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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梅成划着火柴,点燃了手中的一刀黄裱纸。这是雷江祭祀风俗,意味着为亡者送去人间的思念和问候。
很快,黄裱纸就燃成了一个火堆。
鲁思霞和梅霞贵跪在火堆边,默默地将一张张纸钱扔入火中。
不久“青冢”边,又出现了一个火堆;
一个个火堆燃了起來,最后,整个“青冢”被烧纸钱的火堆团团包围。
按照雷江礼节,鲁思霞带着梅香,一一向前來祭祀的乡亲叩首致谢。
摇曳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既充满悲伤,更充满希望。
雷江百姓,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欢迎着远方游子的归來。
“青冢”周边本來就有很多梅花,正值寒冬腊月,梅花清甜的香味沁人心脾。感受着故乡熟悉的气息,在亲人墓前,一直盘亘在鲁思霞胸中哀恸的感觉渐渐平复,那颗被战争蹂躏的千苍百孔的心灵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夜很深了。
燃烧纸钱的火堆也慢慢烬灭。
梅香挽着鲁思霞,和乡亲们一起返回雷江。一路上,清润的月亮静静地照在人们身上,如同梅霞母女温柔的目光。
2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鲁家粮仓遗址。
一个硕大的汉白玉石碑矗立在赑屃上,赑屃的头正对着当年的粮仓码头。尽管上面日本旭日旗和下面大日本皇军雷江警备队的落款已经被铲除,但在鲁思霞眼里,还是那么刺目不堪。
这是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嘉奖自己父母为“中日亲善良民”破例允许雷江百姓在鲁家粮仓残址立的纪念碑。
但雷江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鲁思霞父母真实的壮烈义举。即使日本投降,乡亲们也只是铲除了汉白玉石碑上那些明显的鬼子印记,而保留下这座凝聚着他们缅怀和崇敬的纪念碑。
“咚!”鲁思霞轮圆大锤,重重砸在石碑上。
汉白玉石碑很厚实,纹丝不动。
鲁思霞运足力气“咚!咚!”石碑出现了一丝裂纹,在锤子不断打击下,裂纹慢慢扩大,最后断为三节,訇然倒塌,只剩下一个无头的赑屃。
“是何人大胆,破坏纪念碑!”身后传來一声怒喝。
鲁思霞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蓝色棉袍、胸前佩戴青天白日戴着礼帽的长髯白发老者,满脸怒气出现在他面前。后面,跟着几个年轻的后生,个个虎背熊腰,看得出是长期干力气活的。
“贺老神医!?”鲁思霞一眼就认出了來人。
民国时期“仁和堂”和贺老神医在雷江就是当地百姓健康和生命的守护神,男女老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是?”贺老神医不觉一怔,并沒一眼认出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多年的残酷征战,早已把鲁思霞从一个离家时的青涩少年磨砺成一个挺拔英俊的成熟青年。
“我是雪华!”鲁思霞不得不自我介绍。
鲁少爷!?”贺老神医惊喜万分,一把抓住鲁思霞双臂,仔细端详“真是雪华!看來上苍不负良善之人。在这兵荒马乱岁月,鲁少爷竟然毫发无损,身体健硕,也不亏晓林夫妻毁家遇难一场。雪华啊!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鲁家、还有梅家”想起当年为瑞蕙兰母女收殓的那凄惨一幕,老神医话语凝咽。
“老神医!这不是小鬼子投降了吗,我不也安然回來了吗?”鲁思霞宽慰着老神医,他的目光落在老神医胸前佩戴的“青天白日”章上“您这是”
贺老神医苦笑道:“七年沦陷,雷江的精英士绅,死的死,逃的逃。小鬼子走后,国府忙着在大城市接受,对我们这些小地方无暇顾及,所以勉为其难,民众推举我临时但当雷江县长不过,鲁少爷回來了,老朽就可以卸掉这份担子了”
“贺老说笑了,晚辈这次回來,只想做一名教师,教书育人,无意政坛~”鲁思霞坚定地说。
“老朽本來想为民请命,请鲁少爷担当重担,既然鲁少爷决心已定,那就等上峰委任县长,” 贺老神医不无遗憾地说,他的目光转向已经断裂的纪念碑,惋惜地说“鲁少爷此举过于莽撞了!这个纪念碑是雷江父老对令尊令堂拳拳爱国之心的一片心意,与日寇毫无瓜葛~”
“贺老前辈!”鲁思霞打断了老神医的话“乡亲们一片真情,晚辈自然心领;但此碑为日据时期所立,既与我父母心愿相悖,日久天长后,更恐怕授人以口实!”鲁思霞绝不希望自己父母清白的人生,沾染一丝污点。
贺老神医还未答话,他后面几个年轻人走上前來:“既然是鲁少爷亲手砸的石碑,我们无话可说。这个石碑砸了就砸了,我们重建一座新的就是了!”
鲁思霞不认识來人:“敢问尊驾是?”
贺老神医介绍道:“这几位就是建造这座石碑的工匠。听说有人在破坏‘凤凰碑’,所以就告诉老朽一起过來了。”
“牌坊-碑?”显然鲁思霞将雷将土语中的“凤凰”听成了“牌坊”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贺老神医眼睛一亮“好!令尊令堂壮举,足以立忠烈牌坊,既然鲁少爷有此意,我答应了!”
“那好!我们兄弟愿意为见牌坊再出一份力。”为首的石匠说。
3
回來后的一段岁月,鲁思霞被探望的人包围着。
鲁府、梅府两家在雷江朋友故旧很多,两家长辈亡故后,很多人将对鲁、梅两家先人的敬意和哀思都寄托在鲁思霞身上,纷纷前來看望,嘘寒问暖。梅成的旅社每天顾客盈门,络绎不绝。
当然,还有一些人是怀着的心前來探听消息。尽管鲁梅两家遭此大劫元气大伤,但在雷江还有很多铺面房地产,由于沒人管理,所以被原來的伙计、掌柜占据着,有的也成了他们安生立命之所,鲁思霞回來后,作为鲁、梅两家唯一合法继承人,这些不动产自然要归还少东家,所以他们都忐忑不安。
但鲁斯霞似乎对这么一笔巨大财富无动于衷,从未提起过家产一事。甚至,连鲁府和梅府的老宅,很长时间,都沒去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