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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盈局促不安地环顾眼前全然陌生的环境。
昏暗的光线,四处散落的天鹅绒及皮革沙发,几间隐密华丽的包厢,一条宽长的吧台。
一个充满慵懒爵士音乐、当代室内装潢的密闭空间,与里头三三两两交谈的人们,交织出一股闲散放松的氛围。
这就是裴玦口中的好地方loungebar,所谓的沙发酒吧。
“这里还不错吧?”跟老板打过招呼后,裴玦匆忙回到吧台找她。
念盈怀疑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讲的出外散心吗?”
“你不喜欢吗?可是这里真的能让我放松心情、舒解压力。”裴玦惋惜地撇撇嘴。
念盈睇向他。“我没说不喜欢,只是有点不适应。”
这是她第一次出入夜店,很难判断是喜欢还是讨厌。
“凡事都有第一次,坐久就会习惯了。”裴玦乐观地说。
念盈又看他一眼,发现他自从进了这家店后心情真的轻快不少。
裴玦在她身边坐下,向吧台外一个男人招手。
“需要我服务了吗?我还以为今晚你带了伴就不要我了呢。”一个身材瘦高、长相斯文的男人笑着来到他们面前。
“怎么会呢?你在我心中是无可取代的。”裴玦跟着调笑。
“我以为这份殊荣只有惟天能拥有,所以你说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事情有了变化?”老板敏锐地问。
裴玦笑而不答,为念盈介绍--
“他是这家店的老板,名字我忘了,你就叫他老板好了。她是唐念盈,惟天的堂妹。”
“幸会。”老板微笑点头示意,眼光有意无意来回扫视两人之间。
“很高兴认识你。”念盈礼尚往来地回应。
“想喝什么?”老板问。
“给念盈最淡的鸡尾酒,我老样子。”
看裴玦跟老板默契极佳的样子,念盈不禁疑问。
“你不是才来台湾没几天吗?怎么感觉跟老板很熟?”
“我们是很熟的朋友,从他二十岁在法国的gaybar打工时,我们就认识了,我跟他、还有惟天的交情都快十年了。”裴玦怀念地说。
念盈没感受到他们之间浓烈的男性友谊,只注意到一个关键词。
她立刻环顾四周。
“果然”收回视线,她了悟地盯着裴玦。
“你想说这里大部份都是男性客人,而且两两成对吗?没错,他们大多是同性恋者,老板也是。”
裴玦不隐瞒地说,提到老板时,老板还大方地摇手示意,气氛是开放自由的。
念盈渐渐明白他之前话里的含意了。
这里果然能让他放松心情、舒解压力呀!
她眼神诡异地瞟他。“你怎么会想带我到这里来呢?”
他带她来这里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吧?
裴玦还是笑着,淡淡地说:“因为我的朋友大多是这类人,比较熟的也是这种地方。他们都很有趣,你应该多认识其它人,总比整天闷在家里跟我干瞪眼的好吧?”
念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分析他这番话的用意。
他是嫌她天天盯着他让他不舒服,所以想找其它人转移她的注意力?
还是用这种方式暗示她接受他跟惟天的关系?
