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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钱是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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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泇水原还被冰冻着,凛冽的风呼呼地吹过来,路上满是冰。冻雨像细针刀子一样往下砸,枯树上连只鸟也不敢落,地里的土都被冻酥了。

    冬闲时节嘉恒不敢闲,两个孩子过了年上学得用钱,这两个月得苦出钱来。

    今年建设项目多,公社现在增收芦苇,一车给两块八工钱。爷仨顶风冒雪在荡子地里收芦苇,手脸都被芦苇拉割出一道道血柳子。没人喊一声疼叫一声苦。这点罪对于被生活折磨的千疮百孔的人儿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要能苦出钱来,就没人喊疼。日子有奔头,他们心里闪着火苗在跳跃。一天爷仨能苦出三车芦苇。

    天天一大早,天还将明未明之际,爷仨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推着车往几里路外荡子里跑。割苇子再装第一车送到公社供销社,卸了车怎么也得九点多,饿的前胸贴后背,爷仨也不敢买二两包子吃,拿出家里带的地瓜窝窝头坐在车板上吃,嘉恒疼孩子在铺子上买两碗一毛五的豆粥让孩子分着吃。老板看不过去,递上一碟辣疙瘩丝菜,“老宗,儿子都大学生了还吃这个?”

    嘉恒恓惶着说“孩子上学得花钱,不省不行啊。”

    “地头栽的辣疙瘩菜不值钱,你拿去,一般人我不给吃哩。”

    嘉恒赶紧致谢端着菜到车边让孩子们吃“老板好心送点咸菜,赶紧吃,香的很。”

    兴邦问爹跟老板说得啥,嘉恒掩饰着说,“老板夸你们有出息唻。都要读大学了。”嘉恒转过脸去装作擦汗,擦掉了眼角的泪。让孩子跟着他吃苦受冻不是他的初心。

    虽说吃的不好,总算填饱了肚子,爷仨捆捆腰又去地里接着苦。芦苇荡子里芦苇越来越少,一天八块四也挣不到了。嘉恒愁的慌,上哪挣钱去呢!

    兴邦不小心摔倒在冰渣子上,手戗了个口子,振邦赶紧撕下一条布给哥哥扎上。最后一车了,嘉恒让哥俩歇一会自己往车上装芦苇。

    哥俩窝在草堆边躲风。振邦弓着腰撅着腚,研究起冰块来,突然他大叫了一声,“哥,你看冰底下是不是都是鱼?”

    “别胡扯了,要有鱼要被人抓完了,还轮的到咱?”

    “真有鱼哎,成群结伙的头挨头,不仔细看跟泥一样!”

    兴邦趴在冰上一看还真是,“弟哎,老天爷有心让咱体体面面的去上大学了,这鱼咱捞出来卖了当学费路费。”

    “会不会公社有人来找咱麻烦?”

    “你个呆头鹅,这大江大河里野生的玩意哪有主,谁逮是谁的。先抓了再说。”

    送完最后一车芦苇,弟俩跟爹说了冰底下有鱼,他们打算砸冰逮鱼卖。

    “行是行,就是太冷了怕你们受不了。别冻坏了。”

    “没事,咱先试试。”

    爷仨找个避风的湾头,真砸出不少鱼来,但人也冻裤腿都硬邦邦地冰直了,好在嘉恒生了一把火大家才烤暖和点。穿上半湿不干的鞋,走了几里路到公社去卖鱼,三个人冻得直哆嗦。就这惨样,十二块钱的鱼钱还被工商所收了三块钱工商费,肥头大脑的工商还理直气壮的顺走两条大黑鱼,分毛都没给。气的振邦的牙都要咬碎了,腮帮子鼓出筋来,胖工商满不在乎,“我看你小子戾气怪重,拿眼剜我?想我给你开罚单啊?”

