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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尧送客以后,天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年兄,怎么你对这种妄人也敷衍起来?小弟却真有点不耐烦咧!”
羹尧笑道:“此人虽然不免狂妄,胸中倒还稍有实学,便所见也未必全非,不过他既来做说客,为什么却除临行一约而外,并未提及,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天雄笑道:“这却不然,他在你未出来以前,倒已经向我约略提过,我已给他挡了回去,大概在你出来以后,因为急于要夸耀他的——大才,倒反把正事忘了亦未可知。”
说罢两人相与大笑,羹尧一看天色,想起张桂香的事,忙命从人备马,又赶向雍王府,正好雍王方从宫里回来,忙将程子云过访之事和张桂香有私信求医的话说了。雍王笑道:“这个家伙,真也太自不量力了,怎么昨晚才丢那种大人,今日居然又谬托知己,想做起说客来,这不但是个妄人,也太恬不知耻了,二哥理他做什么?十四阿哥把大事寄在这等人身上,还有什么足畏的?”
说着又道:“不过那张桂香,我倒是确实允过她,延蒙古御医克勒巴图代为治疗。但那喇嘛迄未来京,说不得只有托云小姐辛苦一趟,先安慰她一下,再说了。”
说罢便着人去请中凤商量,一面向羹尧笑道:“二哥,人已经来咧,老实告诉你,不但老的一再托我为媒,便是她本人,在您弟妇面前也已首肯呢!适才我已和令妹说过,由她回去再把岳父母那一关打通,这事便面面俱到了。至于你怕委屈她,我那福晋已经面允过她,将来总要替她弄到一副诰命,也就算对得过她了,至于其他的事,那就在二哥自己了。”
说罢不禁哈哈大笑,羹尧闻言不由一惊道:“王爷,您先别忙,这事却万万使不得,如果真这样做,那只有恕我决不能从命了。”
雍王大为诧异道:“这又奇怪咧,以前你百般推辞,还有一说,现在各方都已绝无阻碍,她自己更千肯万肯了,为什么你反惺惺作态起来?便是您那老泰山和二嫂方面,我也可以请我那舅母隆太太去给你说妥他,一切全说是我的意思,再不然,为了二哥我还可以请母妃出来做主,你还怕什么?”
羹尧还只是摇头,雍王正色道:“难道您真嫌她是个江湖女子,辱没您年府家风吗?要知道,人家为了这个才甘心做妾呢!否则凭她这样文武全才,这样品貌,还愁没有王孙公子争着下聘吗?”
羹尧慨然道:“王爷这话不但看错了我,也看轻了她呢!羹尧虽然无识,焉有用这样的心思来衡量她的道理?不过此事实有难言之隐,要不然,上次在云家堡,我早答应了,还要王爷这样为我操心吗?”
雍王不由眉头一皱道:“这就太奇怪咧,世间男女婚姻,除了本人之外,便是父母之命,现在既然全无话说,您还有什么踌躇的?再说我看你们两位不但天生一对地生一双,便两者之间,也一往情深,决无不能融洽之处,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固执呢?”
说着又笑道:“你拒婚无妨,今天却要还我一个道理来,要不然,那我就非替云小姐打这个抱不平不可了。”
羹尧躬身道:“羹尧身受王爷知遇,只力之所及,无不遵命,惟有此事,却无法说明,也无法从命,王爷如能谅宥,固是羹尧之大幸,即使不能曲宥,那羹尧也只有待罪了。”
雍王闻言脸色一沉,接着又大笑道:“二哥怎一提此事,便如此认真起来?依这样一说,倒是小弟的不是了。既如此说,我们暂且不提此事如何?”
正说着,忽听一阵细碎的弓鞋声音,接着娇笑道:“王爷何事呼唤?是年二爷来了,又有什么事要商酌吗?”
说罢,中凤已经俏生生的走进来,雍王笑道:“云小姐,你怎么人没有进门,就知道年二爷来了呢?难道我就不能奉请吗?”
中凤脸上一红,微嗔道:“我因王爷无事决不唤我,所以才猜到也许年二爷来了,有什么事要商量,您为什么要挑眼儿呢?”
说着,回顾羹尧似有不愉快之色,不禁暗中吃了一惊,转又笑道:“年爷,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猜得对吗?”
羹尧勉强笑道:“女侠向来是个聪明绝顶人物,不猜则已,要猜焉有猜不到的!方才王爷请您出来,的确是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但不知女侠能答应吗?”
中凤又看着雍王笑道:“王爷如有什么事差遣,只管吩咐就是咧,这还要商量吗?”
雍王看了羹尧一眼道:“我虽请云小姐出来,却没有什么事要劳驾,要说有事,那还是年二哥有事打算麻烦您一下。”
中凤又笑道:“您两位今天是怎么一会事?就无论凭哪一位有事,我也决无驳回之理,为什么这样互相推诿起来,就像打哑谜也似的,这不透着太奇怪吗?”
羹尧想起方才拒媒的事,再看看中凤明眸皓齿,一笑嫣然,在灯光之下,愈显得妩媚动人,不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暗想:“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偏我无福消受,既是有缘为什么不在我未曾订下姻事之前遇着呢?要不然,没有师兄妹这重关系不也好多了?怎么造化弄人,偏令我遇上事呢?”想着,竟连雍王和中凤的话全没有入耳,只在沉吟不语。雍王不禁有点好笑,忙道:“二哥,您今天是怎么呢?听见没有?云小姐已经把您怪下来咧,你既把人家请来,有什么事快说呀!要不然岂不连我也透着要挨骂?就算另外有心事,不会停一会再想吗?”
羹尧方才惊觉,忙道:“王爷还没有把要烦女侠的事说明吗?”
雍王大笑道:“你人在这里,心到什么地方去?这是总领队的事,我能越俎代庖吗?果真我已和云小姐说了,人家还能见怪吗?”
羹尧才恍然大悟,不禁红着脸笑道:“女侠不必见怪,我实因为适才与王爷商量一事,未能决定,所以未免心中有事,没有听见您两位的话。我们之所以请女侠出来是为那李飞龙之妻张桂香适有信来,她因王爷允她延请蒙古医生将被女侠破去的功夫复原,俾能恢复超然飞行之术,竟将私信命传递消息之人送来,此举实足泄露机密,非稍加规戒不可。同时血滴子总队既然组成,他夫妇均以队员兼分队提调,张桂香且兼领队,也非通知不可,所以打算请女侠辛苦一趟。没想到,心中因为另有一事盘算,女侠来了之后,竟将此事忘了,一切还请原宥。”
中凤闻言笑道:“此乃份内之事,王爷年爷何必客气?不过十四王府,我未去过,北京又值初来,只请年爷将途径示知便行了。”
说着,看看羹尧笑道:“年爷适与王爷相商定必是机密大事,我本不应动问得,不过如因此事而起,那倒不必虑得,去年我虽破去那妇人功夫,但因年爷一语,已经替她留下恢复之法,只要您两位吩咐一句,使那蒙古大夫不来,我也有法子让她在七日内,仍能高来高去,行动自如便了。”
羹尧不禁诧异道:“那错骨分筋之法,本系绝着,女侠手下留情,能有那么准的分寸已是难得,如今她虽不死,已与常人无异,不但不能用力,便连再练都不行,您有什么法子使她复原呢?”
中凤道:“年二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那督脉虽被分开稍久,经年爷复原之后,气血不无凝滞,实未增损,如能用我本门心法运行,便无药饵,至多年余便可恢复。不过此妇狡黠异常,我却犯不着因此将师门密诀泄露,如今只须给她一粒回天再造丸服下去,再由她运用自己所能的练气方法运行一通,也可照常纵跳,但只不能持久精进而已,如论目前运用已足够了。”
雍王不禁也失惊道:“我闻得那回天再造丸,乃武当门中不传灵药,五痨七伤得之,沉疴立起,云小姐有此药方吗?”
