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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那种充斥在天地间的恼人温度,终于在太阳下山后有了些许消退;天刚刚擦黑,广场上就照例出现了许许多多乘凉的人。在温和的灯光下,在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中,小孩的嬉闹,老人们的悠闲,年轻情侣的甜蜜构成了城市风景的一部分。
一个穿着道袍的道人,沿着广场边缘匆匆忙忙地走着,长长的衣襟被夜风吹动,飘扬在身后,使他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的装扮虽然很奇怪,却没引起路人的反应;这年头什么人没有啊?乘凉的人根本没几个会分心在这个怪人身上。
道士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连续数次从人群中硬挤过去之后,终于惹来了一些白眼——不管他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广场上乘凉的人群中有这么多老人、小孩,他却横冲直撞,太没常识了。
终于,当道士差点撞到一个小孩时,孩子高大威猛的父亲走了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喂,你走路不长眼啊,撞到我儿子,连个对不起都没有么!”
道士的目光越过大汉的肩头,依旧定定地向前面看着,似乎在看什么一路追寻的东西,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担心。
大汉被他的神情迷惑,也回头看去,可是在他身后只有妻儿和老父,再更远是另外一群人在玩扑克,而道士注视的地方,则是一片空地,正好什么人也没有。
“你少装神弄鬼!”大汉气呼呼地喊叫。他最讨厌这种装成出家人的骗子,故弄玄虚、莫名其妙,最后还不是为了从别人身上捞到好处。
道士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恐怕连这个大汉说了什么都没听见;看见自己一直跟着的目标又开始移动,连忙一挥大汉的手腕,想要追上去。
大汉本来脾气就不好,当下往道士的鼻梁就是一拳。他这一拳眼看着明明就应打在道士脸上,可是却仅仅打中了空气。一晃神之间,只见道士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在刚才紧盯着的那片空地上四顾寻找着什么。
(怎么会一转眼就不见了?)等道士发现真的跟丢了目标,神情紧张起来。他已经整整跟了七天,预计事情在这两天中就会有结果,谁知道会在这么一转眼间跟丢了。
在他身后的那个大汉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那个道士就那样消失了,就好像忽然融化在空气中一样。
“鬼鬼”大汉结结巴巴地后退着,拉起家人,匆匆逃离广场。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堆积起乌云,广场上的人纷纷离去,一阵凉风穿过盛夏的闷热夜色,带来了于云层上滚动的雷光
道士站在骤然而降的大雨中,茫然四顾,重重的雨幕暂时遮挡了他的视线。
就在道士依旧在徘徊叹息时,一对匆匆帮孩子撑伞的父母丝毫没有注意到,当他们走到广场外,在他们张开的伞中,一个模糊的鬼魂从伞中滑了出来——即使他们的视线触及了,也没有看见鬼魂的能力。
那个鬼魂很茫然地在大雨中飘荡着,身影朦胧的厉害,除了勉强可以看出一个人形之外,连性别都分辨不出来。它是个在等待转世的鬼魂,本来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转生池,只等着鬼差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被鬼差带着与那个道士擦肩而过时,它忽然产生了极度的不安,以至在发现那个道人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之后,竟然挣脱了鬼差们的带领,自己跑进人类的城市。
鬼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投胎,于是在摆脱了那个道人之后,在大雨里游荡起来,等待鬼差回来寻找自己。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一个声音在滂沱大雨和轰鸣的雷声中依旧清晰传来,鬼魂不由得往那个方向看去。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
鬼魂心里还有对人世的记忆,所以在它看来,这个女子真是美极了。飘逸的长发,精致的五官,耳后色彩艳丽的羽毛,以及身后洁白的羽翼,都带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出尘之美。而她的衣裙在风雨中翻飞着,仿佛随时会张开羽翼飞到高高的天界、凡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鬼魂看呆了,而当它看清楚女子手中拉着说话的东西时,就更加惊讶了,因为女子手中拉着的,竟然也是一个鬼魂,一个少女的鬼魂。
“好了,你就跟我来好了,我保证你会见到他的不想见他也没关系,反正你还是要跟我来的你不愿意,呵呵,我把你从地府中弄出来可不容易哦,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你走么?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跟我走!”
女子的声音虽然温柔,可是话里却明确透露着胁迫的意味。旁观的鬼魂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不知道这位从地府偷灵魂的女子,会不会对它这个迷途鬼魂有兴趣?它还想去投胎,可不想被带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不过女子不知道是没有发现它,还是对它没兴趣,强拉着那个不愿意跟她走的鬼魂匆匆而过,看都没看塔一眼。不一会儿,重重的雨幕就掩去了她那飘然的身姿。
目送她走过之后鬼魂正想要继续寻找那两个鬼差,却看见不远的地方,一身杏黄色道袍的身影从雨幕中隐隐出现。鬼魂想也不想,转身就往那个女子消失的地方飘去。
不过在这一瞬间,倒是已经发现了它,紧紧跟了上来。
道人不明白,已经喝了孟婆汤的鬼魂,怎么会有意识般地躲着自己。原本他已经贿赂了那两个鬼差,只要一直跟着他们,就可以知道那个鬼魂这一世会投胎在哪里。谁知道即将成功之际,那个鬼魂却自己从鬼差那里逃走了。
道人现在很着急,因为那两个鬼差并不关心这个鬼魂的下落,在他们看来,既然这个鬼魂敢在投胎的路上逃走,就活该失去投胎的机会,做个孤魂野鬼,他们才懒得去找它呢。要不是道士苦苦哀求,还送上了更多的贿赂,他们早就回阴曹去不管这件事了。道人向他们保证会尽快把这个鬼魂找回来,所以现在心里很焦急。
滞留阴司的鬼魂都很急于投胎,可是他们却往往要等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等到一次机会,要是错过了,机会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这一次好不容易这个鬼魂有了转世为人的机会,要是就此错过了,即使本来没有恶意,道士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冒失。
他知道鬼魂孤身是走不远的,所以耐心地寻找。在大雨中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鬼影,急忙追了上去。
雨大风急,道士追赶着前面影影绰绰的鬼魂,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一片住宅区中。这片住宅区全是平房小院,建筑原本就排列无章,再加上居民们随意加盖的违建,使得这里就像一座大迷宫,不一会儿就让道士昏了头,追丢了。
道士在那一座又一座摆满了各种杂物的小院中穿梭,一直追踪的对象已经不见踪影。等他仔细向四周搜寻一圈之后,才在一片民宅之后隐约看见对方一闪而过的身影,于是他又急忙追去,谁知刚一转弯,就差一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道士后退了两步,警觉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而眼前的男子也同时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皱着,一脸不耐。在这种大雨里,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外面的人,当然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戒心。
男子上下打量道士几眼后收回了目光,一副“随便你”的神情,可是在他身后还有个女子,这女子正一脸不悦,隔着男子对道士喝问:”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道士凝神仔细一看,女子的身边居然有个魂魄停留,看样子是一个少女的魂魄,模模糊糊的,但还是能够看出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鬼魂。难道自己刚才一时眼花跟错了对象?可是自己明明一直跟得很紧,它怎么逃得过自己的耳目?这一路走来没看见什么可以供它躲藏的地方,它又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喂,你跟了我半天,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那个女子上前了几步,指着道士,一副凶恶的架势。
道士支吾了几句,说了声“认错人了”便转身要离开。不是他怕了这两个人,而是不想无端生出事来,他还急着回去找那个魂魄呢。
可是那个女子显然脾气不太好,咄咄逼人的追问着:“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别想走!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道士无法说清楚,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跟着一个从投胎路上逃走的鬼魂来的吧?逃避投胎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罪名,他不想给那个鬼魂招惹这样的麻烦,于是结巴着说:“我、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你以为我会被这种谎话骗了么?我告诉你”女子眯着眼睛,开始围着道士打转“我对鬼鬼祟祟的对手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难道要莫名其妙地打一架?道士心里暗叫倒霉。他倒不是怕这个女人,只是一向信奉不与女人动手的原则,加上刚才的确有跟踪人家的嫌疑,才会一让再让,可要是对方真的步步紧逼,他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好人。
“够了!”眼看场面就要火爆起来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男子喝斥了一声“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找不相干的人麻烦!”这话是对那个女子说的,也就是说,道士本来是不相干的人。于是道士也就很守本分,对男子拱拱手走了。
见道士匆匆走了,那个女子歪歪头,不解地说:“奇怪了,好像真的不是来追我的呢。呵呵,是我自己太紧张了!”
那个男子哼了一声,带着怒气问:“你到底是在干什么?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他的目光盯着的是女子手中一直拉着的那个鬼魂。
女子上下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同样冷哼了一声:“到底想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你这段日子到底怎么了,死不死、活不活的,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关你什么事快把她送回去吧,小心阴司的鬼差真的找上你,到时候你可别指望我帮你解决麻烦。”
“你还知道担心我其实还是在担心她吧?害怕我的行为害了她,让她不能顺利投胎转世?真是讨厌的表达方式,你就不能有话直说么?”说着,她扬了扬手,而她手中“拿”着的女子魂魄也随着她的动作飘动了几下。
那个魂魄自从被带到这里之后,就一直“盯”着那个男子看,虽然女子拉着她的手移动了,可是她还是努力地扭着头,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保持在男子身上。
“你还认得他,对么?”女子把鬼魂提到自己的视线高度问。
魂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依旧扭着身子,想要回头去看那个男子。
“你还记得他。虽然这个男人是那么糟糕,敢做不敢当、负心薄情、拈花惹草、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可是你依旧忘不了他,是么?”
男人对于她的评价不置可否,但是在那个鬼魂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把目光转回到他身上时,他不由自主地把眼神移开,不愿和她对视。
“你看这个男人,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你为他做的那些值得么?你现在还想着他值得么?现在的他,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满街勾搭异性,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老的还是少的,简直到了生荤不忌的地步,你觉得这种男人还值得你念着他么?”
鬼魂朦胧的面容中,显现出一种悲伤欲绝的神情。
他是个特殊的魂魄,现在正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之下,应该既不能看也不能听,更无法知道那个女子究竟在说什么,甚至分辨不了自己身处何处。可是自从来到这个男子面前,这个魂魄就像有了某种感应一样,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她知道他在那里的模样。她明明不能看也不能听,却还是知道那个男子现在的状态。
男子看着那个女魂,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了些波动,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便归于平静,懒洋洋地说:“她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欠她什么,她也不欠我什么,你何必拿她来跟我说事放她回去吧,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要过呢。”
“她不欠你、你不欠她,你们之间就只有这种债务关系,对不对!”女子似乎被他的说法激怒了,向男子走近几步,并且把那个女子的魂魄送到了男子面前“那么,这句话你对她说吧!我有个法术可以放开她的神智,让她亲耳听听你说的话!”
男子看到近在咫尺的那个女魂那张朦胧又清晰的脸,不由得后退半步,把目光转了开去,用不耐烦的口吻说:“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你别在那里无事生非好不好!你闲得没事做了么!”
“啪!”女子抬脚在他的小腹重重踹了一脚,把他踹得倒退几步,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姓刘的,要懂得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要不是几百年的朋友了,我才懒得管你,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还想不想见她!”
“不想”男子捂着小腹没有抬头,声音像是从腹腔深处发出来的一样。
女子摇着头叹息:“我真没想到,你也有变成这幅模样的一天!天啊,我以前居然还暗恋过你这种人。天啊,幸亏没有陷进去,我真是太幸运了!好,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欠她、她也不欠你,那么你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要对她干什么那是我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少拦着我!”说完,带着那个女魂转身就走。
男子马上又站起来拦住了她:“你不能这么做!这是违反律条的!”
“律条?哈哈哈哈,想不到这两个字会从你刘某人的口中说出,真是笑话!你知道律条这两个字怎么写么?”
律条——男子蹲在地上,伸手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然后抬头看着她,原本一直懒洋洋变得清澈无尘。
女子和他对视了片刻,忽然大发脾气:“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没有关系的话我做什么用得着你管么!”
“她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你这么做。”
“朋友?哈哈,不敢当”女子冷笑几声“你去过你不死不活的日子吧,我从现在开始不是你的朋友,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管不着!而这个女人,我现在就送她去投胎,他要投胎的人家姓张,是我特意修改了生死簿帮她定下的。怎么样,你也认识那家人吧?到时候有良心就别去打扰人家。”说完,便张开翅膀飞上天空,只留下那个男人被她的话震惊得呆在原地。
“站住!你给我站住!”当女子就要飞出视线范围的时候,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匆忙追了上去,张开双手拦在女子面前“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修改生死簿?偷盗灵魂?这些行为会让你被地府追杀一辈子了!”
女子微微一笑:“我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我是担心你!”男子冲着她吼了一句,心里却快速计算着这件事和平解决的可能性,毕竟地府的人是最难缠又最爱硬套律条的,而自己这个朋友又是倔强个性,真怕她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
“你活回来了?”女子带着戏谑的口吻说。看到这个男子为了自己的事而紧张,令她心里感到一丝安慰。毕竟认识了那么久,自己的芳心还差点就放在他那颗没有温度的心上收不回来,能在决定放手之际看到他为自己紧张,也算是一点回报吧。
“你这次太恣意妄为了。”男子正色说“把她交给我,你找个地方躲一躲,剩下的事我来解决吧。”
“你要亲自把她送回去吗?”
男子沉默以对。
“你想要亲自了结这段感情是么?我可不能让你如意,要是把她送回去了,你就真的成了一颗石头心了。好歹我也是暗恋过你的,我怎么能让你变成那样?那不是表示我的眼光很差——虽然已经够差的了”
“那是我的”
“我知道那是你的事。”女子打断了他“可是,我就是要搅和,你能怎么样?”
男子暮然发现自己和女子之间,已经被一道法术阻隔;虽然他有能力解开,可是却需要时间。
女子对他微笑,得意地说:“终于也有你实力不如我的时候了,真是痛快啊”说完,便往前飞去,飞出一段又回头来说;“从地府偷魂魄的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要去少昊之国了,地府的人还没本事到那里抓我,有空来看看我吧。不,还是不要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永别了永别了哦,不许来找我了!”说完,她对男子挥挥拳头,加快了飞行速度,转眼已经消失在雨幕之后。
男子不由得叫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做,你回来!快回来”
可是女子早已经不知去向
当男子终于可以追上去时,原本他们说话的地方就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这时,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从一处棚屋中飘了出来,似是茫然地围着一个水坑打转。又过了一会儿,那个道士带着两个鬼差匆匆赶来,说了一句“果然在这里”就把鬼魂带走,于是这个地方有恢复成那只有雨声的世界。
考入s大学之后一定要住学校宿舍,这是张倩对考本市大学的附带条件——要是父母不同意,她就直接考外地的学校——当初是她自己坚持的,可是现在却有点后悔。
张倩手里拎着行李站在宿舍里,看着分配给她的上铺发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父母生活,对于要怎么照顾自己没有概念,现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把床垫弄到上面去。
“来,给我!”一个清爽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来。正在隔壁上铺整理东西的女孩,似乎发现了她的窘境,利落地爬到张倩的床位那边,对她伸出手来。
张倩感激地笑笑,奋力托起手中的东西往上举。一卷衣物从行李中滑下来,差点打中张倩的鼻梁。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接住了它。
“你应该分批往上递啊,为什么不把行李打开一样一样拿。”那个人责备着,抬手帮张倩分担了一部分重量,同时被从包包里掉出来的一本厚书打中了头。
等张倩的床铺收拾的差不多时,她也与这两位室友结束了相互认识的过程。
与张倩一样睡上铺的女孩是薛瞳,而那个帮张倩托着行李的叫宋真。将一起在同一寝室生活四年的三位室友,张倩已经认识了两位,而且这两位都让张倩对接下来四年的同居生活充满期待。
五官平凡的薛瞳,天生带着一种平和气质,有种时时关心他人的感觉。清新亮丽的宋真则豪爽大方,有些男孩子气,令看到她的人都会眼前一亮。在张倩的第一印象中,这两位室友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这让她悬着心放下了一半。不过直到下午,另一个室友吴静语都没有出现,倒是有个男生替她把行李送了上来。
三个女孩齐心合力把已经一个假期没人居住的宿舍打扫了一边,就连那位没出现的室友的床铺和橱柜,也被她们整理得一尘不染。
经过一番劳动,宋真坐在上铺上,晃动着修长的双腿,仰着脖子把饮料往嘴里灌,豪爽的样子就像个男孩子。薛瞳则爬上自己的床,重重地一躺,长长呼出口气说:“累死我了,待会吃饭别叫我,我得好好睡一觉才行。”
张倩正在把最后的垃圾扫进垃圾袋,她的体力显然不如两个室友,做的最少,所以主动负责收尾工作。她拎起堆在门口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垃圾袋,对室友们说:“我去找找看,垃圾该丢哪儿。”两个室友都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快去快回。
张倩拖着垃圾在走廊上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垃圾要一直拿到一楼才有可以丢的地方。(早知道就叫她们一起来了)张倩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奋力拖着那些大袋小袋的下楼。
宿舍一共有七层,最上面三层是女生,以下三层是男生,一楼住的则是一些单身的教师和学校工友。张倩有幸住在视野最好、阳光最充足的七楼,也就是说,现在她要走比别人更远的路,才能把垃圾放到指定地点。
张倩拖着垃圾袋没下几层,就开始手臂酸疼、脚步迟缓,想想以后要每天过着这样扔垃圾、倒热水、买饭、上课的生活,恍惚中有种自己会在毕业时被训练成大力士的预感。她的手臂垂得越来越低,终于其中一袋垃圾掉到地上,沿着楼梯撒了一地。
(怎么办?)在许多来往同学的注视下,张倩呆在那里,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是跑回楼上去拿工具来收拾干净,还是先把手上其他垃圾拿到楼下?会不会被别人认为自己想要不管跑掉?
就在她手里拎着垃圾袋、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从旁边冒了出来。应该是住在楼梯附近宿舍房间中的男生吧。他开口说:“同学啊,快把你们的扫把、簸箕拿出来给这位学妹用吧——你们的宿舍不会已经脏得连这些工具都没有了吧”说着还故作大惊状。
周围的男生们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男生宿舍脏乱一点是司空见惯的事,想在学校检查宿舍卫生时临阵磨枪、却发现扫除用具都找不到的情形也时有所闻。不过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所有工具都是新领的,到不至于会出现那样的情形。于是那些男生爽快地从屋子里拿出了工具。
这一层住的都是男生,在有心人煽动下,也不好意思看张倩一个女孩自己忙,于是大家一起动手,等到张倩搞清楚状况时,不仅地上的垃圾已经被扫干净了,就连手上拿着的垃圾也不知道被那个男生拿去丢掉了。她跟在场的男生们道了谢,要离开时却找不到最早开口帮助她的人,也许他是个动口不动手的家伙,说完话就走了,不过张倩心里还是感激他为自己解围。
既然也是住宿生,以后总会再见到的,要记得谢谢人家。张倩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不过那个男生的长相似乎没什么特色,张倩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记不起他的脸了。
回到七楼,爬楼爬的气喘吁吁的张倩,也学其他两位室友一样,往床上一躺,决定不到晚餐时间不起来,并开始抱怨学校不在宿舍安装电梯,以后要天天这样爬楼梯,爬四年啊最后一位室友在晚饭前才走进门,这个看起来时髦漂亮的女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着自己被塞进柜子的行李说:“是谁乱动别人的东西啊,真是没礼貌!”
