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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悬空,银辉遍地。
大殿里灯火通明,宫乐伴随着人语声断断续续的飘来莲池。
秦颜身后不远处的石亭里聚集着一些随行的女眷,先前同她请了安,见她不大理睬便忐忑着散去。不愧是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一派轻罗团扇,这会儿就着宫灯在小亭子里舞文弄墨,听她们念出来的诗皆是一些婉约柔丽的哀怨之词,文采不俗,不过秦颜听了几首后开始觉得有些乏味,转而将注意力移开。她们念完后又是一阵嬉闹私语,倒是顾及着秦颜在场,笑声也不敢太放肆。
秦颜突然想到环儿有一日同她说的话,说在这后宫里人人都存了点心思,所以多多少少都要顾忌点东西,而她仗着皇后的身份软硬不吃,一般的束缚压不了她,别人反而没了辙,于是她在别人眼里就练成了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有心思的人是不愿意同她多来往的,因为点通不透,运气好的话还能捞点好处,不好的指不定哪天就一起连累了。
她问环儿是不是后悔跟了她。
环儿倒是很爽快的摇了头,说她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相处的,只是她没说出后面的话,秦颜想她要说的是她这种人其实也最好利用,因为她接着告诉自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她对晨妃留意些,处处多些心眼。
看来她确实是有恃无恐,竟让环儿同她讲了这番话。
秦颜撑在莲池边的栏杆上,倾身看着池中泛着的银色磷光的水面,一株株椭圆碧绿的莲叶上托着或莹白或嫣红的花,花瓣层层叠叠的向四周张开,露出花中间嫩黄色的莲心,花姿娇柔,浮在水中央,在月光下显得出尘不染。
身姿修长,目光悠远,上身恣意地依在栏杆上,俯身时肩与颈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月光下醴艳的妆容在顷刻间消褪成莹白素净。池中睡莲怒放,肩上的帛带透过栏杆的缝隙垂在水面上凌空飘荡,衣衫随着夜风飞扬,如天外飞仙。
李绩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秦颜,他发觉自己似乎从未注意到她的容貌如何,思绪间,赵辰君轻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月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李绩眉头微蹙,转身时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神色,他看着赵辰君,发现他正朝石亭那边走去,心下稍霁,他回头朝秦颜唤了一声。
秦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听到声音,有些迷茫的转过头来,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大臣们,表情立刻恢复了平静,从栏杆上起身走到了李绩面前。
赵辰君此刻已经到了石亭,手中正拿着小姐们作的诗,肖沉寰也在其中。过了片刻,只听到赵辰君笑了笑道:“小姐们好兴致。”
惹的一众女子掩扇轻笑。
李绩看了那边的情形,主动过去,身后一串的人自然也跟着往亭子里去。秦颜走在后面,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她,微回头,身后不远处便是献王,乘她停住的空隙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往前走去。
秦颜到了石亭时,李绩正伸手将写满诗词的纸张随意翻了翻,随口道:“词句幽怨,暗含情谊,都是些小女儿心态,对有些男人来说,酒色财权福禄寿,才是毕生所求。”
那些小姐们听她这样说,有些尴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秦颜直觉到气氛有微妙的变化,偏不知是哪个善于阿谀奉承的官员突然冒出一句道:“皇上真是一针见血,这七字极妙,恐怕无人能对出下句了。”
如此一点拨,本来有些微妙的气息荡然无存,人群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一边作思考状,一边摇头,还不时发出感叹。不过随口说的几个字竟达到了如此效果,秦颜在心中嗤笑一声,转头时见李绩也微眯着眼笑了,只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不知是谁道:“沉寰小姐或许能对出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全看向一脸茫然的肖沉寰,或者是有人对白日里的比试心中不服,此刻正好给她一个难堪。
有人提议,肖沉寰当然无法拒绝,她是皇后钦点的南越世子妃,自然要有过人之处。
肖沉寰根本没有想到皇上的一句戏言竟也能被人拿出来大作文章。她怔怔的看了赵辰君一眼,发现他一脸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她求救的目光。她心中一气,在众人的目光下来到石桌前,执起了毛笔。冲动后却是一阵迷茫,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只有手中的笔仿佛重迂千斤,带着她的心一齐往下沉。
乘着大家将注意力集中在肖沉寰的身上,赵辰君悄悄来到秦颜身边低声道:“她毕竟是你钦定的。”
秦颜看也不看他道:“她将来是你的妃子。”
赵辰君只好道:“目前师出无名。”
秦颜自然懂,现在肖沉寰还未有世子妃名分,他不好出面,可事情因他而起,赵辰君是想帮肖沉寰化解难堪,如此体贴周到,也难怪有那么多女子对他倾心,可为什么他总跟自己过意不去。
四周突然有了动静,他们不再说话。原来此刻肖沉寰已经放下了笔,纸上依旧一片空白,人群里一阵议论声。
不等肖沉寰说话,秦颜突然道:“肖小姐果然高明。”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着秦颜,赵辰君猜不出她要做什么,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秦颜走到石桌前,拿起那张白纸道:“肖小姐已经对出来了。”
众人不解,困惑的看着她手中的白纸,确实是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李绩却忽然笑了,依旧不发一言,只看她接下来如何分辨。
“你们没有眼花,上面确实什么都没有。”秦颜放下白纸继续道:“酒色财权福禄寿对上七个空有何不可?”
