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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邦正在修改书记的稿子,门口探进一个精致的头来,“宗秘书,宗秘书”,看见兴邦抬头,马上快步走进来,满脸带着微笑,“我是陈锋,南通文笔集团公司的,汤书记现在有空么,我汇报一下工作。”一听陈锋满口的南通腔,兴邦就知道这是汤士坤的同乡,赶紧站起来,“陈总请坐,汤书记正在开会,你稍等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我自己来,兄弟。”陈锋熟门熟路的自己倒水,顺手给兴邦倒了一杯。这位陈总倒不见外,是个干练的自来熟。想必和前任秘书打的铁熟,兴邦心里哑然一笑。任其自便了。
陈锋看看四处无人,拉开提包掏出两盒茶叶和万宝路香烟。“初次见面,不成敬意。”兴邦心里一惊,赶紧站起来要阻止,陈锋已经熟练的拉开抽屉放了进去。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兴邦微微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平时交际这兄弟没少干过这活。再争论怕是引起别人误会,找个时间再给他退了吧。
“陈总为啥事来的?给汤书记汇报的时候,我好有个准备。”
陈锋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报告《关于提升苏州国际旅游城市,建设文笔涉外国际酒店的报告》递给兴邦。“现在苏州开放市场,外来客商很多,但会议住宿不太方便,我们收购了苏州平江路一家古建筑,准备改造成一家五星级涉外酒店。”
“这是好事啊,这个我觉得不用给汤书记汇报啊。”
陈锋把耳朵凑过来低声说“兄弟,现在苏州文物局卡我们,说我们破坏文物。建工局也不给我们发施工证。”兴邦觉得事情不像陈锋说的那样简单。但这个老总能直接来找汤士坤,说明这两人关系不浅,不汇报不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把报告塞进去。对陈锋说,“你先等一会,我看看汤书记会议散了没有,先去通报一下。”
兴邦走到西康宾馆1号楼小会议室。上午的会已经散了,汤士坤在二楼的小房间批改文件,抬头看见兴邦也没说话继续低头批文件。兴邦看见水杯空了,赶紧去续水。
“小宗啊,有事啊,下午还有个会。”
“书记,南通文笔集团公司的陈锋递过来一个报告。”
“哦,来,你坐下来说说。”汤士坤停下笔,端起茶杯。
“陈总想在苏州市拓展市场,建设一个五星级涉外酒店。”
“这是好事啊。”
“可能有点障碍,…”兴邦把文件递过去。
“现在有些地方就是不肯解放思想,脚踏实地为地方经济做点实事。”汤士坤看了一遍文件,批下:请办公厅协调苏州市做好高规格、高水平、高质量会议会展服务保障能力和水平建设,提升城市形象品质。汤士坤,12\/9。
“这件事交给你协调一下。”汤士坤从厚重的老花镜里抬头瞄了兴邦一眼。
“好的。”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汤士坤的神色有些复杂。
当着陈锋的面,兴邦就拨通了苏州市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吕兴的电话,把情况说了,吕市长表示全力支持省委的决定。
“哎,好的,好的吕市长,我回头给书记汇报。我待会把这个汤书记的批示传真给你秘书,。”
挂了电话,兴邦跟陈锋说,“陈总,都对接好了,你直接跟苏州对接好了,你留个电话,有情况咱随时沟通,这个事我会跟踪到底的。”
两周后,陈锋又来了,满面春光,看起来苏州的事办的很顺利。进了办公室刚要拉包,这次被兴邦一把拉住,“陈总,打住!事情办好了就行,你搞这一套就多余了,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你不要搞生疏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陈锋不好意拿出包里的信封,里面装着三千块钱。
隔天各地来省开会,兴邦在会场候场。看见苏州的书记石涛,他热情的站起来去打招呼,石涛耐人寻味的盯了他一眼,仅仅淡淡的朝他点了点头,倒是吕兴非常兴奋,大老远伸出手握住兴邦的手使劲的摇。“老弟,刚要找时间给汤书记汇报唻,会后你给安排一下。”
“好的,吕市长。”
石涛的秘书林兵兵凑到后排来和他坐在一起。“哈哈哈,宗大秘,又见面了。”林兵兵兴邦是认识的,历史系的和他是同届,在校时他是学生会主席,林是组织部长。他一个眼神,林跟着出来了,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吸烟。
“老林,石书记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刚才对我爱搭不理的,啥情况啊?”