张倩和对面的薛瞳同时吐吐舌头,偷偷笑了起来。
来到新环境的第一天就这样过了,感觉还不错。周围的同学不难相处,而在同寝室的同学当中,自己似乎也算交到了朋友
张潜在宋真和薛瞳来叫她吃饭时,硬赖在床上不动,听着室友走出去的声音,她进入了梦乡
虽然大学联考是一场艰苦的战争,可是真正的大学生涯却要比高中时代轻松得多,所以刚经历高三那年紧张生活的大学新鲜人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交朋友、看闲书、玩乐甚至谈恋爱;当然,这些年轻人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现在张倩已经完全适应新生活,不过相对于同学们,她的生活要多了些紧张——进入大学不久,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立新市要帮已一批本市作者出版诗歌散文集,而张倩经常投稿的那本刊物推荐了她的作品,并且顺利被选上了。
这件事令张倩欣喜若狂。
说真的,从小学开始试着写作,这些年来在报章杂志上发表的作品也不少,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出书。张倩也没指望自己的作品成为什么畅销书,只是希望能够有一本实体书拿在手中,看看自己多年来的成绩,等将来年纪大了,也可以拿来给自己的孩子当纪念。
于是,张倩开始忙碌地准备,整理稿子、修稿、润稿,一遍一遍地和编辑讨论
因此,她的同学们便常见到她公然翘课,窝在图书馆里振笔疾书,或者干脆就在上课时想得出神。
这段日子里,张倩与同学、老师都相处的不错,尤其是在宿舍,人际关系向来不是太好的张倩有些惊讶地发觉,在住宿新生中,她居然成了人缘最好的一个。
同寝室的四个人当中,宋真是个爽朗大方的女孩,照理说,像她这种人,应该是最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也是最容易交到朋友的类型,所以开学没多久,她的朋友就遍布全校每个系、每个年级,可是她却惟独和同寝室的室友处的不算好。
吴静语从踏进宿舍开始,就和宋真不对盘。在宋真看来,这种什么事都不做,总觉得别人应该哄着她,还没事老爱挑别人毛病的大小姐,根本就应该列为拒绝来往户,所以没多久就把吴静语当空气看待。
而让张倩想不通的是,宋真为什么也和薛瞳处的不好。在张倩眼里,薛瞳是个平平凡凡的女孩,没什么个性,也没什么脾气,对谁都很好、很客气,按理说应该和宋真处得来才对,无奈宋真却一直和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终于,有次只有宋真和张倩在宿舍中时,宋真说出了对薛瞳的看法:“我就是觉得她那个人做什么事都很假,好像一举一动都是装出来的”
这就是缘分,人和人不投缘,就是无法说清楚为什么。
反倒是张倩这个向来坚信君子之交淡如水,从小到大没几个知心朋友的人,住进宿舍之后,就一下子交到了两个朋友。不论是薛瞳还是宋真都很投缘,所以处的很好。至于吴静语,张倩就把这个娇娇女看作是那些爱撒娇的堂妹、表妹,心情好就帮她买东西、倒水、听她发牢骚,心情不好时就对她的无理要求一笑置之,倒也相处的不错。
不过和张倩走得最近的,还是薛瞳。
薛瞳和张倩一样朋友很少,几个月下来也只认识了自己班上和隔壁寝室的人,于是她就自然地与张倩亲近起来,两人经常一起上下课,薛瞳还会帮张倩把稿子打字,算得上是形影不离。张倩虽然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这样亲近交往,可是她来住宿舍就是想改变自己的交友习惯,所以也就没有拒绝薛瞳主动的友好。
这一天,张倩与薛瞳又一起从学校外面悠闲地晃着回来。
早上张倩刚把第二次修改的稿件交给编辑,就等编辑提出新的意见,于是拉了专程陪她去交稿的薛瞳逛街。虽然薛瞳喜欢小饰品店,而张倩专门进书店,但两人都还是有所斩获,吃过午饭才开心地回校。
“那个道士是干什么的呀?”还没走到校门口,薛瞳就发现校门口这不寻常的景象,一个穿了一身杏黄色道袍的道人正站在学校大门口。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挡住了来往师生的路,那颜色鲜艳的道袍在风中翻飞着,上面华丽的刺绣图案隐约可见——如果他不是出现在此时此地,或者会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是在这错误的时空中,他给人的感觉只有“怪异”两个字。
张倩也看见了那个道人,皱皱眉头。说真的,看到这种人,她总会有种不好的感觉,于是拉着薛瞳准备走学校边门。
“张倩,他是不是认识你呀?怎么一直盯着你看?他走过来了!”有了新发现的薛瞳叫了起来。
张倩耸耸肩:“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我们还是快走吧。”
她当然不认识这个奇怪的道士,不过从小到大她的身边总是会出现这种奇怪的人物。道士、和尚、尼姑,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年人,身上破烂、双目炯炯有神的乞丐这些人经常会像刚才的道士一样现身,先是好像远远地发现了她的存在,向她走过来,然后走到面前露出惊讶的表情,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使劲看。
有的人在打量了她一阵子之后就会匆匆离去,并且再也不会出现;有的则如同在跟踪她一样,一连许多天都在她的周围躲躲闪闪、探头探脑,更有甚者会直接上门,说她天生异相,是天女下凡、天龙转世、火星人投胎什么的,如果愿意跟他们出世修炼,将来一定可以白日飞升,成仙成佛,长生不老,天下无敌,唯我独尊
刚开始的一、两次,张倩还半信半疑,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与众不同,后来次数多了,她当然再也不信这些鬼话,对方如果纠缠太久,她还会以报警作为要挟——因为她相信自己不可能前世既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儿,又是龙王的七公主、佛祖坐前的持花玉女,还是一位颠倒众生、引爆天庭风波的女神吧?若按照那些说法,张倩得有十个以上的前世才够用。而且,要是已经倒霉到有那么多名声显赫、卓越不凡的前世,最后却都是触犯天条、堕入红尘之类的结局,在修炼多少次恐怕也躲不过这种恶性循环,还是老老实实在红尘里安稳过日子好。
对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张倩也感到非常纳闷——难道自己有吸引神棍的天赋异禀?不过好在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都没什么耐性,被张倩拒绝一、两次之后,就会自动消失。
张倩还牢牢记得自己在中学时,因为这些神棍的纠缠而被同学们取笑,她可不希望大学开学还没几天就重演同样的事,所以拉着薛瞳快步离开。
“可他真的是向着你走过来的啊?”薛瞳很好奇那个道士是干什么的。
“不用理他,大概是个神棍!”张倩对新朋友说,她可不希望刚到新学校就被当作奇怪的人。
可是,好奇的薛瞳却不配合,使得张倩没能在那个道士过来之前进入学校,终于还是被他拦住了:“这两位小姐,贫道有礼”道士年纪不大,一张俊秀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张倩和薛瞳行了个礼。
薛瞳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学道士行礼问:“你要干什么啊?我们可没有香火钱给你哦。”
“两位小姐,或许你们不记得贫道,可是我们确实前世有缘,今生既然能够再见,贫道有几句话告诉两位”
薛瞳的眼睛睁得老大,看起来是没什么应付这类人的经验,所以对道士的说法很感兴趣,可是张倩却是从小到大已经听了不下三百次,怎么可能不腻,于是拉着薛瞳一边往学校里走,一边警告道士说:“我们可不是那种迷信的欧巴桑!离我们远一点,不然我可要叫警卫了!”校警正好就在大门口,而且正往这里望着,不知是出于职业本能,还是在看热闹。
道士一点也不在意张倩的恐吓——当然,骗子肯定是不会被这样一点威胁吓到——继续跟上来说:“两位小姐,在红尘中浮沉这么多年,难道你们还没有参透么?前路坎坷你们若再这样执迷不悟,血光之灾就在眼前了”
张倩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我早就参透了,十个神棍有九个半会像你一样这么说,我如果还上当的话,是不是也太愚钝了呢”她毫不留情地指出对方是骗子。
不过薛瞳很好奇,对那个道士问:“喂,你说我们前世认识,我前世是什么样的人啊,让我再问一句”不等她说完,张倩就强行拉着她进了校门。
“你让我再问一句嘛,说不定他真的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呢”薛瞳对于前世今生的故事很感兴趣,恨不得自己也遇上一回,在虚无缥缈的前世经历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什么的。
“你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张倩白她一眼问。
“不知道啊”“那就对了。他说你是猪,你也相信吗?”
“当然不啊,他是为了骗钱的嘛,所以一定会说我是倾国倾城的没人,与一位旷世英雄谱写恋曲什么的,要不谁给他钱”
“明知道是假的你还去问?”
“就算是假的,听了也开心啊花钱买高兴嘛”
“那我说给你听,把钱给我好了”
那个道士一直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两个少女的背影走远。当然,他其实只对其中一人感兴趣,不过另外一个却是如此特别,令他无法不去注意。
知道看不见两个少女的身影,而校警终于来赶人时,道士才默默地离去。
“倩,就靠你了”
“我们的命运就交在你的手里了”
“我还有约会,先走了”
张倩看着室友们一个个先后逃走,无可奈可地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工作。
开学后第一个需要庆祝的节日,就是教师节。
当然,同学们要热烈庆祝这个节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要好好庆祝一下他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分在同班的缘分,不过拿班费来挥霍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这个教师节就真是来得太及时了。结果在任教多年、了解学生秉性的班导师反对无效下,这个庆祝教师节的联欢晚会就这样敲定下来。
由于大家刚开始相处,所以各自的分工是按照寝室来分配,同寝室的同学总是比别人熟悉的快,相互之间也更容易配合。张倩她们这四个女生分到的工作是装饰会场,也就是装饰教室里的玻璃,她们从采购组同学那里拿来了很多贴纸、彩色泡沫喷雾剂等,要做的就是把它们都装饰到玻璃上去。
这个工作没什么难度,而且可以随意发挥,让别的小组相当羡慕,而四个女孩都非常卖力,很快就完成工作。可是在庆祝晚会结束之后麻烦就来了,因为学校随即宣布要进行全校卫生大检查,令这个刚狂欢过的班级乐极生悲;他们班上弄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花花绿绿的墙壁和玻璃,显然无法通过检查,于是全班又开始紧急打扫,大家约好各个小组照旧,各自收拾各自装饰的部分。
张倩她们四个这时才发现,那些贴在玻璃上的胶是多么难弄下来。装饰时唯恐不多不精彩的精心设计,现在成了她们共同的噩梦。指甲、钥匙、抹布、铁刷,能想到的东西全用上了,可是仍然进度缓慢,不得不在晚饭后继续加班。
不过工作了一会儿,其他三人就开始打起退堂鼓来。
吴静语会打退堂鼓张倩早有预料,她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平常寝室里打水扫地的事她都不愿意分担,总要想尽办法推给别人,在家里恐怕连窗户都没擦过,更何况要拿着工具刮玻璃,能够坚持到晚上,张倩已经觉得是进步了。可是没想到,宋真和薛瞳两个居然也这么不讲义气。
不过宋真和薛瞳她们的理由很充分:今天有位知名歌手开演唱会,而宋真和薛瞳刚好都是这位英俊歌手的忠实粉丝,早早买好了票,一直在期待着今晚的到来,当然不能因为突然而来的大扫除,就浪费了昂贵的票以及与偶像接触的机会。
所以在张倩实在看不下去她们那种长吁短叹、伤心欲绝、了无生趣的模样之后,主动提出“你们去看演唱会好了,那么贵的票浪费了我都替你们心疼,这里就交给我吧”之后,她们俩个就摆出“我们本来不想去,但不能白白糟蹋父母辛苦钱”的神情,一边庆幸张倩没被她们同化、坚持不肯花钱去听吵杂的演唱会,然后带着悲伤惭愧的表情与雀跃不已的心情出去了。
“重色轻友,没义气!”张倩一边用力地刮着玻璃,一边嘟囔。
天色渐渐暗下来,可是张倩的工作进度却很慢,蹲在窗台上眼看着校园中的灯光盏盏亮起,听着自己手下的玻璃不停发出刺耳的挂磨声,张倩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变得机械化了,一片玻璃、一片玻璃、有一片玻璃
张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薛瞳她们从演唱会回来之前完成工作,但是,别人去偶像的演唱会,自己在刮玻璃,这种落差实在让人自怜啊(唉,为什么我的心地要这么善良呢)
张倩一边继续着工作,一边在心里计算着,等她们回来,是要她们扫地一个月来补偿自己呢,还是让她们请上一个星期的客更划算?
就在张倩已经习惯不断发出的刺耳声音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教室中的“宁静”原有的氛围突然被打乱,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张倩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向教室门口。
一个男生正站在教室门口,一边用手敲着教室门,一边盯着她看,见她回过头,就高兴地问:“这位同学,请问你有没有看见吴静语?”
(找吴静语的,是她的追求者吧?)
吴静语很受男生欢迎,入学时间不长,就已经有不少男生整天围着她打转。其实张倩有时候会感到奇怪,单论外貌,吴静语并不算多出众,至少在张倩看来,英气勃勃的宋真无论是气质或五官,都要比吴静语耐看,更何况同班的女生那么多,比她美丽的有好几个,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被这么多男生追求——(啊,难道是自己在嫉妒才这么想的?)张倩连忙打消这个念头,虽然没有男朋友,可是自己绝对没有到那个地步。
那个男生畏畏缩缩地走进了教室。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张倩都替他感到难过,不就是要追个女孩子嘛?有必要把自己弄成这样畏首畏尾的样子吗?
“她回宿舍了?不在这里?”(这么明显的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赶紧去找她吧,别打扰我工作。)张倩在心里这么想着。
“我去看过了,她不在你们隔壁的说你们都在这里打扫。”
(都在?你看这个现场,像是全寝室的人都在的样子吗?)
张倩摊摊手:“也许她和别人出去逛街了吧。”
(而且是和别的男生,你要遭受打击了。)她看着这个男生不知所措的样子,在心里又加上一句。
吴静语喜欢找男生陪她逛街,而且对象经常更换,连张倩她们这些同寝室的都记不住她到底有几个要好的男生。不过,其中肯定没有这个人,因为张倩知道吴静语喜欢打扮时髦、、言谈举止跟得上流行的男生,这个男生的外在显然与她的标准相去甚远,至于内在,就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似乎也有段距离。
张倩不知道这个男生的心意是不是终究要白费了。
“她待会儿还会回来吧?”男生充满希望地问“这里的工作还没做完,她应该要回来继续啊。”
(那怎么可能?她一开始就没有做的打算。)
不过张倩不想在追求者面前说吴静语的坏话——虽然那明明就是事实,于是说:“我想她们都不会回来了,就只剩我一个人”说着,对那个男生亮了亮自己手中的工具。把宋真和薛瞳也都说进去,这个人就该明白了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也许她们其他人不会回来,可是吴静语一定会回来把工作做完的,她可不是那种人。”男生笑着对张倩保证。
(真是,无知就是幸福啊)张倩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话反过来说还差不多,薛瞳和宋真看完演唱会之后倒是有可能良心发现,回来帮忙,吴静语嘛指望她帮忙,倒不如指望卫生大扫除的指令突然取消要来的实际。
不过恋爱中的人就是这样吧,把自己喜欢的人想象成最完美的。可是张倩却不由得为他担心,就算他把吴静语追到手又能怎样呢?到时候是不是会因为发现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而无法持续下去呢?可是那又能怪谁?还不是因为一开始,他就擅自把追求的对象想象成自己心中的形象,而不肯去看清楚她真实的样子。
反正这不是小说,是真实世界,不需要自己去发挥想象力。张倩苦笑一下,看来自己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她拍拍额头,准备继续工作,一抬头却被那个男生吓到:“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还无声无息的。”本来以为他一定已经走了,没想到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教室门口走到她跟前,让一直在沉思中的张倩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我想帮你们的忙。”男生同样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指着张倩的工具解释说“让我帮你的忙吧?我想等吴静语回来。”
他认定吴静语会回来,所以向在这里帮忙打扫。等吴静语回来,看到他这么主动帮忙,对他的好感一定会大幅上升。
张倩几乎能够明白这个男生的脑子里在计划着什么,但很显然的,他采用的方法虽然不坏,但是对吴静语根本不可能有效——他指望这样就能得到原本就对工作毫无兴趣、认为该由张倩她们负担的吴静语的感激吗?恐怕只能得到“白痴”这类的评价吧?
“就让我帮你吧,我很能干的!”男生看到张倩沉默,以为她要拒绝,马上对张倩推荐起自己“我们班上大扫除,所有玻璃都是我擦的,大家都夸我擦得很干净呢。”
(那是为了哄你多做点吧?一个班那么多人,竟然让一个人包下擦玻璃的工作,这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张倩原本对这男生的些许厌烦感已经消失,反而很想提醒他一下,他这种行为对追求吴静语不会有太多帮助,或许去染个五颜六色的头发、弄个耳环带上,或者穿上有个性的服装,把说话口气改成漫不经心、并且每句话都带上一个流行词汇之类的,说不定还能打动吴静语。
可是越是真话越不能直说,张倩只好拐弯抹角地提醒对方,吴静语不会回来了,他若要等的话,不如去宿舍楼下等更合适。
但是,这个执着的男生根本不听张倩的话,自认找到好方法,像张倩百般请求,为的就是要张倩答应让他一起工作。弄到后来,张倩也懒得在跟这块朽木生气了,把工具扔给他,随他去了。
男生工作得兴高采烈,一边打扫一边还哼着歌,似乎拿着工具刮玻璃这件工作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这种执着让张倩感到不寒而栗,离他远远的,在教室另一头继续工作。不过这男生的确没有吹牛,他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强,眼看一面贴得乱七八糟的窗户一下子就明亮起来,比张倩的速度快了许多。
他想做就做吧,反正自己有没有损失。
张倩觉得自己又没有骗他,他要这么执着也没办法。有了这个帮手,工作进度大大推进,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看来,不用等薛瞳她们回来,这些玻璃就能弄干净了。看来寝室中有吴静语这样一个室友也是有好处的,要是每次大扫除都有她的忠实追求者来献殷勤就好了。
就在张倩又习惯性地胡思乱想时,那个男生又开口了,这次他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已经这么晚了,我看这位同学,要不然你就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张倩愕然看着他。
男生十分诚恳地说:“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回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张倩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想要独自待在这里,让待会儿回来的吴静语看看,是他帮吴静语把所有工作完成的。独自一个人在夜间的教室中奋斗的场景,效果显然比有张倩这个电灯泡要好得多。
问题是吴静语根本不会回来啊。
张倩实在忍不住了,老实地告诉男生说,吴静语一开始就没打算参加打扫,这么晚了当然也不会回来。可是这个人压根就不相信张倩,反而认为张倩是因为吴静语没有一直坚持在现场工作而故意说她的坏话,于是一直为吴静语解释着,甚至说:“我在这里帮她做不是一样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你们宿舍别的人不也没有做吗,你怎么不说她们,专门说静语的坏话?”
(我什么也不说了,我走可以把!)张倩总算明白什么叫做自找难堪了。
本来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是照样会被别人当做无中生有、制造事端,这世上好人真是难做啊。算了,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既然他这么执着,就由他去了。张倩干脆地把所有工具都交到那个男生手中,然后甩着手扬长而去。
看着张倩的身影消失,那个原本热心工作的男生也停了下来,坐在窗台上苦笑:“唉好人真是难做啊”说完,在他周围那些还没被清干净的玻璃,忽然就开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化起来,越变越干净,那些贴花、彩带之类的东西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掉了一样,转眼间,整间教室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然后他就站起来,直接从窗户走出去,身影在五楼高的教室窗外一晃,便不见了。
张倩回寝室看了一会儿书,终究还是不放心地回到了教室。毕竟就那样把教室扔给一个别班的人总是有些冒失,万一哪个同学在教室里遗失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当她回到教室时,发现那个男生已经离开了,虽然所有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可是教室门却是敞开的,这让张倩庆幸自己有回来这一趟。
不过那个男生的工作成果真的很不错,不仅把那些原本没有整理的玻璃清理的干干净净,就连张倩擦过的地方,他也重新擦了一次,而且显然比张倩弄得还要干净。
看来是赚到了。
张倩在教室中转了一圈之后,确定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做了。
要是吴静语多交几个这样勤快的男朋友就好了,以后什么打扫工作都有人包办,也算是和她住同一间寝室的一点补偿吧。本来以为那个男生一定会执着地等吴静语回来,没想到做完工作就走了,可怜他做的一切,吴静语一点都不知道,白白便宜了自己。
薛瞳和宋真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演唱会还没结束,一定要让她们看看自己“一个人”打扫的成果才行,要不然怎么能让她们良心发现、好好敲诈她们一番呢
张倩在教室里坐着,不知不觉陷入了胡思乱想的状态,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恍然不知,当然也不知道刚才那个“男生”正坐在窗外的电线上,晃晃悠悠地看着她。
他看起来很茫然。有时候一件麻烦事会变得越来越麻烦,可是却又让人心甘情愿地跟随和承受真是麻烦啊自己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还要为了过去的事一直难以释怀呢?自己心里明明很明白,那些都是过去了、都过去了,谁也不欠谁了,彼此再也不用记得对方了不是么?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呢
“男生”和张倩一样,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可是突然,他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看着校园中的某个方向。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在这所学校里待得太久了,居然可以让别人把自己遗忘到这个程度,连自己公开宣布过的规矩都不管了?也好,正好心情不好,算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帮忙解闷的
“男生”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踩着一根根电线杆,不一会儿就跳跃着消失了。
张倩依然托着腮天马行空乱想,这时一阵电话铃声把她惊醒过来。
“谁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啊”张倩嘟囔着,却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薛瞳的号码。(一定是在看完演唱会的回程途中想问问我做完了没,要是做完了,她们两个就不用过来了)张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接起电话:“喂演唱会好不好看啊?偶像帅不帅啊演唱会上有没有出现明晃晃的玻璃窗子啊”(我就不信激不起你们一点的愧疚之心,不让你们请一个星期的客我就不姓张。)
“倩快来学校门口帮帮忙,宋真被车子撞了!”薛瞳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记得带钱、带钱啊!我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可是我们两个身上都没钱了!”
“我马上就去!”张倩一下子跳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宋真怎么会被车撞,张倩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校门口,那里有个自动提款机,张倩的提款卡正好有带在身上。因为拿不出健保卡又没住院保证金,结果可以治好的患者被黑心医生拖成致命病症的新闻她看过不少,她可不想让宋真也遭到这种事。
当张倩到达离校门口不远的街上时,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而且人群中似乎断断续续传出薛瞳的哭声。
(难道宋真她那个充满活力,阳光般健康的女孩,竟然)张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把挡在前面的人全部推开,硬生生挤进了圈子里。
张倩看到宋真和薛瞳都瘫坐在地上,两个人身上都染满了血,薛瞳的额头破了一块,血流满脸,正抱着宋真大哭;宋真呆坐着,神情很恍惚,也不知道她究竟伤到了什么地方。
张倩焦急地过去,一边用手帕捂着薛瞳的头,一边问:“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会这样?”
薛瞳带着哽咽声说:“我们到了校门口,刚下计程车,就有一辆车从后面开来,朝着宋真就撞过去我快吓死了我快吓死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张倩看她被吓的已经语无伦次,知道现在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焦急地问:“救护车问什么还没来?各位同学,你们先让一让好不好,这里有伤患,请别围得这么紧!”
可是张倩显然低估了人们看热闹的执着之心,任凭她喊破了喉咙,那些看热闹的人依旧没有一点让开的迹象,直到救护车长长的鸣笛声传来,才在包围中为她们扯开了一条通道。
陪着薛瞳他们到医院检查之后,她们两个放下心来,张倩才终于知道了事情始末。
看完演唱会坐计程车回来的薛瞳和宋真,在街口就下了车——因为她们知道计程车过了路口之后会再跳一次表,而她们为了看演唱会,已经把这个月、下个月,以及下下个月的生活费都用得差不多了,当然能省就省——两人下车后,就步行往学校走去。下车的地点距离学校大约还有十分钟路程,而且路旁满是专做学生生意的摊贩和小吃店,有不少学生或附近的居民在闲逛,这段路走起来并不寂寞。要不是惦记着还在独自打扫的张倩,她们两个一定忍不住也要去逛逛。
薛瞳和宋真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刚才令人激动的演唱会,同时也讨论张倩会要她们为今晚付出什么代价,反正她们两个都没钱了,索性要钱没有要命两条,由她去吧。
就在她们边聊边走的路途中,一辆车子忽然就对着她们撞了过来。
这条路上的小摊贩为了抢占有利位置,不太顾及行人方便,几乎每个摊贩都搬到马路下面经营。路两旁的摊贩一边占上几公尺的地盘,两边一夹,整条道路就变得十分狭窄,再加上有不少在摊贩间闲逛的人,车辆经过这里一定得小心翼翼减速慢行。而根据薛瞳回想,那辆车子开始时也和其他车辆一样开得很慢,缓缓地穿过人群,所以薛瞳和宋真都没注意到,直到它来到她们身后突然加速为止。
按照薛瞳的说法,那辆车根本就是预谋杀人。
薛瞳觉得那辆车是故意对她们撞上来的,因为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那样忽然间踩油门,带着轰隆声冲了过来。当时宋真走在落后薛瞳几步处,而薛瞳正转头和她说话,所以是薛瞳先看见了那辆车的异常。在眼看车子就要撞上宋真时,薛瞳用力把宋真往路边拉了一把,结果终究是慢了一步,她们两个还是双双被车子带倒。
那辆车就毫不减速地扬长而去,留下人群的阵阵尖叫。好在有了薛瞳与宋真的前车之鉴,倒是没有别的路人受害,但也弄得一路人仰马翻,不少摊贩被匆忙躲避的人们整个掀翻。薛瞳曾试图在被带倒之后去注意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可是却发现那辆车根本没有挂车牌,也就是说,它故意撞人的可能性很高。
薛瞳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想要扶宋真起身,可是却发现宋真因为脚疼得很厉害,根本就站不起来。她和宋真都以为是被那辆车子碾过,都吓呆了。尤其是宋真,在发现薛瞳脸上流血,而自己又站不起来之后,完全吓傻了。薛瞳因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倒还镇定一些,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找了张倩帮她们拿钱。
不过到医院一检查,宋真的脚并没有大碍,只是扭到了而已,反而是薛瞳额头上的伤口比较严重——对于女性而言——当薛瞳哭着逼迫那个医生宣布这个伤口好了之后不会留下疤痕后,她的伤势也马上算是没什么大碍了。
由于宋真和薛瞳都坚决反对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家人,因此她们并没有多余的钱住院——虽然医生很希望她们住院——时近午夜时分,薛瞳和张倩便蹒跚搀扶着宋真走出了医院。
“真是的,你们当时要是不为了省那一点钱,多在计程车上坐一会儿就好了”张倩一边招手叫车,一边嘀咕。
要不是她们两个想省下一点车钱,就会坐计程车一直到校门口,然后平平安安地进入学校,当然也就不会被车撞上,也不用再花更多钱从医院搭车回学校了。在得知自己的那点生活费,在接下来的至少一个月当中,要负担三人的生活,还要包括她们两个的医药费之后,张倩就忽然变得对钱敏感起来。
“我都说了,不是我们自己不小心,是对方故意来撞我们的。”薛瞳不服气地抢白。
宋真虽然没亲眼看见那辆车撞过来的情形,可是也连忙附和薛瞳。薛瞳这次不顾自己的安危拼命救她,让原本不太喜欢薛瞳的宋真感到很惭愧,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朋友。
张倩相信薛瞳不会说谎,可是那辆车子故意撞她们的可能性也很低吧?毕竟她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是什么会让人为了争夺继承权而下毒手的富家子女,也没有什么特殊身份需要被杀人灭口,更不可能是以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人家现在来报仇。最大的可能是那辆车的司机喝醉了,所以才会误踩油门,然后在发先自己肇事后匆匆逃走,至于车辆没有车牌也许是新车还没来得及挂上车牌吧?