中凤道:“此方例由武当派掌门人秘藏,与丹诀、拳谱为三宝,我怎会知道?此乃昔年一位前辈长老所赐,本为防有意外,如今说不得便宜她了。”
说着又笑道:“送药通知,都不是难事,只是我不认识路,如何说法呢?”
雍王笑道:“云小姐真慷慨已极,连这稀有难得的灵药,都肯拿来送人,这就难怪你那金凤令所到人皆拱服了。”
说罢,亲自在书架上取下一张地图递过去道:“这是一张北京城的详图,各位阿哥和权要所居,我已在图上用朱笔注明,前此年二哥已经告诉过我,那张桂香现住十四阿哥西园赐书楼,你只一看,便知明白了。”
中凤接过图去一看,那图果然极为详细,注得也极明白,不禁笑道:“有此一图,北京城内,便了如指掌了。”
说罢携图告辞道:“二位暂请稍待,容我回到后面更衣取药便来。”
说罢一笑径去。雍王等她去得远了,笑向羹尧道:“二哥,你竟忍心做一个天下的忍人吗?”
羹尧皱着眉头,只把头连摇,一面苦笑道:“王爷不必取笑,羹尧对此,实有困难,要不然,正是求之不得的,焉有方命之理?还请向云老山主婉言谢却,并请原宥为幸。”
雍王笑道:“这事却回绝不得呢,只一回绝,再想挽回可就难了。你虽如此回我,我却决不能回绝人家,那也只有方命了。”
羹尧不禁默然不语,相对无言,半晌还是雍王先笑道;“二哥既有困难,此时我也决不相强,只索性再等些时再说也还不迟,何必忙在一时呢?”
这才算把这场事揭了过去。不一会中凤换好一身深紫色夜行衣,头上也用一条紫绢包好,背上斜插者一柄长剑,笑着走进来道:“此刻要去还早,二位如有什么吩咐,便趁此说明如何?”
雍王笑道:“此刻天未全黑,不过申末酉初,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如何便能去得?自从邯郸旅店一会之后,我三人向少同饮,今天是这血滴子总领队组成之后,云小姐第一次出手,待我略敬三杯,权壮行色如何?”
说罢便命左右吩咐厨下备酒,中凤看了羹尧一眼笑道:“王爷敬酒决不敢当,不过藉此稍谈此去应该说的话也好,只是年爷今晚却又不能回府呢!”
羹尧笑道:“我宿此间,已成惯例,在女侠未来之前便是常常如此,岂只昨今两晚而已。”
说着,便又将张桂香在十四王府一切,和程子云来访之事详细说了。中凤笑道:“这张桂香本就狡黠异常,做这等事,倒是用其所长,不过这夫妇二人,均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士,还须防她反侧才好。”
雍王大笑道:“这一点云小姐但请宽心,固然年二哥的防范周密,又恩威并济,谅她不敢越出规矩之外,便是我也曾许以重利,她妹妹又在此间,或许一时尚不至便有异心,何况还放着云小姐在此,只一举手便足以制其死命咧,她敢吗?”
中凤只笑了一笑,并不开口,少时酒肴送上,三人同饮不提。
在另一方面,张桂香自迁入赐书楼之后,独处一室,转觉非常寂静,初料允-一定要来相扰,谁料一连两天,连书也未曾来取,不禁转出意料之外,欲待私自出来,又苦于功夫已破,无法上高,不禁引起无限幽怨,这才写了一封信由小来顺儿,转交羹尧,一问蒙古医生讯息。谁知小来顺儿回报,年二爷并不在家,信件已交马爷,心想,这一来,也许又要停个一两天雍王才能知道,但不知那蒙古大夫会来也未,又不知雍王是否能为自己尽力,想到这里,不由把那云中凤恨得牙痒痒的。晚饭之后,因恐允-或者欲来,特别加意打扮一下,半靠在窗前等着。谁知允-这几天,因为日前被六皇子允祀在宫中说了几句坏话,受了传旨申斥的处分,心中正在闷闷不乐,连福晋和几个王妃全懒得周旋,哪里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终日只有拿着下棋打谱消遣。又因程子云回报,那年羹尧确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已被雍王网罗以去,更加烦闷。看看等到夜深便如长门永巷一般,不禁暗自唾了一口道:“老娘自从出道江湖以后,除受伤生病而外,何尝有一天受过这等凄凉孤寂,早知道,还不如不来这藏书楼,和李飞龙厮混在一处呢!”
想着,正待脱衣就寝,忽听屋瓦微有声息,接着窗上又有了弹指声,心疑李飞龙愉来幽会,不禁笑骂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这大的胆,在这个时候跑来,要被王爷知道了那还得了?”
倏见房门软帘一掀,走进一个一身劲装的紫衣少女来,含笑道:“李大嫂,你还认得我吗?”
再抬头看时,却是云中凤按剑而立,不由大惊道:“云小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却这个时候跑来?”
中凤笑道:“你不是有信给年二爷,问那蒙古医生吗?如今我便是奉命替你治病而来,另外还有一事向你道喜,这里说话方便吗?”
桂香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肃客就座,一面道:“此时谅也无人前来,云小姐但说无妨,但不知我那点小功夫,真能赏还吗?”
中凤一面落座,一面道:“我既来了,还能让你失望吗?老实说,在当日动手的时候,就留下今天的地步咧,如要不然,还能让大嫂活到现在,这等自在吗?”
桂香一面送上香茶一面想道:“这个丫头真厉害,原来她早就留下一手咧!”但脸上绝不露声色,却拜伏下去道:“多蒙云小姐手下留情,贱妇终身铭感,一切还望包容。”
中凤沉着脸道:“你这一身功夫,我包在七天之内还你,但有一层,今后如敢再为过分纵欲胡来,只正气一衰,功夫立散,那就神仙也救不得了。”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纸裹来道:“这是一粒回天再造丸,你既在江湖上跑跳,当知此药来之不易,现在算你造化,年二爷又一再求我,所以看他份上拿来送你,把这药服下去,只须照你本门运气之法,让它运行一周,只七天便可纵跳如初了,但在这七天之内,固然不可胡来,便以后也自己须明白,千万不要糟蹋了这粒灵丹才好。”
桂香一听那药竟是武当门中三宝之一的回天再造丸,不由喜出望外,又连连叩头道:“云小姐,你这大德,我这一辈子全忘不了,以后自当立定脚根做人,再也不敢妄作妄为了,不信您问年二爷去,我在受您教训之后,敢做过一件错事没有?”
中凤用手扶起,一面笑道:“但愿大嫂如此就好,不然我就枉费一场苦心,你也辜负了年二爷的一番美意成全了。”
说着又把来意说了,桂香一闻自己夫妇竟和年云诸人同隶血滴子总队队员,又兼分队提调领队,心中愈加高兴,又伏地谢了。中凤最后才提起寄书犯规之事,又一端正脸色道:“这是规矩所在,不容玩忽。姑念初犯免与议罪,以后再如此.便年二爷和王爷也无法轻恕了。”
桂香不禁凛然受教,中凤把话说完,又道声珍重便自出房登屋,一路飞跃,直向雍王府而来,直到花厅上,飘然落下,只见烛影摇红,僮仆无声,全厅寂静异常。再走进暖房一看时,那雍王已经他去,华灯之下只有羹尧一人,掩卷独坐若有所思,连忙笑道:“幸不辱命,我已回来咧,此地怎剩下年爷一人,王爷呢?”
羹尧猛一抬头,见是中凤回来,慌忙起身道:“女侠回来了,那丹药曾交张桂香吗?”
中凤格格娇笑道:“方才我不是已经说过幸不辱命吗?既有这幸不辱命四字,当然是已把您交待的话全做到了,为什么又问呢?”
说着,忙把经过一说,又问道:“王爷怎不在此地,是已回上房去了吗?”
羹尧笑道:“他自你走以后,便说身子困乏,命我在此等你回信,先回上房安歇去了,想不到你回来得如此神速,便古剑侠传中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中凤又掀帘向外一望,娇笑道:“难怪仆从侍卫人等一个不在咧,原来王爷已经回后了。”
说着便就羹尧身旁椅子上坐下,一面又低声笑道:“师哥,您今天为什么有点神态失常,是雍王有什么不入耳的话吗?您处的这个地位太要紧了,却千万大意不得呢。能告我一二吗?”