“还不是那个涉外饭店的事,你那个批示对石书记压力很大。”
“搞涉外饭店不是好事嘛?啥压力?”兴邦有些慌。
“石涛书记一向重视老城区和历史文脉保护,不主张过度商业开发。文笔集团那个涉外酒店改动很大,没有这个省委汤书记的批示,苏州市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有这么严重?”
“反正市里开会吵的很厉害。会上吕兴市长批评有些同志不注重发展基础服务产业,与省委背道而驰。石书记很不高兴。”
“他妈的,这个陈锋,他报告里根本没说要动古建筑的事,这件事确实唐突了。”
“不过还好,那个山西会馆整体没大动,只是少了一点神韵。”
人第一次受骗是非常受伤的,愤怒不可避免。兴邦决定离这个陈锋远一点。免得被z他妈的当枪使,算盘都打到省委办公厅了都,胆子真肥啊。
散了会没多久,吕兴就来到办公厅找兴邦。兴邦赶紧去给书记汇报,出来把吕市长叫进隔壁的房间。倒茶水的时候,兴邦看见汤士坤看起来心情很好,表扬苏州最近发展不错,“你们苏州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只要你们市委政府班子气朝一处出,力朝一处使力朝一处使,苏州会发展的更快,……”吕兴不住的点头称是,虔诚的在笔记本上飞快的记住书记的讲话。兴邦轻轻退了出去,把门悄悄带上。
礼拜六,兴邦一个人悄悄去了一趟苏州,到了平江路,把文峰集团五星级酒店里里外外看了一个遍,在街的斜对门的苏州菜馆给林兵兵打电话说请他吃饭。林兵兵很爽快的答应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坐到了兴邦的对过,“怎么的?宗大秘谁不信不过亲自来微服私访了?”
“吃饭,都说官难做,谁能知道我们做秘书的难处!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事办好了好说,办不好脱离实际有时候就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埋雷。”
“哎,这些玩意根本没人教过咱们,这官场太他妈的复杂了,哪天我烦透了他妈的学陶渊明。”
老朋友相互吐槽,酒就下的快。两人很快就喝了一瓶,林兵兵还要再要一瓶,被兴邦制止了,“下次吧,下次在南京我请你吃桂花鸭,喝南京大曲。”
“搜扣的,你准备茅台吧。”
“你真能狮子大开口!”
“幸亏你来了。你小子还是靠谱的。”兴邦不知道老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从何说起,没来得及细问,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苏州酥,两人趁着温热吃起来。
回到南京刚把衣服洗了,办公厅于洋的的电话就来了。“你小子跑哪去了?打了几通电话也找不着人。”
“跟同学去爬中山陵了。”
“你准备准备,跟汤书记进京。”
“哦,好。”
兴邦赶紧收拾一下行李跑到省委大院。等到晚上七点钟,于洋才陪着汤士坤出现在常委楼。看见兴邦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于洋吐出一口气轻松下来。
登上京京的软卧,于洋在隔壁包厢叫住兴邦,“还没吃晚饭吧?”
“没有,我不饿。”
于洋笑笑,示意他坐下。这小子回答的跟他当年一模一样。他让车组再备一份晚餐送到2号包厢。
“你跟我一起吃。都前胸贴后背了,还不饿?!”