就在张倩她们等着自己招呼的那辆计程车掉头过来时,一个人影忽然从他们身边冒了出来,开口说:“三位施主请留步”
三个女孩都被吓了一跳,同时回头看,却看见一个道士装扮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们身边。那个道士的脸在朦朦胧胧的路灯下看不太清楚,可是那件绣着仙鹤图案的杏黄色道袍,倒是醒目得很。
“你要干什么!”张倩拦在自己受伤的两个室友前面,警觉地问。半夜三更拦住女孩子,大概没安什么好心。
“施主,世事无常,人生苦难无数,你们何不看破红尘中的虚无缥缈”
“无聊,我最讨厌骗子了!”心直口快的宋真毫不客气地回答。她刚出了车祸,心情不好,当然不想听这些。
薛瞳也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地驱赶着这个道士:“走开、走开,没空理你。”
那个道士也不和她们纠缠,行了个礼,留下了一句:“施主们好自为之你们不听我的好言相劝,恐怕血光之灾就在眼前了”便扬长而去。
张倩一直看着那颜色醒目的道袍消失在行道树后,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似乎从这个道士出现起,周围的气氛就产生了某种奇怪变化,而且不是什么好的感觉。张倩在那短短的时间当中,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住,浑身都不对劲。
还有,这道士,自己是不是在前些日子见过?
这时,计程车已经停在她们面前,张倩和薛瞳忙着搀扶宋真上车,张倩也就把那个怪道士忘在脑后了。
由于宋真和薛瞳都是伤患,张倩这几天几乎包办了寝室里的所有差事。吴静语虽然不太为别人着想,可是也知道受伤的人需要照顾,倒是勤快了不少,这令她和室友的关系大为缓和。
在这段期间,张倩对吴静语提起那个为了讨她欢心而去擦玻璃的男生——总不能让人家的辛苦白费吧?身为获益者,张倩觉得自己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可惜的是,不管张倩怎么形容对方的长相,吴静语都想不起这么一号人来。从吴静语的表现来看,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弄得张倩到了最后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力和形容力了。也许是那个男生在暗恋吴静语吧?照这样看来,他的暗恋可失败得很啊。
不过张倩觉得自己把他的情感传达给吴静语,已经仁至义尽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别的忙。
时间过得很快,随着宋真和薛瞳伤势的痊愈,期中考也到了。
相较于学长姐们不把考试当一回事,大一新生们对于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还是十分重视,一个个都开始用功,就连那些原本不怎么把课业放在心上的学生,也都开始了借笔记、泡图书馆的日子。
张倩的功课说好不算顶尖,可是说差也不会太差,最大的特色就是学习态度始终如一,平时就努力向学,考试前也不会特别紧张,就算考试也不会打乱她的生活节奏。
但是她的室友们就不同了。
薛瞳的成绩非常好,但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考试前就数她最紧张,整天抱着课本、笔记,恨不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拿来读书。宋真和薛瞳一样,属于功课很好的那种人,听说在联考中,她是本系本市所招收的学生当中,成绩最好的一个。可是她习惯平时玩乐,考试前才开始冲刺,所以这些日子的状态和薛瞳差不多。吴静语大概是四人中最不在乎成绩的,但是入学后第一次考试成绩要是说不过去,她面子上也挂不住,于是也借了薛瞳的笔记开始复习。
因此,在考试之前的日子里,张倩就成了寝室中最悠闲的人。
这一天下课之后,张倩决定去一趟图书馆。这几日图书馆里总是人满为患,现在是吃午饭时间,人总会少一些。
张倩去图书馆并不是要找位子看书,而是要找一本小说,不过平时馆员总是忙得没空理她这种在“生死关头”还来找闲书看的学生,而她们学校的这位图书馆馆员虽然不是任课老师,但却很喜欢管学生课业的事,看到学生借小说什么的,就要说上几句不要看闲书、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特别到了考前,更是啰里巴嗦的。虽然知道她是一片好意,课学生们还是很受不了,因此有人宁愿花钱到外面租书店的书看,也不想听她罗嗦。所以张骞也就不敢在她忙碌的时候自讨没趣,挑了个人少的时候来。
今天那个脸色不好的图书管理员正好不在,换了一个大三生在帮忙值班,于是张倩顺利拿到了自己想借的书,马上离开图书馆,准备在下午上课前,在校园中找个安静角落好好看书。
校园中绿化得很好,张倩找了棵向阳的树,坐在树下翻开了书。
这个季节,寒意已经开始侵袭大地,但中午时分的灿烂阳光,依旧没打算退让,所以只要坐在有阳光的地方,还是暖洋洋的。张倩觉得这样坐着看书,比在已经有些阴冷的教室里上课要舒服得多,所以明明听见上课铃声响了,还是没有动。
(考试在即,课堂上讲的内容基本上也就是复习之前教过的,一堂课没去没关系吧?)她懒洋洋地这样想着。
由于是独自坐在校园的角落里,当然也就不会有人来提醒她翘课是不对的,所以张倩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坐着,悠闲地翻着书,一直到太阳渐渐偏西,寒意又笼罩上来。
张倩搓搓开始冻得发麻的手,准备就看到这里,过会儿还是溜回教室去上最后一堂课吧,毕竟还是学生,不能太过分了。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
薛瞳?这女人也翘课了啊。她要去哪里?再往前走就是学校后门了。张倩正要站起来打招呼时,却看到薛瞳忽然加快了脚步,然后就在学校后门的方向消失了。于是张倩刚刚叫出口的一个字就那样消散在空气中,无奈地垂下了手。
她跑到后门来干什么?学校后门通往一条幽深小巷,只有一些下班后急着回家的老师才会从那里走,薛瞳有什么事这么急,一定要走那里?
张倩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形动的人,所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接往教室走去。
下课之后,宋真和张倩结伴回到了寝室。
在宋真受伤之后,张倩才知道原来看起来像男孩般爽朗的宋真,其实已经有了男朋友。对方比宋真大三岁,今年正好大四,就在另一所大学读书。在宋真高中的时候,那个男生是她的家庭教师,那时候他们就关系暧昧,等宋真顺利考上大学,一切自然就顺水推舟了。
宋真受伤之后,那个叫陈术的男生来得很勤,看样子简直恨不得搬到这里来照顾女友,所以张倩和薛瞳就狠狠地敲了他几顿,作为代替他照顾女友的回报。大家都是年轻人,一起坐着吃了几次饭后,彼此就混熟了。
今天她们一下课,就看见陈术又趁着下课时的混乱溜进学校,正等在宿舍楼下呢。
“我上去了,嘿嘿,熄灯前要回来啊。”张倩是个很识趣的人,绝对不会打扰人家约会。
陈术看着她露出感激的神情,宋真却好爽地说:“一起吃饭好了,他请客!”
“不用了”张倩挥挥手,自己上了楼。
她满心想着,宋真是去享受了一次愉快的约会,而自己却要去吃餐厅那难以下咽的饭菜,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啊!可是,没过多久,宋真却被陈术背了回来。
“宋真,你怎么了!”正在寝室中准备吃饭的张倩和薛瞳,几乎跳了起来。看宋真脸上,身上的泥泞,以及那些被包扎起来的地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情侣的亲热表现。
“倒霉死了!”宋真大声嚷嚷着“我的机车坏了,差点把我扔到别的车的车轮底下!幸亏那辆车的司机机灵不过我也太倒霉了吧,上次车祸的伤才刚好。”还好,说话中气十足的,表示没有大碍。
张倩和薛瞳稍稍松了口气。
陈术把宋真安置在床上之后,皱着眉头说:“我觉得还是报警吧,这件事很奇怪。”
“为这点小事报警,警察会理你才怪!”宋真满不在乎地说“再说,我不是没事吗。”
“可是有人在你的车上动了手脚啊,那个修车厂的人很肯定地说,那车子的刹车是被人被人弄坏的!”陈述有点焦躁地说。
“什么!”张倩和薛瞳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不得了的讯息,一起叫了起来。
原来,差点撞到宋真的那辆车的主人正好是一家修车厂的人,看到自己差点撞到人也吓坏了,连忙把宋真送到医院,并且承诺要免费帮她修车,只希望宋真不要报警。结果在检查车辆之后,他们一口咬定宋真的刹车是被人为破坏的。
“他们是不想负责才那么说的!也只有你才会相信他们!”宋真在床上探着身体说。她的男朋友个性刚好与她相反,总是小心谨慎得过分。
“可是”陈术紧锁着眉“他们何必这么说,就说是你的刹车坏了不是更简单吗。”
“那样才能吓唬我们啊!”宋真是个大而化之的女孩,从来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也不希望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发展。
“可是”陈术再三犹豫着,终于说“可是今天上午,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你也遇到奇怪的事?”张倩和薛瞳异口同声地问。这对情侣还真是有默契,连遇上事情都会选在同一天。
陈术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真真不会相信的,所以”他这个人和宋真还真是互补,一个风风火火,一个不疾不徐,直到张倩她们都等得受不了了,陈术才终于说出来:“我今天上午遇到一个道士,他对我说我的女朋友最近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我才会跑来看真真我本来也觉得那是江湖术士骗钱的伎俩,并没有相信,可是怎么会真的就而且前些日子你不也出过一次车祸,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小人在你身边作祟呢我可不是迷信,只是觉得还是小心点好”陈术虽然一直在强调自己不迷信,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是一个迷信的人,这点又与宋真相反。
张倩对于迷信敬而远之,薛瞳是迷而不信,而宋真则是压根儿就不信,她是百分之百的唯物论者。
陈术反复地说他遇见的那个道士言之凿凿,说他的女朋友最近有血光之灾,而且是因为身边有小人在作怪,如果不加以防范,肯定会酿成大祸。
不管怎么说,短短半个学期没过完就出了两次车祸,这个几率确实大的有点离谱,也难怪陈术会这么担心。只不过宋真自己完全不信,认为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陈术一直待到宿舍要熄灯之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张倩代替宋真送他下楼,走到楼梯口,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陈术,那辆车的刹车,你能再带到别的修车厂去检查一下吗?”
陈术恍然大悟:“对啊,找别家修车厂检查一下,不就知道那辆车的刹车究竟是什么原因坏了!我怎么没想到!真不愧是大作家啊,我马上就去”说着,拔腿就跑。
(都几点了,非得今天去吗?)不过张倩知道陈术对于宋真的关心,比起自己这个室友来,可要强烈多了,所以还是让他为宋真去努力吧,他和宋真都会为此感到幸福的。
(有个男朋友真好)
(不过,那个陈术遇到的道士怎么会那样说呢?真的只是为了骗钱吗?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道士,张倩就感觉好像看到了一席杏黄色的道袍在风中翻飞(不会吧,这个城市里的骗子神棍不可能只有那么一个的)
张倩摇着头,上了楼。
她不想再去想车的刹车是怎么坏的,说不定就是自然损坏的,只是那家修车厂的人故意那样说反正陈术再去检查一次之后就会有答案了,现在不要去想了。
陈术真的把宋真的机车弄到了另外一家修车厂去检查,检查的结果还是刹车坏了,而且是被人为弄坏的,痕迹太清楚了,按照那些修车工人说的,就是想要搞错都很难。
有人弄坏了宋真的刹车,想要害她——似乎事情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答案。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一整天,寝室中的气氛都很沉重。遇到意外是一回事,可是被蓄意谋害,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宋真那么爽朗大方的女孩,怎么可能有人要害她呢?张倩和薛瞳都很担心,而陈术一直在问宋真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同学、老师,因为那个道长明明就说是身边有小人在害她。现在,陈术已经几乎把那道士的话当作真理了。
宋真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依她的个性,就算得罪了人,自己恐怕也不会知道。可是就算宋真的个性很直爽,说话有时不管场合和对象,而且喜欢打抱不平,可是这样的冲突,也还不至于要用弄坏人家刹车的方式来解决吧?
吴静语因为与她们三个,尤其是宋真,走得不近,因为有机会知道不少别人背后对她们的评价,这时候也不客气地说了出来,很认真地帮宋真分析:这个人这样说你,会不会是他?哪(那?)个人那样说你,会不会是她看得出来,吴静语虽然娇纵任性一点,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也很担心宋真,一直建议宋真搬出去和男友一起租房子住,有男人保护总比较安全。
而张倩和薛瞳则经常陪着宋真,总觉得有个不怀好意的人就在某处盯着宋真;这是个很不好的感觉。张倩胡思乱想着会不会有人在宋真经过时故意从楼上扔花盆下来,在宋真站在楼上时从背后把她推下去,在宋真下台阶时从后面踹她一脚这些虽然都只是小说里的情节,但还是要严加防范。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宋真痛苦地呻吟着。
她很感激室友们的关心,也很感激张倩和薛瞳为自己做的一切,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受得了连去洗手间都有人陪同啊“你们再这样粘着我,人家就要以为我们在搞同性恋了!”宋真对张倩她们抗议。她去洗手间的时候,这两个人居然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简直让她觉得周围的让你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
“反正你男朋友不怀疑就可以了。”
“就是啊,同性恋总比没命好。我们都不在意了,你还唠叨个什么劲儿啊。”
张倩和薛瞳毫不客气地反驳她。还不知道在她车上动手脚的是谁、会不会再次动手,她就已经开始一点警觉心都没有了,她们两个不帮她小心点怎么行?
宋真无声地长叹。她真的恨死那个在她机车上动手脚的人了,不但害她出车祸,而且还害她要过这种几乎是被软禁、连篮球都不能打的日子。“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有本事出来一对一决斗啊”宋真的呐喊声在走廊上回荡着,路过的同学或者侧目、或者躲避,或者笑着向宋真打招呼:“想教训谁啊,加油吧!”
宋真是想加油啊,可是也得找到那个人才行啊。
张倩她们就在这种郁闷加混乱的日子里,迎来了期中考。
由于事前准备充足,她们四人对考试都很有把握,特别是一直被严密关切的宋真,在这段日子里被迫用了更多时间在念书上,所以咬牙切齿地发誓要拿下第一名,以对得起自己损失的那些自由。
天气已经开始转冷,特别怕冷的张倩缩着脖子,双手交叉插在袖管里,把所有课本文具都夹在胳膊下,匆匆地在校园中走着。早上,她们四个室友原本是一起前往教室的,后来宋真发现自己忘了带一本书,非要回去拿,为了不让她一个人回去,张倩就自告奋勇帮她回了寝室一趟。
(讲义气还真是要付出代价啊。)张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这时她并没有想到,她为了”义气“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是跑腿和受冻。
就在她经过花坛的时候,风势忽然大了起来,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被风吹得发出一声“嘎吱”怪响,然后就往正从下面经过的张倩当头落了下来。张倩只来得及在听到声响时抬头,然后就呆呆地看着那根树枝砸向自己,根本无法做出别的反应。
“小心!”随着一声吆喝,一个人从后面扑上来,双手搂住张倩的腰,把她拖开。
“碰!”那根树枝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张倩觉得自己脑子钝掉了,盯着那根粗大的树枝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一个人抱着,而对方似乎也因为过于惊讶,一直忘了松开她。张倩带着慌乱,用力挣脱了对方的手臂,回头一看才稍微放心,因为抱着她的是名女性。这名救了张倩的女子,看来四十岁上下,从身上的打扮研判,应该是学校的清洁工。
“天啊,这也太吓人了,怎么不早点处理呢。”那位清洁工看着脚边的树枝,抱怨说“负责的人一个月领那么多钱,都领到哪里去了!”
“阿姨,谢谢您了,谢谢您了”要是被这么粗的树枝敲到,不死也重伤。张倩心有余悸地踢踢那根树枝,对清洁工万分感激。
“呵呵,你要是那样站着不动,顶多被砸到脚,砸不到头的。”这位清洁工是个爽快的妇人,笑着拍拍张倩的头“你们可都是天之骄子,千万不能在学校里受伤啊!”“阿姨,我”
“对了,你们今天期中考吧?要迟到了啊!”清洁工的大嗓门打断了张倩的话“赶快,还来得及。”说着就动手推张倩。
“可是我”张倩还没来得及问这位恩人的姓名,就被对方推上了往考场的路,回头看到那名清洁工已经走开了。
这时宣布考试开始的铃声已经响起,要是晚到就会被禁止入场;张倩不想以缺考来为自己大学生涯第一次考试作结。(反正我已经记住她的脸了,学校的清洁工就那么几个,回头再来谢她吧。)张倩这样想着,跑向了教学大楼。
在她身后,那名中年清洁工妇女正用古怪的姿势靠在树上,而且还点起了一根烟。那种架势要是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倒不奇怪,可是被一个中年妇女摆出来,就显得无比怪异了。
“很有趣很久没有这么嚣张的对手”她嘴里喃喃低语着“地头蛇这个称呼多久没被人当面叫了,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了既然这么执着地认定自己是强龙,那就玩玩吧”
张倩没有找到她的救命恩人。
折腾了好几天,她几乎找变了全校的清洁工,也没找到救她的那个女人。之后才知道,就在她获救的当天有名清洁工离职了,她的外貌被同事一形容,倒是和张倩要找的那位很像,可是她是从外地来打工的,已经返家了。张倩找不到她的联络地址——像这些打工的,留下的地址大都含糊不清,而这位清洁工据说不识字,所以,留下的地址更是张倩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签名,只能苦笑,看来她是没办法报答哪位好心阿姨了。
虽然她们这个寝室的成员,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但考试成绩出来之后,还是令她们得到了一些安慰:宋真依旧是第一名,薛瞳紧随她之后,而张倩的成绩也依旧在十几名上下,就连没怎么把课业放在心上的吴静语,也考出了出乎自己意料的好成绩。于是在成绩公布的那一天,她们四个决定一起去吃一顿庆祝。
这是吴静语第一次参加她们的聚会,其实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个女孩虽然任性娇气,但是心地不坏,在街边遇到乞讨者,张倩她们都因为对方一看就是职业乞丐而不肯掏钱时,只有他一定会拿一些钱出来递过去。
“如果讨不到钱他们会被那些大人打的。”吴静语这样解释自己明知道是骗子还要给钱的原因“这不是小孩子的错。”不过一回头,她就开始抱怨饭店的服务生这样不好、那样不对了。
张倩发现,有时候要认定一个人讨厌不讨厌,是要看你对对方的了解程度的,至少现在她们三个都觉得,吴静语是个不错的室友了。
吃完饭,女孩们的下一步就是逛街。学校门口的商店街还是那么热闹,这段时间为了考试和宋真的人身安全,张倩她们三个都很少出门,省下了不少零用钱,现在考试结束,宋真的事也基本上被她们忽略掉,当然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了。
一旦开始逛起来,全世界的女性都差不多,就算不买,也乐得到处看看。不过她们四人的喜爱不太一样——吴静语喜欢小饰品,薛瞳喜欢看衣服,宋真喜欢看运动服、运动鞋,而张倩则专门逛书摊,特别是一些旧书摊,往往可以收集到又便宜又好看的书籍,尤其是一些在书店里找不到的旧书,却有可能在旧书摊上忽然冒出来,那种突然发现宝贝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当那个道士出现在眼前时,张倩正好发现了一本自己想要的书,正要伸手去拿,身边的宋真却开始拉她的衣服。
“干什么?”张倩一抬头,看到那个道士出现在眼前,那袭杏黄色的道袍看起来十分刺眼。
张倩赶紧往身边看看,结果发现就只剩下自己和宋真,薛瞳和吴静语两个人已不知道逛到什么地方去了——其实是她自己黏在书摊上,别人等不下去才走掉的。张倩如果没有记错,自己应该是第三次看到这个道士了,可是她十分不擅长认人,所以想找两次都和她在一起的薛瞳来确定一下。
“两位施主别来无恙?”道士先行了个礼。
“你想干什么?”张倩盯着他问。总觉得这个道士很古怪,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两位施主,如果我没猜错,两位的身边已经开始发生“不好”的事情了吧?”道士面带笑容地问,还把“不好”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张倩皱起眉头,而宋真已经快嘴快舌地问:“你怎么知道?”
道士一笑:“我不仅知道,还知道这一切都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躲都躲不掉的不过,要是想化解的话”
“就给你钱对吧?”张倩插嘴。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吧?这种神棍都这样,最后话题总会绕到钱上。
道士又是一笑,仔细看看,这个道士的年纪不算大,笑起来还是满有魅力的。他对张倩和宋真说:“谈钱多伤感情啊大家前世有缘,只要你们听我的,我就能帮你们化解这次劫难。”
“听你的?”
“对,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去做,我就能帮你们。”
“包括你叫我们把钱全都给你,我们也要给?”
“施主,我是说”
“不用了,我们不相信你”张倩斩钉截铁地说。
道士听她这么说,依旧是笑:“的确,换作是我,我也不会这样轻易相信陌生人。这样吧,要是你们身边再发生什么危险,我会再来找你们的,那时你们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吧。还有,送你们一句忠告:‘小心身边的人。’”说完转身,潇潇(录入zhao精gm:潇洒?)地走了。
宋真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半信半疑,看着张倩迟疑地说:“倩你看他”
张倩耸耸肩:“你不会相信他了吧?”
“可是他说对了啊,咱们两个最近的确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你不是考了第一名吗?那还叫不好的事?”