羹尧见她娇笑盈盈,状极关心,又附耳小语,毫无避忌,不由心中更加难受,忙道:“他并没有说什么,我因连日为这血滴子的事十分操心,说话也许有点精神不能贯注,其实并没有什么。”
中凤笑了一笑道:“天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数月以来,彼此相处已非一日,难道你还瞒我吗?老实说,连上次云家堡的那种阵仗,你都视如无物,处之泰然,何况血滴子一事,你久已布置就绪,何至如此心不在焉呢?”
说着又正色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以我察言观色而言,今晚在我未来之前,你必与雍王有所争执,师哥,难道就不许我稍代分忧吗?”
羹尧不禁脸上一红,勉强支吾道:“师妹,你猜错了,我如有事焉有瞒你之理?如果真不能置信,你便在雍王面前也不难打听,不过师妹为我关心,小弟实在感愧万分,将来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好呢?”
中凤微嗔道:“师哥既不肯告诉我,那我又何必再去向别人呢?”
接着又看了羹尧一眼笑道:“我知道咧,交浅不可以言深,谁教我自己不识趣妄自高攀呢?”
羹尧不禁慌了,忙道:“师妹,你别生气,想自邯郸相识以来。诸承策励,一切无不为我关心,小弟也无时不有知己之感,披肝沥胆已久,焉有有事瞒你之理?”
说着身不由己,握着中凤的纤手又道:“我一向对师妹均以知己相视,此心惟天可表,你怎偏不能置信呢?”
中凤任凭他握着手,不禁粉脸微红,把头低下去,那一寸芳心之中,直觉熨贴万分,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蓦然又把头一抬,回眸一笑道:“当真吗?我只怕未必咧。”
接着又道:“我并不是一定要逼你把话告诉我,实在以你的抱负,要在这种处境之中,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那真太难了,而且这个主儿,又是一个阴鸷深沉万分的角色,稍一不慎便无法以善其后,所以我才对你关心,否则又何必这样追问呢?”
羹尧不禁愈加内疚,握着中凤那只手,竟自半晌不语,那一室之中,静悄悄的,只一双俪影照在壁上,中凤又附耳悄声道:“你又想什么心思呢?实在没有什么事,我还能一定逼着你吗?只要你自己当心,不要辜负你自己说的话就行呢!”
羹尧这才如释重负的笑道:“小弟敬谨受教。”
接着,又问中凤此去对张桂香观察如何。中凤笑道:“这种女人很难说,不过才干确实是好的,那就全在驾御的人如何了,你不看她对自己的丈夫吗?她对丈夫尚且如此,何况外人呢?”
羹尧点头道:“我也虑的是这一点,所以对她比较别人总要严厉一点,不过,雍王对她却颇多回护怜惜之处,因此有时又不得不适可而止,要不然,早着那小来顺儿传话申斥了,还能这样客气吗?”
中凤惊道:“雍王真的对她意存回护吗?这倒不可不留意咧。”
羹尧笑道:“这是一个事实,我还骗你不成?不过,这也值不得惊异,你只明白就行了。”
中凤说:“话不是这幺说,你既打算利用这血滴子有所作为,那就不得不加以小心了,要不然有什么形迹落到她眼睛里去,那还了得!”
说着,又正色道:“并不是我胆小,这种女人实在最易坏事,只一发便不可收拾咧。”
接着又把此番去寻张桂香的情形,详细说了。羹尧道:“这样恩威并济就很好,所以我请你去,也就是为了好让她把前嫌稍微消失一点,要不然事虽已过,这仇便无法可解了。”
中凤道:“她仅仅对我记恨,我倒怕不了她,说老实的,凭哪一项我全可以制伏她而有余,只有一个雍王在内,这事便不好办了。”
羹尧又笑道:“这事难在将来,并不在现在,师妹此时何必多虑呢?”
中凤不禁默然,忽听外面更锣已报四鼓,庭院无声,万籁俱寂,那一室中,仍旧是一双俪影,并肩而坐,倏然想起早晨巧遇香红之事,不由又晕潮莲脸,笑着夺过手来道:“夜深了,我也回去咧,还望师哥今后一切留心,不要托大才好。”
说罢立起身来,道声“明天再见”便自出了书房回去,这里羹尧自从中凤走后,也自上床就寝,但不知为什么,竟再也不能入梦,始而心想:“此女不但美艳大方,又秀外慧中,最难得的是,心细如发,卓见更不可及,果能结成夫妇,无论在哪一方面也是一份好助手,看她这等语气和关心之切,分明久经心许,而且对雍正福晋业经吐明心事,也决不假,如果万一我这拒婚之事,传了过去,也许她那一寸芳心就非为之碎裂不可,自己生平做事,从未负人,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红粉知己,反面对她这样忍欲起来?一想到这里,不由深悔不该对雍王回得那样决绝。但一转念“自己聘妻也是八旗世族,如心悔婚决不可能,而且说出去不但使人唾骂,便父兄也决不会允许。假使屈为妾藤,虽然出诸此女自愿,她的父兄更千肯万肯,但分属师兄妹,万一恩师肯堂先生和武当诸老前辈责难,自己固然担当不是,倘再以为其中有诱迫情事,以后怎能做人?”想着,不由得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均难安枕,直到天色黎明,才朦胧睡去,因已一连两夜不寐,一经沉睡,便又难醒,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忽听耳畔有人大笑道:“二哥今日为何沉睡不起?你且看看,是什么时候咧?”
羹尧忙揉倦眼一看,却是雍王站在榻畔,再看窗外日影业已偏西,不禁叫声:“啊呀!”连忙起身带着愧色道:“我太荒唐咧,还请王爷恕罪才好。”
雍王又哈哈大笑道:“二哥两夜未睡,起身稍迟何妨,实不相欺,我已来过两次咧,均因二哥睡得太香,所以未敢惊动,适见似有转侧,才冒昧一声,如果因此扰了二哥好梦,还应我向二哥谢罪才对,怎么你反请我恕罪来,这不是把话说反了吗?”
羹尧一面披上衣服,一面想起昨宵之事,暗忖昨夜自雍王走后,便连府中僮仆全行避过,莫非雍王有意如此,为了好让自己和中凤说话,又和在邯郸道上一样,那就一切全落算中了,不由脸上通红,带愧道:“王爷又取笑了,昨晚实在因云小姐回来过迟,等问明情形已定四鼓,所以睡得迟些,这倒是真的。”
雍王笑道:“昨晚之事我已知道,云小姐今早便对我说过咧,二哥不必再说了。”
说着又悄声笑道:“小弟为了二哥,特地先行回避,连随侍左右的僮仆全遣走了,但不知昨宵一夕谈,公事之外,曾能一道款曲吗?”
羹尧脸上更红得厉害,勉强搭讪着道:“王爷如此对我,羹尧真太感激了,不过,我与此女向来以礼自守,公事之外,实未涉及其他,尚请王爷明察。”
雍王又哈哈大笑道:“小弟也不过取笑而已,至于曾否涉及其他,那就只有二哥自己和云小姐知道了。不过,今后小弟如再申前议,还请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好。”
羹尧闻言,不禁大窘,只红着脸道:“王爷何必又提起此事呢?羹尧不是一再陈明确有苦衷吗?”