    嘉恒赶紧上前陪着笑,“政府,小孩子刚入世不深,还不懂事,你尽管拿回家吃。”

    兴邦也赶紧喝住弟弟,“赶紧摆摊,摆好了有卖相唻。”尽管他自己也气的一肚子气。但胳膊别不过大腿,此时不是硬气的时候。

    送走了瘟神,回到车边嘉恒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哎呀,别给他置气啊,他是吃官饭的,咱是吃市场饭的,他不让你摆,咱这个市场就没有了。”

    “腐败,太腐败了。工商费他不是收过了嘛!你看这收费条子都是手写的,回头那工商费也得进他个人腰包里。”

    “有权就任性。哪怕有蚂蚁腿那么大点权力,有人也能掏出肉来,咱老百姓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是咱管的事。咱惹不起,躲得起,忍口气就过去了。别看这点权力只要他想,也能为难死咱们唻。和他们置气犯不上。”

    “吃人粮食不干人事的东西!”

    尽管受气,卖鱼比送芦苇挣钱。爷仨第二天又去荡子里砸鱼,这次小兄弟俩说什么也不准备去公社卖,又不肯在四里八乡卖,农村是典型的乡土熟人社会,牵牵挂挂的,卖鱼收钱抹不开面子。兴邦振邦决定拉着车子去六七里外的鲁南村里卖。

    为了面子多受罪,弟兄俩选择多受罪。

    算数不打算盘来。到了鲁南鱼并不好卖,吆喝一早上,只卖了几付生意就卖不动了。看的人不少,下手买的没几个。振邦有些灰心丧气,“哥,这鱼咱弟俩要是拉回泇水可就难看了。”

    “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好的野鱼不可能卖不出去,现在家家都缺蛋白质唻。这事有蹊跷,得静下心来琢磨琢磨。可能初来乍到,咱不了解这里的行情。”

    兄弟俩一人坐一个车把想折,兴邦没说话,他琢磨着看货的人不少说明都想吃,都想买,但不下手说明囊中羞涩。看着山区家家户户门前的花生秸垛子堆的老高,他突然一拍脑袋,“老二啊,亏咱还是大学生唻,你看家家户户都种花生,他们家里缺钱但不缺花生唻,花生也是稀罕物硬通货唻,搁老家可比鱼抢手多了。咱搞原始点,以物易物行不行?”

    “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经济学不是说稀缺的就是有价值的嘛,这花生搁咱那可值钱唻。”

    鲁南的乡亲们靠山吃山,靠着广袤的沂蒙山区,家家户户都种了不少落花生。尤其山脉东南端,空气纯净、山泉丰富、土壤肥沃,硒含量特别高。花生好养活,落地生根,随便找个山凹就能种下一片花生。种下一粒米,收获一瓢果。要说谁家缺这玩意那这家得懒惰到何等地步。

    有时候事情转机就在思想转变的一刹那。尤其是商品营销,一个点子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很快,滞销品变成抢手货,随着花生换鱼的吆喝声,弟俩把鱼换成了满满一车壳花生。

    泇水人多地少,大多地都种了粮食,油脂食物这一块缺的厉害。弟俩拉着花生往泇水一倒腾,不要他们问事,爹一个人看着车子很快就卖光了。仅仅是多走了三十来里路。一车鱼就从十二块变成了三十块,整整多了一倍的钱还不止。

    商道,商道,无论大小生意都有道道摆在那里,找对了路,这买卖就好做。一天一趟,一直到年根,湾子里的鱼也倒腾差不多了,爷仨挣了三百多块。这学费路费是够了,生活费也有个七七八八了。

    人有钱,底气就足。

    一家人开始商量给孩子置办行李。出门在外怎么也得有一套得体的衣裳。黄芩带着儿子去赶集,在街上走了一个上午也没选着合适的。嘉恒脚都逛酸了,觉得比收芦苇还累。逛的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别逛了,这街上都是给咱这些大老粗穿的货,孩子在这买不着合适的。下午去农场找恁叔想想办法,那里是咱的小上海唻,那么多教授有文化的人不可能不懂时尚,人家的眼光得比这大街强十倍百倍的。”