“可是,譬如说我的机车,那天我因为怕赶不上上课时间,所以停在后面老师们专用的停车棚,有人要弄坏它,除非是”
“好了,他们这些骗子对每个人都那么说!我真不明白,你不是唯物论者吗?”张倩赶忙打断她的话。听了宋真的话,其实张倩也是心头一紧,她知道宋真要说的是什么:除非是对她的机车很熟悉的人,否则不可能从那些相似的机车中,一直找到老师们的停车棚,并且准确地找到她的车。张倩想到了那天看到的事,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却若无其事地对宋真说:“那就说明人家想要弄坏得不一定是你的车!也许你是替别人倒霉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可能!就是嘛,我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得罪人嘛!都怪你们太紧张了,还影响到我!我快要被你们三个弄得神经衰弱了!我为什么差点被神棍骗,也是因为你们——只要能解决这个麻烦,我管他是不是神棍!”宋真说着原因。
“好,都是我们的错”张倩叹口气。显然,经过前一段日子的贴身保护,宋真已经认为她们比神棍更令人受不了了,这简直就是对纯洁友情的侮辱。“反正你还没有沦落到要去相信神棍吧!”
“那倒也是。”宋真也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刚才听了那个道士的话之后,她心里就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真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想要伺机伤害自己一样。而张倩对道士的断然否定,却让宋真感到一阵轻松,因为她们俩个都遇到了危险,所以让她对张倩有一种认同感,总觉得两人应该共同进退,所以她相信张倩的推断。
“我看到薛瞳她们了,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张倩拉着宋真往前走去。
道士一直注视着张倩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那个短发女孩很容易被蛊惑,想要控制她很简单,可是长发的女孩就难对付多了。不仅因为她是意志力坚定、想法不会被轻易影响的人,而且她似乎还有着影响身边人意志的能力,三言两语就让短发的女孩原本已经开始疑神疑鬼的心恢复正常。
(看来还是要先从她下手,可是她的运气似乎又好得出奇,几次都被她轻易躲过。不能再找那些五行小鬼了,干脆自己动手吧!)道士看着张倩的背影,暗自下了决心。
张倩和薛瞳一起在校园中散步,说说笑笑、不疾不徐的,反正这次考试她们的成绩都很好,所以也就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对于那些可上课不上的课就采取随缘的态度。天气转冷,其实不去上课的话,像她们这种平时不太出校门的学生,也没什么好消遣的地方,不过张倩因为前面一本散文集出得顺利,现在热切进行着创作,很想再接再厉推出第二本书,薛瞳索性陪着她整天在图书馆看书、查资料,或者帮她打稿子,也懒得去听课了。
“倩,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什么?”张倩一边乐呵呵地捧着一个烤得热腾腾的地瓜,一边问。学校向来严格禁止小摊贩进入校园,真不知道这个卖烤地瓜的有什么通天本事,居然推着那么大的烤地瓜摊混了进来,便宜了最喜欢吃烤地瓜的张倩。“你真的不吃啊?那我就不客气啦?”真不明白薛瞳为什么对地瓜这么好的食物深恶痛绝。
“你真的觉得这样即兴创作就能写出好作品吗?”薛瞳厌恶地看了一眼地瓜,(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呢?)
“什么意思?”听她要说的是关于自己作品的事,张倩也认真了起来。
“我是不懂写作的事,看的书也不多,可是我真的觉得,你这样为了出书而一个劲儿地硬写,写出来的作品不如你以前的那些作品好。”薛瞳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说出口。
张倩写好了的作品,总会先给朋友们看看,请大家给建议。可是说真的,不管怎么样,大家都会先称赞几句,然后再婉转地提出一些意见。这类评论是建立在已经认定那是好作品的情况下,所以其公允程度实在不好说,张倩自己也常因为这样而担忧。今天薛瞳说的,就是她对张倩近期作品的真实看法了。
张倩听了薛瞳的话,愣在那里。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对她说“你的作品不好”可是她也知道,薛瞳现在说的,正是别人也想到,却不愿意当面对她说出口的评论,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可是张倩知道,自己需要好好想想。
“我说得不对你可别生气啊你写的散文其实都很好,只是最近写的,没有以前那些有灵气了不是,我是说,不如以前那些触动人心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写的虽然词句很优美,但是”薛瞳觉得自己这么直接,可能会伤害到对写作那么执着的张倩,于是想要婉转解释一下,但是越是想要解释,就越是说不清楚。
张倩看了她一眼:“你就别在那里越描越黑了这样吧,你把这个地瓜吃了,我就原谅你,怎么样嘿嘿,我这么谦虚地接受批评,还给你吃我最喜欢的点心了哦,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说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把手中的地瓜递了过去。
“不要”薛瞳痛苦地看着张倩。
“那我就不原谅你伤害我纯洁的心灵!”
“我给你建议,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吧!”
“我就是在感谢你,才把我最喜欢的零食双手捧到你面前啊。你不接受,就会伤害到我纯洁的心灵”
“算我数不过你,反正我不吃”薛瞳转身就跑。她发现,和张倩这个作家讲道理是一件愚蠢的事,在体力上赢过她才是正确的选择。
张倩立刻追了上去。
听了薛瞳的话,她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也该好好回味一下自己的作品,而不是急急忙忙地埋头写作,所以就在校园里和薛瞳追逐玩闹了起来。
她们打打闹闹的,那个烤地瓜早已因为凉透而被随手扔在一边,可怜了某个为了让张倩能够在前往图书馆的路途中吃到烤地瓜,而费力把小贩引进来的人。
张倩追着薛瞳转了几圈,终于跑不动了,呼呼喘着气站地站在在路边(录入zhao精gm:多了一个“在”?),可是薛瞳却没有等她,一转眼就消失到树丛后面。
“真没义气啊,没看见我跑不动了”张倩站了一会儿仍不见薛瞳回来,只好慢慢走着,跟了上去。
转过眼前的树丛,一边就是操场,除了几个正在打球的男生,一眼望去空荡荡的,看不到什么人影,薛瞳当然没再往那边走。另一边则是学校的大礼堂,平时除了有演讲或大型活动之外,一般都没在使用。张倩往礼堂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发现大门居然开着一条缝,不仅皱皱眉头,薛瞳不是跑到这里面去了吧?
真是的,黑压压的,跑这里面干什么啊?
大礼堂平时老拉着很厚的窗帘,有时候也被当作电影院使用,所以这些窗帘总是把这座礼堂遮得严严实实的,无法从窗户进来一丝光线,从门口更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张倩小心翼翼地把那扇门又推开一些,往里面张望着。
大门在被推动的瞬间发出了一记沉闷的响声,再加上门后面扑面而来的黑暗,令张倩止步不前,站在门口往里面叫着:“瞳,你在里面吗?”她对着漆黑的礼堂大声叫唤,面对那黑暗中的空间,她极度不想进去。
“我在在在”一个似是而非的声音带着回音传来,扭曲成古怪的感觉,张倩甚至无法分辨那是不是薛瞳的声音。
“瞳!你在哪儿?”张倩伸手在门口附近的墙上乱摸,却怎么也找不到灯的开关“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你进去干什么啊!”真不明白,烤地瓜真的可怕到那种程度吗?
“我在在前面好疼啊”里面的声音变成一声低呼。“瞳!”她不会是受伤了吧?这里面一团漆黑,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了吧?张倩马上着急了,拔腿想要冲进去。
“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只手忽然搭到肩上,把张倩吓了一大跳。她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男生,虽然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可是那张英俊的脸孔看来十分眼熟,应该在校园中见过,似乎是上一届的学长。
“学长,我同学在里面,她可能受伤了!”张倩正担心自己一个人无法找到受伤的薛瞳,现在有个男生在,于是连忙向他求助。
“你同学,谁呀?上课时间还在里面干什么?这门一向是锁着的,她怎么进去的?”男生半信半疑,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可是她真的在啊。瞳,你在哪儿?”张倩又往里面叫了一声,想要证明。可是却只有她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着“在哪儿哪儿”薛瞳这次并没有回应。面对里面一片寂静,张倩焦急地叫:“她一定是出事了,我去找她!”
男生一把拉住她:“总开关在大布幕后面,你这样进去也找不到人啊。等等,我去把灯打开;这里太黑了,小心你也受伤。”说着,就抢在前面快步往里面走。
“学长,你小心点。”
“没问题!”男生作了个故作潇洒的动作,几步就走进礼堂里去了。
张倩想了想,还是跟在男生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礼堂门口附近还有些亮光,再往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真不明白,一个礼堂为什么要用这么厚的窗帘挡住光线,根据张倩入学以来的经验,这里很少用来办电影欣赏之类的活动,简直就是故意给别人制造麻烦。她边在心里抱怨着,边摸着座椅往前挪动,一直呼唤着:“瞳、瞳”漆黑中,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薛瞳和之前走进去的那个男生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声响也没有,让她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诡异感觉。
突然有什么碰了一下她的手臂,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擦肩而过时的手臂摩擦一样。
“谁?瞳?学长?”张倩问着,并快速转向那个“人”的方向。在那唯一有光线的门口,她依稀看见一个影子一晃,没入了外面的亮光中。对于相对黑暗的礼堂来说,门口那边正好迎着阳光的光线太明亮了,以至于张倩甚至没看清楚那个人影是男是女,那个人影就被光芒吞没了。
这时,礼堂最前面的舞台传来稀里哗啦的巨响,其中似乎还掺杂着一阵低叫。
“怎么了?瞳,你怎么了”张倩因转身太急而没站稳,撞上一排座位跌倒在地,急得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整座礼堂随着几下灯泡的闪动,所有灯光都亮了起来。
“学妹,你同学在哪儿呀?喂,你怎么了?叫你灯亮了再进来嘛!”那个男生站在舞台上大声嚷嚷,回音使得整个大厅都听得很清楚。他从舞台上跳下来对张倩说:“你看,除了咱俩没别人吧,我就说你那个同学不在这里。多危险啊,幸亏进来开灯的是我,要是你的话,这一下子就砸在你身上了!”他说着,伸手一指,这时张倩才看清楚刚才那声巨响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应该是礼堂舞台上的照明灯吧。只是现在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了,就连钢架也一起摔了下来,呈现扭曲的状态。那么大的一排灯带着架子摔下来,要是摔在人的身上
张倩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小说中,被舞台灯砸死在舞台上的牺牲者们。
那个男生还在说着:“幸亏我以前练过啊,我告诉你哦,我刚才身手可敏捷了,一个鹞子翻身,再一个就地打滚,再来一个”
张倩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难以形容地害怕,想着想着,不由哭了出来:“我、我学长,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是你因为帮我的忙受了伤,我真是”
“呵呵呵呵,没关系、没关系,为了美女,就算受点小伤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那么一点小状况,怎么难得倒我呢,像我这样英明神武的人,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这个男生显然是属于那种不经夸的人,一称赞感激他,他就立刻变得不知道自己几两重了,在那里飘飘然地自吹自擂起来。
张倩知道,幸亏刚才走上舞台去寻找电灯开关的人不是自己,不然,那灯是一定打中她的。那个道士说过的“血光之灾”几个字浮上心头,令她没有来地打了个寒战。
“学妹啊,看在我为了你差点受伤的份上,打个商量吧?”那个男生忽然凑上来说。
男生鬼鬼祟祟地看着周围,小声说:“我忽然想起来,你说这灯坏了,学校会不会算在我们头上?”
“啊?”
“我们可是未经许可就自己跑进来的,万一学校以为是我们故意弄坏的,怎么办?”
有人会去故意弄坏这个吗?不过张清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理可讲的,就好像自己现在莫名其妙被人算计一样。
“学长的意思是”
“我们溜吧,反正也没人看见我们进来,就让他们以为是灯自己掉下来的好了!”男生热情地建议。
“可是薛瞳她”
“这里根本没有人嘛,有人早就出来了”
张倩顾不得听他的罗嗦,自己在礼堂里四处寻找起来。
现在礼堂被灯光照得通明,站到舞台上可以清楚看见每个角落。整座礼堂都空荡荡的,哪里有薛瞳的影子。
男生一直跟着她,唠唠叨叨地说着:“我说没人嘛,你掀布幕干嘛?你同学若钻到里面去的话,早就闷死了。喂,没人,咱们走吧,被老师发现可就死定了。”
张倩脸色煞白的说:“可是我有听见她的声音啊!我真得听见她在回答我!”
“也许是回音,你听错了吧。总之快走吧,走吧,回你们教室、宿舍看看,也许已经回去了呢。我得去把灯关了,免得被逮个正着!”他把张倩往外推着,看起来真的很担心会被当作弄掉舞台灯的嫌疑犯。
张倩已经看清周围确实没有薛瞳的身影,再说,她要是真在这里,发生这么大的骚动,早就该出来了;就算受了伤出不来,也该弄出些声音,看来薛瞳是真的不在这里。
(那些声音是什么?)那些在张清询问时的回答声,分明就是想要把张倩引到礼堂里来的,那究竟是什么人发出的呢?是不是就是那个在灯亮之前与张倩擦肩而过的人呢?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倩心里充满了疑惑,可是看到那个男生已经转到布幕后面去关灯,只好快步往门外走去,她可不希望再待在这黑暗的礼堂中了。在张倩走出礼堂大门之后,身后的灯火蓦地熄灭,礼堂重新陷入黑暗。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黑暗的礼堂内部,竟然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的是真还是假。
“倩倩”
张倩顺着声音一抬头,看见薛瞳远远跑来,边跑边对她挥着手:“倩,你在这里什么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薛瞳,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到里面去?”
薛瞳愣了一下:“我到那里面去干什么啊?倒是你,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到处找不到”她皱皱眉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可是我刚才叫你的时候,明明听见这里面有人回应算了,找到就好了”张倩也不知道怎么告诉薛瞳说刚才那些奇怪的事,只好这样说。
“我们还是回去吧,也许可以赶上第二堂课。”薛瞳已经没有玩闹的心情了,这样建议着。
其实张倩现在心情也和她一样,于是连忙点头,不过随即想到那个男生还在礼堂里面没出来,于是说:“我向学长打个招呼学长,我找到我同学了,谢谢你了,我们走了哦!”她站在礼堂门口对里面吆喝着。
“掰掰别出卖我,不然说你是我的同伙”那个男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看来他最在乎的就是这个,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里面湮灭证据呢。
张倩虽然对他很感激,但是看到对方根本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很希望马上消失一面连累他成为嫌疑犯的样子,加上张倩也觉得刚才就是自己连累了人家,心想还是别再给对方增添更多麻烦好,于是和薛瞳一起离开了。
“里面是谁啊?”
“一个学长。他看我在找人,于是主动帮忙进去看看。”
“说不定有企图哦,呵呵呵呵”“你这人怎么这样”
张倩她们走远之后,那个男生才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一脸无奈地自言自语:“可恶的家伙,倒是逃得很快”
要不是张倩挡在那里,他当然不会让对方这么轻易跑掉,课就是因为张倩跌倒,让他不自觉地转了回来。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受什么伤,可还是无法让她独自待在这里。
(不过那个家伙,他的目标是张倩吗?)
他皱起眉头,一段十几年前的记忆浮上了心头。
(那时候,在镜若把那个灵魂从地府带上来的时候,不就有个道士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吗?)
那么,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张倩吗?还是有别的阴谋?
(真是个有意思的世界啊,从来就没有安宁的一天多有意思啊)
他这样想着,懒洋洋地伸个懒腰,然后消失在原地
张倩看着手中的杯子发呆。
里面有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一直不长眼的苍蝇刚在杯沿上停了一下,就弹动着腿死掉了。
(人喝了也会死掉吧?)张倩想着这样明摆着答案的问题,抬头看向刚刚把杯子递给她的薛瞳。薛瞳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她们两个借用隔壁寝室的微波炉热了两杯牛奶,正准备喝。
“瞳,你最好别喝。”张倩说。
“怎么了?”薛瞳不解地问。
“苍蝇碰了一下就死了。”张倩指指杯子。
(有毒。)薛瞳的眼睛这样说着,可是嘴微微张着,却没有吐出声音。
这两杯牛奶是张倩倒出来,然后薛瞳拿去对面寝室加热的。现在她们俩个面对面地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张倩终于开口说:“那一天,你没有进礼堂吗?可是我听到里面有你的声音,要不是有位学长帮忙,礼堂舞台上的灯光设备砸下来,就会正好砸在我身上了。”
“哪一天?”薛瞳思考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那天我明明看见你进了操场边的厕所,我叫的时候明明有人回答,可是等了很久,进去看的时候却没有人。厕所地上有很多水,我滑倒了,然后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碎玻璃,碎玻璃尖就朝着我要不是那天打扫的阿姨因为有事迟到了,正好在那时候打扫到那里,一把拉住我的话”
(要是没有人拉住她的话)张倩不敢想象,那块尖尖的碎玻璃会对薛瞳造成怎样的伤害。
“还有宋真的机车被动手的那天,她是把车放在后面的停车棚里我看见你从那里走出去”
“前几天我下楼梯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回头时看到的背影很像你”她们俩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交换了很多对方不知道的讯息。听着那些可怕的事情,以及可怕事情的元凶竟然指向自己时,她们俩个都感到身上发冷,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靠近。
“幸好我没有怀疑你”薛瞳心有余悸地看着张倩。
张倩点点头说:“我我也是”
其实也不是没有怀疑,毕竟一次又一次,让自己遇到危险的元凶都指向同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自己这么亲近的人,心里充满的猜疑和警惕简直难以言表。可是,就是因为那些迹象都太明显了,明显到让人不得不想到她会这么笨吗?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吗?会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还不接受教训吗?
张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有人想故意让自己去怀疑薛瞳,仔细想想,那些想要加害自己的手段其实很拙劣,与其说是想害自己,不如说是想要引导自己去怀疑薛瞳。
看来薛瞳也有同样的看法。
今天这杯牛奶,她们俩个不论谁喝下去,都会怀疑是对方动了手脚,要是一起喝下去的话,她们大概会怀疑宋真吧?因为牛奶是宋真买回来的。
究竟是谁想要她们彼此怀疑呢?这样做对那个人又有什么好处呢?张倩和薛瞳不由得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们都知道,只要把牛奶送去化验一下,就可以知道这里面究竟放了什么,说不定警方会因此介入,然后就可以查出犯人。可是看着那两个杯子,她们两个却都没有提出这个建议,最后还是双双站起来,拿着杯子去洗刷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似乎都有种预感,即使去调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个神秘人物似乎就在她们身边,但是想要找出来却是不可能的。她们两个都相信世界上有神秘现象,可是却都不相信有一天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们该怎么办?”薛瞳看着张倩,不安地问。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个周末宋真和吴静语都各自回家去了,寝室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可怕的事情一旦开始琢磨,就会觉得越来越可怕,想到意图加害她们的人可能正在窥视她们,随时准备下手,薛瞳就感到如坐针毡。
“我觉得,每一次都会有人来帮助我们,也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运气好吧?”张倩这样想着。
这几次的出事,她们都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化险为夷,这似乎说明了不仅有个神秘人物或力量想要害她们,还有一个相对应的神秘人物或力量,正在暗中保护她们?
听了张倩的设想,薛瞳皱着眉头考虑了半天才说:“总觉得,不太可靠的样子会是你或我是什么圣女转世、神女下凡,于是有些邪恶势力想要害死我们,但同时也有正义的力量在暗中保护咱们?”
张倩叹口气,点点头。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好像每次她遇到危险时,总会得到莫名的帮助,而那些帮助她的人看起来都毫不相关,却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然后又悄然消失,再也寻找不到,这让张倩不得不和自己莫名遇到危险的事联想起来。
薛瞳倒是想得开,躺在床上对张倩说:“要不然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反正有正义使者在保护我们。”
张倩继续叹气,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别人身上,还真是糟糕透顶的事。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就算报警,警察也没办法处理,这是张倩和薛瞳达成的共识。
“倩,你为什么没有怀疑我?”薛瞳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着,就和张倩闲聊着。
“你呢?怎么不怀疑我啊?”
她们两个人的处境在这段日子里基本上是相同的,其中一个不怀疑另一个已经是很难得,竟然两个人彼此都不起疑,就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因此她们两个都不断地想着:“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怎么不怀疑我呢?”
“因为你很聪明啊,你不会用那种笨方法的。”在薛瞳看来,写书的人都很聪明,不会采取那么笨的方法对付人,要是张倩想要对付自己,一定会用更聪明的办法。
(这个理由还真是)张倩叹口气。
“你呢?你怎么没怀疑我?”
张倩沉默片刻,才回答:“刚开始是怀疑过的,可是后来”后来因为那些线索太明显了,反而让她对自己的怀疑产生了怀疑。张倩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她很细心、也很多疑,所以最终没有把薛瞳列为嫌犯,只能归结于自己比别人更加多疑了。
“倩,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薛瞳大概把张倩没说出来的话当成是张倩对她的信任,所以很真诚地这样说。
张倩没有解释真正的原因,倒是因为薛瞳的信任而感动。
“其实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你们也应该看得出来”刚进入大学,在新环境里,几乎每个学生都会收到高中好友的来信或拜访,可是张倩一直很安静,她家就在大学这区,却从来没什么朋友到学校来找过她。
“真是没眼光,你这么好的人”薛瞳对张倩以前同学们的眼光嗤之以鼻。
“我以前是很古怪的人”
“其实你现在也很古怪哦”薛瞳毫不客气地实话实说“不过古怪并不妨碍交朋友啊。”
张倩无语,片刻之后才问:“你这么实话实说,以前朋友也不会多吧?”
“呵呵呵呵”薛瞳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张倩以前确实没什么朋友,她很清楚这一切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因为个性的问题,从小学到高中始终没办法和同学们有深入的交往,所以到了大学,她才努力想要改变这个现象。现在应该说她的努力有了回报,像薛瞳和宋真都已经算是朋友了,另外和吴静语等其他一些同学也处的很好。可是在交到了朋友之余,却又遇到了那么多事,难道这就算是代价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朋友嘛”薛瞳对张倩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都没什么朋友,也许真的是因为我这人有时候太爱说实话了吧?反正现在你已经是我朋友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愿意听实话的人嘛。”
张倩笑笑。她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愿意听实话的人,只是她比较理智,知道去分辨别人说出的难听话对不对。“我根本不合群,和别人的共同语言很少。”张倩交朋友最大的障碍,就是她的喜好和女孩们喜欢的流行东西有很大差距,以至于她和同年的人在一起时,经常没什么可以聊的话题。
“你应该去尝试一下别人都喜欢的事物嘛,免得让自己显得那么不合群。”薛瞳建议。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那些啊。”张倩皱眉说。
张倩对什么化妆品、名牌、明星这些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这是天生的问题,也不是自己想去喜欢就能喜欢的。
“你从来都不去尝试,当然喜欢不起来。要不这样,从明天开始我牺牲小我,陪你开始培养兴趣。我们从逛服饰店开始进行,怎么样?”说着,只见她两眼闪闪发光,显然对自己的提议十分期待。
“不要”
薛瞳她们一逛起服饰店来,都是以天来计算时间的,也就是整天逛,当天没尽兴,第二天旷课也要继续,张倩可承受不起那样的折磨。
“要不去看包包吧,我知道有家店在大减价”
然后就会因为便宜买下一堆没用的东西,再带着未尽的热情,沿着那家店往四面逛下去,直到天黑
“不要”
“你这人怎么不能爽快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呢不然带你去看演唱会。”
“群魔乱舞的好了,别那么恶狠狠地瞪着我,下次陪你去看演唱会!”
