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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阳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道,咱爸的文件也要下来了。
我顿时又是一个激灵,事实上我早就听到了不少关于邓叔叔的小道消息,最多的就是邓叔叔将会去行署担任副专员。本来去年干部考核的时候,按照上级的安排,钟毅担任书记,邓牧为担任副专员,但因为计划生育排名考核较为靠后,邓叔叔的副专员考察资格也就取消了,最后只得成为县委书记。
但一个人的动迁,是会影响一群人的,邓叔叔走不了,刘乾坤的县委书记也就无法实现,退而求其次,刘乾坤和郑红旗明里暗里开始较劲争夺书记一职。钟毅和邓叔叔不想两个人因为这个事情上伤了和气,成为政敌,关键时刻就为刘乾坤活动了一个到省政府挂职的名额,也就避免了两人矛盾的激化。
我看着晓阳道:“意思邓叔叔真的要去担任副专员了?”
晓阳道:“是啊,行署副专员。三傻子,我觉得最不公平的,就是咱老家对岳父岳母这称呼,你看吧,我管你爸叫爸,管你妈叫妈。咱都结婚几年了,你还管我爸叫叔,管我妈叫姨。你说,这公平吗?”
晓阳这么说,我也觉得不是很妥,但传统就是如此,我如果贸然改口,必然让人觉得我这软饭不就是硬吃了。就道:“我倒是想改口,可是咱这老辈的习惯不允许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道,他们现在都说我是倒插门了,晓阳,你得体谅我。
嗯嗯,体谅体谅,以后有人你叫叔,没人叫爸。
哎,咱叔去当副专员,谁来当县委书记?
晓阳马上又揪着我的耳朵道:“领导,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没人叫爸,叫爸!”
哎哎哎,疼疼,你不是在这吗,你不是人啊。哎哎,别用力。
王八蛋,外人,外人,我是外人吗?我是外人吗?我是内人,知道没。
知道了知道了,贱内贱内。哎哎哎,别用力。
领导,半斤鸭子四两嘴——你就是嘴硬,当年要是有你在,八国联军咋可能打进北京。
几分钟后,给晓阳吹着手,毕竟我不光嘴硬,耳朵也不软,晓阳的手肯定是受累了。
我给晓阳吹着手,晓阳则满脸委屈地道,以后别嘴硬了,你的耳朵疼,我心里也疼。
我心里暗道,活该,谁让你扭我耳朵。
晓阳道,县委书记应该还是爸,没听说要换人。但下一步还不知道,估计钟书记还没考虑好。毕竟县里算是刚刚安定下来。
晓阳所说的安定,是县里已经定了调,齐江海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再做进一步的调查,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齐江海本人已经被查了一个底朝天,从齐江海身上已经没有太多调查下去的必要了。县里自从调查齐江海案以来,已经牵扯到了多个干部,干部队伍不少人都人心惶惶。毕竟有人说过,你只要认识县城里的一个干部,就会认识县城所有的干部。因为县城不大,干部队伍本身就是一个大圈子,你认识我,我认识他,到最后大家都是互相认识的。所以,安定下来,也是为了稳定干部队伍的情绪,让大家能够安心工作。
我问道,既然没考虑好,为啥让爸去行署。
说这话,晓阳已经收拾打扮妥当,我俩也就出了门找地方吃饭,算是庆贺一下吧。楼梯间里自然不敢讨论这些话题,到了楼下,我不解地道:“钟书记为啥让爸现在去地区啊”。
晓阳挽着我的胳膊,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悄声道:“现在钟书记和齐的关系很微妙,地委的很多工作得不到执行,这让钟书记感觉到工作干得束手束脚,毕竟齐已经当了几年的专员,在地区树大根深,话语权很重。”
钟书记人这么好,老齐这人格局不行啊。
晓阳道:三傻子啊,你不是小学生,评价一个人用好人坏人,就太片面了,而评价钟书记,用好人这个词,是太过单薄了。妈都说了,像钟书记这样肝脑涂地干革命工作的干部,越来越少了。而老齐这个人,手里拿着榔头,看谁都是钉子。爸这次去,算是给钟书记站台。妈本身不愿意爸掺和这些事情,但最近天变了。
我看了天,问道:“天怎么变了?这几天不一直是这个天。”
晓阳道:“省上新来的何副书记,是妈家里的一个堂哥,没出五服的堂哥。按说我还应该叫舅”。
我马上停下了脚步,一脸吃惊地道:“啥啊,你家这都是啥关系啊,个个这么牛。”
晓阳道:三傻子,你也别高估关系,那关系到咱们这已经算不上关系了,人家那个地位,咱高攀不起。但是这个什么舅,让妈心安了些,这才支持爸去地区的。
不是有二嫂家的背景吗?
