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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鼓声由庄园方向传来,军号吹响,军官高声喊着口令。
尹峰等人立刻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这里距离庄园太近,不到一华里。如果不是和密林之间相隔着一条小河,可能邦邦牙辅助兵就会搜查这一带了。
不久,一支装备精良的西班牙步兵连队排成三列纵队,齐步走出庄园,向北而去。士兵们身穿盔甲,表情严肃且狂热,充满信心地走向前方。殖民者民兵也排列成纵队,队形整齐士气高昂地出发了。随后,带着弹药等辎重物资的几辆大车在土著辅助军保护下也开出了庄园大门。
这支队伍从尹峰等人的眼前走过,两翼的邦邦牙辅助兵甚至在尹峰10步开外经过。无论
立场如何,尹峰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支西班牙军队确实是强军。
15世纪末至17世纪中叶,西班牙是欧洲军事强国。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无论是陆地,或是海上,西班牙的军事实力雄踞欧洲前列。在军事制度、治军之道、战略战术等方面,西班牙对欧洲和世界的影响,长达1个多世纪。西班牙军队以步兵为主,步兵地位高于其它兵种,薪水也高于其他兵种。西班牙军队采用的步兵团编制,也是现代步兵团的先驱。
西班牙步兵团是一个约有3000人的战术单位。每团有12个连,每连约250人。十六世纪中期时,连队内的长矛兵和火绳枪兵人数相当。一个连有上尉1人、少尉1人和一个士官、10个班长。步兵团团长是上校,下设一名少校、一名副官、几名参谋。团长有一个由8名长矛兵组成的卫队。每个团里都有13个随军牧师。医务人员有内外科医生各一人和一名司药。开始时,每个步兵团由数量不等的几个纵队组成,最后标准化为3个纵队。以长矛兵和火绳枪手组成的步兵团阵型就是著名的“西班牙方阵”。西班牙方阵颇有影响,很快成为欧洲各国仿效的楷模,经久不衰达100多年。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西班牙能保持100多年的军事优势,而传世的名将却几乎没有。西班牙军队实际上在形成完善体制后,就变得很不灵活,一切行动都有条令和制度决定,将领个人的个性素质不易发挥。但西班牙部队军事训练一丝不苟,新兵训练制度非常完善;奖励军功也毫不吝啬,造就出一批拥有狂热职业军人精神的士兵,他们在战争中士气高昂,具有高度的自信心和集体主义精神。拥有狂热军人荣誉感,而且训练有素的西班牙士兵,由此成为当时欧洲最好的军人。他们以职业军人为骄傲。这与当时其它欧洲国家的雇佣兵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西班牙军队可以打败同等条件下的任何军队。
当然,在西班牙步兵团中,火绳枪兵和长矛兵都是主要兵种。在火器尚未取代冷兵器的时代,长矛还是杀伤力极大的兵器。15世纪末,西班牙支持那不勒斯同法国的战争中,西班牙将军贡萨罗?德?科尔多瓦最早使用战壕来节省兵力,还把火绳枪兵和长矛兵加以混合编制,用长矛兵为火绳枪手提供可靠保护,解决了长期以来存在的步兵作战中的一个难题。
16世纪20年代,西班牙人发明了穆什特克火枪—重型火绳枪。该枪口径在23毫米之内,枪重8—10公斤,射程可达250米。这种枪放在木叉架上射击,杀伤力较大,可以击穿敌军的盔甲。但这种枪操作复杂,至16世纪末时被改良后的重型滑膛枪所取代。
眼下的这支西班牙部队,主要配置的火器是相对轻型的一种火绳枪,另外,长矛手主要由邦邦牙辅助兵承担。
尹峰仔细观察着西班牙军队,发现殖民地民兵的武器比较杂乱,似乎很多火枪不是军队制式武器,也有拿着带木架的重型滑膛枪的老兵,还有人带着好几把长枪。让他心里感觉十分复杂的情况出现了:几名华人基督徒也走在队伍中间,一边走一边和西班牙军官说着什么。这些应该就是西班牙军队的华人翻译,在为屠杀华人的西班牙人出力工作。
这时,库特雷少校在一边轻声说:“这是西班牙人的长剑。”他用目光示意前方。那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军官,骑在马上,正手持一把护手柄前面再装上护手圈的长剑,指挥着部队前进。
库特雷用耳语的音量说:“这军官这么年轻就是上尉,应该出身贵族,否则不会拥有这种长剑。这种笼形柄长剑的式样起码是100年前的,一定是他的家传兵器。对了,这是马德里的阿古纳家族的纹章配饰……”
他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如果我不是在这里遇到他,我会和他决斗。”
尹峰疑惑地看看他,但是少校再不肯多说一句了,仇恨的眼神一直盯着那名年轻的贵族军官。
……
晚间,麦小六、马加罗带着10名水手,四名会游泳的曾家仆人抬着曾景山,李旦家的几个仆人陪同李丽华,乘着夜色再次向巴石河北岸行进;准备由水路撤退到新兴号船上,然后,新兴号立刻去八达雁海岸与福星号汇合,等待尹峰等人的到来。
库特雷少校坚持要留下陪同尹峰,因为他熟悉地形和精通西班牙人的战术。
尹峰带着库特雷少校、林晓和几名曾家的伙计,加上50名水手,一共60人,携带60杆轻型火绳枪,以及足够火枪发射30次的弹药,跟在西班牙军队后面偷偷地出发了。实际上,会操作这些暹罗产葡萄牙轻型火绳枪的人只有52人,包括了尹峰在内。其余8人都是曾家的伙计和仆人,自愿留下去搭救曾岳——这个年轻和气的掌柜还是很有人缘的。
这天夜里,西班牙军队在通多教堂附近扎营,分派出的哨兵和邦邦牙侦查兵远及五里以外的德尔.蒙塔修道院,显然是吸取了加斯帕尔上尉在比农多被偷袭的教训。
这给尹峰的队伍造成了不少麻烦,为躲开西班牙的哨兵,他们不得不潜伏在沼泽地边缘的森林中,忍受了大半夜的蚊虫叮咬煎熬。水手们经过长年累月的海上生活,吃得好,体能训练每日进行,身体都很健康,扛得住长途跋涉和熬夜的劳累。那些伙计仆人可就不行了,到了早上个个面无人色,再也撑不住了,全都打起了瞌睡。尹峰无奈之下,只好先让水手们啃点大饼干粮,权作早饭。库特雷把最机灵的两名水手派出去侦察,顺便带点水回来。
没多久,一名出去侦察的小个子水手飞速奔了回来。“船主,有一队人过来了!是剃了头发的唐人过来了!”
