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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距离钟荣攻陷邺城已去十五日。
邺郡和上党地区凉爽的气候中开始带有不少寒意,秦国与燕国大战之后的乌云还未完全散去。
许多民众为了维持年末的生计和储备过冬的食物,不得不冒着风险在附近城镇找些力气活来做。
妇人们也不能闲着,需要带着子女去附近的山林水泽中寻找野物,好一点的山货可以拿去集镇里换钱,次一点的还可以留下来作为过冬的食物补给。
与外界的凄惨惶然不同,沁县的钟家堡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不大的坞堡内新盖了十几座木楼,让面积本就不甚宽敞的坞堡显得有些拥挤。大清早,勤劳的堡民便开始在中央的晒场上晾晒粮食。
堡西边的望楼下面,一头毛驴正慢悠悠拉着石磨,妇女带着稚童将磨好的面粉小心翼翼的扫进簸箕里,旁边不时传来铁铺里老铁匠修补农具的打铁声。
数月前不满百户的钟家堡现在已经有了一百五十户人家,其中多是投军民夫的家眷,钟荣派人从太原将他们迁移过来照顾。也有几户逃难的流民,钟厚和郑大郎见这些人可怜便收留了她们。
堡丁已由之前的八人增加到了二十人,由三名在漳水作战时受了伤不能再继续随军的汉子统领并训练。
毕竟还处于兵荒马乱,若是真有流寇山贼前来打劫,堡丁们凭借武器弓箭将前后堡门紧闭再集合民众一起防御,整个坞堡也算有了自保的能力。
在军中瞎了一只眼睛的堡丁伙长坐在堡门边上悠闲的晒着太阳,原野的小道间偶尔会出现几个牵着骡马的贩夫游商,驼铃清脆悦耳不由让他想起行军时的日子。
东边的阡陌间钟厚带着一群堡民汉子开垦荒地,堡中人数增加不少,即便是有竹林和大河作倚仗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得再继续辟些田地出来,毕竟能填饱肚子的终究还是粮食。
郑大郎指挥人划了三条乌篷在河里捕鱼,但收获屈指可数。实在是在河里水泽找食的人太多了,光是这片河岸便有不少人撒网,还有一些光着脚丫的孩子在滩涂里拔芦苇,民生艰难!
一直忙到午时将至,众人才成群结队的朝不远的钟家堡回去。恰逢三个牵着骡子的游商想进堡讨口水喝,但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售卖他们的货物。
三名游商饱饮之后果然从骡子上卸下各自的东西在堡里向民众们展示自己的商品,有果脯蜜饯、烧菜用的佐料、铜铁器物、包括针头线脑和各种木竹制成的小孩玩具。
杂七杂八的东西置在毯子上,就在堡中央的晒场大声吆喝起来。
买货的堡民寥寥无几,倒是惹的一群稚童驻足不走,对于那些蜜饯果脯馋的去吮手指,大一点孩子则看向那些个木头或竹子编成的玩具两眼放光,鼻涕拖的老长也不去擦。
“卖货郎,听口音你是冀州人吧?”
老汉从毯子上选出一小盒蜜饯打开后分给周围的孩童们吃,招来一片满足的嬉戏声。
货郎接过老汉递来的铜钱数了数塞进钱匣子里,这才回道:“俺们三人都是从冀州来的,隆县人。”
孩童们分食完蜜饯也不肯离开,依旧围在旁边期待着能再品尝一番这从未尝过的美味。
老汉却是瞬间来了精神,他从太原新迁过来儿子就在平原军从军,于是向卖货郎打听起来。
“汝可知平原军?”
卖货郎微微思索,倒是旁边一人接话道:“平原军?可是数月前在漳水上大败燕国骑兵的那个?”
“正是那个,莫非汝等听说过?”
“何止是听说!”