想得愈多,她的脸色就愈冷,最后冻出一张凌厉的冰脸。
“看样子你真的很不喜欢这里。要我送你回去吗?”发现她的脸部变化,裴玦遗憾地说。
“我没有,我要待在这里。”她酷酷地表示。
她要在这里弄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吧台边的空气被她的一句话给凝结住。
调好酒的老板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凑上前来。
“你是太久没跟女孩子相处,变得不体贴了吗?第一次看你带女孩子来,我还以为你想通了想交个女朋友,怎么不到几分钟就惹人家生气了呢?”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着某种暗示,马上引来店里其它人的注视。
“这样也不错呀。”裴玦没否认,顺着话说下去,这让背后的骚动更大了。
周围的气氛愈高张,念盈的脸就愈僵。
“她就是裴玦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喔,难怪你们都没希望。”一个身穿劲装的辣妹凑了过来,看到念盈艳丽的脸蛋,微醺的眼睛睁了开来。
“哇,皮肤也好好喔,真羡慕!不像我每八个小时刮一次胡子,摸起来还是这么粗,真讨厌。”
辣妹身边一个壮硕、动作扭捏的男子出手摸了她脸颊一下,马上被裴玦隔开。
他的举动又引来更大的惊呼。“这么宝贝啊?看来裴玦是认真的喽,那我们怎么办?惟天又该怎么办?”另一个娘娘腔的瘦小男子夸张地跺脚、扭腰,还钻进同伴的怀里装哭。
念盈被这么突然一搞,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连生气的火力都没了,只能楞楞地看着愈来愈多人聚集到吧台来。
“喂,你们闹够了没?要是吓到她,我会生气的。”裴玦站起来。
他严肃的表情成功地让他们安分下来,却挡不住私底下的窃窃私语。
“看样子是真的啦!你哪时见过老是笑得很慵懒的裴玦这么认真过?这一定是真的。”辣妹小声地跟壮汉咬耳朵。
“可是怎么这么突然?我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耶!”壮汉无助地绞着手指。
“最气人的是我们居然输给一个女人,虽然她很漂亮,可是可是人家就是不甘心嘛!”娘娘腔男又跳着窝回身边人的胸前。
现在这情况不只是念盈头痛,裴玦也很伤脑筋。
“各位朋友,麻烦请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不要再打扰我们。今天念盈第一次来,你们不要再吓她了。”裴玦求饶地说。
大部份人都给他面子,纷纷往回走,除了最难缠的三个。
“你们还想怎么样呢?”裴玦无力地问。
“我们要你交代清楚。”娘娘腔男双手扠腰,泼辣地说。
看到他们三个默契极佳地一字排开,裴玦没有说不的权利。
“好,我们去你们的包厢说,别再吵她了。”他慢慢将他们带离吧台,临走前不忘回头狠狠瞪了老板一眼。
念盈跟着转头,见到老板的笑容已经变形得很邪佞。
“你是故意把他们引来的。”念盈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板笑笑地将鸡尾酒推到她面前。“他做过太多坏事了,总要有些报应。而且感情愈好的朋友,愈爱这样的欺负。不信你问惟天,他一定有深刻的体悟。”
“不过”老板的笑容微敛,将一杯有着绿色渐层的调酒放在裴玦的位置上。“是不是陷害,还得看裴玦怎么想。”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睇了念盈一眼。
念盈被先前的闹剧一搞,整个人心浮气躁,没留意到老板的举动,抓起桌上的饮料灌了一口润喉。
稍微喘过气之后,她恶狠狠地瞪向裴玦进去的包厢,眼中的冰霜慢慢累积。
“你很在意裴玦,为什么呢?”老板站在她面前擦拭酒杯,不经意地问。
念盈回过头来看他,脸颊被酒精醺出一抹淡淡的粉红。
“因为他是我二哥交往密切的好友。”她态度有点回避地说。
“是这样啊!”老板微笑地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彷佛看穿了什么。
念盈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连忙偏开焦点转到眼前的调酒上。
她喝的那杯鸡尾酒色彩粉嫩、清凉爽口,但比不上另一杯抢眼。
那是一杯很神秘的调酒,有着吸取人目光的魔力。
发现她的出神,老板的嘴咧得更大了。
“这杯酒是我的精心杰作,叫做玦。玦是一种半环状的玉,很像裴玦绿色的眼睛。”
她耳边听着老板的声音,脑里一面整理这杯酒带给她的冲击。
略深的高脚杯底沉着一弯重度的湖绿色,愈靠近杯缘颜色愈淡,到杯口就完全成透明,形成完美的弧形渐层。
“好漂亮。”她由衷地称赞。