“没有西班牙人吗?”尹峰连忙问。
“没有,有一个穿西洋僧人黑袍的唐人也在队伍中,很古怪啊。”
尹峰看看林晓,都觉得很奇怪:西班牙军队就在边上,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华人基督徒走到这里来的?他好奇心大起,带着十几个人全副武装,弯着腰穿过森林,来到了沼泽地边缘的一条小溪边,听见了前面的人声喧哗。
大约十余人正在小溪边接水,有一身材矮小瘦削的中年男子独自立在一边,衣着西式燕尾礼服,仰头望天,满脸忧色,长吁短叹不已。这正是现任巴里安华人总管,黄康。
他听从马尼拉总督的命令,在昨天来到了华人聚集的通多沼泽地,企图做最后一次努力来保持和平,呼吁华人们解散,回巴里安去。他甚至连自己儿子也没能劝服,他的大儿子黄达(安东尼)已经成了聚集在此参加起义的华人基督徒首领。漳州、潮州籍和泉州籍华人的各位大佬,各个行会的领头人反过来纷纷劝说他加入起义,要公推他为全体造反唐人的领头人。毕竟,黄康在巴里安的威信是靠着他的公平无私赢得的。
“总管大人,留下来吧!这里群龙无首,各家有各家的头领,各行业的人自行结合,不相统属,只有您能统领我们所有人。留下来和干系腊人开战吧!”
眼见得群情激愤,华人和西班牙人的矛盾已无法调和,黄康苦口婆心劝说了整晚,毫无作用。
“我们唐人人数虽然多,但干系腊人武器精良、火器犀利,他们的城墙高大而坚固,从上面发射的大炮、火枪和弓箭会让我们根本靠近不了。我们手无寸铁,谁也不会打仗,最多是做过海盗的勾当,去和这些惯于打仗,拥有犀利火器的人对战,我们会吃亏的:当年的林凤有那么强的军队,不也攻不下马尼拉吗?而且一旦开战,全吕宋各地都会有他们的军队赶来增援,土人也帮着他们,而你们却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助你们,没有粮草和武器,你们不可能长期在这里坚持的!谈判吧,和干系腊人谈判吧……”
一些华人领头人站起来大喊着:“总管大人,干系腊人早就动手了,还谈判什么啊!”
“看看周围的弟兄吧,总管!我们已经死了好多人了,杀戮早就开始了。干系腊人是决不会和我们谈判的,总督的命令是让我们回到工作的地方去,可不是要谈判!”
“对对对!不行,让我们还象以前那样,把身家性命交在这群不讲信义的干系腊人和倭寇手中,我们不愿意!不!绝不!”
而当黄康面对很多失去了父亲兄弟子侄的华人们时,听着他们的愤怒责问,他感到已经力不从心,无能为力,只能反复说些空洞的安慰话。
今日早间,他拒绝了大家的推戴,心情十分沉重地离开了通多营地,回去向佩德罗总督复命。
“父亲!干系腊人不会再相信你了!已经开战了,您还要回去吗?”黄达在草木铺成的通道口最后一次劝说父亲留下。
黄康苦涩地笑笑,一言不发,转身向着马尼拉走去。走出几步,他回转头,脸上出奇的平静:“大儿,祈祷上帝保佑你吧。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是该叫巴蒂斯塔,还是黄康。”他头也不回再次上路,黄达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黄康的基督教教名是胡安.巴蒂斯塔.德.维拉,是第一任马尼拉大主教萨拉札尔神父给他施洗时取得教名,“维拉”这个姓氏来自前总督桑地亚哥.德.维拉,黄康是他的教子。
尹峰看到他时,他正在赶回马尼拉的路上。而他一回去就被佩德罗总督抓了起来,以鼓动叛乱的罪名投入了大牢。尹峰虽然很同情这位在中西两方之间受煎熬的悲剧人物,但眼下也是只能随他去了—这是黄康的命运:被祖国抛弃,被西班牙殖民者怀疑,最后被杀。
“轰!”
“轰!”
北方的空气中滚过来阵阵炮声,然后断断续续传来了火枪射击声。那是通多教堂以北的德尔.蒙塔修道院方向传来的。
尹峰回到埋伏地点,出外侦查的两名水手都回来了,争相向他汇报:“船主,干系腊人在早上就出发了,行军方向往北。现在,留在教堂的土人军队也正在赶过去。”
半个小时后,尹峰等人站在一处丘陵上方,看到了德尔.蒙塔修道院的石质高墙,以及周围浓密的硝烟,几百支火枪正在密集频繁地射击。
修道院周围无数的华人正在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