雍王又笑道:“苦衷或许不免,但也未免有情,谁能遣此呢?此时我决定暂时遵二哥之命不再提及,不过如到求我之时,却必须把这苦衷告诉我才行,否则小弟便也要三缄其口咧。”
说罢,左右已来侍候羹尧漱洗,正好将这一场话揭过去。在这一次之后,雍王果然不再提此事。正好春闱已近,羹尧虽不一定下帷苦读,但也必须将时文和窗课,搬出来看看,因此往来雍王府,也足迹稍稀。那中凤在雍王府中,却和福晋钮钴禄氏和年妃二人处得更加亲密,尤其是年妃,在雍王他宿时,往往把她强留在房中同榻而眠,易衣而着,便同胞姐妹也不过如此。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在这一科当中,羹尧高高的中了进士,殿在二甲,琼林筵罢,更加得意。遐龄虽未能因儿子中了翰林,回来受贺,但在希尧主持之下,也着实热闹一番。年妃乘着开贺之时,归宁向母兄道喜之后,背着羹尧,把中凤人才,和雍王为媒,羹尧拒婚之事向年夫人和希尧说了。年夫人初闻中凤是一盗首之女,又能飞行绝迹,挥剑杀人,而且从小便闯荡江湖,颇不为然,希尧更期期以为不可,直待年妃说出事乃雍王做主,又与钮钴禄氏已结成同盟姐妹,情若一人,这才首肯,并命年妃,不着痕迹,先将中凤请来年府中一见,年妃笑道:“此女虽然落落大方,但她已知乃父托王爷为媒,此刻要请她来,恐怕未必肯从命呢?依我看,明天隔一天后天便是福晋生日,莫若母亲和大嫂前去拜寿,我乘机唤她前来一见,也许倒不着痕迹。”
年夫人笑道:“依你说,她不早已和羹儿相识,自己连店全串过,怎又如此惺惺作态呢?”
年妃又笑道:“人家那是风尘游戏,混俗和光,自然说不上避忌什么。现在谈的是婚姻大事,她再大方些,到底是个女孩儿家,肯明知其事的,送来给婆婆大伯子看吗?”
希尧笑道;“这是讨小纳妾的事,怎能和正经夫妇相比得?人家纳妾不也尽有送上门验看的吗?她未进门先这样自高身价,将来何以对我那弟妹呢?我看此风万不可长,妹妹还是着她自己来的好。”
年妃鼻子内哼了一声道:“哼!大哥,您真拿她当二哥的小老婆看待吗?须知王爷和福晋,因她一路上对王爷有维护救命之恩,不但一力促成其事,已经允下,她过门以后,只二哥名场得意,便要给她奏明皇上,一样给一副五花诰命呢!而且只要母亲和大哥一答应,二嫂子府上,可以全由王爷和隆太太说去,用不着父母和哥嫂再为难咧!”
年夫人和希尧全是一怔,忙道:“王爷和福晋为什么对她这样看重?怎么你二哥在家中反一宇未提,这是什么道理?”
年妃道:“岂但王爷和福晋这样对她看重,人家只差没见过皇上和皇后了,连皇妃见了全对她十分夸奖,赏了不少东西呢!现在王爷就因为二哥老是推辞,这才急了命我回来,先和母亲大哥说明,等父亲回来,他也许还要当面和他老人家说咧。”
年夫人笑道:“这就奇怪了,据你说,既是这样一个文武兼资的大美人儿,她自己一家子也全愿意给羹儿做妾,他为什么反而推辞咧,别是你们受了羹儿的请托绕圈子,回来替他做说客吧?”
年妃未及答言,希尧先笑道:“这倒不见得,我想二弟平素极孝顺,也颇能恪守庭训,焉有托妹妹欺骗母兄之理,依我看,也许二弟嫌她是一个盗首之女,不肯答应,她又求了王爷和妹妹来说项倒是真的,其实二弟也太固执呢,既有王爷这样替她做主,怎好不答应咧。”
年妃正色道:“大哥,您也猜错了,据我从各方看来,二哥对此女倒极看重,并无轻视之意,便王爷对她也颇钦佩,决无嫌她是个盗首之女之理。以我想,二哥之所以推辞,恐怕一来是未经父母和兄长见允,所以才不敢公然答应,二来也许怕二嫂方面不好说话,将来未免有屈此女倒是真的,所以王爷命我回来禀明母亲和大哥也就是为了这个。”
年夫人笑道:“果真王爷和福晋能如此玉成,也许她为人真有点道理亦未可知,反正福晋生日我是非去不可,到时让我先看看再说,至于羹儿媳妇那倒无妨,官宦之家谁家没有三妻四妾咧,再说,谅王爷派人去说,他也不敢驳回,你们此刻也不必和羹儿说,且等我看过再做决定吧。”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隔了一天,年夫人果然带了希尧之妻前往雍王府祝寿,因为是寻常闲生日,钮钴禄氏又因年轻惜福,不肯铺张,所以除本府上上下下行礼如仪而外,只有隆太太和几个至亲至戚而已。但王侯之家,毕竟有异民间,就这样,也黑压压的坐满了整个上房和内客厅,那云霄前些时便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在平常寿礼之外,又送了一件五福蟠桃的玉玩,和一轴中凤亲自刺绣的麻姑献寿图。钮钴禄氏在各亲友所送寿礼之中,独喜那轴麻姑,特别把来悬在寿堂之上,心中非常高兴,年太太来了之后,首先入眼的,便是那轴麻姑,一见虽然仅是尺许高的一幅白绢,用彩色绒绣成,却栩栩如生,但无款识,只右下角用朱红绒绣着一个云氏中凤的篆文图书,不由心中一动,笑问钮钴禄氏道:“这幅刺绣真工致极了,是哪位亲友送的,还是在刺绣店里买的咧?”
钮钴禄氏笑道:“这等绣工,便古之针神也不过如此,却到哪里去买?既然连伯母都赞好,待我把这位妹妹请来拜见如何?”
说着向那寿堂上一看,一眼瞥见中凤正在和李飞龙之妹玉英说话,连忙把手一招道:“中凤妹妹,你过来,我们这位伯母非常赏识你这轴麻姑,要见见针神本人咧。”
中凤因昨宵宿在年妃处,一清早便和年妃一同前来祝寿,行礼之后,又被派在寿堂之侧一间厢房里,专司受礼登簿,直到傍午才算清闲一点,打算走来寿堂看看热闹,偏又被李玉英扯着问长问短,忽听福晋一声呼唤,也不知是谁,连忙大大方方的走过来一看,见是一位旗装老太太,正立在自己绣的那幅麻姑下面说笑着,再看钮钴禄氏,对那位老太太,虽似极熟,态度却极恭敬,料非长亲,即系宫眷无疑,忙把脚步放得极其庄重,走近前去躬身道:“我那点粗活,哪能叫识者污目?既是这位老大太谬许,还请福晋代为赐介,容我拜见便了。”
钮钴禄氏笑了一笑,却先向年夫人道:“这是我的一位义妹,皇上特达的侍卫云霄云老大人的千金,云中凤云小姐,不但刺绣女红,便翰墨武工也无一不精,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仕女班头。”
接着又向中凤道:“这位便是年二爷的老太太,年老伯母,您赶快行礼吧!”
中凤不由面红耳赤,只口中嘤咛了一声,便盈盈拜了下去。年夫人连忙一把扶起道:“云小姐免礼吧,我在小女芳华口中早知你是一位奇女子呢!想不到这刺绣也这样的好,这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说着再把中凤一看,见她云髻高耸,前面一排短发覆着一个长鹅蛋脸儿,两道长眉,一双秀眼,口鼻位置,无一不是个美人胚子,最难得的是脸上半点脂粉没有,却自然艳丽,体态更端庄大方,不由得十分高兴,又笑道:“这府里,我是常来的,云小姐既是福晋的义妹,那就和自己人一样,以后我们娘儿们还得要多亲近才是。你这一客气,反嫌疏远了。”
中凤又红着脸谢过。钮钴禄氏见她粉脸通红,简直窘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不由十分怜惜,忙道:“我们这年老伯母,为人再和气慈祥不过,您两位以后就多亲近吧。”
说着又故意失惊道:“妹妹,您瞧我今天真糊涂咧,现在都快开饭了,还不知道人客来齐没有,我那房里有张单子,劳您驾去寻载妈妈问一向。别教我得罪人可不大好,对不起,我这里要招呼人不能分身,只好偏劳咧!”