“谢谢你的称证。我记得当初完成时,惟天是第一个试喝的。他一看到这酒的颜色,眉头就皱了起来,试过味道后更是打了个死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先声明,绝对不是因为味道太差喔。”老板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信。
念盈先是被老板生动的表情逗弯了嘴角,之后又安静下来。
“是因为这杯酒很像裴玦吗?”过了一会,她声音低低的说。
老板又笑了。“你真不愧是惟天的妹妹,答对了!你可以无条件地要求一项奖品。”
念盈勉强拉出一个微笑,心情突然莫名的低落。
“二哥他喜欢玦吗?”她闷闷地问。
老板还是笑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反正每到这里来,我跟裴玦只会给他喝玦。看着他皱着眉头灌下酒的样子,我们就会特别高兴。”他平铺直叙地说,话中夹着一个强烈的暗示。
念盈纳闷地看着他奇怪的眼色,不懂他的意思。
她愈茫然,老板的笑意愈深,眼里的暧昧就愈明显。
“那你呢?你喜欢玦吗?再声明一遍,这可是我的精心杰作喔!”老板开玩笑地随口一问。
念盈被他的问题吓到,讷讷地望着他清亮到诡异的眼睛,讷讷地点了点头。
收到满意的答案,老板笑得很开心。
“好,奖品就决定是玦了!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平常只请至亲好友喝的,今天你喝了,我们的关系就更进一步喽。”老板热情地说着。
感染到他高亢的情绪,念盈也跟着笑。
“好。可是以后都要你请客了。”
“那有什么问题!招待大美人可是我的荣幸,更别说以后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了。”老板依旧兴奋,视线有意无意地滑过转角的包厢。
以后啊!可真令人期待呢。
裴玦第一次看到这么放松的念盈。
当他离开包厢往吧台走去时,脚步立即被这难得的画面冻住。
念盈长发半倾,绽开的笑容如红玫瑰般艳丽逼人,比起平时应酬的微笑,现在这样子可以算是开怀大笑了。
裴玦快步走近,等他看清她手里握的东西时,脸上的惊奇瞬间被愠怒取代。
“你给她喝了什么?”他冷着声音问老板。
老板跟念盈收回笑容,一起用不解的眼光看他。
“调酒啊。”老板轻松地回答。
裴玦眼神狠厉地扫过桌上的五、六个酒杯,声音压缩地从齿缝间渗出--
“我不是告诉你,给她最薄的酒吗?你给她喝什么了?”
裴玦不用老板说话,也能从那堆造型独特的高脚杯中找到答案。
“不过是几杯玦罢了,你何必大惊小敝?”老板嗔他一眼,跟念盈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裴玦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开始体会为什么每次一扯上念盈的事,惟天总是火冒三丈的原因。
“几杯玦而已?难道你忘了它是用几种烈酒调制出来的吗?”
“嗯,让我想想,有琴酒、兰姆酒”老板偏头数着。
“还有龙舌兰。”念盈一旁补充。
“对对对!你真聪明,一学就会。”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裴玦的脸色渐渐快和他绿色的眼珠融合在一起。
“你知道这些酒代表的意义吗?”他直着脸问念盈。
“都是蒸馏酒,酒精浓度大多40%以上。”念盈很有概念地说。
裴玦有点讶异于她清晰的思绪。
“你喝了几杯?”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互酌,各喝了一半,她大概喝了三杯吧。”老板收起杯子回答。
“三杯?!”裴玦张大了眼睛瞪着老板,更不可思议地望向念盈。
她除了脸色红润之外,其它举止一如平常的优雅。
“你应该知道一般人喝了两杯就会开始意识混乱,你居然让她干了三杯?!”他的话又从牙齿间挤出,明显有示警的味道。
不怕死的老板还对念盈露齿一笑。
“你放心,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啦!你看她像是醉酒的样子吗?念盈,你酒量不错喔。”他朝她举出大拇指。
“谢谢。”念盈有教养地回礼。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她脸上那过于开朗、炫目的笑容。
裴玦默默打量她的一举一动,想找出脱轨的迹象。
“你确定你没事?有没有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他不放心地问。
“没有。”她简洁的回答,眼神认真得闪闪发亮。
裴玦皱眉盯着她瞧,总觉得不对劲。
“我们回去吧。”现在还是带她回家比较保险。
“好。”念盈没有异议,配合地步下椅子。“可以先让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去吧,我等你。”裴玦点头,看着她步伐直顺地走进厕所。