张倩知道今天不接受薛瞳的好意是过不了关了,不管怎么说,人对事物的欣赏与否是会受到环境影响的,张倩天天在寝室里接受薛瞳她们的熏陶,天天听那几个薛瞳她们喜欢的明星的歌,现在都能随口哼唱几句了。至少现在张倩觉得自己也很喜欢其中一些歌了,只不过她始终记不清楚演唱者谁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花钱去看那明显效果不如cd的演唱会,可是在薛瞳她们的嗜好当中,这也是她最能接受的一种了。
“什么叫你陪我啊,是我陪你,知道吗?所以你要出钱请我去!”薛瞳宣布。
“我花钱去看我根本不想看的演唱会,还要请你?”张倩掏出小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不像冤大头啊。
“这才叫伟大的友情啊”薛瞳从自己的床上扔了一张某明星演唱会的宣传海报给张倩,还附带着售票专线和价目表。
她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
张倩正要反抗,却听见薛瞳的鼾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算了,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开始尝试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喜欢一些别人看来正常的东西了。“那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看演唱会,我请客。”
薛瞳的鼾声停止了片刻,然后继续响起——看,果然是装的吧。
张倩想着在自己和薛瞳身上发生的那些怪事,想着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想要害她们和想要保护她们的人,然后在自己种种千奇百怪的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就在张倩和薛瞳达成共识,一致认为有人在故意捣鬼,想伤害她们并让她们互相怀疑,所以她们要更加紧密团结,最好形影不离之后,又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薛瞳,你最好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宋真像头愤怒的小狮子般盯着薛瞳,恶狠狠地说。
现在时间已经是中午,原本张倩和薛瞳好好地在寝室里吃午饭,宋真忽然闯了进来,指着薛瞳说了上面那一番话。
“真真”早上没看见她,还以为她因为家里有事没有返校呢,不知道现在怎么会这样怒气冲冲地出现。
宋真拉住张倩,指着薛瞳对她说:“倩,我现在明白了,一切都是她在搞鬼——我就是说你,不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薛瞳茫然地看着宋真,然后又看着张倩,半天才说:“又是那些事情吗”
“真真,你坐下来,慢慢说、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倩劝着宋真坐下来问。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过去发生的那些倒霉事,其实都是她在捣鬼!现在仔细想想,出车祸那次,根本就是她在背后把我推向汽车的。机车坏的那次,也是她弄坏的,因为她经常借我的车骑,最熟悉那辆车了。”宋真愤愤地说着,手指始终指着薛瞳。
张倩劝她说:“虽然也有这种可能,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测,也不能这样就说瞳要害你吧?你们又无冤无仇。”
“这次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宋真对张倩说“前几天,你在上体育课时差点被标枪投中的事,你还记得吧?”
张倩点点头,那次忽然飞来的标枪,让张倩突然明白标枪在古代战场上的确是一种具有杀伤力的武器,要是那只标枪真的“命中目标”——张倩的脑袋——张倩毫无疑问将成为新时代里,牺牲在这种兵器下的第一个亡魂。幸运的是,正好有一颗足球被踢飞过来,撞在那根标枪上面,使得标枪的角度出现了一些偏差,最后是贴着张倩的肩头飞过去,重重地扎在地上。不过到最后,老师和同学们也没有找出是什么人在操场上胡乱投标强,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那些在踢足球的男生,倒是个个争着说是自己把足球踢得那么准、英雄救美的。
“我没看见是谁投的标枪,但是我看见之前薛瞳在存放标枪、铅球的地方走来走去,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她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宋真继续说。
“可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把标枪投得那么有力,瞳一定是刚好走过那里。”张倩知道,按照宋真的个性,这时候就算说出自己和薛瞳那些分析,她也不会相信,所以只说明了事情的不合理性,让她自己去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宋真听了这个理由,愣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前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我的机车又坏了,而且这次我肯定是她弄坏的,因为修车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夹在车轮中。”说着,把一颗石头磨制的小珠子扔了过来。
薛瞳原来有一串手链,是用彩色石头穿成的,这种手链已经不流行了,可是薛瞳就是喜欢,整天带着。就在星期五的时候,她说手链断掉了,自己拿了彩色丝线在寝室里穿缀,张倩她们都有看到。
“什么走路时忽然断掉,根本就是在对我的车子动手脚时扯断的吧!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不服的话就拿出你的手链来,看看上面和这个一样的珠子还在不在!”
“我”薛瞳不安地摸着手腕。
不用问,那颗珠子肯定不在。
“真真,也可能是她的手链断掉以后,那颗珠子就被别人捡走了,然后故意放到你的车上。”
“倩,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啊!”宋真对于张倩的黑白不分很是不满。
“可是这些都只是推测,不是吗?瞳自己这些日子也遇到不少危险的事啊,总不可能是她自己害自己吧?”
“那些事还不是她自己说的,说不定就是用来迷惑人的呢!”宋真对自己认定了的事很是执着。
“真真,也有我们亲眼看见的。”张倩认真地提醒她“我们不要这样轻易怀疑身边的人好不好?跟你说实话,昨天我们两个要喝的牛奶里有毒,那些牛奶都是你买回来的,不是吗可是很显然的,我们不会因此就怀疑你。”
宋真听了以后,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可是很快就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她故意在自己的杯子里也放了毒药,好逃避责任?”
事情就是这样,一旦产生了怀疑,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把一切事情都往自己的怀疑上推理,使原本就怀疑的事越看越可疑。
张倩自己就是个多疑的人,当然很明白他人的疑心是怎么回事,可是张倩又比别人疑心重一些,会想到事事都明显地指向一个目标,既然自己不是一个推理天才,对方又不是一个弱智者的话,这种事是不是更值得怀疑?
但是宋真不这么想,她已经认定薛瞳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捣鬼的人,并且因为张倩的不明是非而焦躁不安,一个劲儿地想要说服张倩相信薛瞳就是元凶,张倩同样也想要说服宋真再仔细考虑一下事情的细节。可是她们两个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找不到沟通点,所以越说越没有交集。
终于,急性子的宋真扔下一句:“你等着吧,不识好人心,被她害了再来找我,我也不管你了!”说完,摔门走了。
张倩揉揉太阳穴,颓然坐下,看着一直不开口的薛瞳:“宋真那边的害人线索都是你,我这边的也是你,而你那边呢?只有我吗?还是也有她的份?”
薛瞳茫然地说:“也有她。”
张倩思索着说:“也就是说,那个幕后真凶真正的目标是你,他很可能是为了害你才计划这一切的。既要处处给你设圈套,又要让你开始怀疑身边的朋友,甚至还要朋友们都怀疑你”薛瞳默然,很显然,张倩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和什么人有深仇大恨?要不然他怎么会采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你,不仅仅要伤害你,还要让你失去所有人的信任,被人怀疑。”
薛瞳还是不说话。
“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大仇人吗?”张倩提醒她去回忆过去的经历。
薛瞳想了好久,摇了摇头。
张倩无奈地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宋真。”便走了出去。
薛瞳看着张倩的背影,苦笑着:“现在宋真已经和我闹翻了,那么他的目标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自己要小心才是真的”
她的自言自语并没有传到门外的张倩耳中,但是张倩还是在走廊上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寝室的门,过了一会儿才快步走开。
天色渐渐黑下来,张倩看看手中的书,摇摇头,知道自己不可能老是这样逃避,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回寝室的。
她中午出来之后,本来是想要去找宋真的,可是追到楼下没看到宋真的影子,想起宋真的朋友多,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快,到别的寝室去找人倾诉了。想到宋真把推论告诉别人之后薛瞳的处境,张倩就感到心烦得厉害。正是因为这样,令她不想回寝室去面对薛瞳,于是跑到图书馆去看书,图书馆要关门时,有带了书跑回教室里看,一直读到个时候,连晚饭都没吃。
张倩揉着脖子走出教室,发现前一阵子因为考试在即总是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又变得空空荡荡,一路走过来,几乎所有教室都暗着,整条走廊上的感应灯因为她走过的脚步声而亮起,紧接着又在她身后熄灭。
这种情景,喜欢在无人的教室里安静读书的张倩经常经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却因为这个情景而感到一股寒意。
(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总是在想着一些不好的事情吧?)张倩这样安慰自己。
教学大楼虽然空荡,可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比如说张倩现在经过的教室,里面就有个男生在埋头读书。张倩从窗外经过,看到他正伸着懒腰站起来,大概也要离开吧。
张倩看到同学之后,对自己刚才的心悸感到好笑,这里又不是空无一人,能遇到什么事?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和不认识的人一起走。
就在她最后一眼扫过那间教室、那个同学的时候,却看到了令她震惊的情形。
她看到那个男生,在伸过懒腰之后,竟然活动着脖子,然后把自己的头拿了下来,转了个方向,又放回脖子上。
那只是一眼之间的事,等张倩开始思考时,她已经走过了那间教室。
(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情的。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的。)
张倩虽然在心里这样反复地告诉自己,可是她没有再回头去看个仔细的勇气,而是捂着胸口站了片刻,便加快脚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张倩不想知道身后的教室里有什么,也不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只想快一点离开这座教学大楼,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走过一间又一间教室窗外,张倩终于感到不对劲。
她刚刚待的教室与楼梯之间的距离,也不过相隔了五、六间教室,可是刚才她走过的那些教室,已经不止这个数目了。
张倩止住脚步,看着眼前这间开着灯的教室。
教室里也有一个学生孤单的身影,一个背对着窗户的女生,正慢慢地转过身来。
薛瞳——应该说是一个和薛瞳一模一样的女生。
张倩看到这个人,心反而安定不少。至少她知道这个“人”是针对自己出现的,总比遇到莫名其妙的情况,还想着与自己无关来得干脆。
于是张倩站在那间教室窗外,看着“薛瞳”往自己这边走来。
她感到自己紧紧握着的手变得冰凉,可是确确实实忍住了,没有后退半步。
“薛瞳”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无畏的眼神,心里感到烦乱。本来他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这个少女受到一些伤害,让她能够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下去,成为自己接下来行动所需要的棋子,可是这个女孩心志坚定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从来没遇过能够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还对身边的那个嫌犯没有怀疑的人类,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人类可以这么冷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他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个女孩了。
站住这个少女身后的那个男人不是好对付的,他知道自己几次的试探已经触怒了对方,要是再进一步,与对方发生冲突已势所难免(录入zhao精gm:原文如此)。可是在这种时候与那样难缠的对手发生冲突,实在非他所愿。
“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张倩看到对方不说话,也没有行动,于是主动问“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却在背后鬼鬼祟祟的,不是很让人瞧不起吗?”
“薛瞳”已经走到了窗户边,隔着窗户看着张倩。
那种毫无生气,却有着阴森鬼气的眼神令张倩心寒,却还是直视着对方:“你究竟是人是鬼?我或薛瞳、宋真,和你有什么恩怨?”
“薛瞳”看着张倩,心里终于定下了决心。(自己这么多年的计划不能白费,这么多心血也不能付诸东流,眼前这个女孩就算有再大的靠山,也顾不得了。反正事成之后自己就要带着“她”远走高飞,这女孩的靠山也未必找得到。)
“你我没有冤仇。要怪,就怪你交错了朋友吧。你的好朋友薛瞳,你去恨她吧”说着,他往张倩逼近过来,把手伸向了张倩的脖子。
张倩后退几步避开那只手,不管怎么说,她可不希望被人掐住脖子。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个刚才看见的男生,正捧着自己带着诡异微笑的头颅向她走过来。
张倩觉得这个情景应该很可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害怕不起来。
张倩的胆子不算大,但是很奇怪,她从小就不怕听鬼故事,也不怕看像“七夜怪谈”之类的鬼怪电影,更不害怕走夜路遇到鬼之类的事——她只是害怕会不会遇到恶人。
一个人捧着自己的头朝自己走来,或是一个全身惨白的女人挥舞着一根沾满血的骨头;一个肠穿肚烂的孩子在地上爬行着,对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张倩看到这些,觉得那个想要伤害自己的人的想象力可能已经使用的差不多了,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后她往那个捧着头的男人和小孩所在的走廊方向跑去。她觉得既然那个男人的两只手都没空,而那个小孩看起来又很小,应该比那个带着凶器的女人好对付一些。
张倩朝那边跑去,飞起一脚把小孩踢飞,然后从男人的身边冲了过去。
比想象中容易,就好像脚下踢到了一团棉花一样。
就在张倩觉得自己有可能跑到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时,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子忽然把手中的头仍了出来,目标就是张倩。
他扔得很准,正好打中张倩的后背,然后那个头颅就张开大嘴,往她的后背咬了下去。
张倩扭着身子,用手中的书去拍头颅——此时真庆幸自己没在慌乱中把书扔掉,不然就只能用手去拍这种恶心的东西了——很容易就把它打落在地。但是这颗头颅很倔强地弹跳起来,执意继续咬人。张倩看着那口白森森的牙齿、蠕动翻卷着的红舌头,以及一直淌到下巴的口水,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咬到。
于是,张倩与这颗头颅勇敢的搏斗着,拼命地用书本拍打。可是她的身手并不能有效地执行她的决心,在经过了几个回合之后,张倩一个闪躲不及被那颗头颅碰到了脸,恶心的感觉让她不顾一切地往后倒退,然后就站不稳、向后跌倒,头“碰”地撞在墙上,顿时昏了过去。
张倩昏倒之后,妖魔鬼怪们立刻围了上去,可是随着一声轻咳,这些古怪的东西马上就消散不见了,走廊又恢复为原来的静寂。
一个大袖飘飘的道士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低头查看张倩的情形。
(也许应该用更激烈的办法刺激“她”不然“她”会一直这样沉沦下去。)道士这样想着,带着怜悯的神情看着张倩:(本来与你是无冤无仇的,可是为了“她”只有牺牲你这个无辜的人了)
薛瞳独自在校园里溜达着,宋真的态度让她不想回去面对这位室友。也许宋真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因为这样就证明她不是自己的朋友,也就不会再受到连累了。不知道现在张倩怎么样了?薛瞳不回寝室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看到张倩,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张倩才好。
张倩对这件事的反应出乎薛瞳的预料,薛瞳不知道张倩为什么会这样执着地相信自己;平心而论,要不是因为自己知道事情的原委,要不是自己一开始就有了心理准备,在遇到那些事之后,自己一定会先怀疑张倩的。
当然,张倩要是怀疑自己,薛瞳也不会感到委屈,就好像她现在对宋真的想法一样。毕竟事情都是因为自己而起的,或者可以说,自己是故意这样做的,在明知道这一切会发生的情况下,故意亲近她们,让她们成为目标。
薛瞳并不认为自己不对,她一个弱女子,面对那样的对手时,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可是张倩是无辜的,薛瞳无法让这个把自己当朋友看的女孩就这样牺牲掉——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可以轻而易举这样做的。
“为什么那个人还是不出来救她呢?难道那个所谓会保护她的人,只是一个在关键时刻就不可靠的笑话?”
“你说谁是笑话啊”一个声音不满地打断了薛瞳的自言自语。
薛瞳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男人就那样从自己眼前的土地中冒了出来,仿佛一棵生长过速的树苗般,转眼间就成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深沉得好像看不见边际的夜空,带着一种没有星月的冷清和残酷。
薛瞳毫不怀疑对方很想把自己这个伤害张倩的人立刻处理掉,它能够想象这个男子现在的愤怒。她也知道,想这个男子这样的“人”他们行事是多么随心所欲,他们完全不会顾虑人世间的法律或道德,只会按照自己的原则,做出那些可怕、却令人无法抵抗的行为。
男子见薛瞳一直警戒地盯着自己,淡淡一笑,把手搭在薛瞳肩上,故作亲昵地问:“薛妹妹,在想什么呢?干嘛一直念叨我啊?”
这样接近一个男性,让薛瞳很是不安,急忙后退开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去保护张倩?”
“哎呀呀呀很麻烦啊”男子摆出一副长叹的架势“你说你们这么折腾,自己不烦别人也烦啊,现在的人啊,怎么就不会为别人考虑考虑呢?”
薛瞳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说说吧,到底你们在搞什么鬼呢?”男子在薛瞳身边的一棵树上一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薛瞳知道,这个人开始询问事情的原委,就是要真的插手这件事了。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并且把无辜的张倩牵扯近来,为的就是要这个人的参与,听到他这么问之后,便说:“是个很长的故事呢,你有耐心听吗?”
“听美女说话我一向很有耐心。”男子抿着嘴唇,色迷迷地说。
“不先去救张倩吗?他现在一定去找张倩了!”虽然看到这男子轻松的样子,就可以想象张倩应该平安,可是薛瞳还是有些担心。
男子耸耸肩:“我想听你的故事啊她写的书不好看”只是他嘴角的那抹冷笑,却让人觉得他不去的原因正是“那个人”要倒霉的肇因。
“还没请教帅哥您贵姓大名?”
“刘地”男子朝她两眼放电。
薛瞳避开他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开始叙述她那个很长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位修道者,道号叫做闲心道人
薛瞳的讲述是这样开始的。
刘地低声咕哝:“怎么这么像哄小孩的睡前故事”然后在薛瞳的怒视下摆出了一副充满兴趣、两眼闪闪发光的神情。
闲心道人在山中居住,不问世事,一心潜修。修行之余,他在身边饲养了一双鸟兽聊解寂寞,那双鸟兽是一只白鹤和一只苍猿。
这一鸟一兽本来只是闲心道人在山中随意捡回来的野物,但是他们在道行高深的闲心道人身边长伴多年,看惯了闲心道人的修炼吐纳,竟然也渐渐有了灵性,开始学着为闲心道人端茶递水、洒扫洞府。闲心道人很喜欢这双通灵的鸟兽,修炼的闲暇也会指点它们一些诀窍,倒好像是收了两个异类作弟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鹤与苍猿对闲心道人越来越敬爱、依恋,而闲心道人虽然没有正式让它们拜师,可是心里也把它们看作弟子,对它们要求严格、毫不藏私。
闲心道人在山中潜修了千年,终于修成正果。将要飞升成仙之际,道人把陪伴自己多年的苍猿与白鹤叫到了跟前。
苍猿和白鹤跟随闲心已久,虽然还不能吐人言、化人形,但是灵性已具,直到与主人分离在际(录入zhao精gm:应为“分离在即”吧?),也是万分伤悲,伏在闲心脚边依依不舍,双目流泪。
闲心道人虽然修行多年,心中已没有凡俗中的种种情感,但是面对陪伴自己多年的一禽一兽,也颇为眷恋,他用手抚摸着苍猿与白鹤,叹息说:“你们本来是自由自在的生灵,我把你们带到身边,让你们为我端茶扫地、看守洞府、照顾丹炉,你们样样都做得很好,跟随我这么多年,现在我自己修成了正果,却要丢下你们独自飞升,我觉得很舍不得,很想为你们做点什么,不知道你们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苍猿与白鹤都泣不成声,一个扯着闲心的衣襟,一个衔住闲心道人的衣摆,表示愿意继续跟随、服侍他。
闲心道人于是要它们正式行了拜师大礼,算是承认了这对异类弟子,然后打开丹炉,取出两粒丹药:“我把这两粒丹药留给你们,这是我以毕生收集来的各种灵药奇草炼制的,对你们的修行大有帮助。可惜时间不够,我已经飞升在即,所以本来应该炼制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药,只来得及炼制七七四十九天。以你们现在的道行还不能服用,但是等你们修炼到一定程度,服了之后,应该就可以立刻幻化为人了吧。来,拿着吧。洞里的东西,我也都留给你们了,以后只要你们好好修行,说不定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说瓦,只见彩云飞舞、异香流动,闲心道人飞升天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对异类弟子嚎啕大哭。
闲心道人飞升之后,苍猿、白鹤伤心失落了一段日子,可是它们也知道伤心无济于事,于是慢慢开始习惯没有师父的生活,依照闲心道人飞升前的教导,每天专心修行。
它们每天打坐、炼丹,闲暇时打扫洞府、种植草药,有时还对弈品茗,学足了师父在时的生活方式,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由于环境灵性十足,而且它们两个又心无杂念,一心一意修炼,所以进步很快。
又过了三十年,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苍猿与白鹤各自服下了闲心道人留下的丹药,不久之后便双双化作人形。
白鹤化作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道人,而苍猿则化身成一个妙俏的少女。
白鹤和苍猿相处相伴多年,虽然变化成人之后性别不同,但依旧生活在一起。刚开始时,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变成人而有什么改变,可是由于他们本来性格就不相同,变成人类之后,性格上的差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渐渐加大。苍猿生性活泼好动,而白鹤稳重安详。苍猿除了师父原本规定的修炼时间外,喜欢上树、爬山,在山林中东游西荡,甚至和别的妖怪打成一片;而白鹤却很少踏出山洞,整天修行打坐,对于其他妖怪视而不见,从不加以理睬。
而令他们之间最终产生矛盾的,正是这变为人之后的脾气差异。
刚开始的十几年,他们虽然脾气不同,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情谊匪浅,所以相互容忍体谅,还算是相安无事。可是到了后来,苍猿在山林中与其他妖怪、修道者的接触交往越来越频繁,终于引起白鹤的反感。每当苍猿呼朋引伴地到山洞中聚饮玩耍、谈经论道时,白鹤必然会拂袖而去,直到那些客人都走了才会回来。
时间一长,苍猿与白鹤都对对方有了一定程度的不满——你嫌我没有礼貌摆架子,我嫌你吵闹浮躁、不是修道人应有的行径。但是一开始,他们还是尽力隐藏着自己的不满,期待对方能有一天良心发现。只是,既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而且都认为是对方有错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等得到期待中的歉意呢?
人和人之间相互的不满积累久了,自然就会爆发出来。应该说是这种情况对修行之人也不例外呢?还是说因为他们两个的道行都不够?反正终于有一天,异常激烈的争吵在他们之间展开了。
苍猿的性格天真烂漫,虽然她的口才比白鹤好,却没有白鹤那么多心机,最后在白鹤反复指责她带来许多妖怪,玷污了洞府是对师傅的不尊重之下,苍猿终于气得扬长而去。
苍猿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这下白鹤终于可以安心修行了。
山中无日月,不知不觉中时光如梭,修行了数百年的白鹤,终于自认已有小成,于是打算遍游四海、增长见识,这时却忽然想起老伙伴。
苍猿现在去了哪里呢?
