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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血色帝都(三)
日头渐渐西移,可周围的枪声,还没有个停顿的时候儿。
楚万里他们早就挂出了大大小小七八面白旗。可是每当白旗挂出来,其他三面枪声缓和一阵,南面那个营头,仍然在不管不顾的倾泻着弹雨。他们不停火,另外三面过了一会儿又接茬打了起来。
打了这么久,延庆标周围已经满满的都是火药烟气,连风都轻易吹不散。
楚万里和袁世凯靠在壕沟里头,相对苦笑。
韩老爷子就买通了一个营头,就逼得他们动弹不得。这老狐狸相当之有一套,太了解现在困守北地的这些刘坤一留下的湖南兵的心态了。
以万余孤军置身北京城。外面是遍地烽烟的直隶香教之内,里面又围着上万辛辛苦苦招募过来,现在成了火药桶的香教新军。精神早就绷得死紧。枪声一响,再看到他们这延庆标手里居然有了洋枪,那更是不得了啦。只要枪声不停,就不断的放枪壮胆。反正只要子弹不见底,就不见得有停的时候儿。
现在就是这么一通乱打,将他们完全隔绝,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连向天津江宁通报这里的消息都做不到!
袁世凯趴在壕沟上头,难得的在楚万里面前笑出了声音:“大人,这怎么是好?你看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合计知道这个朝廷没几天了,发的子弹不心疼,打完拉倒?”
楚万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但凡袁世凯有法子,他绝对是野心勃勃的朝前冲。现在笑着说风凉话,说明这个一向积极的老袁也一时束手。
“要不就是子弹打完,要不就是能做主的人过来。能压服诸营停止开火,和咱们取得联络,拿出一个说法出来……这些家伙,不见得有和咱们打进攻野战的胆子。”
“谭嗣同?”袁世凯说出了一个人名。
楚万里摇摇头:“我倒是宁愿他们这样打下去,也不愿意谭嗣同过来。两害相劝取其轻啊……最怕的就是,兵调过来了,谭嗣同却没过来守在城里……***,姓韩的动作太快了!算计了三十年,不是白算计的!什么都考虑到了!”
葛起泰从壕沟那头跑了过来,他倒是胆气粗壮。一开始还对子弹掠空之声有点害怕,现在几乎是在壕沟里头直着腰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儿。
隔着远远儿的,就听见他扯开嗓门儿大喊:“大人,弟兄们给闷在那里吃土,泥人也有火性子出来了,要不咱们打过去?”
楚万里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又翻身爬在壕沟上头,举起望远镜朝外看。和老狐狸之间的争斗,一开始就吃了一个瘪,让他现在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风大了起来,将浓重的火药硝烟吹散了一些。透过望远镜似乎可以看见远远的旗帜缭乱,人影往来,几十匹马冲在最前面,骑士们伏在马上拼命的抽着马屁股。在这些骑士后头,是更大的烟尘,似乎有队伍朝这里开过来。
楚万里的心先是朝下一沉,咬着牙齿没有说话,仔细再观察一阵。缩回了身子。他看着袁世凯:“城里头调兵出来了……”
“谭嗣同怎么这么傻?别人一个口令,他就一个动作?”袁世凯也变了脸色。既然决定了配合徐一凡北上,全北地局面。那么谭嗣同撑不住,他袁世凯将来的功绩也要打折扣。他实在很难明白,谭嗣同也不是笨人,怎么就看不出这兵调不得?
楚万里却不动声色,深深的皱着眉头:“这也许是咱们的机会来了……不管来人是谁,总要从全局考虑。总能看出老子***在这里挂出来的白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我们要和姓韩的老头子争取这时间!”
袁世凯一下明白了楚万里的意思,在壕沟里头一挺身:“大人,我去!”
楚万里朝着他淡淡一笑:“项城,自从你归于大帅麾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现在我们进行的事情,是我坚持的选择,而不是你的意见——我不是说你的提议不是为了大帅,只是大帅最后选择了我这一方面,让我觉得大帅有的时候和我一样傻而已……既然是我的选择,我不去的话,大帅估计就得骂我姓楚的王八蛋未免偷懒得太过分了……上次他说我什么来着?薪水小偷?好啦,就这么定了!项城,你将来前途无量!最后一句话,有的时候不要太热切了!”