“看吧,我就说没事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一点都不像你了。我可以请教一下这是为什么呢?”老板不安好心地凑到他耳边吐气问话。
裴玦赏了他一眼。“因为她是惟天的妹妹。”
“只是这样吗?”老板怀疑地挑挑眉。
裴玦瞪他的眸光更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一个女孩?舍不得让人碰,舍不得她喝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老板狡佞地笑了。
经他一提,裴玦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反应过度,失了平时的从容。
他绿眸幽深地睨着老板。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这么一点小事,你也有办法说得这么暧昧。”他浅浅地笑,笑意却没进到眼里。
“若真是那样,我就改行写爱情小说去。可惜我似乎没那个天分,只能安分地调酒赚钱。”老板也笑咪咪的。
裴玦面无表情地瞪他。
两个各怀鬼胎的好友持续在眼神中较劲,直到一阵尖叫声划开沉默。
他们齐往厕所那头看去,就见到先前那名扭捏的壮汉肩上扛着一个人,一面尖叫,一面从厕所冲出来。
一看到被扛的人那头乌亮的长发,裴玦立刻跑过去。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胆小的壮汉被他一逼更说不出话来。“她她她她”
“她到底是怎么了?!”失去耐心的裴玦一把扯过壮汉的领口。
“她只是睡着了。”也跑过来了解情况的辣妹,检查过念盈的情况后镇定地说。
“睡着了?”裴玦难以置信地再求证一遍。
“应该是吧。”冷静下来后,壮汉开始描述当时的情形。“她本来是在洗手台前洗手,可是我看她的手冲了好久,一直没有关水的意思,于是走过去提醒她,结果一拍她肩膀,她就往我身上倒下,吓得我马上冲出来求救。不过我有感觉,她的呼吸跟心跳都很正常。”
裴玦脸上仍残留着仓皇,接过念盈,确定她的状况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地抱着她离开,专注得连后头明显的指指点点都没听见。
“哼,他居然骗我们!说什么他跟她没什么,明明就是有什么嘛!”娘娘腔男扠起腰在门口大声抱怨。
“你们都没看见,裴玦刚刚的表情好恐怖喔!吓坏我了。”壮汉发抖地发表感言。
“好了好了,最大的新闻过去了,各位是不是该专心喝酒了呢?”老板拍手拉回生意,众人才意犹未尽地进屋里坐好。
“只是我的幻想吗?”望着裴玦离去的背影,老板的笑容开始扭曲。“明明为人就是滑溜奸诈,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转不过来了呢?看在好朋友眼里,实在忍不住想恶搞一下呢。”
将念盈在车子后座安置好后,裴玦并不急着开车,反而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一阵子才踩下油门。
他一面开着车,一面思考方才老板那堆充满暗示的话。
对于念盈,一个好友的妹妹,他所给予的关注似乎是超过了。
他是喜欢她,因为她,有些事变得无法掌握,让他有点慌。这代表着什么呢?
车停在红灯前,他的思考也暂停下来,不愿太早揭开谜底。
他还得好好衡量,再这么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下意识地,他又转头朝后座看去,这一瞧,让他停摆的脑袋陷入冷冻的状态。
念盈不晓得什么时候醒了,现在正坐得直挺挺的,长发有些紊乱地披散在肩上,满脸冰霜地对上他的眼。
虽然早知道后头坐的是她,裴玦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深夜载到女鬼了。
他干涩地吞口唾液,迟疑地开口:
“你醒了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念盈冷酷地睨他一眼,声音也凉凉的--
“绿灯了。”说完,继续用零度的视线凌迟他。
这么突然的变化让裴玦一头雾水,赶紧将车停到路边,空下时间来处理眼前这奇怪的情况。
他一停好车,还没其它动作,念盈就先说话了。
“原来你这么受女性欢迎,程度还跟偶像不相上下,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应该是称赞的话,可是用念盈平板无生气的嗓音说了出来,倒像是一种讽刺。
裴玦疑惑地蹙紧眉头。“如果你是因为在吧台受到打扰而觉得不高兴,我可以道歉。”
看念盈的样子,他实在无法判断她是否还在醉酒中?现在犀利的兴师问罪是她的本意,还是另类的发酒疯?