兴邦恓惶一笑,坐下来和秘书长一块吃饭。
“这次进京,你好好表现。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机会。”于洋耐心交代,他有意栽培这个年轻人。于洋看人很挑剔,但凡他看上的苗子仕途都一路顺风平步升云。于洋最看好的当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然这么重要的事情绝不会带他来得。
清晨五点,车到北京站。天刚蒙蒙亮。驻京办的车停在站台旁,汤士坤一行一上车,就直奔招待所,汤士坤得赶紧补上一小觉,他有个毛病,就是坐在动的车上无法入眠。
于洋和兴邦去食堂吃早点。招待所的早点比较丰盛,兴邦吃的很饱。吃完饭,于洋并没有回房间,也没要车,用一顶火车头棉帽把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的,背着手在街上溜达,“走,小伙子,带你体验一下北京的风土人情。”
旁边就是琉璃厂,好多收藏爱好者都往这里跑,淘宝捡漏。于洋饶有兴趣的逛着,逛了个把钟头,买了一方明砚台。兴邦不懂古董,但也不好意思空手,凭着大学里的古文底子,硬着头皮淘换了一张拓片《唐故兴元元从正议大夫行内侍省内侍知省事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赠特进左武卫大将军李公墓志铭并序》。临近中午,于洋才带着兴邦进了琉璃厂最西头的一个小店华宝斋。老板一看于洋连忙把两人往后院引,兴邦知道今天的正事才算开始。
“我要的货,你淘到了么?”
“您吩咐的我得用心办不是,两幅南阜老痹左手的字画,您过目。”
于洋打开第一幅《花石图》,一打开180㎝x48㎝的设色绢本,江南山石跃然纸上,古拙天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另一幅是南阜老痹左手的一幅隶书对联。
“今天就选这幅《花石图》,那副对联留着下次用。你开价吧。”
“小店就靠着你这个主顾勉强维持,您给980块。”
兴邦心里惊了一下,这得自己不吃不喝十八个月才能买下这幅画。但于洋接下来的操作更让他吃惊。
“你开一个106块的收据。”
看起来店老板很熟悉于洋的套路,拿出一张大发黄的旧收据,填了一个106块的收据,日期居然落到了1966年。用一张旧报纸包了递给于洋。
于洋付了钱,把画随手一夹,带着兴邦就回去了。进招待所的小胡同前,他把画递给兴邦,“揣进你的大衣里。”
兴邦揣着画跟着于洋进了招待所西园。西园是单独的一个园,主要用于招待省委省政府那帮领导。几个独立的二层小楼都很雅静。108汤士坤固定使用,他不来时没有特殊情况这屋都是锁着的。
汤士坤刚刚起床洗过热水澡,此刻正在用一把大梳子整理他的发型。他回过头来看是于洋和兴邦两个人,转过头来继续整理仪容。“老于啊,回头给招待所说一声,淋浴器怎么搞的,一会热一会冷。”
“好的,我马上就去说。”
“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于洋朝着兴邦递了一个眼色,青帮从怀里掏出东西,小心翼翼的打开报纸,摊开画卷。 汤士坤走过来看画。
“嗯,不错。这次淘的这幅画很好。老人家肯定会喜欢的。”
于洋掏出收据递给汤士坤,汤士坤接过来认真的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待会一起吃午饭。回头我带你们拜见一位大人物。”
吃饭的时候,招待所的所长诚惶诚恐的走过来向汤书记道歉。于洋一摆手,“赶紧派人修。下午热水再搞不好,我看你这个所长得好好进修一下你的业务了。”办公厅掌握着驻京办的生杀大权,秘书长一发话,所长脚下生风的去办事了。
车停在酱坊胡同一座普通四合院前,汤士坤放轻脚步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敦实的汉子,汤叫他二哥,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屋里走。里屋一个老者正在练习书法,看见汤士坤进屋就把笔放下,坐在案前的椅子上。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老是往我这里跑。现在工作那么忙,你们忙你们的,多干一些实事要比往我这里跑强一百倍。”
“ 您老批评的对。我是到北京来开会,顺便来看看您,这都一年多没来看过您了,怪挂念的慌。”
看见汤士坤穿了一双旧布鞋。老者笑了,“三妹给你做的布鞋还穿着呢。”
“穿着呢,可舒服了。”
“人不论做多大的官,都不要忘本。都要发挥我们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
“这是你一直教导我们的。我不会忘记的。”
“老二给客人上茶。”
汉子笑眯眯的去端热水瓶。兴邦赶紧把热水瓶接过来,逐个茶杯添水。
“这个年轻人我没有见过。”
“这是今年省委从南大招来的选调生,在校时就是党员,还修的是双学位。很勤快,我带在身边。他的老家和您的家乡接壤唻。”
“噢,小伙子你老家是哪个县的?”