楚万里能对人说出这么掏心窝子的话,那是极其罕见。更何况是袁世凯这么一个半途来奔,还在努力的朝最嫡系的圈子里头挤的人!
袁世凯也微微有点动容,靠在壕沟边上轻轻点头。
两人遥遥相对,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葛起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位大人物在说的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渐渐向西偏下去。楚万里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不过再怎么算,他也知道很多事情最后还是要靠运气。特别是现在这个局面,香教势力深不可测,他手头力量却只有这么一个名不副实的延庆标,而徐一凡还在千里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
枪声已经不知不觉的停歇了下来。只有南面军营,偶尔还有一两声枪响,有气无力的划破太阳西斜的天空。
楚万里和袁世凯对望一眼。
他们俩几乎同时翻身又趴在壕沟上头,周围浓重的烟气,这个时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可以看见在正北面的那个军营里头,已经有人爬在了栅栏上头,同样举着各色各样的望远镜朝这里看,有的还是一身文官朝服,指着这里飘动的白旗指指点点。
楚万里嘿嘿的笑了一声,拍拍身边袁世凯肩膀:“看楚老子的吧!”
袁世凯身子一动,想说什么却最后没动。楚万里一跃而起,伸手就去拔插在背后的一面白旗。壕沟里头伏着的禁卫军子弟看见这边动向,都直起身子涌过来:“大人!”
楚万里瞪了他们一眼:“都给老子老实呆着!趴在这里就有法子了?楚老子带你们出去!”
士兵们似乎明白了楚万里要干什么,顿时就有几个人挺身而起:“大人,我去!”
楚万里冷着脸摆手:“你们去?谁认得你们?你们能做主?来回传话,我们能有多少时间浪费?都给老子滚开!”
说话间他已经将那面白旗拔在手中,苦笑一声:“老子也有打白旗的这一天!”
葛起泰已经从旁边直跳上来,一把抢过那面白旗:“请大人让标下执旗!”
楚万里先是一怔,接着一笑:“那就走吧!”
壕沟里头所有人都直起了身子,看着楚万里大步跨过壕沟,直朝外面走去。到了外面那道宽濠,葛起泰先跳下去,接楚万里下来。爬上去的时候,也是一马当先。袁世凯只是抓着望远镜死死的盯住对面。对面的人同样也一动不动,所有枪都举了起来。
啪的又是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从南面响起。两发子弹打得挺准,楚万里才在葛起泰的扶持下在外面站定,脚边就溅起了两道土烟!
壕沟里头所有人都是身子一跳,几十支俄国步枪都转向南面,枪栓拉得稀里哗啦,眼看就要开火!
袁世凯猛的跳出了壕沟,谁也没想到,他这么一个矮胖的身子,居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他额头上青筋根根绽起,张开双臂用尽平生气力大声呼喊:“不许开枪!”
在那一头,楚万里也转身过来,瞠目大呼:“不许开枪!”
所有人都从来没有看见过,楚万里那一向懒洋洋的脸,居然能够扭曲得如此狰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抓着手中步枪,看见楚万里掉头过去,一步步的向对面走去。葛起泰的高大身子挡在楚万里朝着南面的方向,紧紧的跟着他。
对面的军营里头,好几面旗帜都在拼命的摇着,似乎是在传达命令,让那里也不许开枪。可总有一些枪声零零落落的响起,子弹扑簌扑簌的落在楚万里他们两人的脚边。
可楚万里和葛起泰,连腰都没有弯一下。
对面似乎是看傻了,除了摇旗帜传令,其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到了最后才反应过来,推开了两道栅栏,迎出了一队如临大敌的人马。
看到那里的人出来了,南面军营零星响起的枪声才渐渐沉寂下来。
楚万里仍然在一步步的走着,一发子弹打在石头上反弹起来钻进了他的小腿肚子,血顿时就流了一靴子的。葛起泰看了他流血的腿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他。
什么时候枪声才停歇下来的,楚万里已经没注意了。他只是看着对面迎来的那队队伍里头保护着的几名文官模样的人。
没有谭嗣同。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对面的几个文官已经开始扬声发话,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声音微微的有点颤抖。
“来人是何人?你们作乱的意图为何?”