给你说了,别高估关系,上面的人不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出手的。人家那个地位和格局,就像是你看待你们村小的几个孩子争个班长一样,入不得眼。是钟书记和爸妈一起吃饭,谈了一些地区的工作,现在的风气,不太好,钟书记话说得很直白,妈是没办法,就让爸去了。
听晓阳说得如此直白,我倒也觉得人情世故其实也是等价交换,就道:“说得也是,以阿姨的性格,不争不抢,身体健康大于一切,看来钟书记在地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晓阳的腿踢得笔直,像是学我走路,边走边笑道,谁的日子又好过哪?不过啊,有的时候关系本身就是实力,在上面没有实力,说话就很难有底气。
晓阳这话,我也听懂了,钟书记是从县委书记直接到了地委书记,和高层的关系还是以工作关系为主,有时候工作关系也就是意味着没有关系。
晓阳道,爸可以选择放弃,但并不是放弃选择,一切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我倒觉得有些事放弃会有遗憾,坚持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妈这个状态挺好的,一个人在世上生活,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三傻子,我告诉你,要是有一天让我做选择,一个是当官,一个是你和岂露,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的三傻子。
看晓阳说得认真,我心里倒是颇受感动,顿时觉得耳朵也不那么疼了,果然是漂亮的女人说话可以治愈伤痛。
两个人去了路边的摊,三个烧饼,一个卤鸡爪,一份韭菜炒蛋,一份豆腐汤,结束了晚餐,看到桌子上的韭菜,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心里还是怀念黄金草多一些。
过了几天,县里关于齐江海的调查已经结束,齐江海、魏胜贵被移交了司法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县建筑公司的领导班子退了钱之后,也就全部向县里提交了离职报告,算是保留了最后的一份体面。其余涉及城关镇、工业园区、公安局内部和县政府办有十多人给了处分。
建设局的副局长黄力成了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又将牵扯不深的三四个中层提拔成了建筑公司的副职领导,建筑公司很快就完成了领导班子的更换。
建筑公司的前经理老闫有这样一个体会,自己在县建筑公司深耕多年,有资历、有威望,又提携了不少中层干部,平日里除了县上领导和几个关键部门的一把手,谁的面子都不给。自己是县建筑公司的核心人物不可替代,离开了自己县建筑公司肯定要瘫痪,那个黄力,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建筑公司的事这么复杂,他一个门外汉,能搞定?说不定还要三顾茅庐,让自己当个顾问什么的。
但自己离开之后,建筑公司似乎是毫无波澜,甚至时间长了,已经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痕迹,在职的时候朋友多得打都打不走,而现在家属院里的门卫大爷,都懒得看自己一眼。老闫感慨道,哪里是单位离不开我们,分明是我们离不开单位嘛,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唯有体会,方知深浅啊!
不多久,省上的文件就正式下发,按照相关程序,地委秘书长唐瑞林任常务副专员,平安县委书记邓牧为任副专员,邓牧为兼任平安县委书记,陈东富谋求副专员还是没有成功。每一项人事安排的背后都是权衡利弊的博弈,但明眼人都知道,钟毅在等待了半年多之后,一出手便是大招。
按照县里定的调子,高粱红酒厂属于已经在前期规划了的企业,所以是可以继续在安平建设的,和大集上的群众代表谈判也已经基本敲定了下来。
县里成立了高粱红酒厂建设指挥部,统战部的罗致清和副县长吴香梅任指挥长,我任常务副指挥长,县委统战部、县计委、商业局、工业局、乡镇企业局、建设局等七八个单位为成员单位。
吴香梅把我和老葛叫到了办公室,就开始布置高粱红酒厂的建设工作。吴香梅道:“这次高粱红酒厂的建设,是由县委统战部的罗常委和我共同担任组长,但具体的工作是由朝阳来牵头,老葛你要站好最后一岗啊。”
老葛抽着烟,吴香梅的办公室里没有烟灰缸,也只有老葛可以在吴香梅的办公室抽烟。老葛起身到门口弹了弹烟灰,又坐在了位置上。
吴香梅道:“葛大爷,你这抓紧时间抽两口,我这还有正事”。
老葛像是没听见一样,说道:“香梅啊,这搞个统战部的罗致清也当组长是啥意思啊?你俩都是组长,那咱听谁的?没有见过统战部长管企业建设的”。
吴香梅道:“这个县里面有考虑,搞建设的钱啊是海岛老兵孙家义出的钱,那就有了统战意义,统战部代表出资方,也勉强说得过去。至于罗常委那里,我们该尊重尊重,该轻松请示嘛”。
老葛道:“我这个年纪了,上下级的关系,可以尊重他,但我并不在乎他。上次家义来,你看他搞得花里胡哨的,一点也不懂基层的实际”。
而我心里清楚,罗致清的老领导郭志远,即将兼任地委秘书长,这是直接服务钟毅书记,牵头地委服务工作的关键位置,郭志远在地委和行署的话语权自然也重了不少,这样的安排也就说明郭志远和钟毅书记保持了一致,赢得了信任。如果不是一路人,是根本走不到一起的,不要觉得时间长了,就会习惯,那只是妥协。
吴香梅敲了敲桌子,道:老葛,注意态度,现在这样,现在我们再往下说,关于承建公司的事,郑县长和罗常委,有着不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