭子里停了下来,徐长风沉默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江俐的事情……”
“我知道,她是你未婚妻。”少年话才说到一半,她即刻打断道。若是徐长风只是为了和她解释这件事情的话,那她也就没必要听下去了。事实如此,再怎么解释也是多余的废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长风连忙摇头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韦雪滢不以为然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长风急了,连忙解释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也不喜欢她。”
韦雪滢一听,轻灵的双眸不禁凝视着少年,显然是对这话有些质疑。
“我……”
徐长风支支吾吾老半天,最终还是把喜欢你三个字给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觉得这话不太适合现在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定下婚约?”韦雪滢接着问道。
“因为定江王府……”徐长风松了口气,旋即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出来。他只是说自己可以帮江俐驱散寒气,并没明说驱散寒气的方法是什么。
韦雪滢听完,眨了眨眼皮问道:“所以定江王府把江俐许配给你,当做是对你的报酬?”
“这个……”徐长风有些脸红,却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韦雪滢想了想,低声问:“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情?”
徐长风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就像韦雪滢说的那样,说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说了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头要好受些。
女孩见少年迟迟没有回话,也不追问下去。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折下一节竹枝,在手里头随意把玩起来。亭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她这才出声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低声回答道:“留在剑院,继续学剑。”
“可是你永远只能停留在洗髓境。”女孩认真地看着他说。
在她看来,徐长风留在剑院只是在浪费时间。倒不如出去学一门手艺,将来好歹还能养活自己。她曾经的确对少年有些好感,仅此而已。她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少年的未来却已经定型了,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波澜。
少年同样是认真地回答道:“我还有想要做的事情没实现,哪怕我注定只是一个洗髓境的废物,我也想要尝试一下。”
女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好久,低声说道:“我有位叔叔他曾经跟我说过,他不认命,希望我今后也不要认命。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以后也能够实现你想做的事情。”
“你叔叔?”少年浑身一怔,急忙问道。
“嗯?”她疑惑的点头,“我叔叔他一直在外面行走江湖,每年只回家一次,每次他回去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我上次丢失的那一枚簪子,就是在我洗髓的那年,他从长安城带回去给我的。”
韦雪滢说着,语气不禁显得有些低沉。
而徐长风同样是一脸复杂之色,心头除了震撼,就只剩下了惊讶。
他不禁想了起儿时的一段回忆。
“七叔,你的家人呢?”
“他们跟我关系都不太好。”
“为什么呢?”
“他们都很讨厌我。”
“那你为什么每年还带好多东西回家?”
“因为,我家里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