中凤心知福晋有意解围,连忙答应,一面红着脸向年夫人告辞退了下来,向钮钻禄氏房中走去。一到房中芳心稍宁,这才想起方才年夫人的话,似已早知自己和羹尧的事,而且颇有暗许之意,不由心中又惊又喜。正拿着福晋妆台上那张名单在出神,忽听身后笑道:“我哪里没有寻着你,原来却藏在这里,看知客单子呢!”
再回头看时,却是年妃,不禁脸上又是一红。正待说什么,又见年妃身后跟着一个三十上下的旗装命妇,只得搭讪着道:“您不知道我在那东厢房里忙着写礼簿吗?现在也才放下笔,又奉福晋之命,查点来客到齐了没,所以才到这里来取这知单,我人眼不熟,福晋本命我去寻载妈妈,现在您一来,这事就好办了,就烦您指点一下,好让我销差使得吗?”
年妃笑了一笑道:“这有什么使不得,我便先给您引见这一位如何?”说着一掉头道:“大嫂子你来,我来给您两位先引见一下。”
说着指着那旗装命妇道:“这是我大嫂子。”
又指着中凤道:“大嫂子,这就是我和您说的云小姐,适才妈已见过了,直到这时候还和福晋在夸奖着呢。以后都是一家人咧,您两位可都得亲近一点才好。”
说着在百忙中,又偷着向中凤挤眼一笑。中凤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母女婆媳,一定是做成圈套,趁着这机会前来此处缺两页
羹尧连忙请了一个安道:“母亲既问此事,决不敢欺瞒着,儿子确与此女认识,但因决无辱为妾媵之想,更无屈为妾媵之理,所以王爷虽然一再为媒,每次均力为回绝,以免自误误人。谁知她又托妹妹对母亲和大嫂来说,这实在出于儿子意料之外,您如果以为这是我求王爷托妹妹来说的,那就屈死儿子了。”
年夫人点头道:“这就奇了,那女孩子今天我已见过,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用说模样儿十成人才,便是针指刺绣,和谈吐也全不错,人家既甘嫁你做妾,又有王爷替你做主,为怎么给脸不要,反回绝了人家呢?”
佟氏也在一旁笑道:“二弟,那云小姐我也看见过了,委实人是半点批评没有。今天隆太太也当面跟福晋和婆婆说过,只要我们一答应,她便去你丈人家里说去,弟妹那边决无不允之理。你为什么反不答应咧?别是存心做作吧!”
羹尧一见二人口气忽转,大有为中凤打抱不平,教自己承允之意,不由心中更急,连忙又道:“母亲和大嫂在上,那云小姐虽人才出众,我也对她非常敬佩,但惟其如此,所以决不能辱为妾媵也,因此我才回绝了王爷,还望母亲和大嫂不必误会才好。”
年夫人猛又面色一沉道:“你如此说法,难道娶她为妾还心有不足,要将你媳妇休去,娶她为妻才称心如意吗?”
羹尧又惶恐道:“儿子媳妇并无失德之处,焉有休她之理?不过儿子也实无娶此女为妾之意才这样说,还望母亲息怒才好。”
年夫人又寒着脸道:“你这糊涂东西,既无此意,为什么王爷那样一再对你说你反不答应呢?你是嫌她是盗首之女吗?须知她父亲已经降顺本朝,由皇上赏给侍卫,便王爷和福晋也另眼看待,你敢瞧她不起吗?”
佟氏在旁也一使眼色道:“二弟,这是您的大喜事,老实说婆婆已经都答应了福晋咧,您这一倔强,不累婆婆生气吗?”
年夫人怒容满面道:“你管他呢,他现在已经点了翰林,还把我这娘放在眼睛里吗?”
羹尧连忙跪下道:“母亲息怒,儿子虽功名略遂,决不敢便违母命。不过此事实关儿子声誉,还求母亲俯念下情才好。”
年夫人又冷笑道:“你既不敢违我之命,为何对此事又这等倔强?凭我们这等门阀,便娶个三妻四妾,又有何妨?况且还是王爷代为做主,难道还有人敢说不是吗?”
羹尧伏地道:“母亲训斥得极是,不过儿子初入仕途,此女曾在中途和儿子相处多日,如果娶之为妾,深恐外界不明实在情形,转有其他揣测之辞,那就不免要遭物议,所以才向王爷力辞。其实儿子也甚喜此女明慧,但为了将来声誉起见,才不得不尔,此点还望母亲明察。”
年夫人略一沉吟又道:“自古大丈夫不拘小节,你我一家,将来全要仗王爷提携,你又受他知遇之恩,能为这一点细故,便逆王爷之命吗?而且这是他着你妹妹来求我,我已答应过了,那云小姐也不错,你如真个抗命,教我拿什么话去回人家咧?”
羹尧伏在地下抗声道:“此事母亲不必为难,还由儿子直接向王爷说,不也就与母亲无关了吗?”
年夫人又怒道:“你越说糊涂呢,你去回他,不和我回他一样?你当真令我呕气不算,还打算教我在王爷和福晋面前落个教子无方吗?”
羹尧闻言,只吓得匐匍在地,不敢再说什么,满上房里全鸦雀无声。半晌还是佟氏道:“婆婆您别生气,二弟也是识好歹的,我说一句老实话,少年人全有争强好胜的毛病,他怕落了别人褒贬也是实情,不过却没有想开的是这事是王爷做的主,人家姓云的也许更巴不得攀上这门亲事,做妾又是出于他们自愿,还怕有人说什么?再说,二弟您可别见怪,议论是议论,实在是实在,只自己心上无亏,哪怕他胡说什么?难道那些都老爷们还能借着这个捕风捉影参上你一本不成?”
接着又笑道:“这事也忙不在一时,就王爷和福晋也没有立等回话,婆婆何妨再让二弟仔细想一想。可不是我说笑话,只怕他想开了以后,也舍不得把这样送上门来的一个大美人儿回掉呢。”
说罢又向羹尧笑道:“二弟,前面您也许还有事,何妨先去治公,等明儿个想开了再来回婆婆的话不好吗?”
羹尧连忙乘势叩了一个头道:“母亲息怒,儿子如能答应决不令母亲生气,诸如大嫂所说让我再细想一想便了。”
年夫人脸色一转又叹了一口气道:“咳,这本来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懒得为你操心,你就自己再去想一想吧。不过在未禀明我以前,却不许擅作主张去回王爷令我丢人,你能答应吗?”
羹尧又请了一个安站起来道:“儿子遵命,只要母亲未曾答应以前,决不敢去回王爷。”
午夫人方才挥手令去,羹尧回到书房之后,心中越发惶惶不安,心想此事越逼越紧,几乎四面八方把自己围起来,偏只师傅方面,却一去杳无消息,他老人家如在这里,岂不一言可解。而且除中凤似稍知踪迹所在而外,便父亲当年也曾差人明察暗访,甚至连江南巡抚、藩司,全曾托为查访过也不知下落,却到哪里去问咧?尤其心中不能自己的,是有关师傅的事可以商量计较的,只有中凤,但偏偏又是为了自己和中凤的婚姻,万无把这一腔心事和盘托出之理。想来想去简直想不出一个好办法,不由又辗转不能入梦。那马天雄虽然不知羹尧为着什么,但对他那苦思不决之状,却看得非常明白,忍不住问道:“年兄向来做事十分明快,怎么近来中了进土之后,反而不安起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小弟辱承不弃,订交于风尘之中,如许分忧,只力之所及,无不愿供驱使,还请不必闷在心里才好。”
羹尧不禁摇头笑道:“马兄盛意可感,不过小弟实无不安之处,只因今日在雍王府多吃了一杯,一时睡不着,倒许是有的,还请不必见疑才好。”
说着,又故意耐着性子,打算步入睡乡,无如越是有意想睡去却越睡不着,转成了终宵失眠。所幸拜老师、拜同年的事,均已过去,稍可偷闲,一直睡到晌午才起来,连雍王府也懒得去。偏偏希尧散值回来,又为此事,责备了一会,因此心中愈加烦闷,无法排遣,忽然寿儿持着一封大红帖子禀道:“那十四王府的程师爷又来求见呢!”
