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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贵嘿嘿一笑,向曾水源两人道:“你们先下去准备吧,记得还要出榜安民,告诉城中百姓,我天国大队人马即将到来,各人无需惊慌,各安乃业。让堂外的牌刀手放左先生进来吧。”
曾水源和唐二牛躬身去后不久,左宗棠气急败坏的抢上堂来,满面怒容的指着萧云贵喝道:“你、你把我妻小抓来做什么?”
萧云贵满脸堆欢,笑着说道:“先生别急,我这不是抓,是派人去请,而且是让我家夫人亲自去请的,后来本王也亲自去接了,可没半点无礼和怠慢的啊。”
左宗棠仍是怒意不消:“你以为这样就能逼左某投靠你们了么?痴心妄想!我左宗棠最恨被人要挟,你快点放了我的妻小,否则我左宗棠和你拼命!”
萧云贵也不气恼,笑嘻嘻的搬过一张杌子,将左宗棠按着坐下,左宗棠本不想做,但萧云贵手上力气很大,左宗棠被按下竟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跟着萧云贵又亲手端过杯茶水敬上,口中缓缓说道:“左先生,你先别急,坐下慢慢听我说。我太平圣兵不日便要北上攻打湘阴,我是想着先生家小要是还在柳家冲居住,就怕柳家冲像浏阳那样,惨遭兵火焚戮,左先生的家小何等金贵,若是有什么闪失岂不糟糕?所以本王就先行去接尊夫人和两位公子前来长沙,等兵事过后,再回家乡,岂不是好?先生,本王这是为了你家人好啊。”
左宗棠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想起浏阳那些百姓被官军抢掠屠戮的惨况,心中便有余悸,真要是像萧云贵所说,太平军北上和清军在湘阴鏖战,不管是谁都逃不过兵灾,按此说来,萧云贵去接家眷也是出于好意。但左宗棠脸还是很臭,冷冷的说道:“那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能和我商议一下么?”
萧云贵一摊手道:“本王一来想给咸先生个惊喜,二来呢也是怕先生泄露了我方军机,所以没能先告诉先生,这个是本王疏忽,本王给您赔礼。”说罢深深的一拜,言辞甚是恳切。
左宗棠紧绷的脸上终于一松,起身回了一礼道:“那我的家小现在何处?”
萧云贵微微一笑道:“本王已经让宣娇安排后院单独的厢房给贵家眷居住,这会儿应该梳洗完了,先生尽管去见他们。稍后先生要是还想走的话,我会派人送先生一家到湘潭去,那头应该会安全些。”
左宗棠迟疑的看着萧云贵问道:“你把我夫人孩子接来,难道真的不是想要挟于我?”
萧云贵摸着鼻子笑道:“哪的话,我和先生是朋友,这是帮朋友的忙而已。不过呢,这些天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左宗棠犹疑片刻后道:“此事稍后再说,左某先去见见妻小。”
萧云贵微笑着一摆手道:“先生请便,稍晚本王准备了酒宴给先生庆贺一家团聚。”
左宗棠心中记挂妻儿,略略拱手道了声谢,萧云贵吩咐亲卫牌刀手前面引路,左宗棠便转身跟着牌刀手往内堂走去。
穿过后院花庭,来到府衙厢房外,只见此处都是女兵执刀守卫,左宗棠心中略安,想来自己的妻小有洪宣娇照顾,定然不会受到欺辱。
萧云贵的牌刀手并未跟进去,只在后院外等候,只见一名貌美女兵上前来,行了一礼后道:“左先生,夫人和公子已经梳洗完毕,现下正在用饭,请跟我来吧。”
这女兵似乎之前在听洪宣娇辩说上帝之时见过,只是不知道姓名,左宗棠回了一礼道:“有劳姑娘了。”
那女兵微微笑道:“小女子名唤李璇玑,一路陪伴夫人公子前来,夫人多有说起先生之事的。”
左宗棠嗯了一声道:“听姑娘口音,似乎是咱们湘人啊。不知姑娘何处人氏?璇玑此名大有深意,倒像是出自书香门第。”
李璇玑美目一寒,淡淡的说道:“我是浏阳人氏,大哥被拉去做了团练兵丁,如今生死不知,老母被清妖害死,我如今已经是家破人亡了。”
左宗棠一怔,脸上好一阵不自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低头跟着李璇玑到了厢房之内。
进到厢房之内,只见洪韵儿正陪着周诒端和两个孩子用饭,见左宗棠到来,都站起身来。两个儿子兴高采烈的跑上前去,周诒端眼眶一红,走上前去纳了个万福,有些哽咽道:“老爷,总算见到你了。”
洪韵儿拍拍手笑道:“嗯,我吃饱了,左先生,你们一家人慢慢说话吧,我回屋歇息去了。”
左宗棠道了声谢,洪韵儿笑吟吟的和李璇玑一道走了出去,她见一家人相聚,心中还是挺为他们高兴的。
相互问候了几句之后,左宗棠让周诒端和孩子坐下,问起洪韵儿是如何去柳庄请他们的,周诒端性子柔和,想起洪韵儿诚恳的言词,当下略过洪韵儿装成湘潭周家之事,只说了担心湘阴打战,所以洪韵儿请他们到长沙和左宗棠团聚,要是左宗棠不愿意留下,洪韵儿答应送他们回湘潭周家。
左宗棠听完后,松了口气,和萧云贵说的倒是差不多。周诒端又说起张亮基和彭玉麟前来延请之事,闻言左宗棠轻叹一声道:“若是省城未失,张亮基前来延请,我或许还有办法力挽狂澜,但现下、现下……”说到这里他便说不下去了。
周诒端见两个孩子都吃好了,便吩咐两人先到床上睡觉。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后,周诒端款款回到左宗棠身边坐下,见左宗棠眉头紧皱,轻轻握住他的大手柔声道:“老爷是不是很难抉择?”