虽然当年他们发生了那么激烈的冲突,但是白鹤也没有忘记彼此的同门情谊,他想在出山之前与苍猿打声招呼。谁知踏遍了整片山林,都没有找到苍猿。自从他们闹翻之后,已经过了数百年光阴,山林中的一切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甚至连世代居于此的妖怪家族,也不知道苍猿是何许人,更别说知道她的下落了。
白鹤花了很多时间去寻找苍猿,打听到之后,却在心里大呼后悔——原来苍猿已经不在人世了。
当年,苍猿离开洞府之后,心情一直不好,整天在山林中东游西荡,却终究没有为自己找到一个适当的落脚地。和白鹤的冲突一直令她十分不快,即使朋友百般劝说也没用。最后,苍猿竟做出一个令大家吃惊的决定,她要出去走走,要是找到合适的地方,就不再回来了。
以她当时的修行水准,这个决定有些冒险,但是朋友们都劝不住她,她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白鹤知道苍猿离开山林的消息之后,也离开了山林,循着这个消息一步步地查找;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一点点地打听到苍猿离去之后发生的遭遇。
当年苍猿离开了生长的山林,东游西荡中,心情渐渐平复。在万丈红尘中来来去去,生性爱热闹的她知不觉(录入zhao精gm:应该是“不知不觉”吧?)喜欢上与人类接触,所以并没有按照原本计划去寻找适合生活的山林,而是在人世间游戏起来。
在凡尘间的生活令苍猿十分快乐,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人类中过得舒心惬意,时不时还会扮演一下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角色,或者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戏弄一下看不顺眼的人类。这种生活比在山林中、住在山洞里,整天看着白鹤那张扑克脸,除了修炼和妖怪,没有别的可以开心、交往的日子有趣多了。
原本,苍猿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的,可是有一年,天下大乱,很多妖孽趁机横行于世,胡乱伤人。一直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苍猿,十分同情那些惨死在刀兵之下和妖物之口的无辜人类,于是决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拯救苍生。
可惜她法力本就不高,又多年游戏红尘、疏于修炼,又怎么能斗得过乱世之中的种种凶险?
她凭着一己之力,虽然也救了不少人类,但终于还是因为技不如人,在一次与其他妖怪相斗的过程中不幸惨死。
知道苍猿的下场,白鹤不由得大为嗟叹。
他们同出一门、同时修行,同时化为人形,仅仅因为一念之差,如今彼此际遇竟然有了天差地别的不同。自己修行有成,苍猿却已经尸骨无存。
白鹤想到闲心道人飞升前对他们两个的期盼,想到如果自己当年不与苍猿发生争执的话,她也许不会出走,也就不会惨死了。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只顾着自己的修行,完全没想到同门,要是自己早一点出来寻找苍猿,或许就来得及救她一命。
想着这些,白鹤越想越是自责,也越想越觉得不忍让苍猿就此沉沦凡尘、灵性泯灭,失去跳出轮回的机会。
都是自己当年年少气盛才铸成此错,如今修炼有成,怎么能放任同门不管?
下定了决心,白鹤就在人间寻寻觅觅,开始寻找苍猿的转世之身。
苍猿本来是个有灵性的妖怪,平生守闲心道人的告诫,虽然调皮任性一些,喜欢戏弄别人,但是从来不曾做过有违天道的事,再加上她又是为了拯救无辜苍生而死,阴曹地府评断她的一生作为,认为她是无过有功,在死后不久就准许她重投人胎,转生到人世间的富贵人家享福去了。
白鹤寻寻觅觅地找到苍猿的转世之人时,已经不知道是苍猿第几世转生了。
这一世,苍猿转生的人是名女子,名字叫做田柳儿,是江南小镇上一位中等人家的掌上明珠。
白鹤看到田柳儿时,她十五岁,生得说不上国色天香,却也娇俏可人、天真烂漫。
田柳儿的父母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年过四十才得了这唯一的女儿,虽说是人都重男轻女,但是也有“物以稀为贵”这样一说。田氏夫妇养了四个儿子之后才得到小女儿,自然是倍加娇宠,顿时把几个哥哥都比了下去。
身为父母的掌上明珠,田柳儿的婚姻大事当然不能随便,她父母自幼就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录入zhao精gm:应该是“她自幼父母就”吧?),男方是田柳儿的表兄王纪。
王纪的母亲是田柳儿母亲的堂姐,两家人来往亲密,两个孩子也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知道双方父母体察他们的心意订了亲事后,两个人心中都不知道有多欢喜。
只是订亲之后,两人就不便再像之前那样常常见面、一起嬉闹玩耍了。但是因为知道两家长辈约定田柳儿一到十六岁就帮他们成亲,所以两人都知道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可以长相厮守,也就不急于见面,只通过一个贴身小丫头传递书信、互通问候关怀。
这天月色晴朗,田柳儿坐在自己家的小园子里乘凉,她刚刚读过了表兄的来信,称将要上京赴考,等到金榜题名归来之际,就将到两人的婚期了吧?到时候他一定要风风光光地迎娶柳儿。
田柳儿给他回信说:(金榜题名当然最好,可以施展表兄平生的抱负,可是如果不能上榜也没关系,毕竟来日方长,表哥的才智自然有施展之处。倒是要独自一人远涉他乡,应当把保重身体当作第一要务才是。家中双亲的牵挂期盼甚重,京城繁华如梦、美女如云,你到了其中,可千万别忘了故乡那个等你的人)
把信交给小丫头之后,田柳儿独自坐着,心里想着表兄上京前一定会来向父母辞行,不知道那时候能不能见上一面?两人已经数月没有见面了,上次的匆匆一瞥还是在父亲的寿宴上。虽然明知道日后可以天长地久,但是近在咫尺不能相见,还是令人不得不牵肠挂肚啊。
(不知道他为了功名日夜苦读瘦了多少,不知道上次自己悄悄为他做的鞋子合不合脚)想着这些令自己都脸红的心事,田柳儿不知不觉坐到了三更。感到夜晚的寒气渐渐聚拢起来,田柳儿有些诧异丫头双环怎么还没回来,叫她去给表哥送一封信而已,这个丫头怎么用了这么多时间?多半是趁机偷懒去了,这个丫头最近越来越不像话,都怪自己太宠她了。
田柳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站起来准备回房。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听见墙头的方向似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难道有贼!)一时之间,田柳儿的腿都吓软了,靠着那棵树站不起来。听说最近这附近贼人猖獗,前些日子一夜之间就被盗了数家,难道今天这个贼人还到自己家里了吗?
她很想大声叫人,可是声音堵在喉头就是发不出来。她毕竟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几岁小姑娘,遇到这种事,除了慌张,心里完全没有了准。
墙头的响声又传来几下之后就停止了,田柳儿一直紧紧盯着那个方向,并没有看见她预期中翻墙而入的贼人,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到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故人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田柳儿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就那样出现在墙头上。出现在那里的男人倒不是想象中的黑衣蒙面匪徒,而是一个羽冠道人。
那道士轻飘飘地站在墙边的树枝上俯视着田柳儿,带着温和的笑意又问:“多年不见,故人一向可好?”
田柳儿看着那个道士,在最初的一瞬间也感到了一股熟悉,但是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是和一个陌生男子面对面站着,而且还被他称为故人——这是多么羞耻的事——她连忙后退着,想要躲开这个道人的视线,逃回屋子去。
道人带着一些哀伤的神情问她:“怎么?你竟然已经不记得我了?”
田柳儿跑了几步,裙角却被不长眼的树枝勾住了,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去解,一边胡乱说着:“我当然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
“可是我是你师兄啊!”“我不认识你!你一个出家人跑到人家内宅来干什么!快出去、快走开!”
“你我来的太晚了吗”道士喃喃自语,却没有走开,而是飘然跃到了院子里,越走越近“你不记得我了,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当年不该跟你斗,也怪我没有早点出来找你,才害得你堕入了红尘”他步步靠近,然后就对田柳儿讲了白鹤和苍猿的故事。
那时候的田柳儿,还没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还不知道这一切将要改变她的整个人生,她只是慌张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不是猴子我不认识你”说着,用力一挣,挂住的裙角被撕裂,她也就得以自由,然后站起来往屋子跑去。
那个道士不知道怎么地就出现在她面前,使得田柳儿险些冲到他的怀里去。
“师妹,你难道想要在人类的世界里一直这样过下去?”他的神情很严肃,让田柳儿感到害怕。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白鹤看着田柳儿的样子,打从心底感到心疼。自己拿个原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师妹,现在被人类的服饰、人类的规矩束缚着,像个人类的大小姐一样,娇怯怯、柔弱弱,一点也没有当年在山林间自由来去、谈笑风生的样子了。要是当年她没有跑到人类世界、没有堕入轮回,现在绝不可能是这一副样子。
田柳儿被他的目光弄得惶恐不已,可是却发现对方忽然不再进逼,站在几步外的地访问:“你现在跟我走吧?”
“你想干什么?我爹、我哥哥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别过来”
“对你而言,那些人类”道士说到这里,忽然停止了言语。他看得出田柳儿眼中对他的恐惧,也看得出田柳儿根本没有听进他所说的一切。她已经完全被这个红尘俗世蒙住了眼睛,已经看不到她自己原来的样子了。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强行把她带回山林去很简单,可是带回去之后呢?她就能安心修炼吗?她就能安心住在山林里,过妖怪的生活吗?
答案很明显,白鹤不想自己骗自己,就这样把她带回去。
“你要怎么样才能明白,这个红尘间的一切都是虚幻”道士看着田柳儿喃喃自语。
也是因为师妹太喜欢接近人类了,要是她一直在山中安心修行,就算遭遇不测,只要能顺利投胎转世,也不应该会这样轻易就被红尘吞没。也许自己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吓唬她,而是想想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看清楚,现在她所喜欢、依恋的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道士这样想着,对田柳儿说了一句:“等你看破了红尘中的一切之后,我再来接你。”说完人影一晃,就在田柳儿面前消失不见了。
田柳儿一下子瘫倒在地,她不知道自己是遇见了鬼怪,还是做了一场噩梦。
那晚的事情一直压在田柳儿的心头,让她在平静如常的生活中,总会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她刺绣的时候,在她读着表哥的书信时,在她与女伴们玩笑的时候只要那天晚上的事突然从脑海中跳出,她就会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所笼罩,就好像有一头猛兽在她的背后窥视着,随时准备扑上来把她当作食物吞下肚中一样。
其实直到今天,田柳儿还是不能确定那个晚上是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道士,还是那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应该是一个梦吧?应该只是一个梦而已。也许是自己对进京赴考的表哥充满挂念,对父亲时好时坏的身子也充满担心,才会作了那样一个怪梦吧?
每当那个夜晚的事情涌上心头时,田柳儿就会用“那是一场梦”来安慰自己,让自己把它放开。可是用不了多久,不安就会随着回忆再度悄然冒出,甚至在睡梦中也会突然出现、把田柳儿惊醒,让她在黑夜中坐在床上,冷汗淋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情,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幻的道士真的带来了不祥,田柳儿的生活终究还是开始发生转变——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在那一年就要结束的时候,田柳儿的父亲忽然过世了。
虽然这几年来他就一直疾病缠身,可是那些病症都不是什么大病,至少不会要命,按照医生的说法,只需要缓缓调养。可是就在全家都相信医生的说法时,毫无征兆地,田柳儿的父亲就在一个清晨里再也没有醒来。
一家之主骤然离世,让全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慌乱之中,在田柳儿和母亲的悲痛欲绝之中,还夹带了几个哥哥们互相的明争暗斗,就在为父亲处理丧事的同时,这个家庭中原本的和睦与温情,似乎也被一起埋进了那口厚实的红木棺材里。
田柳儿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哥哥们之间有着那样多的矛盾,以至可以让他们在诸多亲戚面前就拉下脸来互相吼叫、争吵,即使是母亲的哀求也阻拦不住。田柳儿以前也听说过很多分家产的故事,可是她都当作故事来听,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家中。父亲的死、母亲的悲伤、哥哥们的争吵,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田柳儿就在父亲出殡的那天昏倒,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养病生活。
可是家里的事并不会因为她一个女孩子罹病而停顿,家还是分了,大哥身为长子,得到了最多的利益,但是也要负担起奉养母亲和扶养妹妹的责任。于是田柳儿在病中,就不只一次听到大嫂的唠叨,责怪王家没有早早来迎亲,现在好了,本来应该从公里出的嫁妆,现在要由他们一家来承担了。
田柳儿那些日子过得真是愁苦不堪:虽然哥哥对她还不错,母亲也一直在身边照顾、安慰她,可是嫂子的冷嘲热讽和身体的病痛,令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初次尝到了生活的苦楚。她现在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表哥能早些回来,能快些迎娶自己。
命运并没有就此甘休,就在田柳儿的孝期将届,认为自己憧憬已久的婚事就在眼前时,又传来了另一个令她难以相信的消息——王家来退婚了。
由于王家退婚时请了县宰做中间人,而且出了大笔的金银,又不知道在生意上许了哥哥什么好处,哥哥竟然不顾母亲反对,甚至还瞒着田柳儿,就让王家退回了婚书。等到田柳儿知道时表哥王纪已经另娶了京城一位官员的女儿。新科进士、新婚燕尔,这样的风光令多少家乡人羡慕,可是对于那个被他抛弃的未婚妻来说,这一切又是多么地难以忍受。
田柳儿听着那些传来的流言蜚语,他们不说他的负心薄幸,却说田柳儿根本不配做他的妻子;他们不说王家人背信弃义,却说是田家没有这样的造化。
不管田柳儿如何不想听这些话,这些话语还是不断传到她耳中,到了后来,田柳儿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因为心灰意冷了,还是因为想要逃离那些无休无止的流言,竟然答应了哥哥为她选定的一门亲事。
田柳儿甚至没听到那个男方姓啥名谁,甚至不知道他的一切情况,当时田柳儿只是想着,出嫁之后至少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这就够了,现在的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是哥哥和嫂子的,她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十七岁的田柳儿出嫁了,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已有了一房妻子的男人——她哥哥再次因为生意上的方便牺牲了妹妹,骗妹妹嫁给了一个在家乡已经有正室妻子的人。
那男人由于年龄的缘故,对田柳儿很好,而且总是许诺等到体弱多病的正室死了,就会把田柳儿扶正。那时候田柳儿已经认命了,也许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或者说,现在的生活至少比父亲死后在哥哥家里生活的日子来得好一些,性格柔顺的她也就打算这样生活下去。
但是她的丈夫却没有等到那个体弱多病的正室去世,自己却先死了,他在一次出远门做生意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了。
田柳儿这个时候才醒悟到自己的身分(录入zhao精gm:难道不该是“身份”?),自己只是妾室,在这个家里,丈夫一死,自己就成了丈夫继承人的一份财产。
那个正妻憎恨田柳儿这个一直霸占着丈夫的小妾,于是教唆儿子在丈夫死后不到一个月,就把田柳儿转卖给另一家为妾。
从那时候起,田柳儿就开始了被反复转卖的生涯。不知道为什么,她与她所到家庭的大夫人总是不能好好相处,即使那家已经有了好几个身分和她一样的妾室,正室夫人还是会偏偏容不下她,不是打就是骂,然后再被卖给另一户人家。田柳儿在这段期间也写过信向哥哥们求助,可是就像她所预料的一样,那些信件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下文。
田柳儿已经被命运折磨得麻木了,她任由别人摆布,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直到有一天,她被卖到了一户官宦人家。这家的大夫人近几年一直瘫痪在床,丈夫买妾与其说是要服侍自己,不如说是为了要服侍夫人。所以田柳儿见到自己这位新丈夫时,已经是来到这个家里的五天以后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见到这个人。
王纪站在门口,一脸愕然,他也没有想到,还有一天会看到表妹,而且还是自己新买的妾室。
他们两个就那样互相望了许久,然后王纪吩咐下人们像对待大夫人一样地对待这位新夫人,就匆匆出去了。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田柳儿吧,反正那次隔了多年之后的重逢,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而且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因为就在当天晚上,田柳儿在自己的卧室中悬梁自尽了。
“很悲惨的故事吧”薛瞳看着刘地问,但是她的口气中,却充满了讥讽和不屑。
刘地耸耸肩:“还好,不算惨。还有更惨的再说个听听?”
“这个故事还没完呢”薛瞳白了他一眼,继续说“田柳儿死了之后,却看到一个人在她要走的黄泉路上等着她,那是一个她早就忘记了的人——命运已经把她折磨得连表哥的样貌都极不清楚了,怎么还能记住那个仅见过一面的道士呢?可是那个道士一开口,田柳儿还是想起来了”
“师妹,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道士一脸的自信,似乎觉得田柳儿会毫无选择地跟随他了。
田柳儿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他的存在,一个念头忽然间冒上了心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道理,可是心中就是出现了这样的感觉,于是就这样说了出来。
田柳儿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听到道士的嘲笑,可是他没有,而是认真地说:“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能看破吗”
“你听明白了吧?”薛瞳对着眨巴眼睛的刘地问。
刘地用力点头:“明白,太明白了!不就是你和你师兄两小无猜之后厌倦了同居生活,决定抛弃他离开,于是那个师兄看到你转世后把青梅竹马的他给忘记了,由爱生恨,对你和你的未婚夫痛下杀手的故事吗?”
薛瞳揉揉额头,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妖怪这种生物的智商估计得太高,说不定他是石头变的呢,智商能到七十就不错了。
(我当然没有跟他走,而是被鬼差们带着重新进入了轮回。)
——这一次薛瞳直接用了我这个字眼,不管已经轮回了几生几世,也许外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那些都是深深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印记。
(由于转生时按照惯例倒是要喝下孟婆汤的,所以转生之后的我根本不记得那个道士的事情,也不记得生作田柳儿的事情,甚至不记得自己在那无数次的轮回中还经历过什么——这也许是好事,因为事实证明,到现在依旧深深记在脑海中的,正好都是那些被命运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生。
我记忆中的另一次人生,是在距离田柳儿之后的不知几生几世。
这一次投胎为人,苍猿又是个女子。
这次她出生在贫困人家里,自幼就在缺衣少食的日子中挣扎。一家人靠着几亩薄地维生,可是那块土地从来就没有产出足以让全家人吃饱的庄家。女孩很小就开始帮助父母做家务,带弟妹,甚至下田操劳,却连一天两顿饭都不能保证。
虽然有生以来从没吃饱过一次,但是女孩子还是一天天地长大,到了她八、九岁的时候,她被父母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鬟。
女孩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因为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家里的女孩除了早夭的四姐,与早订亲被婆家带走当童养媳的小妹,都是这样的命运。而且知道自己是被卖到大户人家,也就代表着只要她肯努力工作,就可以有饭吃、有衣穿,或许比在家中三餐不继的日子还要好上一些,比起自己妹妹被婆婆打得半死的日子也要好得多。
所以那一天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高高兴兴地跟着来领人的妇人,走进了那高高的院墙。小小的她那时候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自己的父母、家人,再也没机会见到高墙外面的天地。
进入大户之后,女孩才知道这家的主人姓许,不过这对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她在进到高墙内之后,只在第一天被管家训了几句话,便被发入厨房,成为一名烧饭丫头,连主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在厨房灶间日复一日的过着没有什么变化的日子,女孩渐渐长大,可能是由于在厨房工作,至少没有吃不饱饭这种事,女孩的身材开始发育,长得亭亭玉立,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可人。
就在她十二岁那年,许家的一位少主人讨了妾室,需要加派几个丫鬟去贴身服侍,于是看起来还算干净利落的女孩便被调动到库房工作——原本在库房的一个小丫头被这位姨奶奶看中,选去做了贴身丫头。
从灶房到库房的日子似乎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不用再每天蓬头垢面满身烟尘地洗菜刷碗劈柴,也不用整天听厨师厨娘们无尽的使唤和吵骂,每天的工作只是洒扫库房,整理其中的物品,将其一一核对册子上的记录就好了,可说是十分轻松。由于女孩不识字,库房的姐姐们还好心地教她从简单的字认起,当然,这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尽快多干一些活儿。
女孩这个时候也有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名字:原本一直被叫做无丫头的她,被总管库的韩嬷嬷起了个名字——锁儿,大概是想叫她看紧东西,像一把锁一样的意思。
锁儿在库房工作了两年,却比她在灶间生活的五年,还学到更多东西。她学会了识字、学会了歪歪扭扭地写字,学会像大丫头们一样,用月例钱买脂粉妆点自己,学会了用更优雅的步子走路,用更温柔的声音说话,笑的时候用手掩嘴
她常常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像那些自己曾经深深羡慕过的大丫头们,一颦一笑都带着种种风情。于是她就更加学着打扮自己,好让自己的美丽更加出众。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她却下意识地这样做,似乎觉得这样会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不过,不仅仅是她自己有这种想法,周围的人也逐渐发现,这原本的烧柴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来越水灵,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一样怡人。当注意到这些的人多起来之后,锁儿的生活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天,老太太的大丫头来库房为老太太寻找一件东西,当时最熟悉库房的锁儿刚好外出,其他人手忙脚乱地也没找出老太太要的东西。那个大丫头把众人训斥了一番之后悻悻而去,留下库房的人又是抱怨那大丫头狗仗人势,又是担心受老太太的责罚。
锁儿回来之后,大家都在抱怨她关键时刻不在,怕老太太生气连累库房的大家受罚。于是锁儿便匆匆地找出老太太需要的东西,不顾身份地亲自送到了老太太的上房。
这一去,锁儿就没有再回库房,只有两个小丫头奉老太太命令,来库房取走了她的行李东西。
从那一天开始,锁儿就成了老太太的贴身丫头。
锁儿这名字不雅,来到老太太身边的头一天,老太太便亲口为她改了个名字,叫做晚霞。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人们对她的称呼也因为在老太太身边的地位而发生着变化“小霞”、“晚霞”、“晚霞姑娘”到了现在,连少爷、孙少爷们见了她,也要叫上一句“霞姑娘”了。
晚霞再也不用辛苦工作,反而有两个小丫头专门伺候她,她要做的就是每天跟随、侍奉老太太,做她的耳目、口舌,为她想到一切自己想不到的事情,逗她开心、哄她高兴。晚霞的生活中心只有老太太,老太太也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丫头,常常夸奖说她比自己的亲孙女儿还要贴心。
不过晚霞心里明白,丫头就是丫头,不管多么受主子宠爱,自己的身分也只是买回来的奴才,连家里最受疼爱的庶女儿都不如。所以她向来步步小心、处处在意,对什么人都是一副笑脸、客客气气的,赢得家里上下一致赞赏,大家都说老太太屋子里的晚霞姑娘又懂事、又识大体,模样又出众,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啊。
不过晚霞心里很清楚,老太太年纪已经大了,也许自己在她身边受宠的日子没有几年了。现在晚霞已经明白,自己的容貌确实是在丫鬟中十分出色的,但也使她明白出色的容貌有时并不一定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这几年她亲眼看到,大太太屋子里的如梦因为长得漂亮,和大少爷有了些不清不楚的瓜葛,活生生让大少奶奶寻了个理由给打死了。大孙少爷屋子里的楚玉,本来已经和前院的王七订了亲,也是因为三老爷看上了她,硬是把她夺去做了六房;她本来就不愿意,老爷太太又对她不好,整天躲着哭得像泪人一样。这都是晚霞亲眼看见的。
晚霞知道,这种命运也已经在自己身上开始发生了,据她所知,二老爷、大少爷、五少爷和大孙少爷都向老太太要过自己,只不过老太太觉得还离不开自己,所以没有答应他们。
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总有一天不能再庇护自己,而她承诺到时候把卖身契还给自己、让自己去找好人家的话,实现的可能性也不大。到时候在几位老爷、少爷、孙少爷的包围中,自己怎么才能自保呢?