羹尧心中正没有好气,随口回道:“你去回他我病了不能见客,等病全好,再去回拜便了。”
寿儿见主人睡到傍午才起来,又懒懒的连吃饭也有点没精没采的,也只道真的病了,便携了帖子去到门前笑向来的程子云道:“程爷,对不起得很,我们二爷病了,适才传话,教奴才挡程爷的驾,等他病好,再向十四王府回拜谢步。”
那程子云,原因前次羹尧曾有等春闱之后,再见十四王爷回拜自己之语,但自羹尧中了进士之后,一连多日并未践约,心疑羹尧把此事忘了,所以又来求见,实际却望此来能把羹尧邀往十四王府一行,好在允-面前销差夸口,却不料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心中未免有点不自在。回到十四王府之后,正好允-正在西花厅外面,那座演武场子上看李飞龙和一群护院练拳,一见他回来,连忙笑道:“老夫子为何去来得这快,是那年双峰已经出去了吗?本来一个新科进士焉有应酬不忙之理。那么稍停几天再请他来也是一样,好在忙不在一时,不过又要多劳您驾一趟咧。”
子云心中正要说:“那年小子太不识抬举,竟托病不见咧。”但一转念之间,又恐被允-看轻,转笑道:“这一次去又不巧呢,偏偏他因应酬太多病了,所以托出那马天雄来,一再向俺道歉,一百二十个对不住,并且说只等病稍愈,便专诚来给王爷和俺请安,那马天雄又一再邀俺在年宅小饮,倒是俺因王爷盼望,所以竭力辞掉先回来咧。”
允-笑道:“原来他病了,我想这倒许是真的,既如此说,只好再稍停几天了。”
接着又看看李飞龙道:“闻得你那大嫂善使单刀,功夫还能在你兄弟之上,这话对吗?”
李飞龙躬身答道:“房下论功夫确在小人之上,不过现在已被人破去,就纵然还能练练手,也不过只能看个架式而已,要论致用恐们这一辈子也不行了。”
程子云一听允-有要看张桂香耍刀之意,连忙凑趣道:“李大嫂是江湖上有名人物,现在功夫虽然给人破了,但只不能跳跃窜高用力而已,如果下场子自己练两手,一定还有可观,何不请来,让我也开开眼界咧!”
允-一听,正合己意,忙命左右去传唤张桂香出来。那张桂香自入十四王府以来,先是允-心中有事,虽然把她安置在赐书楼上,便似遗忘了一般,心中未免怨艾。后来一等中凤送药前去,为了爱惜自己这一身功夫,却丝毫不敢大意,偏在这个时候,允-却去楼上拣书,避之还恐不及,哪敢挑逗。那允-也因地位身份所在,不得不约略矜持些,这一来,双方皆有顾忌,转免却许多事故。但桂香服药七日之后,试一稍练旧日功夫,竟恢复不少,趋纵跳跃,虽不如昔日随心所欲,寻常屋宇已不难攀登,便稍用力,也不至面红气喘。心知武当灵药,名不虚假,不由非常高兴,背着人,更时时勤习不已,直到三七之数,功夫便完全恢复,只四肢酸痛不已。每日必须跳跃时许,出透一身大汗,才能快意,如此又过了几天,方觉渐渐平复。这天正在楼上做着功夫,忽见允-差人传唤,一问所以,得知允-要看自己功夫,不禁高兴异常,连忙加意打扮了一会,把一身短袄裤脚扎好了,只在外面加上一件风衣,便向西花厅走来。允-一见她,云髻高耸,只上身披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大氅,远远看去,便似画上画的红线一般,不由心中已经暗暗喝采。等人到面前,再一细看,只见粉白黛绿,脂腻香浓,倍觉别有风韵,不禁看得呆了。那程子云,更除下了那副大墨晶眼镜,睁大了眼睛,连声喝彩,便李飞龙也觉眼前一亮,心痒难搔。直到桂香向允-行下礼去,又向各人招呼,三人才全记起来,把她招呼出来是为了怎么一会事。允-首先一面扶着一面笑道:“久闻你那一套刀法,在黄河一带大有声名,自到这里来还未见出手,今日闲中无事,我和程师爷全想一开眼界,能劳动一下吗?”
桂香盈盈一笑,又睃了允-一眼道:“我那一点薄技,怎能教王爷和程师爷污目?不过近日以来,静中运气略有进步,也许所破功夫已经稍稍复原,我也正打算一试,但练得不好,王爷和程师爷却不能见笑咧。”
说着,又向两人告罪,把风衣一脱,里面却穿着一件桃红绣花小袄和葱绿撒脚裤,拦腰系着一条月白丝巾,再衬着足下一双窄窄凤头小鞋,感觉俏丽异常。偏桂香更特别卖弄风情,那一双妙目,只不住价在允-和程子云脸上扫来扫去,半晌方娇笑道:“你两位打算教我练一趟刀吗?但这儿恐怕没有趁手的家伙,怎么办呢?”
程子云狗颠屁股也似的提着那副大墨晶眼镜笑道:“有,有,有,俺那房里便藏着一柄上好苗刀,只是稍微沉些,待取来大嫂您再试试看。如果再不趁手,咱们王爷还有一柄宝刀也不妨一试。”
说着,也不唤从人,竟亲自赶到自己房中,提了那柄苗刀又赶来,递在桂香手中道:“您试试看。”
桂香一看那刀果是苗刀形式,从牛皮鞘中掣出一看,也还不错,忙将刀鞘放下,掣刀在手,含笑把手一拱,先试抖了一个刀花,然后笑道:“王爷,程师爷,我这就献丑咧!”
笑着,便使出一路花刀来,人既婀娜苗条,刀法也花俏异常,远看便似一团瑞雪裹着一个艳装少妇在翩跹起舞一般,只把三人看得呆了。但是程子云毕竟是个大行家,一面觉得好看,一面又觉得全是花招,简直和跑马卖解的一流人物使出来的家数差不多,心中方想:“到底是女人成名较易,怎么这等刀法居然也在江湖上享起盛名来?如果真要和人动手岂非笑话。”倏见桂香娇叱一声,忽然刀法大变,步法、身法也跟较以前不同,看去似较以前那路花刀要慢得多,但着着有力,刀上带风,十步以内,便觉冷气逼人,再仔细一看,竟是嵩山哑尼家数,有名的八卦连环追魂夺命刀法,这才大为诧异。谁知那八八六十四手刀法,才练到一半,桂香猛一放手,倏的将那口刀飞起丈余,一道寒光映日飞起,猛及向自己头上落下来。程子云说一声不好,一个箭步,窜出丈余。那桂香,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便似一只绝大蝴蝶一般,纵向空中把手一招,却好捞着刀把,接着掣刀在手,又耍了一个刀法,斜着身子,轻轻落下来,娇喘微微向允-笑道:“到底功夫破了没有能复原,只一见真章便不行了,方才一下收刀不住,几乎出了乱子咧。”
说着又睃了程子云一眼笑得格格的道:“程师爷,对不住得很,方才我那一手风雷转变,因为潜力不足脱了手,如非您避得神妙,说不定便要得罪咧。真想不到您面前第一次献丑,就丢了这个大人,真惭愧极咧。”
程子云不由脸上一红,连连摇头道:“大嫂,您别得了便宜卖乖,俺上了您的当咧,丢人的是俺,却不是您。俺要早知道您轻身功夫那么好,便揍俺两下也不闪开咧。”
桂香忙又笑道:“程师爷,您这话可不对,我那一招真是无意脱手,纵然勉强纵起,实在为去抢这把刀,不让它落下来,并非有意卖弄,您瞧我不是额上已经来汗,带喘了吗?”
允-一看,桂香果然额角鼻尖均已有汗,娇喘似尚未定,不由十分怜惜道:“你两位都不错,今天总算让我开眼界咧,既是功夫尚未复元,就改天再练吧,大家且到那边厅上去休息便了。”
说着笑着,傍着桂香又道:“仔细用力之后着了凉可不好,还是先把风衣披上吧!”
