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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颠倒着从顾铁眼前飞过,他感觉自己在空中呆了太久,以至于忍不住开始复习中午物理课上学过的抛物线公式。自己从1.1米高的列车平台跳下,以30公里的时速横向抛出,火车的时速是100公里,鉴于进站前开始减速,以70公里/小时计算,那么自己落地时,将距离起跳点多少米?落地时的冲量如何?相对速度呢?能够对有主动防护意识、无防御设备的人体造成多大的危害?
哦不,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在军校短暂进修时学习的《武器损伤防护学》中的内容。来自二炮的年轻少将亲自向学员们解释了种种理论,最后总结道:“以上说的仅供参考,事实上,我见过训练有素的士兵在50公里时速跳车时造成不可挽回的颅内损伤,更听说人事不省的醉汉从100公里/小时飞驰的汽车中跌下,醒来后自己走回家吃晚餐。这是为什么?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顾铁是个不怕玩命的家伙,“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断条腿。只要把用来吃饭的和用来尿尿的东西护好,再残废也是一条汉子……”跳车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如此给自己解宽心。
“咚!稀里哗啦!”顾铁跌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翻滚着压倒了一片植物,最终以一个摊手摊脚的大字型躺在断枝落叶里,喘着粗气,半天没法动弹。
“啊……孔圣人玉皇大帝我的活菩萨……”神经性毒气的后遗症还未消散,因跳车时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而暂时减弱的神经突触再次活跃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都起劲地把冲动信号泵入顾铁的感觉中枢,彷佛有一万个恶毒的小矮人拿着一万根恶毒的小钢针在他皮肤上同时刺出一万个恶毒的小孔。
顾铁发出长长的惨叫,连手指头尖都不敢动弹一下,就连眼球转动的微小动作都是种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像潮水一样缓缓退去,顾铁以最慢的动作活动每一块肌肉,查看身体受损情况。除了几处擦伤外,没有流血的伤口,没有骨折,没有刺穿伤,显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浑身的皮肤都红肿起来,顾铁整个人看起来胖了一圈。“该死的应激反应。”他撇撇嘴。虚假的神经冲动带来“疼痛”的信息,皮肤与粘膜因此充血肿胀,以抵御不存在的威胁。人体就是这么容易欺骗。
他花了五分钟才爬起来,用军械库里找到的戈博守卫者双刃战术直刀削了一根树枝做拐杖,走下路基,进入波兰郊野的稀疏针叶林,沿着铁道方向慢慢前进。
现在该去哪里?顾铁的心里牢牢记住一个地名,这是他在长谷川崩阪自述视频的末尾听到的一句自言自语,准确来说,是含糊不清的一句嘟囔:圣十字教堂。
作为天主教文化中很常见的一个名字,世界各地有许多圣十字教堂存在,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美帝奇家族于14世纪建造的那栋雄伟哥特式建筑。
不过顾铁的脑中迅速浮现出另一个地名:华沙。华沙的圣十字大教堂,从这条铁路的前进方向推断,日本人所说的地点一定在波兰华沙。华沙圣十字大教堂以安葬了钢琴家肖邦的心脏而闻名于世,顾铁少年时看到这则轶闻,被惊出一身冷汗。身体安葬在法国巴黎,肖邦在遗愿中要别人把他的心脏剖出来带回华沙,这种近乎精神失常的思乡情结不是当代人可以理解的。
华沙圣十字教堂有什么在等待他?顾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想做的,就是到那个地点去,找到疯子长谷川,为自己和生死未卜的娜塔莉亚报仇,然后详细逼问与“世界”中神秘来信相关的一切信息。
当然,最先要做的,还是找个地方大吃一顿,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让这可恶的TTDS后遗症彻底消失。
他慢慢走在树林中,从太阳的角度估算,现在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鸟类鸣叫。温度、湿度都很适宜,是个郊游的好天气。
顾铁从一丛火棘上摘下几串红彤彤的果实,这种灌木在中国南方被称为“救军粮”,秋天结果,果实的糖分、蛋白质、纤维含量都很适宜,是难得的野外小点心。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生长,不怕冷吗?”顾铁把火棘浆果丢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碰,酸甜的汁液就充满口腔,让整个人精神一振。
他慢悠悠前进着,一边用植入客户端连接网络,能搜索到的只有用于4G无线通讯的706兆赫频段,顾铁试着连接一下,果然绕不过通讯公司的接入接口,无法联网。
这时前方树木稀疏的地方,出现一栋木制的护林人小屋,顾铁大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屋门没有锁,一位体型彪悍的大胡子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用小刀削苹果皮。他的身旁放着两个大筐,一筐新鲜的红苹果,半框去皮去核的半成品果肉,看来不是要做苹果酱,就是在酿苹果酒。
顾铁咽了口口水。
离着老远,他就丢掉拐杖高举双手,用英语叫道:“朋友,你好,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帮助!”