    小弟俩被爹这个时尚这个词刺激的龇牙咧嘴地笑,别说,咱爹词用的还真时尚。

    三狗正在为解散农场忙碌着,市里来紧急通知,年前农场就得关闭,里面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现在各项工作都铺开了干,任务繁重,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不可能让这帮高等人才闲在农场晒暖。

    农场里嘈杂的很,大货车开始把领导和教授们的家往城里搬,教授搬家很有特色,家具很少,都是成套成套的书和各类仪器,需要轻拿轻放。搬家工人还不太适应,小心翼翼的提不起速度。

    三狗忙的一头汗,跑来跑去,拿着名单核对。都是神仙,他哪一方都不愿意得罪。一处考虑不周,让人家心里不舒服,以后怕是再花心思弥补也无济于事。

    没有人愿意被别人轻视,谁都不想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离开农场的人。三狗最后调拨来的五十辆大卡车,他都交代好了,下午三点准时发车,共进退,提前落后都拿不到钱。

    这相当于一次部队后勤战略大退却,人嚷马嘶,瓶瓶罐罐,叮叮当当,需要精心组织。

    当农场的钟楼敲响三点的钟声时,总算安顿妥当,卡车开始发动,鞭炮齐鸣。三狗现在农场大门口一一向离去的人微笑招手示意。

    “慢点开,祝你们一路顺风。再见,再见!”

    客走主安。

    农场总算在鞭炮的硝烟里慢慢静下来。人们都有些感慨,一个时代总算落幕了。

    “走吧,到我办公室喝茶。”三狗热情的把爷仨让进屋里。

    “三狗,这农场就这么空了?”

    “空了!以后这里整体建成建材厂。”

    “总有些不舍唻。”

    “啥舍得不舍得的,这是历史的进步唻。嘉恒哥,你这是来给教授们送行的么?”轻松下来,三狗开起了玩笑。

    “不咋,原来想到农场让你参谋参谋给孩子买件衣服的唻,不曾想农场都空了,这事闹的。也算见证了一段历史,这趟没白来。”

    “哎,你别说,你还真找对我了。”

    “怎的?”

    “都急着搬家,把一件事忘了。剧场库房里还堆着好多上面发下来的衣服和布料唻,本来备着春节汇演用,这都回家了还汇演个鬼。闲着怪可惜的,我带你们去试试,看能挑几件出来不。”

    林苗苗也来了,她带着两个孩子挑衣服,“先挑拣呢子大衣,这玩意不容易过时,小领西装得要,南京、上海人好这一口。”但西装只有一套,兴邦让给振邦穿,“以后你是上海人,我挑件四个兜就行。”

    衣服挺刮净,有时尚味。嘉恒要掏钱,三狗说免了,“你也算农场的职工,现在农场不在了,这些衣服算是抵你的遣散费,我给你开个条。”三狗公事公办,给嘉恒开了一张条。

    “还有,这里人家不要的门板,家具木材,焦炭,你要是能看上回头你来拉。扔了也是扔了。明天县里机关事务管理局来清场,农场我彻底就交了。”

    “那你去哪里?三狗。”

    “到县上管经济,这几年跟着柏涛哥也算历练了一番,对经济实务摸出了一点门道。我这个人工作不挑,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就心满意足了。”

    “嚯哦,你都当了副县长了,说这话是不是太谦虚了!”

    兴邦看林苗苗没走有些奇怪,“苗苗姐,你怎么没走?”