晚霞知道,对她这种身份的女人来说,最多是嫁给一个有头脸的仆人,然后做个管事的媳妇,能够给主子做姨太太已经是一步登天得福分了。可是她真的不愿意和那些老爷、少爷们搅在一起。二老爷的年纪足够做自己的爷爷了,大少奶奶是出了名的嫉妒性子,自己到了她的手里,不出一年就会没命,五少爷和大孙少爷倒是都和自己走得近,他们的太太性子也温和,做他们的姨太太还能挣出一条命来,可是他们是小一辈的,怎么可能和自己的父兄争丫头?
晚霞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是没有活路了,运气好的话,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指给五少爷他们,自己还能多活几天。这几天她就是掉进了这样的牛角尖当中,整天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毫无兴致的样子。
“霞姐姐,你快看啊,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庙宇了好高啊”身边的小丫头是个不会看脸色的,只顾自己在那里兴奋地喊叫。
晚霞懒洋洋地往马车窗外扫了一眼,说:“别把帘子揭开,小心让人家说咱们家的人没家教!”
小丫头依言把车帘放下,可是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揭起来看。这孩子从未出过许府大门,所以这次听说老太太要去庙宇进香,纠缠着晚霞一定要跟来。老太太出门带什么人本来就是晚霞说了算,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小家伙的纠缠,于是同意带她出来。不过现在晚霞已经有些后悔了,这孩子根本就不懂得进退,不知道会不会惹老太太不高兴。
马车到了庙宇门口停下,晚霞立刻赶下车去搀扶老太太。本来她应该和老太太同车,可是今天七少爷也跟来了,所以是七少爷和老太太坐在同一辆车上。
这位七少爷是他这一辈当中最小的孩子,一直跟着四老爷、四太太在任上生活,最近四老爷迁了京官,为了七少爷应举的事,才让他回到家乡。
七少爷还没有成家,文质彬彬的举止和清秀的面容,令家里的丫头们都想入非非,争着往他的眼前挤。不过这位少爷与他的父兄看起来很不一样,他对于那些相貌清丽的丫鬟们毫无兴趣,从来不与她们调笑,弄得丫头们都在背地里说他假道学。
因为这个原因,晚霞对这位少爷倒是很有好感,至少他不会害了那些丫头,而未来的七太太也能放心不少吧?
晚霞走上去时,七少爷已经扶着老太太下了车,晚霞急忙上前几步,扶助(录入zhao精gm:应是“扶住”吧?)了老太太另一边的胳膊。
这所寺庙是老太太每年都要来进香的地方,寺里的僧人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位大施主。当老太太到大殿中虔诚上香时,晚霞却一直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虽然跪在蒲团上似乎很虔诚的样子,其实她心里一点向神佛祈祷的念头都没有。她只是在让自己的嘴唇蠕动着,看起来好像在祷告的样子。
晚霞有一个秘密,她生性有种怪癖,就是格外讨厌僧侣道士,对于庙宇之类的地方更是深恶痛绝,要是可以选择,她是绝不会往那种地方去。她父母自幼就因此教训了许多次(录入zhao精gm:应该是“她自幼父母就因此教训”吧?),终究还是改不了她的脾气。来到老太太身边之后,面对笃信佛教的老太太,晚霞心里很明白,要是她知道了自己是一个心理没有菩萨的人,自己得到的宠信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她很快就伪装成一个非常虔诚的信徒——她做得很成功。
“晚霞这个丫头啊,就是太信菩萨了,一祷告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老太太笑盈盈地抱怨着“要是你早出来一点,我们就”
“我们就被雨困在半路上了,我的好老太太”晚霞用调侃的语调说着“这是菩萨保佑老太太的因缘,怎么又算到我头上来,您是一点也不怕折了我这个笨丫头子的福啊?”
就在晚霞上香祷告完出来时,本来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的天色,忽然乌云密布起来,并且很快就雷雨交加,大雨像泼洒一样地向着地面倾泻而来。本来大家想等雨停后再回去,可是雨势直到傍晚都没有减小的迹象,七少爷不放心让老太太在这种天气中乘车回去,于是决定在庙里借宿一晚。
由于老太太随身带了六个丫鬟,所以和尚们特别腾出了一座用来接待香客的院子,并且不准任何僧人靠近。丫鬟们虽然都在抱怨着没有这个、没有那个的不方便,其实能够在外面过一夜还是令这些女孩们感到很兴奋,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特别是令她们很感兴趣的七少爷就住在老太太隔壁。她们已经推派一个人过来暗示晚霞,是不是应该提醒老太太,派一个丫鬟过去伺候七少爷,毕竟七少爷自己的丫鬟可是一个都没带来。
晚霞觉得这件事确实有必要,于是在陪着老太太说笑了一阵之后,提醒老太太说:“今天七少爷的丫鬟们都没跟来,要不老太太指个人过去服侍一夜吧?”
“倒是我就说没有了晚霞啊,我这脑子就更糊涂了”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子说“你陪了我这个老太婆一天也累了,去睡吧,我叫”她扫了一眼屋里的丫头们,却觉得哪个都不是可靠的。这些小妖精们整天就想着怎么狐媚主人,当她这个老太婆什么都不知道吗?她还不是从年轻时就看着这些小妖精搔首弄姿过来的?
“还是晚霞去吧,把孙子交给你我也放心。”老太太最后这样说。
“老太太,我不在您身边伺候怎么行!就叫落英她们过去不好吗?她们都是老太太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很是仔细,断断误不了事的。”晚霞连忙推辞,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被那些小妮子们嫉恨。
“论心细,谁能比过你这丫头,老七还年轻,让她们去我怕不牢靠。”老太太的心意已决,晚霞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好口里应着。终究还是先把老太太服侍躺下了,才磨蹭着到了七少爷那边。
平心而论,七少爷是个不难伺候的人,只要求晚霞给自己沏壶茶、磨了墨,就打发她到了外间。晚霞乐得与他离远一些,这不是在家里,少爷们房里一大群丫鬟伺候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和少爷待在屋里,被那些多事的丫头们看了,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
晚霞在外间给自己整理了个床铺,然后听听少爷依旧在里面写字,就走出了厢房。
他们住的是寺院中专门用来给香客借宿的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子里还种了一些草木,虽然不及许家这种大户人家种植的草木名贵,但是和尚们照料得仔细,都欣欣向荣。
晚霞随意捡了棵树坐在树下,暴雨过后的山中空气特别清新,虽然有泥土的腥气十分刺鼻,但是这反而让晚霞回忆起小时候在乡下的时光。
自从老太太前年给了恩典,让她回家为父亲出殡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家人的消息了——除了弟媳托人辗转用各种理由来要过几次钱。晚霞不想把自己积攒的钱财都给他们,既然父亲去世前自己给家里的钱都没有用在父亲身上,她怎么能再相信钱是为了帮被拐卖到妓院去的妹妹赎身的理由呢。
晚霞自己幻想过将来,或许可以求老太太让自己赎身,干干净净地找个普通人家嫁了,种地也好、做小生意也好,养几个孩子,一辈子就过了。可是她知道,这样的幻想并不实际,老爷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等到老太太这个护身符不在了,自己
要是自己一直做个看库房的丫头就好了,那样,说不定这个年纪已经被指给了那一个小厮,至少不用再担心做老爷、少爷们的妾室。
“晚霞姐姐”小丫头瑶子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这是刚才那些和尚替老太太送进来的,我特意给你留了几个呢。”像晚霞这样的大丫鬟,正是这些小丫鬟们讨好的对象,只有哄好了这些姐姐们,才有机会在主子面前上位呢。
“倒是你这个丫头心里还想着我”晚霞取笑了她一句,随手从碟子里拿了一颗果子。
“姐姐怎么没在七少爷屋子里?别的姐姐都羡慕得很呢,七少爷人又温和,模样又俊”
小小年纪就学会转着圈子打听事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个大丫鬟教唆她来的。
晚霞还是温和地说:“七少爷在写字呢,我怎么能进去打扰。我说你这个小妮子啊,少在主人身后说三道四的,少爷们俊不俊的,轮得到咱们这些当丫头的说吗?被主子们听到了,小心打断你的腿。”
“我就在姐姐面前说姐姐你待我们最好了,从来也不摆架子,难怪老太太最喜欢你了。”瑶子嘴甜甜地说。
晚霞一边和瑶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边想着,不知道七少爷什么时候准备安歇,主子不睡,她这个丫头是不敢先去睡的。
就在两个丫鬟在院子里闲聊的时候,月亮门那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这些贼和尚,不是让他们不要进来吗,门口那些人都死哪儿去了”瑶子嘟囔着站起来。
为了显示与和尚们的隔离,几个跟随的家丁都被安排在小院门口守护,看到一个出家人摇摇摆摆地进来之后,瑶子不由得叫了出来。
(可是)
晚霞看着那个人发呆:“怎么是个道士呢?”
(在寺庙中怎么会冒出一个道士来?而且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个应该门口有人守着的院子。)
晚霞不像瑶子那么粗心,再说,这个道士出现得也太不正常了。看到道士直直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晚霞站起来警告对方说:“这里可是许家老太太住的院子,你怎么敢擅自走进来!速速给我出去,不然我可就喊人来了!”虽然觉得这个道士举止奇怪,可是晚霞心里倒是不怕,毕竟门口就有好几个家丁守着,还怕这样一个道士闹出什么事来不成。
道士手一挥,有些喜滋滋地说:“看来今生你的性子倒是有些回来了师妹,我是来劝你跟我走的。”
晚霞惊讶地发现,在他挥手之间,自己身边的瑶子竟然像被定身术定住了一样,张口瞪眼,一动也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僵在那里。这下子她顿时慌了,尖声叫:“妖道,你要干什么!”身为丫鬟,她总是迷信的,看到这个景象,当然是吓坏了。
道士没有伤害她,而是讲起了那个白鹤与苍猿的故事。故事讲完了就说,她就是苍猿的转世,他这个师兄是来带她回去的。
一瞬间,晚霞几乎就要相信这个故事了,毕竟刚才道士所施展的法术就在眼前,而且她的生活并不怎么如意,有可能的话,她倒宁愿自己是个法术高强的妖怪,至少那样就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了。
不过道人眼中闪过的某些东西,让晚霞感到了不安和危险,她直觉地认为,这个道士不值得信任。晚霞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日子,已经让她看遍了人了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她不相信这种好事会偏偏落到自己头上。这个道人也许是要把自己骗去用来修炼什么邪术,或者要把自己弄去吃。
“你最好快点走,不然我要叫人了!”晚霞这样叫起来。
“富家侍儿倒也是锦衣玉食你喜欢这种生活吗?为什么你每一天都会被人类的这些无趣日子迷惑呢?你的本性不该是这样的啊”道士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晚霞觉得不想再听他的疯话了,于是叫了起来:“快来人快来人啊”“你还是这个样子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是”道士这样嘟哝着,又向她走过来,并且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
晚霞从来没被男人这样亲近过,所以更加害怕了,更加大声地叫着:“快来人啊,把这个妖道打出去打出去”
“霞姐姐、霞姐姐你快醒醒”
晚霞在瑶子的摇晃中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坐在那棵树下睡着了。瑶子手里托着一碟子水果正站在眼前:“姐姐作噩梦了,一个劲儿地喊来人呢。”说着,把水果放在了她的手边“这是那些和尚孝敬给老太太的,反正老太太已经睡了,明天一早谁还有功夫把这些带回去,卿姐姐说,大家分了吃吧。我就先抢起了这一碟子来,给姐姐你送来了”
(原来只是个梦)
晚霞带着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站了起来:“糟了,我竟睡得忘了进去服侍七少爷了”说着,匆匆冲向了屋子。
“后来故事就很简单了”薛瞳抱着手臂对刘地说“那个七少爷忽然之间就对晚霞开始感兴趣了,柔情蜜意,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做正室太太”
“然后又把她甩了?”刘地一脸同情地说“可怜的女孩子哦,遇上了这种负心汉”
“你这个白痴,根本就没有甩不甩的问题!那个年代,少爷这样迷恋一个丫鬟,足以作为那个丫鬟该死的理由了!你究竟是不是活了很久的妖怪,这也不知道吗!”
“我这个人一向尊重女性,和时代无关。”刘地洋洋得意地翘着鼻子说。
薛瞳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轮回这么久以来最愚蠢的事情,那就是给眼前这个男人讲自己前世的悲惨故事——就好像在把自己制作成三流编剧写的剧本供给这个男人欣赏一样,因为他显然有这种特异功能,能够把正常的生活扭曲成俗烂的电视剧。
她觉得自己现在一点回忆的欲望都没有了,于是匆匆结尾说:“反正事情闹大了,老太太也不护着晚霞了,认为她狐媚了自己的孙子,于是把晚霞许配给一个四十多岁的护院。晚霞本来觉得,只要能好好过日子,老一些的丈夫也没关系,可是丈夫不相信她和七少爷没有苟且之事,于是对她朝打暮骂。本来晚霞还幻想老太太的气消了之后会帮帮她,可是直到老太太去世,也没再想起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而那位曾经信誓旦旦同生共死的七少爷,在那之后也平平静静地娶妻生子,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个女人。晚霞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其实她应该再早一些死掉才好,因为她不知道,她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改善,即使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她的生活是有一双手在暗中操作的,就是为了把她一步步推向更悲惨的境地”
刘地看着她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即使喝了孟婆汤,也仍保有前世的记忆呢?”
薛瞳看看他,忽然觉得,他或许不向外表看起来那样愚蠢。
“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记忆都从你的脑子里复活了?你不肯说的那些转世经历,是因为真的不记得呢,还是因为你不愿意记得?”刘地的表情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可是他问出的话却越来越让薛瞳不安。
“比刚才这些还悲惨的记忆啊你真是可怜”刘地这么说着,利用身高居高临下逼近薛瞳。
薛瞳看着那张越来越大的脸孔,忿忿地说:“我不需要同情!”
“是啊,是啊但是很不容易吧?发现自己每一生都过不好的原因,其实是有个妖怪在背后搞鬼,反正只要你不跟他走,他就保证你怎么转世都过不到好日子,可要是跟他走了,那个变态色情狂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你,是这样吧?明明知道了原因,却没有办法挣脱,只能一世又一世地看着那个道士出现,然后你还算不错的生活就会变的一团糟”
薛瞳不得不承认,这个刘地虽然很讨厌,可是他说话却很准。那种生活真的不是一般糟,从还是婴儿、还是幼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受到别人影响,就知道不论自己怎样生活,一只魔手还是会在背后把一切打乱。自己的人生在一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要悲惨地度过,然后再次轮回,再次重复前世的悲惨。
有时候薛瞳宁愿自己没有保有前世的记忆,那样至少在新的一世当中,她的童年还能快乐一些,她还能对人生有些憧憬。可是没有这一切了,快乐也好、人生的规划和憧憬也好,从好几次的前生开始就都没有了。刚开始,薛瞳对那个道士充满了恐惧,可是即使她再害怕,也不会影响对方的出现。渐渐地,她的心里开始出现了憎恨。
她想要为自己,为那些前生的自己报仇,她想要切断那个道士和自己的关系。她知道,即使在某一此转生之后,那个道士不再出现,自己也不可能过平静地生活(录入zhao精gm:“平静的”吧?),因为自己活在对他的恐惧之中,会每一天、每一日提心吊胆着,等着他会从什么角落中冒出来,然后肆意把自己的生活弄成地狱,那种等待的恐惧,已经足够使一个人的一生像地狱一样了。
薛瞳无数次在心里计划过让噩梦消失的方法,那就是杀了那个道士。
杀了他,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从生出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薛瞳的心底深深扎下了跟。
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偷偷地这样幻想,毕竟她自己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妖怪?但是这种念头不会因为自知之明而消减,反而随着她的一次次转生而越发地清晰。要是能够杀了那个道人,自己的人生就会变得完整而正常了,要是能杀了他
薛瞳看到一线生机,是从十几年前,她被鬼差们带领着,要去进行新的一次投胎开始的。
那一次,薛瞳一到达阳间就看到了那个道士。他现在出现得越来越早了,竟然从投胎路上就贿赂了鬼差,开始一路跟着。当时的薛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明明知道不可能逃脱的情况下,竟然趁着那两个鬼差不注意时,从他们身边溜走了。
她清楚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找回去,可是被压抑了很久的心情还是忍不住爆发出来,用这样微不足道的方式来反抗一下。可是就在她的逃亡路上,却遇到了另一个鬼魂。那是个像她一样,也在等待去投胎的鬼魂。只不过那个鬼魂是被一个妖怪带领着。
薛瞳偷偷地跟着,听了那两个妖怪的对话——也许因为是一个就要投胎的鬼魂,摆明了什么事情都是要马上遗忘的,所以说话时根本没有在意她。
薛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鬼魂,彼此境遇相差那么多。
自己是在没有转生之前,就开始有一个妖怪在等着算计自己、折磨自己。而那个鬼魂确是在没有转生机会的情况下,还有妖怪在不畏地府律条地为她策划,不仅仅为她选好了转生的人家,连出生后怎么保护她的事情,都预先计划周详。
刚开始时,薛瞳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堪,在那里怨天尤人,知道见了那个道士跟踪而来,在那两个妖怪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才意识到原来他怕他们。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怕眼前这两个妖怪。自己虽然对付不了他,可是其他妖怪比他厉害,能够对付得料他的大有人在。
就在那个时候,薛瞳为自己计划了新的一生的复仇计划。
她牢牢记住了那个鬼魂要被妖怪们安排去投胎的地方,并且在她确切地打听到这个女孩的情况之后,有意地和她考了同一所大学、选择了同一个系,并且更幸运的是,她们被分到了同一个寝室。
薛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张倩居然是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在她看来,这个被小心呵护进入轮回的女孩,应该是那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境遇才对,毕竟那样安全可靠的保镖就隐藏在她身边,她有什么愿望是不能实现的呢?
不过这样也好,这让薛瞳很容易就成了张倩的朋友,然后,那个道士果然冒出来了,又来说他那一套什么不要被红尘迷了心窍的鬼话。
薛瞳按照惯例拒绝了他,然后,他的种种诡计就开始出现了。
道士的手段,历来总是先从薛瞳身边亲近的人开始的,这一生的薛瞳由于有意为之,所以并没有什么亲人——她不忍心让亲生父母受到连累,在五岁那年就离家出走,然后一直有意地辗转在各个养父母家里,不让自己和任何一家人产生深厚的感情——她十几年来的刻意经营,使得她身边最亲近的,现在就只有她的“朋友”了。
于是,道士就对她的朋友下了手。
这是唯一一次,薛瞳是用欣喜的态度去接受这些陷害,因为她知道,随着道士的行为变本加厉,随着他对张倩的威胁加剧,那个隐藏在张倩身后的妖怪,总有一天会跳出来与他对上的。要是那个妖怪赢了,也就算是为薛瞳报了仇;要是那个妖怪输了,薛瞳也没什么损失——她的人生本来就是毫无希望的,不是吗?
可是当刘地真的站在她面前之后,薛瞳忽然意识到,这个妖怪虽然很关心张倩,可他不是傻子,不会轻易让人摆布的。他要在道士的手下保护张倩,有的是别的方法,甚至可以去和那个道士达成个共识什么的——毕竟他们都是妖怪,一切都好商量吧?那么他会不会把自己保有前世记忆的事告诉那个道士呢?现在看来,这似乎是自己唯一的“武器”了,要是再被那个道士知道了,自己
(为什么只想着让那个道士去找张倩就可以了,却忘了这个叫刘地的妖怪凭什么要按照自己的设想行事。他是妖怪啊,和那个道士一样,神通广大又可以不按照规矩行事的妖怪,他想要保护张倩,有的是办法,比如说杀了自己这个灾祸的根源)
想到这些,薛瞳感到自己身上冒出了冷汗,不知不觉中把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
刘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她还没笨到无可救药,于是嬉皮笑脸地问:“那么美女,你准备给我什么报酬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有可能帮助自己吗?但是自己必须付出代价。)看着刘地那副色迷迷的样子,薛瞳咬牙问:“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帮我!”(录入zhao精gm:应该是“咬牙说”吧)
“呵呵呵呵美女”
听着这让人感到全身发冷的阴险笑声,薛瞳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
不过刘地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而是挥了挥手,然后就那样消失了。
“喂,你等一下喂你好歹先去看看张倩啊,说不定”可是刘地早就没有了踪影,薛瞳的话也只是说给了空气听而已。
薛瞳叹了口气,盯着眼前那个妖怪刚才站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拖着脚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类。”
道人打量着昏倒在地的张倩,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自言自语着。
就在张倩昏过去的那一瞬间,道人招来的孤魂野鬼忽然就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不等道人遣散,就四散逃逸而去。道人刚开始还以为,是那个暗中保护张倩的妖怪留下了什么护身法宝之类的为她驱走了鬼魂们,可是走近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张倩失去意识的同时,在她身上,忽然出现了两道盘旋着的气息。
一黑一黄两条气脉在她身上往来回旋,时而相融,时而分散,时而变化出游龙般的形态;道人稍一靠前,这两股气息便如同有灵性一样,对他“张口欲咬”
“鬼气?仙气?”
道士对这两股气息倒不陌生。那道黑气,一般在厉鬼的身上比较常见,道行越深的厉鬼,这种气息就越是浓烈。道人这些年在人世间飘荡,也做过一些除鬼救人的事情,可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厉鬼,也没有眼前这个少女身上的鬼气来得强烈。一般来说,要是人类被这样的鬼气缠上,早应该没命了吧?可是眼前这道鬼气,却一副在保护这个少女的样子。
另外一道黄色的气息,与阴森森的鬼气相比,显得是那样温暖、宽和,甚至令感受到的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敬畏。那种气息虽然被叫做仙气,其实也不是仙人的气息,而是对那些快要成仙的修炼者的敬称而已,道人以前曾在他师父身上体会过。
道人从来没见过,也没想过这样的两种气息可以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女孩的前世到底有什么样的缘法?
那道仙气或许可以解释作这个女子前世是个已经渡了天劫、飞升在即的地仙,但不知出于什么倒霉之故,又入世投胎了。可是仙灵之气依旧护着她的三魂七魄,地府也拿这种状况没办法,没有能力把这种气息夺走,只能任由她带着投胎转世。反正这样的人物转世后,多半还是要继续他们的修行,地府的规矩总是对修行者们放得宽松些。
可是另一道却是鬼气,这又要怎么解释呢?