又一次,他输给她的特立独行。
“不是。”念盈语气强硬地说:“我只是看不过去你的行为。”
“请问我的行为哪里出现偏差?”完全掌握不了状况,裴玦只有顺着她走。
念盈凶狠地瞪他,要不是她瞪人的样子依旧冷傲高雅,裴玦可能会怀疑这位性格火辣的美女其实是他载错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大多行为放荡,可是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这对两个人而言,是责任,也是一种承诺。”她痛心地揪着眉头教训他。
裴玦被骂得更茫然。
她什么时候看到他行为放荡了?而他又要对谁负责任、给谁承诺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喝醉的人最大,裴玦很虚心地请教。
念盈秀丽的眉毛已经拧成一个严厉的结,十分不谅解地睥睨他。
“你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我提醒吗?这种没操守、来者不拒的行为还想叫我回忆一遍吗?”她的怒吼非常有教养,一字一句都说得字正腔圆,而且保持在正常分贝以内。
裴玦被她的话敲出一点头绪,但还没捉到又跟先前的问题纠成了一团。
最后他宣布放弃。
“我想你是醉了,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解释。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大家一起把话说清楚,我不相信他会原谅你这种背叛的行为。”她也撂下话。
裴玦一面发动汽车,一面从后照镜打量她那张过于生动活泼的脸。
她这样子就好像是捉到老公出轨的晚娘脸。
可是那个倒霉的丈夫是谁?她刚说的大家,指的又是谁?
还没厘清自己的心情,现在又来更多莫名其妙的罪名!
他今晚可是出来散心的,怎么反而更累了呢?
回到唐宅,念盈的火力没有持续发威。
在途中她又昏睡过去,这让裴玦更加相信刚刚的异象只是她无意义的酒后乱性罢了。
也有可能是她的酒后吐真言。
但不论是哪种可能,她的举动未免也太有条理了。
有哪个人在酒醉后还能头头是道地训人?虽然内容有点不清不楚,但完全符合逻辑。
裴玦一边苦笑,一边扶着念盈走向唐家大门。
还没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厚重的门板就自动大开,露出室内通明的灯光,以及三尊雄赳赳的战神。
看到这阵仗,裴玦马上明白,他今晚的麻烦还没结束。
“晚安。”他笑着打招呼。“很好,你还笑得出来嘛。”惟天跟着笑弯眼,不过脸有点扭曲变形。“你把念盈怎么了?”
惟天话没说完,就先把他怀里的念盈抢过去。
“你们出来迎接我,我怎么能不回以笑容呢?”裴玦没被他的凶脸吓到,稳稳接招。
“你”惟天被他的皮样激得想揍人,可是怀里抱着念盈,只能从鼻孔喷气泄愤。
一旁的慕河见惟天招架不住,缓缓启口:
“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今晚你怎么会跟念盈一起外出,去了哪里?”
他以兄长的口吻说得很客气,裴玦却觉得他的话中带有其它意思。
怎么今天晚上每个人说起话来都神秘兮兮的?有什么阴谋吗?
裴玦不动声色,冷静地回答:
“天气不好,我看念盈整天都闷在家里,所以就带她到认识的酒吧去放松心情。”
“酒吧?你让我的宝贝孙女喝酒?!”后面的唐爷爷沈不住气地走上前来。
他眼神狠戾地杀到裴玦面前,大老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裴玦突然想到,同样是凌厉的目光,念盈那种冷中带刺的瞪视反而比唐爷爷的权威更能影响他。
这是为什么呢?
看来,问题的答案已经是无法回避了。
“喂,你干嘛不说话?是吓傻了吗?”惟天看他突然发起呆来,忍不住踢他一脚。
裴玦反应比他更快地抽回右脚让他扑空,重心不稳地差点就要将念盈摔在地上。
“浑小子,你在玩什么?!要是伤到了念盈,我要你切腹谢罪!”
唐爷爷一看到念盈有危险,赶紧冲到惟天身边要把孙女拉过来,惟天舍不得放手,爷孙俩就在一边吵了起来。
这么一来一往间,先前肃杀的气氛已经一扫而净,裴玦还陷在自我挣扎中。
“你在想什么?”