楚万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出来:“老子是禁卫军参谋本部总参谋长楚万里!徐大帅麾下重将!老子做个屁的乱,要有什么打算,也是打算救你们这些人,救这座城!你们这些糊涂混蛋,怎么就把这最后一点兵***给带了出来!”
颐和园。
园子里头,自从枪声响起,满城大乱之后,也就成了遭水的马蜂窝一般。这次的动荡,比上次谭嗣同带兵进京来得还要厉害!
谭嗣同毕竟是大臣,就算真的要当曹操,多少还有个底线。至少底下人他不会为难过份。可是一旦香教伙着徐一凡打进城来,谁知道结果是什么!
颐和园护军编制是一千二百多,大清唯有这支所谓军队是没人吃空额的。旗人子弟实在太多,皇上给钱的差使,多塞一个人进来是一个。实数可能差不多到了小两千,京城一乱,现在剩下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八百!
太监宫女们又上演了同样的悲情戏,园子里头各处,预先挂好的绳子不知道有多少。再没一个人有当差的心事了,只是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底下还有流言传起,说当初谭嗣同进京,老佛爷还算掌得住,现在连老佛爷都慌了手脚,听到这个消息坐在榻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李莲英李大总管到处抓健壮的太监护军,要准备轿子车马,准备护送着老佛爷逃难!这个谣言传出来,再加上多少人亲眼看着李莲英李大总管在园子里头气急败坏的东奔西走,找这个找那个,岂能不让人更加的魂飞魄散!
颐和园里头,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在路上,破烂衣衫,宫女头面,仪仗鼓吹,甚至还有护军丢下的老旧洋枪。有的库房被硬生生砸开了,可以看见护军还有太监们在进进出出,搬着东西就跑。几个还算忠心的内务府司员跳着脚在那里哭骂,又有谁去理他?
乐寿堂里头,也跟死一般的沉寂着。
从枪声响起,京城大乱开始,慈禧就坐在自己榻上,送膳过来不吃,回报什么消息过来不听。只是在那儿呆呆的坐着,还在这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虽说还没逃跑,可是也再没有了一向在慈禧身边肃静森严的法度,坐的坐,站的站,扎堆聚拢的在一块儿脸色惊惶的窃窃私语,慈禧只是脸色惨白的靠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李莲英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这位总管太监已经跑丢了帽子,灰头土脸,辫子差不多都散了,也顾不得收拾一下。尖着嗓门儿就朝着慈禧回话:“老佛爷,车马都收拾好了!抓不着大的,也凑不齐那么多驾车的使唤人儿,就一辆骡子拉的小车——好在不起眼!还准备了两人抬的滑竿,护军也拣选了没家室忠心的,总有百来个,还有些精壮太监……老佛爷,要不就赶紧起步吧!谁也不知道,再等一会儿,抓着的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
慈禧看着李莲英,没有答这个茬,只是问道:“北京城门,开了没有?”
李莲英只是流汗:“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回报,城门闭得死紧呢!这谭嗣同,没安好心,想把咱们一勺烩了!不过老佛爷车驾一到,他们敢不开城?走西门,那里还安生点儿……老佛爷,城里头已经大乱了啊!传言是徐一凡跟着香教一块儿进京,南苑那里打成一锅粥了!奴才护着老佛爷朝西走,至少甘肃、陕西的巡抚总督还是咱们旗人,董福祥的甘军说不定也指望得上!要不是姓谭的说没饷,早把甘军调来,能有这个事情?”
慈禧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宽慰的神色,软了身子,喃喃念佛:“阿弥陀佛,城门还没开就好……只要谭嗣同不出城,这一关总撑得过去……”
老太婆又猛的一挺腰板儿,死死的看着李莲英:“派去联络谭大人的人,有消息回来没有?”
李莲英急得只是跺脚:“老佛爷,还顾着那个白脸奸臣干嘛使呢?老佛爷的安危要紧,这次可不比以往,徐一凡打上门来了!”
慈禧一拍坐榻扶手,怒道:“回话!”
