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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如许,夜凉似水,泠泠月华倾入寂寂深宫,习习夜风吹响潇潇疏柳。笛声如诉,悠扬悦耳,不知何处起,不知何时终……
庭院森森,包斯一袭白色长袍,如墨长发披肩而散,清凉夜风吹得广袖猎猎作响,背影傲然而淡远,发随风动,兀自飞扬,周身镀着银光,如天人降世,如若没了眼里的寂寥……
三年了……
他幽幽一叹,复又转身坐在身边的石桌上,深邃的眼微微低垂,杯中酒,泛着微微涟漪,隐有一轮明月,泛着许许清辉……
“大人!”碧双在庭院中央架好了古琴,“今日还弹琴么?”真不懂,包斯明明擅琴,却每逢十二偏偏要吹上一曲笛子,虽然,他的笛声也很好……
包斯的睫毛似乎颤了一下,如深潭般的眼里似泛起微微涟漪,他没有回头,兀自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喉间传来阵阵火辣,他重重吐了口气……
“大人?”碧双惊愕,她跟了包斯三年,自他进宫便在身边伺候,自然知晓他从来都是滴酒不沾,今天……太奇怪了!
包斯微微摇了摇头,闭了闭眼,“没事!”唇边勾起一丝笑,因酒而红冶的唇显得越发诱惑,抬起手,摆了摆,复又将手抵在额际,“不弹了,收了罢……”
碧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扶身,“是的,大人……”她又有些迟疑地看了会儿包斯,见他依旧保持那姿势,便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古琴收了回去……
包斯,武陵隐士懹岳之徒,第一绝技为琴,第二绝技便是笛。懹岳一生只有两个徒弟,一是包斯,包斯还有一个师兄,其与包斯正好相反,第一绝技为笛,第二绝技为琴。
那年包斯学成出山,与师兄皆意气风发,一人北上燕国,一人南下陈国,包斯自小养在山林,自有一番不同于世俗之人的清韵,加之琴技高绝,容貌俊美,在刚出道的那几年,便少年得志……
后来,在机缘巧合下结识苏家嫡小姐苏湄,两人一人擅舞,一人擅琴,记得当时也有好事之风流公子曾戏言二人郎才女貌,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在苏湄十七岁那年,苏家惑苏湄回家,彼时苏湄已经离家大半年之久。
苏家有一传统,在历代嫡女成年之时,会让苏女在苏氏云中阁中跳一支舞,舞技如何,便决定其身份与价值如何……
在武陵,女子是十五岁及笈,而苏氏,却是十七岁成年,那年苏湄,便是在云中阁上,以一曲九华仙声躁武陵,从此,成为与烟罗并为当世双美的女子。
可是无人知晓,在那绘有流云飞雪的屏风后边,是包斯,为她伴奏,用的,还是他不拿手的笛……
他多年以来,之所以会在夜里肆无忌惮地吹那支曲子,不是因为他不担心别人会听出那支曲子是苏湄九华仙的伴奏,而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支曲子,在苏湄之舞下,彻彻底底地成了配角,当今天下,能让别人惊艳得完全不理会为舞伴奏的曲子的,也只有苏湄那年的一支九华仙罢了。
一曲九华仙,倾倒了天下人,也惊艳了三人……
一曲九华仙,成就了苏湄与景熠的相遇……
风似乎停了,天空泛着微微的白,如沉寂的大海迎来了曙光,虽焕发着生机,却透露着无法抵抗的危机……
“娘娘!不好了!”九华殿向来宁静,纹吟此刻的呼叫便显得尤为突兀,苏湄微微皱眉,抬头看着她,“怎么了?有何事?”苏湄这几日本有些心绪不宁,便她这样一闹,便更是烦躁了,只是她向来内敛,纵使是对着一个丫头,也没有露出分毫。
“纹吟从殿外跑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秦王妃要生了,可是怕是不好……”
什么?!苏湄起身,瞪着她,有些不信,抬头看着天际,觉红云翻滚,似滔天血光漫天而来,她心里陡然一惊!