桂香忙把刀捧在手上,仍然交还程子云,一面披上风衣,笑向允-道:“王爷,谢谢您的关切,我这就遵命咧。”
允-只一笑,并不答言,仍偎着向厅里走去。那李飞龙却从人手中接过长衣,假做穿衣,反避得老远,在慢慢的扣着钮扣,程子云一手提着那刀还入鞘内,一面却向李飞龙笑道:“李兄,今天俺算看出大嫂的绝技来咧。她这趟刀法是得诸嵩山哑尼的真传吗?怎么那纵起的身法也活像少林家数呢?”
李飞龙脸上一红道:“她向来就是喜欢见一样学一样的毛病。老实说,她那轻身功夫是从我练的,暗器也是我教的,只刀法和运气功夫全另外有人教的。这趟刀法,倒确实是嵩山哑尼传授,一点也不假。程爷您看,还勉强去得吗?”
程子云点头道:“那就难怪了,不过俺闻得这趟刀法其中绝招极多,更变化无穷,怎的轻易被人制住破了功夫呢?”
李飞龙不由支吾,有点说不出口。其实桂香这趟刀法并非哑尼亲传,大半得之哑尼俗家侄儿毕五之手,便毕五本人也只会十之七八而已。方才桂香本欲以花刀敷衍了事,及至暗觑程子云现有轻视之意,才把这半趟刀法使出来,又假做失手,立即收住以为掩饰,却想不到因此一着却把个自己以为大行家的程子云给瞒住了,直佩服得不得了。这在李飞龙当然乌龟吃萤火虫,肚里雪亮,所以只好勉强支着,哪肯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少时,衣服已经穿好,因恐子云再问,连忙笑道:“说来话长,改天容我再禀便了。现在王爷已经到厅上也许还有话要问,可不能多耽搁咧。”
说罢便缓步向厅内走去,子云自不便再问,转笑道:“李兄不也少林一派吗?俺闻少林派现由铁樵大师掌门,那位长老功夫已臻化境,如能邀来本府暂住些时,王爷一定非常高兴。前此毕五在这里的时候,王爷有意命他前去相邀,想不到他一去不返,李兄能向嵩山一行,将这位长老邀来,大家见识见识吗?”
李飞龙摇头道:“那铁樵大师,乃我师祖,现正坐关做面壁功夫,便天子下诏也未必能来,我怎么能有这大面子?”
说着,已到厅前帘子下面,微闻桂香娇笑道:“只要王爷有命,贱妾是无有不遵从,不过功夫现在尚未复原,听说那边劲敌又极多,去而无用,那就未免有负王爷之命。”
又听允-道:“我已打听清楚,那太子忽然疯魔,完全出于大喇嘛的法术所致,便上次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也全是六王爷允祀捣鬼。他那里重用的全是一批喇嘛,江湖能手并不多,不比四阿哥府内藏有奇士异人,你如能为我一行,探明究竟,不但不吝赏赐,今后也必另眼看待。”
接着桂香又笑道:“那且停些时再看罢,如果我这功夫有几分进步,便行咧。要我此刻就去,却没有什么把握呢!”
允-闻言似又笑道:“忙不在一时,我也不过先问一声吧。”
那程子云忙一掀帘子,走进厅去,一看允-半靠在炕上,桂香却侍立在一旁,忙笑道:“王爷对李大嫂打算有什么差遣吗?”
允-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们不妨商量商量,那李飞龙呢?如在外面也找他来谈谈,只谁能立功,我是一样不吝赏赐的。”
飞龙本在厅外站着,一闻此语,立刻进厅请安道:“王爷如有差遣,小人夫妇自应遵命。”
允-却不去理他,转先向程子云道:“我方才因看她舞刀身法极好,最后那一着平步青云,便毕五在此也不及她,她那小叔李云鹏更差远了。等一问起,才知道她过去轻身之术极好,趋纵更是能手,所以打算命她到六阿哥府里去探访一下,究竟这些时弄的什么鬼。她却说功夫尚未复原,恐怕遇上劲敌,难有把握,老夫子意下如何呢?”
子云沉吟半晌道:“如论六王爷府中护院把式,并无出色人物,以李大嫂的功夫足可去的。不过假使中途遇上雍王府的人那就难说了。设若因此泄露他夫妻隐身此间,岂不引起麻烦?前此邢台县的李令已将李云鹏李如虎两人行刺一案叠成文卷,申详上来,现在已到总督衙门,只因双方均是王爷,直隶总督无法左右袒,已将此案搁置,如若他夫妇一落人手岂非老大左证?依晚生看来,王爷还宜慎重才好。”
李飞龙忙道:“这倒无妨。只要王爷肯替小人夫妇做主,任凭他到什么衙门,小人夫妇也决不会有口供落在别人手里。”
程子云冷笑道:“不过一旦事情闹出去,王爷便无法替你们做主咧。”
桂香看了允-一眼道:“王爷不必为难,方才我不早说过吗?此时贱妾夫妻万万出去不得,您试听听,程师爷不也这样说吗?依我拙见,何不就请程爷去一道,不就可保万全了吗?”
允-未及开言,程子云先摇头道:“大嫂,您不必举荐俺,如俺能去早去咧。您请想俺再不济死了也算是王爷的一位西宾,如果黑夜里去跳房子,那传出去还成何体统?老实说,就算王爷有命,俺也决无遵从之理,否则俺这西宾便真成了孟尝君下的鸡鸣狗盗咧。”
桂香笑道:“照这么一说,我是个女人那更不能去了。”
程子云把脑袋一晃大笑道:“这又不能咧,人魏博的红线女可不正是一个女人?如非因雍王府这点顾忌,俺早主张让大嫂去咧!”
允-沉吟道:“其实也没有这种巧事,哪能她一出去便撞着雍王府的人咧。我看只要她工夫去得,不妨让她去试一试,即使无功,只要不被对方发觉,到底有益无害。”
程子云又想了一想道:“既王爷如此说,大嫂不妨去试一试,不过李兄却不必同去,否则一经被雍王府的人遇上便更显眼呢。”
桂香忽然笑得格格的道:“您虽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个把握,这却不敢自信咧。万一因此而误了王爷大事这还了得!”
程子云也笑道:“怎么?大嫂生气啦,俺方才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怕您遇上雍王府的人,谁还说大嫂本领不济吗?”
桂香又笑道:“对啦,我也就是为了这个。老实说,我夫妻到这府里来,虽然已经几个月,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是雍王府派来卧底的,这一出去通了消息那还了得?您程师爷是现在的诸葛亮,还能算不到,料不定吗?”
程子云不禁面色微变,李飞龙更是心中忐忑不已。允-转又笑道:“李大嫂可别这么说,程师爷不让你去,可不是疑你夫妇来做奸细,而是怕你们出去万一让雍王府内的人认出,一旦追踪下来未免有点不好,所以才这样说,全是自己人,大家千万不要误会才好。”
桂香道:“我并不是敢对程师爷有什么误会,可是自己总应避这嫌疑,所以今天趁着王爷在这里把话说明白,假如真有什么误会也不这么说咧。”
程子云笑了一笑,把那大阔边墨晶眼镜又擦了一下道:“大嫂毕竟是个巾帼英雄,说话真爽快,这倒和俺对胃口。老实说俺对大嫂是真不免有点疑惑,尤其是今天看见您这一身绝技,更令我不能无疑。第一是凭您这一套刀法,怎么会让人家轻易把功夫破了?第二照我今天看您的轻身功夫,虽然不能说已到绝顶,但一个被人破了功夫的人,除俺武当门中,懂得大小周天运行之法的人,可以恢复而外,那就很难。您虽是嵩山哑尼的门下,却未必便能兼谙俺武当一派的内功秘奥,如何能复原得这么快,您倒试行说说看。”
桂香噗哧一笑道:“程师爷,您这么一说,我这奸细已经当定了。可是您别忘了,我们当家的现在在这里,他便再有能耐些,总不能硬生生的把两个兄弟支使出去,让人家宰了来献这苦肉计咧?至于您说到我有这一点小功夫,便不应该让人家把功夫破了,如果真的功夫破了决没法复原,这倒是真内行话,我实在佩服已极。可是您别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功夫强的多着咧,能说一个失手的没有么?再说您既知道功夫破了,除擅长您武当一派内功的人无法恢复,就更应该知道,您那武当派内还有一件至宝,我虽非武当门下,难道就不许有一二至友,将那件至宝慨赠一粒吗?”