“郯城县旁边。”
“噢,确实和我老家很近,只有百十里路。”
“你的老家是胶南吗?”
“哈哈,小伙子挺聪明。”
“我的父亲贩过驴子去过几次胶南,是个很好的地方。”
“胶南的驴皮阿胶是有名的。”
汤士坤给于洋使了一个眼色,于洋带着兴邦跟着那个叫二哥的人去了另一个书房。汤士坤自己拿着画在书案上铺开,扶着老者去鉴赏画。
老人家要留饭,汤士坤很高兴。吃饭的时候,老婆子拿出106块塞进一个小信封递给汤士坤,“你们这些都是从老爷子这里出去的,知道老爷子喜欢字画,能用心帮老爷子留心一些字画已经是很有心了。这个钱你必须拿上。”
汤士坤赶紧站起来推辞,三番五次后看到老爷子的脸越来越难看。汤士坤才麻利的把钱收起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那个叫二哥的人手里拿了两盒茶叶递给于洋。
“你们辛苦了。这是崂山茶厂今年新出的明前茶,你们拿回去尝尝。”
于洋麻利的接过来,“那可是好茶,我替汤书记收了,回去好好泡品一品崂山味道。”
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味。兴邦吃不惯 胶南家乡饭,装模作样的扒拉了两口。汤士坤一反常态,吃完一碗饭,又站起来去盛了了满满一大碗。
“ 三妹做的菜太地道了。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口呢。”
汤士坤干脆站起来,夹了几筷子菜混上饭来狼吞虎咽,那吃相仿佛昨天都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兴邦看得眼都直了,汤士坤演技太厉害了,简直不可思议。
老爷子也看的津津有味,“你小子还跟当年在办公厅一个德行。吃起饭来一个顶俩。”
离开酱坊胡同,汤士坤又回到了原来严肃的模样。他歪躺在后座上,打这个嗝,会恨自己刚才吃的太猛了。
突然,汤士坤坐起身来,对兴邦说,“刚才在老爷子书房的时候,他老人家说你的口音让他想起来一个人。他当年在沂蒙地区当书记的时候,接触过一个年轻的地下工作者。这个年轻人曾经用情报解救了地区组织好大一批人,包括老爷的自己。由于时间太遥远了,只记得那个人的代号叫翠鸟,也不知道他现在这个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你有空给我打听打听。老爷子年龄大了,总想起当年革命的事。”
兴邦心里一惊,“翠鸟。”这个代号是他的姑父翟柏涛当年用过的。解放后,他上中学的时候,翟柏涛给他们几个孩子讲过自己年轻时候的地下工作事迹。但兴邦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好的,汤书记。有时间我打听一下。不过时间太久远了,可能费点劲。战乱这么多年组织打乱了又组建,组建后又被打断。很难找到老爷子说的那个翠鸟。”
汤士坤点点头。年龄大了总对过去的故事感兴趣。人海茫茫找一个人也何谈容易,何况还是一个搞秘密工作的同志。不过他自己脑海里倒是浮出一个人影来,翟柏涛,他曾经在鲁南打过游击,事情不会这么巧合吧。
“兴邦啊,你是泇水村人吧?”
“是,书记。”
“省政府那边有个翟柏涛也是你们泇水人吧?”
“啊?这么巧嘛?秘书长没给我说过这件事啊,那有空得拜访一下。”
翟柏涛的籍贯填的兰陵县人,这个汤士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在试探他唻,兴邦赶紧岔开话题,“我原本是要回淮海城到大学当个教书匠,没想到会被于秘书长选调到省委办公厅。”
于洋眯着眼,“教书岂能跟办公厅相提并论,只要你好好干,三五年到地方就是县长、副市长。”
汤士坤咳嗽了一声,于洋闭了嘴,继续假寐。
街上又起风了。枯叶在地上卷来卷去,汤士坤急着要回去,当天下午几个人就踏上了南去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