    林苗苗脸微微一红,“你以后得改口了,不能叫姐,得叫婶了。”

    嘉恒接过三狗递过来的烟笑眯眯的说“你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单着这么多年,熬成正果,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们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人,这样吧,门口那家牛肉面馆,我和苗苗请你们吃喜面。”

    林苗苗一拍三狗的头,“啥喜面?是喜宴。”

    兴邦振邦要起哄,被林苗苗喝止住了,“别起哄,你们还是我接生出来的唻,第一个打你们屁股的不是恁妈,是我,小孩子起什么哄。去我办公室,我送你们一人一支钢笔。传家那份你们也给捎着。”

    三狗的人情,嘉恒领了,挑着捡了满满一车用的着的地方。傍黑儿,爷仨推着平车才到家,黄芩急的搁门口都踱了好几趟了。看见爷仨一头汗的到了门口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天爷爷,恁仨傻子干啥去了,都这么大黄子了还干不靠谱的事,真让人揪心。”

    “嘿,你个疯婆子担心个啥唻,三个大老爷们是一支队伍唻,不论走到哪怕个球!我们今天算是捡着宝了,满载而归。”

    兴邦振邦急着去传家家送衣服和钢笔,三狗叔也给他选了一套衣服。

    “急慌忙趋的,吃了饭再去哇。”

    “吃过了,还是三狗叔的喜宴唻!”

    “啥宴?说的没头没尾的。啥玩意?”

    “卸车吧,芩儿。”

    “你别跟我贫。”

    “三狗,三狗和林苗苗结婚了,我们爷仨吃的喜宴。”

    “真的?哎吆,三狗可算有个家了,咱宗老三叔搁地下也能睡安稳觉了。”

    “你这说的哪跟哪!”

    “为啥不回家办?”

    “人家一个副县长,一个院长,不想大办,领个证就齐活了。这些人和咱想的还不一样!”

    “啥时候升的副县长?三狗当这么大的官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三狗这个正科级可干了不少年头了。这个县长熬也熬到他头上了。”

    “你说这林大夫,还能生不?”

    “你问我,我上哪知道去?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寒随着夜积聚,冷的连狗都懒得叫唤。村里没有夜生活,家家户户早早闭了门。传家屋里还亮着灯,三个人正热烈地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

    “对每一个国家来说,供应全国人民每年消费的生活必需品与便利品的根本来源,是全体国民每年的劳动;那些被消费掉的必需品与便利品,如果不是由该劳动直接生产出来的,便是用该劳动的产出物向国外购买的……因此,我们不可能生产每一件必需品,我们需要和国外市场搞交换,也就是进出口,互补有无。”

    “你说的不对啊,任何一项进出口要想有个贸易平衡,你得先有成熟的产业、技术、工人和高效的生产率,这样你才能在国际市场上有竞争力,……”

    栓住听不懂,但他歪在旁边的锅屋柴火垛子上听的津津有味,嘴里的烟袋锅子抽的也特别有劲。他知道眼前这帮小子不再是泥腿子了,他们胸怀大志,忧国忧民,如果在大学里再历练一番,必将出将入相,前途无量。

    这都要感谢那个农场,和那个能折腾的翟柏涛,不论是逆境还是顺境,人家百折不挠唻,人家给这帮孩子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并启发它们萌芽。一走就走出个不一样的人生来。

    而他这个大老粗就只能是大老粗,只能随着日子随波逐流,被时代大河裹着着,呛水着,苍老着。

    人有无限可能,走什么路就有什么样的人生。但要成功,关键是跟对人。有人在关键时刻能启发你,让你顿悟,再扶持你一下,在生活的摔打历练之下,你的人生从此就不同。

    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三狗搂着女人要行好事。女人却要先谈情,“看你猴急的,憋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会?你说你为啥不找别人单找我?”

    “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我穷的很,没人看得上我。好不容易碰到不识货的你把我剜到篮子里当个菜,我还不赶紧就坡下驴。”

    “你嘴怪贫唻。”

    三狗把嘴凑近女人的耳边轻轻说,“最关键的是我一看见你就走不成路,你不知道,我一看见你我就起反应,硬的不行。”

    “哎呀,你真流氓。”

    “哎,你别说,今天我就流氓了。”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把女人搂在怀里,三下五除二就把女人扒了个精光。女人也矜持不下去了,两个人缠在一起。

    今晚男人疯了,嘻了一回没嘻够,他搂过女人要接着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