慈禧积威之下,李莲英下意识的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老佛爷,派去的人回来了,隆宗门外头总理大臣衙门已经人山人海,怎么也挤不拢,就掉头了……临回头的时候儿,倒是看见了那个康有为带着几个护军和太监,捧着黄匣子就进去了,说是传什么旨……”
慈禧听到这句话一怔,等想明白过来,老太婆最后强撑的一点威严就烟消云散:“完了!这个混帐皇帝!这个乱子,就是他们那帮人闹出来了!”
她的情绪再也难以遏制,发疯一般站起来挥舞着长长的假指甲:“当初怎么不掐死这个混帐就算完了?准是他手底下那帮什么帝党混帐起子,要联络香教进城来取代谭嗣同,再逼我这个老太婆的宫!那些人就干得了事情么?要联络香教,要把谭嗣同弄下去,得先拿着权位,一点点的让他们分化了,也不能闹得这么急,说起来就起来,让谭嗣同先没了戒心,自己出城办自己的事情,然后一下子让他们进来,才能把事情办了!那个时候,他们自己里头也不对付,要更高的官,更大的权,还不是要来求着咱们?呼啦抄的一下子搞成这样,香教还没有切实的抓在手里头,打进来就真的是什么都完了!”
慈禧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一张老脸上头宫粉扑簌簌的直朝下面掉,露出脸上的千沟万壑。样子是如此的怕人,让那些还在乐寿堂内强撑着伺候差使的宫女太监们,悄悄的直朝外头溜,一旦出了这跟疯人院一般的乐寿堂,就再不回顾,也不管方向,拔足就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慈禧才算安静下来,死一般沉寂的乐寿堂内,只能听见这老太婆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李莲英已经是通身冷汗,跪在那里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没法子了,现在就指望天保佑,谭嗣同能多撑一阵子……莲英,车马你要抓好了,不过咱们不朝西走,咱们奔东郊民巷!”
慈禧声音平缓了一些,冷冷的吩咐着自己的决定。李莲英猛的抬头:“去洋人那儿?”
慈禧瞪他一眼:“还能去哪儿?直隶已经乱成这样,咱们就能抓到百把人队伍,一个顶用的兵都没有,一个来勤王的大臣都没有!要是没有徐一凡在,多半还能过来不少,护着咱们逃跑,这么大一个天下,总得有能收拾局势的人在哇!可是现在有徐一凡这个指望了,谁还管着咱们?现在这些家伙多半儿一边发抖,一边儿还在窜门儿,想着怎么去电报迎徐一凡的驾,让他早点儿北上呢!就咱们孤家寡人的朝西边儿跑,狼拉了还是狗啃了,没人会管!莲英哪,咱们完啦!”
说到最后一句话,慈禧的身影也是摇摇欲坠,显出了无比颓丧的老态,她低声的又重复了一句。
“莲英哪,咱们完啦……大清完啦!”
李莲英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他一向在慈禧身边作威作福,以为慈禧掌控这整个天下,整个朝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是光绪,还是李鸿章,都不是慈禧的对手。现在虽然南边有了徐一凡这个大患,谭嗣同又在之前带兵逼宫了一下子。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慈禧缓过手来,总能应付。反正自己五十大几了,这完蛋日子只要在自个儿闭眼之后就成……
谁也没想到,这日子来得这么快!而慈禧一直强撑着的虎皮,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戳穿!
这个天气,日头还很短,太阳已经渐渐的沾了山嘴,无边的黑暗,就要笼罩这座狂乱的北京城。乐寿堂内,已经暗了下来。只剩下这失魂落魄的一主一仆。园子里头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传进堂内,混杂在一起,就像一个垂死的人拖长了声音的哭喊。
一切,都完了。
李莲英缓缓抬起头来,失魂落魄的问道:“老佛爷,那咱们是不是马上去东郊民巷?”
慈禧死灰一般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又冒出了怨毒了光芒:“没有皇帝,我们去东郊民巷能有多大本钱?给洋鬼子送一个皇帝过去,他们才有利用的本钱,将来才能给徐一凡添恶心!走,带上人,我们先去把那个不成器的皇帝身边料理了,带上他一块儿走!谁让我不痛快,我让他也一辈子不痛快!不管是那个皇帝,还是徐一凡!……皇帝最喜欢的是不是珍妃那个狐媚子?是不是这些日子闭门读书皇帝还守着那小狐狸精不放?我这就把他最心爱的人沉了井,让他知道,他永远挑不出我的手掌心!”
