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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所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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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云楚和贺云嘉两个走过来。

    “阿娘,真不让她治了?”

    “令姜不乐意,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你们两个也别在这儿待着了,先回去吧。等令姜醒来,你们再来看她。”

    到时有人陪着,她心情好上几分,保不准就乐意让大夫来诊治了。

    贺云嘉戳了戳云楚的胳膊:“阿姐,贺令姜额上的那道伤是不是很深,她回来时都遮着头面,更不愿意见人,你说她是不是……”

    宋氏回头瞪了她一眼:“莫要胡言。”

    贺云嘉只好默默地把“破了相”几个字咽了下去。

    “令姜只是磕破了额头而已,孙老大夫的药膏一向好使,必然不会留疤的。你们作为阿姐,莫要乱说,更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事儿,惹她不高兴。”

    宋氏将两人训斥了一通,才令她们回自己的院子去。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也担心贺令姜不肯见人,是因着头上的伤口。

    回房后,贺氏将陈妪唤进来:“你去将那罐芙蓉膏取出来,给七娘子送去。”

    陈妪惊道:“夫人,这不是您留给三娘子的么?”

    这芙蓉膏,还是宋家郎主在郢都做生意时,花了大价钱,从一位熟识的医正那儿买来的。

    听说皇宫里的贵主们,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都是用它。不仅能祛疤生肌,还能让肌肤更加白皙。这是宫廷秘方,向来不外传。

    宋家正有两个待嫁的女儿,小娘子家肌肤娇贵,宋家郎主特意找了门路,高价买了几罐,给女儿们做压箱底的嫁妆。想着三娘子今年也要出嫁了,便也分给了宋氏一罐。

    宋氏挥袖:“拿去吧。再给云楚寻其他的便是。”

    小娘子家的,身上若是真留了伤疤,确实不美。更何况,七娘子那张脸,在整个临川城都称的上姝色无双,若是就这么留疤,可惜。

    贺令姜的院中,婢女们得了吩咐,各自忙活开来。

    正是冬日,院中草木难免零落,倒是东南角的一株红梅开得正好,驱散了几分萧条和寒意。

    阿满搬了个小杌子,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门前,看小婢女们在廊下打络子。

    屋内的人已经脱下先前罩在身上的衣衫,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映出她的样子来,不过十四五岁,巴掌大的脸上,修眉如画,目似琉璃。面色有些过于苍白,看上去却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令人惊艳的同时心生怜惜。

    这是一个很美的少女。

    只是——

    这却不是她的脸。

    她抬手取下了绕颈的布条,颈间赫然是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渍已经凝固,皮肉微微外翻,大咧咧地敞着口,在细白的脖子上,更显骇人。

    指尖在伤口上轻轻摩挲着,这口子不偏不斜,恰好割喉而过。伤口不深不浅,正巧能让人死个透心凉。

    贺七娘子的遭遇,显然并非那么简单。

    呼吸之间,似能感到气息正顺着那道缝往外钻。

    这样一位小娘子,却已经不在了呀。

    她叹了口气,割裂的喉管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她不由皱眉,重新将伤口裹上,这才感到好了几分。

    外间的小桌上还放着婢女们没做完的针线,她起身翻找一番,才找到合适的东西。

    守在门外的阿满听到屋内的动静,不由问道:“七娘子,你醒了?可要吃点东西?”

    屋内静默了一瞬,才回道:“我要沐浴,抬水进来。”

    阿满听到后,立刻让婢女们去安排。她一人将浴桶搬到屋内,又提了热水进去。

    床上的幔帐已经放了下来,可以隐约看到七娘子的身影。

    婢女们低着头,将沐浴的用具和换洗衣衫放到一旁,便和阿满一起退了出去。

    等到房门合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屋中人才下了床,将自己从上到下,清洗一番,而后换上干净的衣衫。

    先前找到的针线,正被她摆在床榻上。

    针是绣花针,线是五彩线。若是让那绣艺非凡的绣娘来,定然是能绣成一副锦绣画卷。

    然而,眼下要绣的东西,却非同寻常。

    她盘腿坐在床上,抽出一缕丝线,并着绣针放到身前,而后深吸一口气,手上捏诀入定。

    这幅身躯极其虚弱,她先前醒来,强撑着也只走了几里路。

    良久,才在体内聚起一丝真元。

    她心中不由一松。值得庆幸的是,这幅躯壳同她一样,属纯阴之体,修习起玄术来,比起常人要轻松许多。再加上,自己于修习一事上,本就有了心得领悟,如今再做,自然事半功倍。

    她细细感受,体内凝起的那抹气,引着它环绕一个大周天后,方将其归于丹田之处。

    丹田处传来隐隐的温热之感,让这幅冷冰冰的躯壳,似乎都有了一丝暖意的。

    她凝气,两指并拢,对着面前的针线,悬空画了一道神符,右掌微推,将符力附结其上。而后便拿着针线,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被她拿到妆台最前面,恰恰对着脖子的那道伤。

    那双手,光洁细嫩,不带一丝疤痕,手指纤长,指甲也养得圆润饱满,正是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

    此时却正顺着刀口,将颈上皮肉翻开一条缝,葱白的指尖穿过红彤彤的血肉,终于摸到断了一半的喉管。

    她稍微摸索,便拿起针线,对着镜子穿针引线起来。

    少女微微歪着头,一针一线,一穿一引都极为认真,那模样,若是不知真相的人,还真当她是在绣自己心仪的罗帕。

    吸口气都漏风的经历确实不好受,即便针线上已被施了凝合之术,她也尽量让针脚细密。

    喉管之外,便是颈部的那层皮肉,她极有耐心地一一缝合。

    等到全部完成,已近正午时分。

    看着三四寸长的伤口,针脚细密整齐,纵然是在脖子上,她也不由赞自己一声:“好针法!”

    想来,即便是老抱怨自己不会做针线的师父看到,也无法违心刺一句:“你绣花拿的不是针线,是铁杵吧?”

    只是这伤口的位置,还是吓人。

    施了术的丝线虽有凝合之力,却只是让将伤口黏连,无法让这具身躯的伤口真正愈合。

    用指尖轻触,摸上去有微微的起伏感。

    为了避免吓到旁人,她在屋中寻了一条素色丝缎,裁成两指宽,绕着脖颈将伤口彻底遮起来。

    贺七娘子的闺房,清新澹雅。墙上还挂着一副《临川春晓图》,用笔清劲而赋色妍雅。

    晓烟中露出柳梢,一湾渠水绕城而过,鸳鸯白鹇飞翔栖息。几名少女和孩童倚栏眺望水上飞鹇。

    画作左侧题着“庚辰年春贺氏令姜画”几个字。

    只是,这个叫令姜的少女,却再也等不到这个春日到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