程子云愕然道:“大嫂既然如此说,您那功夫确实是被人破去,有人用俺武当门中回天再造丸治好的了,但目前武当一派掌门人乃系独臂老尼,他是前明的长宫主,焉有轻易将这样灵药赠与像大嫂这样一个江湖人物之理。俺这倒更不明白咧!”
桂香正色道:“程师爷,您说我有了那套刀法在身,便不会被人破去功夫,那是把我看得太高了。如今说我不配得到独臂大师的丹药,又把我看得太低了呢。像我这样的江湖人物,当然不配那独臂大师赠药,可是难道就不许武当门下有一两个过命交情的朋友吗?老实说,我这粒回天再造丸乃是太湖渔隐鱼跃龙之女翠娘所赠,您请想一想,如果功夫破去以后,不遇这等灵药,我能活到今天吗?”
程子云不禁又是一怔道:“大嫂和鱼老前辈的千金是朋友吗?那就难怪咧。那鱼老前辈算起来还是俺的师叔祖,照这么一说,大嫂您还是俺的”
说到这里不禁有点碍口,转笑道:“照这样一说,因友及友,大嫂和俺全是一家人咧。凡事都不用再说,一切算俺猜错咧。”
桂香格格一笑道:“您既知道猜错了就得咧。老实说,那渔翠娘和我是口盟姐妹,您看我这一向她讨药,她能不给吗?”
李飞龙在旁,不禁暗中捏把汗想道:“你这一来不是暗含着叫人家大侄儿吗?只要一下闹翻了,我这冒充姑爹的罪名可不得了咧。”
谁知程子云却满不在乎的道:“您这一说渊源,咱全相信咧。只要您愿意去,俺绝无再阻拦之理。不过那破您功夫的人究竟是谁,难道一直没有能打听出来吗?俺想您人虽没有认清,手法总该看出一二分来,这也能见告吗?”
桂香笑道:“如能打听是谁倒又好咧,可惜的就是直到现在没有能查出来。不过照那手法,倒像也是一个武当门下。但又杂着些湖南邬家拳派,所以就难断定了。”
程子云道:“果真如此,能兼这二家之长,而又决非这两派人物的,那只有山西云家的出手是如此。现在闻得云氏父子已被雍邸罗致,也许就是云霄老儿的子侄辈亦未可知。如系这一派人物,那您倒更得当心呢!”
桂香方一点头,允-倏然说道:“那云氏父子确在雍王府,现在并已由四阿哥奏明父皇赦免前罪,都赏了职衔在他府中当差,所以我时常觉得人手不够也就是因为这个,这鱼家父女,两位既然都认得,又均武当名家,能为我请来以壮声势吗?”
程子云摇头道:“难,难,难,这鱼老前辈姓鱼名跃龙,自号太湖渔隐,看去是个打渔的,其实也是武当名宿之一,又精于水性,喜穿一身特制鱼皮水靠,出入波涛,活似一条大鱼,因之有鱼壳之称。他那女儿名翠娘,外号带刺水仙花,长得绝俊,更生性风流,所到之处,纨绔少年趋之若骛。可是只略一近身无礼,必将来人杀死,死状又极异,不是四肢瘫痪,头骨折断,就是眉心现出一点红斑,其他绝无伤痕,便老仵作也验不出是什么伤来,端的厉害已极。但她却好济困扶危、不怕是个极坏的人,只一善可取,如果遇上必加援手,尤其对于女人谓着屈事,她稍稍得讯,更非驰救不可。但这父女二人,均身怀绝技,人却非常孤僻,最恶与官场往来,更不喜无故受人之惠。王爷虽然极为礼贤下士,适犯他的大忌,如何肯来受聘?俺相信俺如果与李大嫂去,只一开口,便再厚交情也必因之反脸,所以我只好违命咧!”
允-笑向桂香道:“李大嫂,您看如何咧,如能请来,我是不吝重赏的。”
桂香也摇头道:“他父女脾气真个古怪,不但非利禄之所能动,只一触其所忌,说不定便视若敌人,这如何可以下得说词?不但程师爷无法,我也只好敬谢不敏呢!”
允-不禁怅然若失,半晌方道:“六阿哥处,只要李大嫂愿往不妨。但程老夫子与你夫妇二人,江湖上均有不少熟人,难道就不能为我再物色一二出色人物吗?”
程子云笑道:“此事实非晚生不为,但是身怀绝艺的,大抵不受羁勒,可遇而不可求,这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随便聘来的。只好容俺慢慢再为物色了。”
桂香也笑道:“如果王爷真正好客,将来我夫妇少不得有以报命。如果立刻招之便来,恐怕便不是出色人物咧。”
说着又向程子云一笑道:“程师爷,您说对吗?”
程子云把大腿一拍道:“照哇,您这话说得真对。俺早对王爷说过了,王爷只要肯拿我做一个求贤若渴的榜样,少不得慢慢的便有人来咧。真是随便找人,那便显得太滥了,豪士将反因之裹足咧。”
允-把眉头一皱道:“那四阿哥门下怎么一天兴旺似一天咧?”
程子云把脑袋一晃道:“这又不同了,雍邸他本人既有一身功夫,又肯亲入江湖,自为罗致,所以觉得人多。其实荐的人才也寥寥得很。只那年双峰真确实是个奇才,将来也许是淮阴侯一流人物,可惜已被雍邸争了先着,结成姻亲,不过王爷,您放心,俺终有一日把他弄过来的。”
允-笑道:“但愿如此才好。”
一面命人置酒小饮。
席至半酣方才散去。那桂香独自回到赐书楼上,不禁又惊又喜,方待卸妆就寝,忽然楼下报道:“李大奶奶还不快些迎接,王爷来咧。”
连忙迎下楼来一看,只见允-已经换上一身便服,由两个短僮掌着一双金丝灯笼走来,正待就门前跪拜下去,允-连忙止住道:“大嫂何必行此大礼?我因晚间谈及礼贤下士之说,所以打算来捡几本书看看,你且随我上楼来查一查目录吧。”
说着喝退两僮,大踏步上了楼却不立刻检书,转先就桂香房中坐下来。桂香连忙取过书目呈上,允-接过却也不翻阅,转笑道:“大嫂且慢检书,日间所谈未尽,我们且再稍微聊一会儿好吗?”
桂香连忙打起精神,媚笑道:“但凭王爷所命,不过这里设备简陋,比不上福晋和各位娘娘房里,王爷却不便久坐呢。”
说着连忙又取上茶来,允-接过茶,又笑道:“我就为她们各人房中,竟事豪华,住得腻了,所以才来寻大嫂聊聊,你为什么说起这话来?”
说着四面略一瞻顾笑道:“我今夜打算来一个‘红袖添香伴读书’咧,大嫂能为我辛苦一点吗?”
桂香闻言,面泛桃花,回眸一笑道:“王爷取笑了,贱妾是一个何等人,怎么能伺候王爷咧?您不嫌有辱自己的身份吗?”
允-一把捉着她的手腕带着笑容道:“我闻大嫂素有玉面仙狐之称,今夕能容我一试吗?”
桂香不禁粉颊低垂道:“那是江湖上一般混帐行子的胡说,怎么王爷也相信起来?”
允-哈哈大笑道:“名至实归,这个外号既然蜚声江湖,焉有完全胡说之理?”
说着竟然有点不老成起来,桂香只索性半推半就,这一夜允-便被桂香用一缕情丝深深绾住,直到第二天傍午方才起来。那到六王允祀处一行的计划,也在枕边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