李莲英身上已经跟水洗过的一般,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深深的磕头下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太阳已经落在了西山后面。京城当中的混乱,虽然有杨锐他们极力的维持,却有越演越烈的架势。火头已经在四下零星的冒了出来,在京城各处闪着不详的血光。越来越多的人在朝着隆宗门外总理衙门这里聚集,似乎这里就是京城最为安全的地方。人们在街边屋下或躺或靠,木然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一切。
南苑那头的枪声,已经渐渐止歇。可是京城东西北三面,又开始有零星的枪声响起,哪个方向,也都不再太平了。
谭嗣同手头还有最后几百兵,连上他身边的戈什哈,最多也不超过四百人。这些兵大多都被他派出去,在聚集在这里的难民外圈警戒,防止人进来趁火打劫。
他就只带着寥寥十几个戈什哈,再加上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王五,在难民当中踟蹰而行,帮着分发不多的一点熟食和御寒的衣物。
偶尔抬头四望,只看见四下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堆一堆的聚坐着,惶恐的等待着黑暗的降临。
他不时的抬头向南望去,到了最后更是越来越频繁。在他身后的王五走近过来,低声问道:“兄弟,你在想什么?”
谭嗣同摇摇头,神色有点茫然:“南苑那头枪声停了,可消息还没回报过来,我在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要是真是传清兄的队伍在那里,按照他雷厉风行的行事,不管对京城如何处置,现在也该报过来了吧?”
王五笑笑:“要是真是我徐兄弟的队伍在那儿,你就放宽心吧,这座城就算保下来了……背后把这北地弄成这样的王八蛋,也一个都跑不了!”
谭嗣同勉强一笑,看着一脸坦荡的王五:“五哥,您倒是深信传清兄啊……”
王五嗨的一声:“你们都是我兄弟么!我不信你们信谁去?”
谭嗣同不说话了,闭目默默祝祷。
如果真的是你徐一凡过来了,那就快点进城吧!我谭嗣同一身不足惜,可这局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溃决!我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在离总理大臣衙门不远的那个韩中平藏身的宅子里头,韩中平和章渝借着夜色站在高处,也默默的四下看着。难民的圈子,已经逼近了他们这个宅子,还有人不断的朝这里涌过来。虽然谭嗣同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兵了,可难民越多,动起手来麻烦更多。南苑那边的枪声已经平息了恐怕有一个钟点了,延庆标毕竟只是利用对象,居中指挥的又是楚万里这等智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可是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这等机会,是花了多少心血,三十年准备惨淡经营而成,一旦错过,也许将不复重来!
韩中平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了起来了,过去几十年,他比任何人都能忍耐。但是现在,他已经再也忍不下去了!
京城北面天空,突然远远的,有几处小小的流星扶摇而上,在天空中炸出满天的花火。韩中平不由自主的一下抓住了身边章渝的胳膊,颤着声音问道:“你看见了没有?我没有看错吧?是信号不是?”
这个时候,在京城的四面,由远及近,也次第有小小流星升空,炸开出五颜六色的烟花。这烟花的每一次明灭,都能隐隐映出头顶低垂的云层。
章渝眼睛里全是锐利的光芒,在这一刻,那个阴沉低调的下人管家形象,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仿佛还是二十年前被认许之为宋家不世出的年轻内家拳天才!打遍北地无敌手的绝世高手!
“阎尊者他们应约发动了!现在就看我们的了!”
正在由乐寿堂,坐着两人抬肩舆,带着护兵和粗壮太监赶往玉澜堂的慈禧也看见了这天上炸开的烟花。
被林旭等人迎进了自己军营,和他们拍桌子大声争论的楚万里也看见了这天上烟花。
还在壕沟里头等待着楚万里那里消息的袁世凯和延庆标麾下的禁卫军子弟也看见了天上烟花。
在总理大臣衙门前面的谭嗣同也抬头痴痴的看着这四面次第升起的烟花。
整座北京城百万生灵,也看见了这天上烟花。
韩中平猛的转身,站在高处对着阶下背负着洋枪,披满子弹,腰里还分别插着两支左轮手枪,一直在静静等候的两百子弟,用力挥手下去。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