除非是百年以上的厉鬼,而且杀伤力颇重,才会呈现这样的浓烈气息。这个厉鬼又要得到机会投胎转世,又必须是在没有受过地府刑罚、灵魂没有受过损伤,才有可能保留全部鬼气投胎轮回。
这又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前世既是厉鬼、又是仙人;做厉鬼时又没有受任何处罚便投了胎,做仙人时没有散去功力便落入了红尘。这样自相矛盾的事情,万万不可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难怪她身边的气息这么干净,就连游灵都几乎看不到,开始时道人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修道的好材料,要不是薛瞳那件事更重要,他都想要收一个徒弟了——这么好的徒弟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可是现在看来,这根本与她得天资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只要她失去神智,这两道气息就会自动出现护主的话,别说是游灵,就连修为低一些的妖怪,也会在瞬间被她身上两种力量产生的碰撞搅得粉身碎骨吧?
道人看着张倩良久。几度欲上前,可是又一次次地退了回去。
他的计划不能因为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孩就搁浅,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敢冒险,去挑战这个女孩灵魂上带着的那种奇怪力量。万一落个两败俱伤,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就在他几次犹豫之间,地上的张倩发出了微弱呻吟,似乎即将醒过来。
道士跺跺脚,转身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觉得,或许刚才那场惊吓已经足够让这个女孩害怕了,只要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薛瞳才发生的,她应该无论是否还信任着薛瞳,都会躲开她了。
就在他走了之后,而张倩就要醒来的前一刻,刘地的身影出现在张倩身边。他把手放在张倩的额头上,原本已经微微张开眼睛的张倩,顿时再次陷入了沉睡。
“对不起了不过你还是再睡一会儿的好你放心,等你醒来,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不会让你的生活再变得乱七八糟”刘地难得温柔地说话,只能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吐出。
(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别扭?)刘地摇摇头。十几年了,已经十几年了呢也许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人类的生命其实是很短暂的。
刘地抱起张倩,也走出了教学大楼。
道士看着拦在眼前的年轻人,知道自己这些天对他的警告的漠视,已经触怒了这个立新市的妖怪头子,所以面对他也是迟早的事。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所以并不害怕这个妖怪头子。以前还有那件事情没完成的顾虑,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尾声,他没有必要再摆出低姿态。
“嗨,痴情帅哥,你的女人现在归我了哦。”这个叫刘地的妖怪头子一照面,却说出了很令道士吃惊的话来。
“你、你什么意思”道士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这辈子叫薛瞳的女人啊,现在她可是我的女朋友了。我来警告你,离她远一点出家妖怪别没事总在女人跟前凑,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吧?”
“你想对我师妹干什么!”道士厉声对刘地喝问。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想对我女朋友干什么啊,牛鼻子老道?”
“我师妹是要跟我回去修行的,怎么能做你这个妖怪的玩物!你要是不离我师妹远一点,我可就跟你不客气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拯救苍猿的工作。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妹很迷恋人世间的热闹繁华,所以才一次次地想要点破她,让她明白人世间的情爱、富贵、亲情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跳出红尘,才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无奈师妹的性格即使转世了这么多次,也依旧那么倔强,总是不肯看破。要是今生她和一个妖怪走的这么近的话,自己那些伎俩恐怕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顺利作用了。要是师妹最重要的人是个妖怪,自己又怎么可能操纵他去遗弃、伤害师妹呢?不行,一定要把他们拆散才行。
“我说帅哥,你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吗?即使她是你师妹,她要跟谁交往也是她自己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更何况她只不过是在许多世之前是你师妹罢了,现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干嘛?不就是当年人家把你甩了去做人,你因爱生恨,才纠缠不休吗?”
道士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刘地吼叫:“你、你胡说!我和师妹清清白白,我对她的心意只是兄妹之情,可昭日月!”
“清清白白是真的,因为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嘛”刘地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至于你自己那点心思,呵呵呵呵我就不那么残忍地揭穿了吧,我这个人的心肠好”“你,你我要师妹跟我回去修行,你最好别给我添乱子!”
“跟你说实话吧,你师妹已经打算跟我一起修行了。我们合籍双修、比翼双飞、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天长地久所以没你的事了,该去哪儿就去那儿吧”说着,就像赶苍蝇一样地挥着手。
(什么,怎么会这样?)道士愣在那里。(师妹终于决定要修炼了?还是要跟着这个妖怪修炼?)
(那么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成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的事情,眼前这个刘地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他心里充满了对刘地勾引师妹的愤恨,对苍猿无情的悲愤,以及对自己的自怜自艾。
自己这么多年来放下了修炼,放下了喜欢的清净生活,跟着她在人世间流浪漂泊,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笑话一样的结局吗?
越想越是不甘心,道士紧握着拳头,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刘地吼道:“师妹是要跟我回去修炼的,你休想带她走!”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啰嗦!你不是只要你师妹跳出红尘修炼就可以了吗?现在她已经要这么做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我帮你劝她去修炼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还冲我大吼大叫?算了,看在我女人以前是你师妹份上,咱们也算有点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我就原谅你了”
“你”听到刘地这样自顾自地攀关系,道士感到更加难以忍受了“我再说一次,我师妹是要跟我走的!我哪里也不许她去!”
“你管得着吗?”刘地轻佻地扬扬眉毛。
“我跟你拼了”道士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为什么要跟我拼了呢?为了我让你师妹答应修炼了?可这是你一直以来的追求,不是吗?还是为了我跟她之间有点什么了?可是既然你和她清清白白、可昭日月,你师妹有了好归宿,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道士已经气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依旧向着刘地冲过来。
刘地轻巧地在四周跳来跳去,总是让道士抓不着他,嘴里还在说着:“你自己想想,你究竟是想要你师妹修炼,还是想要她到你身边一起生活”
“我要她回到我身边修炼!”道士咆哮着。
“要她回到你身边才是最重要的吧,所谓的修炼只是个借口而已”刘地毫不留情地说“你这么多年来所做的,就是因为看不惯她和人类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要一次次地摧毁那些情感,省得你自己嫉妒得受不了!”
道士像受了伤的野兽般叫了起来,对刘地的攻击也更加凌厉。
“即使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我不是她的情人,我是她请来杀你的杀手!”刘地摆出狰狞扭曲的表情,对道士说。
“她请来杀我?她为什么要杀我?”道士对刘地的鬼话嗤之以鼻。
“你大概以为她转世之后,前世的事情就不记得了,所以也就忘了你,忘了你对她做过的一切了吧?”
“那是当然!”
“我告诉你,她依旧保有前世的记忆前世、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刘地像说绕口令一样地一口气说着,道士听到这些话,不知不觉中所有的攻击都停止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你想不想知道她对你的看法啊,帅哥?”刘地明显不怀好意地问。
道人愣在那里。这么多年了,他确实从来不知道师妹对他的看法。也许要是知道了师妹对自己的看法,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世都执意不肯跟自己回去了。
“你看,其实你也想知道,是吧?你自己想想,我可是很乐意为了一位美女把你给掐死的,不过看在美女是你师妹的份上,才给你这个机会哦我先说清楚,要是我帮你弄清楚了你对她的看法,并且让她继续修炼的话,你就要离开这个城市,永远都不能再回来,这可是我要求的回报哦。”刘地自来熟地上前拍着道人的肩膀说。
“我不准师妹跟你修炼!”道人叫。
“那好,把你们门派的修炼方法给我,我让她练。”
“原来你是想骗取我们的修炼方法!”道人大怒,以为自己看清楚了这个妖怪的真正目的。
“你没脑子吗!你不能给我一个只能用于唤醒她前世记忆的方法吗?她前世对于你们门派的修炼方法记得多少就能唤醒多少,那样我能看懂吗?能偷来用吗?
道士已经被刘地的话弄得失去了分辨能力,默默地点点头。
“那好,你隐身,待在这里等着。”刘地吩咐一句,挥挥手走了,也不去管道士是不是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不过道士呆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原地隐去了身形,静静等待着。
“你找我什么事?”薛瞳被刘地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之后,倒是没怎么紧张。反正刘地要是有什么不轨企图的话,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他不需要玩那种把女人带到暗处下手的把戏。
“嘿嘿,美女,现在没有别人在,你叫也没人会来救你的”刘地显然很希望薛瞳把事情往某个方向去想,张牙舞爪地吓唬她。
薛瞳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静待他说明来意。刘地的态度令她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所以她就加倍小心。
薛瞳表面上是个少女,其实因为拥有几生几世的记忆,已经与一个有着丰富生活经验与心机的老人差不多了。平时与一群大学生生活,几乎周遭每个人的每个念头、一举一动,都在她的预料掌握中。所以当刘地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有如同她预期那样生气时,反而令她不安起来。
虽然薛瞳一直透过利用张倩来算计他,觉得他一定会走进自己的圈套中,可是真正面对之后,才发现这个妖怪是个无法看透的对象,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高深莫测,这让薛瞳很不安,至少她知道,接下来刘地绝不会让她利用了。
在白鹤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窥视自己的情况下,又很可能惹上刘地这个对头,薛瞳固然早已预料自己与刘地不会有良好的关系,但按照她的计划,那应该是在对付完白鹤之后。
刘地悠然地点了根烟,用潇洒的动作弹着烟灰,问薛瞳:“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想要怎么样,但我给你三个选择:第一,做我的女朋友,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怎么样?”
这是个好建议,做他的女人,他就有保证自己安全的义务。想来这个妖怪可以保护张倩十几年,责任心应该是有的。
可是薛瞳的理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在看到刘地那双下流、紧盯自己胸口的眼睛后,情感就已经抢先一步说:“不!当你女朋友我还不如去死!”
“真没眼光,我哪里不好。”刘地摸出个小镜子对影自怜着“你看看我的相貌、人品、才华、风度”
薛瞳双手在胸前握紧,强压下一股作呕的感觉。
刘地自顾自地在那里照来照去,不时用一根手指理理不整齐的头发:“第二个建议呢,就是你帮我介绍十个女朋友——你们大学里有很多漂亮女孩吧,不漂亮的我可不要啊。我就帮你把那个道士除掉,怎么样!”
薛瞳在短时间里,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往远处走去。她虽然急于摆脱命运,甚至不惜设计张骞,可是她还没丧失自己的品格。在最初的那一世,她是因为保护人类而死的,现在她虽然已经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但要让她为了自己出卖十个妙龄女孩给刘地这种变态,这么残忍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
“别走啊,咱们还没聊完呢,还有一个选择。”追过去的刘地的手将要搭上对方的肩时,薛瞳猛地回头,双眼冒着火怒视他,似乎是在警告——动我一下试试看。刘地其实完全可以无视这种警告的,但他还是缩回了手,一只手转而撑在树上,摆出一副自以为潇洒的姿态:“怎么,你不接受我的建议吗?你可要想清楚,只有我可以帮你对付那家伙。”
“与其接受你的建议,我宁愿等别的机会!”反正这么多次的人生都已经过了,再等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有一个建议哦,听听看怎么样?”刘地人高马大地拦在那里,看来不听完他的建议,薛瞳根本就走不过去。
“你说吧。”
“我教给你修炼的方法,你自己练一身本领出来去报仇——其实我最不想建议你采取这个办法了,因为不知道要花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而且在这期间还有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练到最后很可能还是打不过人家。最重要的是,很有可能修炼了许久都没什么进展,结果还是天命到了死掉,来生还是要受他欺负不如找我处理,一劳永逸。”
薛瞳微微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才问:“你教我的方法,要是我死了,来生还能记得吗?”
刘地耸耸肩:“按正常人的情况应该是不能,不过你嘛”
(我哪里不正常!)薛瞳皱皱眉头。不过很快就认了,自己能够记得几生几世的事情,确实称得上不正常了。
“那么你什么时候教我?”
“随时可以啊只要你脱光衣服,我帮你打通全身经脉,你马上就可以飞檐走壁、笑傲群雄、达到先天境界好好,我会把修炼的方法直接印在你的脑海里,不用脱衣服,连帽子都不用摘”刘地看到薛瞳目露凶光、开始在旁边比较哪块石头更大时,马上改了口。
“那好,我选择这个建议。”薛瞳决然回答。
“你也太不会选了吧?有我这样一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在这里等着为你效劳,你竟选自己去努力几十年还不一定有结果的法子?”刘地睁大眼睛张大了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再说了,你要选择自己修炼,干嘛不跟他回去?他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你跟他修炼吗?”
薛瞳冷笑:“我凭什么要跟他修炼!”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一次次找你麻烦的啊,只要你跟他修炼,一切就解决了。你不想修炼的时候没办法,可是现在你想修炼了,不就顺水推舟了吗?”刘地一脸狼外婆的慈祥神情,劝着薛瞳。
“你给我听着,我想要修炼,是因为想要杀了他为我自己报仇!不是想要成全他的野心!”
“不就是好心想叫你修炼吗?有必要说成野心吗”刘地“小声”嘀咕。
薛瞳怒视着他,什么也不说,但是眼睛中的光芒使得眼珠子都泛红了。
“你真的那么恨他?他这么执着地寻找你,想要带你回去共同生活,就没有一点感动?”刘地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薛瞳的眼神仿佛就要把眼前的刘地点燃了。
刘地举手说:“好好,我明白了,你恨他可以了吧!不过你真的不考虑其他建议?”
“我已经想清楚了,与其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薛瞳冷笑着说“虽然原来的形体与法力不在了,也记不住修炼的法诀,可是一些基本常识我还是知道的——身为一个人类,修道比一只猿猴容易百倍,总有一天我要超越那家伙,到时候我谁也不靠,自己亲手把他”说话间五指收紧,咬着牙齿露出笑容。
刘地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哈哈哈别逗我了,他那种老妖怪,连我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他打,更何况是你哈哈哈你就是再修上三百年,人家不也在进步我劝你不如死了这条心,乖乖做我的女朋友吧!”
薛瞳冷着脸看着他,直到他好不容易停下笑声,才一字一字地说:“你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做到的,总有一天会收拾掉他然后,下一个就是你。”
“我哪里得罪你了?一直利用我还不够,还要过河拆桥啊”“快把修炼的方法教给我!”
“你都说要收拾我了我还教你?我是傻瓜呀!”
“是你自己说要教我的,难道你要食言!”
“现在的女孩子啊,稍有点姿色就认为自己利用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别人稍有点反对,她又会恨你恨得刻骨铭心,也不想想是她先利用别人的,别人还不能反抗?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做有本事又英俊的男人”刘地仰天长叹,喋喋不休。
“你不是人吧。”薛瞳实在受不了这种男人,怎么会唠叨到这种程度“快点教我,我没时间磨蹭!”
这一次刘地没有再东拉西扯地浪费时间,而是上前一步,不等薛瞳躲闪,就把一只手指点在了薛瞳的额头上。
薛瞳还没来得及因为他的碰触感到厌恶,就觉得自己的头脑之中好像被一盆冷水浇过一样,冰冷而清晰起来,一些修炼的法诀、修炼的要领,甚至修炼时的诀窍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就好像一部电脑在快速地下载般。新的知识涌进脑海,不一会儿,她就得到了完整的修炼方法。
看起来不是很难,薛瞳因为脑子里顿时被装进了太多新东西,而感到有些头昏脑胀,但还是惊喜地发现,原来修炼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她有信心弄懂这些东西,并且在有生之年取得成绩——前提是那个白鹤没有发现自己的计划而出现阻止。
薛瞳揉着太阳穴一抬头,发现刘地的眼睛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半公尺的地方紧盯着自己,连忙后退:“这、这样就算是教好了么?”
“问问你自己就知道。”刘地似笑非笑地说。
确实,他教导人的方式新颖而有效,要是人类的学校都使用这样的方式教学,那么学生的成绩肯定会大幅提高,反正学校的课程一半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跟这种学习方式正好搭配。
“这是一个新身份、新住址,以及一些钱”刘地像早就准备好一样,取出一些东西交给薛瞳。
薛瞳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看刘地,忽然笑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当你的女朋友。”
“哦”刘地愣了一下,马上笑嘻嘻地回答“美女你终于想通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第一次的约会,怎么样啊?”
“好啊。”薛瞳爽快地回答“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把你介绍给我的好朋友张倩,我跟她约好了,有了男朋友,都要让先让对方鉴定的。”
薛瞳成功地看到了刘地无言的画面,看着那张老是嬉笑的英俊脸孔沉下来,薛瞳感到心里痛快极了。
“你们女人真是麻烦,为什么自己的情人要让别人来评价”刘地小声嘟囔。
“呵呵呵呵”薛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是个好妖怪,张倩的运气真好,我想不羡慕她都难哦”“什么跟什么嘛”刘地还是小声咕哝。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薛瞳看着刘地说“我答应张倩一件事,一定要做到,可是我又要走了,你能不能帮我完成?你变成我的样子很简单吧?”
“你在作白日梦吗?”刘地摸摸她的头,看有没有发烧。
“她没有朋友哦,一直都没有朋友,所以很想和朋友一起去看场演唱会。”
“她向来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场合。”
“真了解她可是她很想和朋友一起去那种闹哄哄的场合哦!”薛瞳摇着手指“可怜饿张倩,一个小小的心愿都实现不了”
(要不是你设什么圈套,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刘地白了她一眼。
“那么,这是酬劳”薛瞳忽然靠近,踮起脚尖吻了刘地一下“熟了报酬就要忠人之事啊,不然伤心的人是张倩还有啊,说好了是她请客的,你可别忘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刘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苦笑一下,就任由薛瞳的身影消失在学校大门的方向——有了新身份和钱之后,她似乎连自己原来的东西都不要了,就那样想把过去抛个干干净净。
(自己是不是在自找麻烦?)刘地对刚才薛瞳最后的要求摇头。不过(还有一个麻烦在身后呢,先不想这些了吧。)他的思维一到了这些地方,就开始自动转向,这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转过身,道士已经解除隐身状态,恶狠狠地盯着刘地的脸——刚才薛瞳在那里亲了一下。
刘地抱臂胸前,看着道士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说:“喂,你的心上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去追?”
“我和她只有同门之谊,并无私情,请你不要随口玷污我们的清白。”道士依旧是这个论调,只是口气上没有刚才那么肯定了。
“切,一个大男人追人家几生几世,只要看见人家有了情人马上就对情敌下毒手,不敢正面交手抢女人,就干脆直接将肉体消灭掉,还说只是同门之谊,你骗鬼去吧。喂,不过你也太害羞了吧?这么多年都没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来,小心她越来越恨你,不如这样,我行行好,教你几手怎么样?跟你说实话,我在追求女孩子方面还是道行很高的,你要是肯拜我为师,我可以考虑对你进行全方位的包装与专业培训,保证你一炮而红、大受青睐,一发不可收拾”
白鹤后退半步,避开了他企图搭到自己肩上的手,冷淡地说:“按照约定,我马上就离开这座城市。不过我和师妹确实是清清白白的,以后我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如果被我听到有什么不干净的话传出来”他手一指,一柄木剑凭空出现,直直对着刘地的咽喉“我就不客气。”
“有意思!”刘地已经抬起的手突然弹出尖锐的长爪,轻轻在剑刃上一弹,淡淡地问:“你下定决心了吗?”
白鹤看着他脸上淡淡的表情,再次后退半步,木剑消失在空气中。“我们真的只是同门之谊,师父飞升之前曾经交代我们要好好修行,既然我自己已略有小成,就不能眼看着她这样不管,不然将来我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只是这句话刘地显然不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给自己听,想要加深自己的决心。
刘地收回了爪子,又抽出一根烟点上,轻佻地说:“说得好像自己一定会成仙好,快去追你的‘同门之谊’吧,我想她一定会干干净净地走掉,小心时间久了不好追踪,像她那种性格去修炼,一定会麻烦不断吧?铁定需要一个护花使者暗中保护至于她心里对这位护花使者有什么感想,就”不等他唠叨完,白鹤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他一定急于追上薛瞳,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待在距离薛瞳不远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刘地摇着头叹气:“给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走的时候连个谢字都没有,还真是一对同门。”他伸手抛开手中只吸了一口的烟,自言自语“这旁边不就有个麻烦”看着烟头小小的火星画出一个弧形落入草丝,他下定决心地咕哝:“好吧,连续用那个法术也许对脑子不好,就当作是个礼物吧,考上大学的礼物”
张倩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床头前面站着一个人,迷迷糊糊中觉得,那个人似乎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说:“我只陪你一年只陪你一年,新的薛瞳就消失,我保证,只有一年的时间”
“鬼!鬼!”张倩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一直在她旁边打盹儿的宋真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跳起来从桌子上抓起一个手电筒大声叫着:“在哪里?我来消灭它!”
“你们两个!”一声怒吼传来,薛瞳怒气冲冲地从床上坐起来“你们自己听鬼故事不睡觉,也不让我睡!如果我得了神经衰弱,一定不放过你们!”
“我们”张倩和宋真这时才发现,她们两个一边听收音机里的鬼故事,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张倩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梦里的内容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于是咕哝一句后便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这一夜过得无比平静,张倩和宋真一觉醒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一直在烦恼的事情被放下了,虽然她们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烦恼什么,可是那种从心里出现的轻松却使她们神清气爽。
“瞳,快一点”张倩穿好衣服之后,发现薛瞳还蒙着被子睡觉,于是故意用自己冰凉的手去摸她。薛瞳发出一声怪叫窜了起来,惹得室友们直笑。
“别睡了,盖起来了。”
“知道”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薛瞳还是磨磨蹭蹭到最后一个才穿上衣服。
张倩拉住她的手,急急地说:“快一点,不然抢不到洗手间的位子了。”不过薛瞳却像触电一样甩了她的手。
“瞳,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张倩发现今天早上的薛瞳很反常,于是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可是你的脸有些红,你哪里不舒服吗?”
薛瞳马上叫着:“我是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说完,飞快地爬上自己的床铺,扯着被子,连头带身把自己盖了起来。
不是吧,连鞋子都不脱就钻到被窝里了?看起来病的不轻啊张倩也顾不得梳洗的事,跟着爬上了薛瞳的床,端详着薛瞳,关切地问:“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我陪你去保健室吧?”
张倩的脸就近在眼前,呼吸就轻轻喷吐在薛瞳脸上,使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睁:“老毛病,胃痛,胃痛”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个老毛病”张倩小声嘟哝着。
“没事的,你不用管我,躺一会儿就好了真的。”
半信半疑的张倩,为她倒了被热水,看着她喝下去,才走出寝室。
“薛瞳”用手捂住脸,在床铺上呻吟一声:“我怎么会来干这种蠢事啊天啊,那个见鬼的演唱会到底什么时候开”
可是当“她”的手按在刚才张倩额头碰触的地方时,神情慢慢变得柔和、慢慢变得忧伤、慢慢沉浸在自己不愿意去感受的情绪之中
自己其实很羡慕那个白鹤吧,他至少有勇气生生世世地追随下去,而自己呢,连一生都做不好恋人许下三生三世的誓言时,要是知道这样的誓言需要用什么样的代价去完成,还会那样执着吗?
他不知道,他本来已经想自己永远不去思考这些了。
也许就这样生活也很好,对彼此都好。
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