突然有个冷调的声音劈进他脑里,裴玦马上回神应战。
他瞇着眼打量面前笑得很有心机的慕河。
“没什么。”
“是吗?我看你从进门以来,眉间一直是锁着的,还以为你遇上什么困难了。”慕河友善地说。
裴玦小心回应他的一言一语。
因为他知道像他跟慕河这类人笑得愈无害,事实就愈危险。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一时疏忽让念盈喝醉了。”他嘴里说得诚恳,眼神却很是锋利。
“没关系,她的酒量一向不好,这种事你别放在心上。”慕河非常能谅解,笑里藏的试探从没中断。
两个人表面上沟通得十分融洽,暗地里的较劲可是波涛汹涌。
但令裴玦纳闷的是,不过是不小心让他们的公主喝醉了,有必要受到这么严格的询问与打探吗?
今晚的一切真是诡异透了。
“你说谎。”
漆黑的房间内不预警地冒出一句指责,让慕河探向电灯开关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将视线调低,在黑暗中对上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忍不住笑了。
电灯一开,明亮的光线把那张娇颜上的不认同照得一清二楚,慕河的笑意更深。
“原来你醒着。”他放开手让原本倚着他的念盈站直。
念盈睇向他。“你不是早知道我已经醒了,所以才从爷爷跟二哥手中把我接过来吗?”
“我只是不忍心我唯一的妹妹被那对赌气的爷孙拉来扯去,于是趁着他们不注意,将你带离暴风圈,送你回房休息。”慕河无辜地解释。
念盈心知肚明她唯一的哥哥从来都不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而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军师--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跟裴玦说那些话?”她在小厅里的沙发坐下,双眼灼灼地望向慕河,丝毫没半点醉酒的迹象。
慕河站在门边与她遥遥相望,脸上还是惬意的笑。
“我才要问你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装醉偷听我们谈话呢?”
“我没有。”念盈马上反驳“我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
看她露出委屈的神色,慕河不忍心再逗下去。呼口气,走到她身边,疼爱地拍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的酒量并不是不好,就是酒品奇怪了些。别人可以千杯不醉,而你是每沾酒必睡。不管你喝多少酒精都可以保持理智,只是有时候会不小心昏睡过去,但睡个几分钟又会清醒,然后酒也退了不少。这种体质虽然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酒后乱性,惹出事端,但很容易让人捉到弱点对你不利,所以整个唐家只有教你喝酒的爷爷跟我知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可是你为什么骗裴玦说我酒量不好?”她就是不满他刚刚跟裴玦的对话。
“难道你希望他知道你那时有可能是清醒的,然后再引起一波骚动吗?”慕河拢眉,露出狡猾的笑容。“所以我又在话尾加了一句,要他别放在心上,这算是说谎吗?”
“可是”念盈还是不太能接受,却也提不出反驳。
慕河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讨厌欺骗,可是你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严格说来也是一种骗术。”
他丢下一个威力十足的中子弹,轰得念盈暂时脑袋空白。
恢复思考后,念盈原本冷凝的眼亮了起来,晶灿得又利又刺人。
“小狐狸被我叫醒了,想咬人了吗?”慕河笑得很故意。
念盈不悦地给他一个白眼。
“你不是没事会送妹妹回房的好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拧紧眉,不得不承认她的道行没慕河深。
如果她是刚修练成精的小狐狸,那他就是有千年功力的狐仙了。
慕河耸耸肩,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来。
“我见你遇上了瓶颈,想帮你从头浏览一遍,找出症结。”他直视前方的目光变浓了。
“事情就从你对裴玦一见钟情开始谈起吧。”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摊在日光灯下,念盈不自在地别开脸。