“此话怎解?”
秦颜寻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一直不曾说话的献王。
她并没有急着回答,迟疑了片刻才对着献王道:“秦有始皇统一六国,一时间天下无可匹敌,为了能永久的享用这般无上的权利,他不断派人寻访长生不老术,还命徐福带领五百童男女出海寻药,结果一去不回。后来始皇东巡,病死在路途中,他半生为长生,讽刺的是后人为夺权位,让他死后还不得善终。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任你权倾天下,终究不过一场空。”
她说的十分有理,可话中却含有大逆不道的意思。气氛瞬间僵持住了,没人敢看李绩此时的脸色,一时间满室寂然,连赵辰君也不禁为她的大胆捏了把冷汗。
一直沉默的李绩却突然笑了,道:“皇后所言极是,洪荒宇宙,唯有青史可留名,这七字加之于身,有时候反成了负担。”
众人紧悬的心这才落下,心中却对秦颜的莽撞大胆颇有微词,但都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仍然是一片和乐,仿佛刚才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连那张白纸也不知被压在哪张纸稿里了。
秦颜没有理会献王如阴风附骨的目光,转身退回了原位。
一场聚会在磨枪擦火中临近尾声,秦颜推脱身体疲惫先走一步。
凤辇到了旌德宫,经过通传环儿早已经侯在殿外迎接。接秦颜出莲时,只摸得她手中湿滑,手心全是冷汗。环儿正要问什么,见到秦颜神色微显疲惫的摇了摇手叫她不要问,只轻道:“先扶我进去。”
环儿依言将她扶回内殿,秦颜谴退了宫人,任由环儿将她放回塌上躺好。
她微眯了眼,还能感觉到殿内昏黄的光线。环儿见她神情憔悴,忍不住问道:“娘娘,是否要请御医来诊治一番?”
秦颜依旧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极轻道:“不必,只是今日宴会上人多,胸中觉得气闷,休息片刻就好。”
环儿在秦颜未入宫时就听说过她身体不大好,平日里她妆容精致,能说能动,丝毫也看不出来,只有当她犯病时残妆褪尽才能窥得一二。发病时她不喊痛,也不让人说,只是忍着,忍到最后自己便爬起来好了。她还以为不会有多痛,可看着她犯病时拧得几乎要渗出血的指尖才知道她是真的很痛,每每看着,自己也会觉得心疼。
太清楚秦颜说一不二的个性,环儿轻叹了一口气,命人取了水进来,帮她把残妆洗尽,然后将她头上的簪花步摇一一拔去,好让她睡得舒坦些,接着替她掖好被子,将纱幔放下,一切安置妥当环儿才转身离去。
身后秦颜突然道:“我的事不要对别人说。”
环儿身体微震,应了一声是。
睡到半夜,秦颜痛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使劲将手捂在胸口不敢松开。已经开始习惯这剑峰刺骨的痛,她闭着眼等待疼痛慢慢退去。
疼痛终于没有初时强烈,秦颜模模糊糊中感觉到房中的灯影一闪,她吃力的睁开眼,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一瞬间清醒过来,她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等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后,不禁疑惑道:“皇上?”
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暗哑,李绩在灯光下定定的看着她,清冽的目光在晕黄的烛光下竟显得有些潋滟,看得秦颜心中忐忑不定。
“朕见你宫里的灯亮着,以为你还未入睡。”
秦颜只好强笑着答道:“夜里不点灯我睡不安稳。”
“原来如此。”
李绩恍然道,秦颜却不懂他为何这么说,只是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李绩却不答,笑着道:“皇后今日可真是大胆,象方才那番话你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也不怕触了龙颜。”
秦颜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意道:“我答应过皇上要办妥世子的事,不能因为旁人几句话而前功尽弃,况且我对肖沉寰也有些好感。”
“你总是这般胆大包天,每次同我说话都不知顾忌,要是朕哪天发怒了,看你如何处置。”李绩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
秦颜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低头将汗湿的鬓发抚向耳后,没头没尾道:“皇上不会的。”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怪罪于她,因为他翻诗词时说的那句话本就是给有心人听的,她不过借了次东风罢了。
“朕方才命人去查了一个人,朕怀疑一个只会溜须拍马不识时务的朝廷命官在政绩上应该也卓越不到哪去。”
秦颜点头赞同,认真道:“还差一点便要害我失信于皇上。”
李绩听她这样说反而没了语言,只道:“过几天千驼山狩猎,你随朕一起去吧。”他顿了顿继续道:“太子也会去。”
意思是晨妃也会随驾,秦颜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一时间无话可说,秦颜这才注意到李绩一直站着,自己还坐在塌上,这样实在是失礼,幸好衣杉还没有褪下,她强撑着从床上站起来。
李绩看她脸色不佳,正要关怀两句,眼光一转,见她胸前的衣襟大开,里面白色的内衫半披半掩,微微露出左胸的纹身,半朵殷红的花。肌肤上沁着一层细腻的薄汗,烛光下闪着光泽,象是洒在花上的雾水。
秦颜因他的目光而微微困惑,低头看时,脑中一时有些空白,原来是她方才犯病揪着领口时将衣服拽开了。
秦颜回过神来,将领口从容拉好。
李绩失笑道:“不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