“走!快快出宫去秦王府!”苏湄有些心急火燎,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她的便是高月,虽然她与纭蓁、夕雾是金兰姐妹,但自别以后,她们大多时候只能以书信寄相思罢了,可是,高月,却像她的姐姐一般,一直陪伴着她……
苏湄一路直奔王府,急急来到高月的寝殿,一进殿,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冲入鼻腔,而里面的场景,更是让她一骇,丫鬟稳婆乱做一团,地上尽是水渍,一盆盆的血水不停地往外端,她脚一软,身后的纹吟与槿阖急忙地扶住她,她咬牙稳了稳心神,“高月……”
一个正端着血盆出来的婢子看见她,先是一愣,待看见她身着的明黄凤袍后,一惊,一下子跪在地上,血水倾盆破出,哐当一声,带着她的阵阵颤抖,“娘娘,婢子见过皇后娘娘……”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惊了身后不远处的人,她们皆是一惊,正待行礼,而正给高月接生的稳婆与婢子,则因情况紧急,并没有注意到……
苏湄冷冷扫了那婢子一眼,瞪得那人头低得更低,又近乎冰凉地对对那些人说,“你们谁现在要是敢跪下来,谁现在要是敢支声,本宫……便灭了她!”声音寒得让人发颤,“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因谁的慌乱而坏了事,本宫灭了她满门!”苏湄冷冷地看着她们,也冷冷地看着现在正给高月接生的稳婆与婢子,她知道,依现在这种形势,她们不可能没听见,她,就看她们敢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苏湄轻轻上前几步,高月回过头,苍白憔悴的脸,让她心里发酸,头发皆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苏湄想,她此刻……一定很难受吧?高月最怕汗水黏在身上了……
高月对着她,直直的看着她,扯了丝无力的笑容,她没有说什么,但苏湄明白,她是在感谢她,苏湄睁了睁眼睛,让自己酸涩的眼睛舒服一些,然后对着她,轻轻地道,“月姐姐,你要坚强,你和孩子,都要坚强……”高月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直没动,却是泪如泉涌……她一直没有叫出声来,一直咬着牙,眉头微微皱起,可是两侧被抓在手里的棉絮,却皱得不像话!
“王妃娘娘……您再加把劲儿啊!”
“娘娘……使劲儿啊……”
高月青筋暴起,目光也变得凶狠,可是力气却越来越力不从心,她左手突然一松,“啊!”狠命地往床边一捶,下一刻身子想冲起来,旁边的丫鬟忙将她按下去,若是平时,别说一个丫鬟,就是两个四个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她瘫下去,目光放空,有泪光流下……
“保孩子……”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发紧,嘶哑得让苏湄听不出。
“月姐姐……”苏湄一愕,却知道她无法阻止。
“不行啊!娘娘……”稳婆的声音已经不是慌乱,带着心如死灰的平静,可手里的动作没有因此而断,“王爷临走前特命了老奴,无论如何也要保得娘娘母子平安,老奴答应了王爷……”从苏湄的角度,她好像看见有一滴浊泪落到了锦被上,“王爷信老奴,老奴也明白娘娘在王爷心里意味着什么,娘娘,老奴……”可是,她又何尝不知,高月的努力,这胎儿的凶险……
高月现在似乎平静了,可苏湄的心,却越来越沉,高月往她这里偏了偏头,苏湄上前,俯身下去握住她的手,将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阿月,阿月……”她拼命摇头,嘴唇在不住的颤抖。
高月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眼里有着无声的话语,那是祈求……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现在却求她让她去死……
苏湄低着头,不停的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恍惚,但终是像找到浮木,“阿月,你不要放弃好不好,你想想景煜,想想他,想想你们的孩子,若他回来没有看到你,若你们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母亲……阿月,不要……”苏湄死死地抓着她,仿佛只要她此刻松了手,她便会离她而去……
高月微微张嘴,但声音太小,尽管苏湄就在她耳畔也听不出,可是苏湄一直不动,就这样看着她,微微张合的唇,苏湄闭眼,高月已经开始抽搐,自知形势刻不容缓,稳婆此刻也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两,自知此刻这两个陈国最尊贵的女子,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决定着接下来既定的命运。
高月就这样看着她,真的再是一眼不眨,而旁边的人也都看着苏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昭示着苏湄心里越来越痛苦,高月的生命渐渐在流逝。
“皇后娘娘……”稳婆看着底下不断涌出的血,心里更是着急,如果再这样托下去,不仅高月,连她腹中的胎儿……她心中一狠!她是王爷的奶娘,她不能……况且,现在,舍大人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阿……阿湄……”高月断断续续的出口,嘴唇已渐渐地干裂,可脸上却湿得厉害,“求……额……求你……”高月看着苏湄,明白她此刻也已经作出了决定,只是下不去这个心而已,她们都明白,如今,她是怎么也活不下去了……
“阿月姐姐……”苏湄终于哭出声,纵使这三年来过得这样艰难,她也从不落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湄一遍遍地道歉,可她却不知道高月其实心里也在一遍遍地与她道歉,这本就无二选择,而且只有这样做,才可以将惨剧减到最小,至少,她还可以替她保住她与景煜的孩子……
稳婆接了命令,二话不说,便开始采用禁忌措施,舍大人!保孩子!
天边雷声滚滚!大雨倾盆,红颜欲逝,天与之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