说话的中年贩夫摸了摸旁边正瞧着木雕玩具的幼童脑袋,继续说道:“听过往的人说,平原军主将初入中原便四战四胜,连下安阳与邺城,就连燕国皇帝也被逼的弃城北逃。”
“那个主将姓啥来着?好像跟你们这坞堡的名字一样。”
听说平原军的事情,堡内民众纷纷围拢过来,钟厚与郑大郎挤到最里面,又买了几包果脯交与孩童们分食。
“还有什么,快与吾等说说。”众人七嘴八舌一脸期待的看着三人迫不及待的想听到更多钟荣与平原军的故事。
“俺听被县里燕军征去的民夫说,那位钟将军在袭营之后把粮食俱都分给了穷苦的民夫们。”
“可不是吗?俺们村的王大拿若不是驮了两袋粮食回来他家里这个冬天可能都给饿死人了。”
贩货的三人见民众将自己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各种货物被人不停的买走,收钱之余更有兴致滔滔不绝又添油加醋的讲述起一路听来的见闻。
当听到钟荣率军破敌,众人的脸上皆忍不住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又听闻他在邺城镇压叛乱杀人数万,有人又忍不住替他们担忧起来。
三名游商也没有想到,他们才刚刚出来数日所带的货物便在钟家堡售卖一空。
而钟荣与平原军的故事也在这众说纷纭的传递中一点点向冀州外围扩散,中原乃至关中的民众迟早都会晓,除了王猛之外秦国还有另外一人,他亦能赏善罚恶、扶危济困!
钟荣不是神仙,邺城之外的这些事情自然难以预料。
此刻他正着一身便装,身边仅刁熊、尔朱元让与破六韩拔离三人。
平定城中纷乱十余日,各行各业的人们还要继续讨生活。沿街店铺陆续开张,从附近乡镇赶来务工之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人甚至向守门的士兵打听城中军队是否还招募新卒。
对于生活窘迫稍有胆气的人来说,军队中好歹能混到一张长期饭票。若是运气好些赶上一场功劳,赏赐的财帛带给家中老小也能让她们吃上几餐饱饭。
但可惜的是钟荣暂时还没有征兵的打算,至少在秦军主力抵达邺城前,他不能再给王猛留下任何把柄来攻讦自己。
兵力不足,邺城的四门只有东西两城打开容往来的人群通过,且守卫严密盘查森严,若发现携带刀弓者,须登记造册暂时扣留武器方可入内。
城内百姓对于那场长夜杀戮仍心有余悸,
街头巷尾偶尔残留的斑斑血迹时刻警示着他们不要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以至街上连个小偷斗殴者也没有。
“将……郎君。”
尔朱元让刚开嘴这才想起此次微服出行钟荣嘱咐他们不要以军职相称,于是急忙改口说道:“走了几条街,俺肚子都快饿扁了,不如寻家酒肆吃饭?”
破六韩拔离重伤初愈,在床上躺了十余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指着前方对三人嚷嚷着。
“前面那家好像不错。”
顺手指之处望去,前方不远果然有一家露天酒肆,酒客颇多,想来味道不错。
“哈哈,那吾等便去此间用饭。”
言罢,钟荣率先朝酒肆走去,三人连忙跟上。
这时的露天酒肆与后世的苍蝇馆子大同小异,只是没有城管,外摆多占些街道也无妨,但该交的税还是得交。
几张方桌上都坐了人,见钟荣四人过来,一位汉人厨娘迎上前来招呼他们,又吆喝着让她男人从里间搬来桌子与木墩供四人坐着。
“几位郎君吃点什么?本店的烧牛羊肉都是一绝,可愿尝尝?”
“各来四斤,再来八斛烧酒!”
破六韩拔离闻着附近飘来的酒香早便按耐不住了,待发现钟荣正盯着自己,他挠了挠头急忙对着妇人改口道:“便来四斛酒好了,俺们下午还有事情。”
“烧酒卖完了,贵一些的稻花酿却是还有。”
“尽管上来便是。”刁熊将佩刀解开放在一旁,咧着嗓门将一锭金子拍在桌子上。
城中能带兵器者除了军队再无旁人,聪颖的妇人已经猜到四人的身份,不敢怠慢。
“好勒,几位稍微片刻。”
尔朱元让坐下后便在观察酒肆中的食客,却不料对面一桌人也在打量他们。
其中一人极不礼貌的指着破六韩拔离的后背。“这邺城之中可是不准携带武器吗?为何他们几人却都能佩刀?”
“哼,我看这钟荣恐怕言过其实了罢!”旁边之人冷哼一声,语中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