慕河笑笑地看着她红透的耳壳,语调平顺地继续说下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你在网络的新闻中发现了裴玦。为了那个模糊的惊鸿一瞥,你不惜潜入欧洲贵族的私人网页,就是想将他出席那场婚礼的所有相片一网打尽,积极寻找他的影像。”说到这里,慕河停了下来,跟着念盈出神的视线一起望向计算机桌旁的一块软木垫。
那块软木垫约莫四开大小,上头整整齐齐地贴满了由计算机打印下来的相片。每张图像的形状大小不一,但主角都是同一名有着深刻轮廓与迷人绿眼的男子。
慕河无奈地叹了声。
“以某些角度看来,你还真像个变态的跟踪狂。”有这样的妹妹,当哥哥的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我不是。”念盈慎重地否认,她这样顶多是崇拜偶像的狂热罢了,还不到变态的地步。
“是是是,若真要说的话,你也是个大胆的智慧犯,绝对不是盲目的跟踪狂。”慕河没跟她争论,因为她接下来的行动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后来你知道那对结婚的新人跟裴玦以及惟天的交情匪浅。新娘是法国贵族的后裔,是裴玦的表姊。新人们的婚礼在米兰的住处举行,设计那栋豪宅庭园的也是裴玦。新郎是惟天在意大利的好友,虽然孤僻的他不喜欢出席那种喜庆的场合,但庭园里最显眼的女神石像就是惟天送的新婚贺礼。发现这层关系后,你想出了一个不知该说是大胆创新,还是莽撞无谋的计划。”慕河又停下来看看念盈愈来愈红润的脸色。
他的笑容拉得愈大。
“你故意放出想相亲的风声,由我透露给惟天知道。依惟天疼你的疯狂程度,他一定会马不停蹄地飞奔回来。但你不能确定同在意大利、又是惟天工作伙伴的裴玦会不会也一起跟来,如果他没来,你的计划就失败了。”
“我有七成的把握他会来。”念盈突然插进话,语气肯定。
“怎么说呢?”慕河感兴趣地扬眉,想知道这只小狐狸修行到什么程度。
一想到那件事,念盈赤红的脸颊褪了些颜色。
“因为传言若是真的,裴玦跟二哥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难得聚在一起,当然会把握相处的机会。所以我赌他会来。”
看到念盈落寞的神情,慕河当然明白那是个怎样的传言。
“所以你就成功地使计让他自己送到你面前,方便你进行接下来的计划。”慕河了解地点点头,语气一转,调侃地说:“当了你二十多年的哥哥,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心机这么重。藏了这么多年,我想整个唐家除了我,其它人都还被你清美单纯的表象给蒙在鼓里,连爷爷那只修成正果的老狐狸恐怕都不例外。”
“我没有欺骗的意思,只是以前没有特别想争取的东西,也就不积极罢了。”念盈不改她一贯有话直说的个性。
慕河宠爱地搂着她肩。“我明白,你还是原本那个唐念盈,是爱情让你某些细胞觉醒了,而那些细胞会帮你达成目的。所以,你成功了吗?”
慕河再次说到她的痛处,将她的脸色彻底刷白。
念盈沮丧地低着头,气若游丝地说:“你看呢?”
她不愿回忆这段悲惨的日子,把问题丢了回去。
慕河反而扬高了嘴边的弧线,拍拍她的后背说:“看来你是相当认真,认真到要借酒浇愁的地步了。”
“他跟二哥的关系太密切了,没有我可以介入的空隙。而且他的女人缘也好得太过分了!”她原本还说得有气无力的,但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慕河了然地笑开。
“你灌下的酒精已经发酵成醋。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念盈终于抬起头,目光精灼地看着他。
“我决定再观察一阵子,如果他跟二哥真的是密不可分,我会放弃。”她不想老是夹在亲情与爱情间挣扎。
“如果他选择其它人呢?无论是男人或女人。”慕河不怀好意地问。
念盈的眼神变冷了。
“我会让他知道,温柔的面具是不能天天带在脸上欺骗大众的。谈感情可以不管对象,但基本上还是要一对一。他学不会这点,我可以慢慢教,要花上几年的时间都无所谓。”她说得很用力。
看着念盈依旧冷艳高雅的外表,慕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在她的冷淡下藏的是一座充满岩浆的危险火山,一旦引燃了,就很难收拾。
原来唐家里最不好应付的不是宝刀未老的唐老爷,也不是尽得真传的他,而是那个被众人拱在手中、悉心呵护的深宫小鲍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