大胡子抬起头来,看到这位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皮肤浮肿、口唇干裂、双目无神的陌生来客,马上丢掉小刀,抄起一杆双筒猎枪。
“如果就这样死在一位护林员手里,那可真是IPU的耻辱,更是‘背叛者’的耻辱……或者说,身为新世纪有理想有道德的四有青年的耻辱吧……”顾铁嘟嘟囔囔地慢慢走近,换用俄语说:“能听懂吗,朋友?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帮助!”
大胡子警惕地端着枪,张口说出一段像天书一样的波兰语,这种语言虽然流畅好听,但奈何一个字也听不懂。
顾铁挠挠头,想到波兰的二战史,换用德语说:“现在能听懂吗,朋友?我没有恶意。”
护林员用一种更加奇怪的语言回答他,顾铁从几个似曾相识的音节猜想那是罗姆语,流浪吉普赛人的语言,同样又好听又难懂。
顾铁做了个和平的手势,连续换用西班牙语、中文、法语、葡萄牙语,大胡子以迷茫的表情告诉他这些努力全部白费了。
护林员显然也有些好奇,用好几种不同的语言询问,以顾铁看来,那只是波兰语的不同方言罢了,他不禁有些气愤:在中国碰见金发碧眼的老外听不懂中文,换成河南话、山东话、四川话、唐山话跟人家聊天,不是照样听不懂吗?
“……也许,这样……”大胡子叽里咕噜的话音里,忽然出现几个顾铁听得懂的字眼,“等一下!”他不由自主换用那种语言叫道。
两个人都一愣,接着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沟通是人类永远的鸿沟啊……顾铁摇摇头。没想到护林员会说世界语,真是够奇怪,也够巧合。
世界语这种语言创立的初衷就是人人平等天下大同,但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式微到只有在联合国总部的繁文缛节里惊鸿一瞥。
顾铁小时候,养父教他学习了一个月的世界语,理由是“世界语的语法和发音规则是非常简单、科学的,值得下一些功夫去研究,但同时,世界语所有的词汇几乎都是自创词,接纳外来语种的词汇量非常少,要精通这门语言,必须花大力气去背单词表,这是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
因此到现在,顾铁对这门几近消亡的语言并不陌生,不过一涉及复杂的对话,他就只能接收到重要的动词、副词和介词,名词一概靠猜。
“我没有……我是来到……朋友?”他对这样偏僻地方的护林员能够说这门冷僻预言感到吃惊,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表达着善意。
大胡子眼睛一亮,叽里咕噜地快速说道:“……来到……做什么?”
“游……游览……游客!”顾铁想了半天,拼出一个不太规范的名词。
护林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游客?你……受伤?”
“是的是的,受伤。”顾铁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抢劫……丢掉……受伤……”
大胡子想了想,放下枪点点头,拉开身后的屋门:“快进来,休息一下。”
顾铁没有客气,走进小木屋,一屁股坐在铺着兽皮的木床上,吐出一口疲惫的空气。大胡子显然是个良善的人,消除了戒心以后,忙前忙后,不多时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一碟蛋花冷汤,比顾铁的脑袋还大的一块面包、盐、香肠、白煮蛋和起司。顾铁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端起汤盘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把面包掰碎丢进牛奶里泡着,把香肠和白煮蛋同时塞进嘴巴,用牛奶与面包的半液态混合物把满嘴的食物冲下去,撑得打了个嗝,差点翻白眼。
护林员搬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来无论在哪种文化里,饭量大都是男人永远的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