左宗棠微微一笑,拍了拍周诒端的柔荑,轻叹道:“是啊,很难抉择。起初听闻长毛作乱,又是一伙信奉洋教的教民贼匪,为夫很是不屑一顾,原本想着省城有罗饶典、骆秉章等干吏镇守,一时不会有失,便打算到省城来,为家乡父老做些实事,让百姓少受些兵灾祸劫。可想不到长毛西王奇兵突出,竟然奇计迭出,省城迅疾失陷,为夫也不能走脱。本想着长毛破城,定然是烧杀抢掠,为夫还道会就此身死,与你们母子天人永隔。还好那西王行事仁厚,入城后没有烧杀抢掠,他们居然还安养百姓。比起为了保全自己官声而置阖城百姓生死于不顾的骆秉章、翁同爵之流好太多了。”
周诒端点头道:“是啊,璇玑姑娘也和我说了不少西王和太平的事迹,进城时,街上孩童所唱的童谣都是在歌赞西王和太平的。还有那棋盘纳捐之事,也亏西王能想得出来。”
左宗棠皱眉道:“不错,那天听闻此事,出于好奇,为夫就前去看看这棋盘如何纳捐。这西王所想的算计之法果然令人匪夷所思,为夫便打算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和朱昌琳去见了他,西王此人初看时粗鄙无状,一派武夫模样,但交谈之后,为夫却发现他实则粗中有细,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他没有什么架子,为人也甚是豪爽谦逊,绝对不是一般的寻常土匪贼寇。为夫就有些意动,打算再多留些日子,看看他的行事到底如何。”
“后来他四面出兵,竟然连败官军,手下兵马越打越多,相反官军却锐气尽散,别说克复省城,便是能否保住其他州县还在未知之数。”左宗棠缓缓说道:“他数次延请于我,但为夫都碍于他们信奉洋教,与我中华文化格格不入,所以没有答应,后来他却让他的夫人西王妃来辩说。西王妃也是个奇女子,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她对儒家之学洞悉甚深。她的一席话让为夫想了一整天,后来为夫总算明白,为夫一直考不上科举,正如她所言,为夫所信的乃是儒家经世致用之学,而绝不是朝廷所推行的八股文章。她一言切中时弊,朝廷对我们读书人正是即用且防,不敢鼓励读书人有所革新,只能因循守旧。为夫才明白,其实多年以来为夫内心里一直是抗拒朝廷这种禁锢人心的做法,只是为夫身在局中,没能看得透彻。”
周诒端柔声道:“老爷喜欢的是经世致用之学,自然与众不同,西王妃一介女流居然有此见识,我自愧不如啊。”
左宗棠淡淡一笑道:“这倒未必,他们夫妇似乎貌合神离,而且时常有口角,不像我们夫妻这般和顺。”
周诒端报以一笑,心中之感觉暖融融的。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太平之内有西王和西王妃这等人物,手下将士作战勇猛,令行禁止,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对大户富商也都手下留情,足见他们目光远大,并未执迷于眼前蝇头小利。反观官军,军纪败坏,四处坑害百姓,各地官吏畏首畏尾,相互掣肘,相互推诿,焉能不败?别说是张亮基来请我,就算是程矞采或是陆建瀛来请我,为夫都不一定出山襄助官军了。但为夫在湘中亲朋故友多是朝廷中人,从贼恐为耻笑,所以难以抉择啊。”
周诒端点点头道:“也是,那我们就两不相帮,回湘潭暂避好了。”
左宗棠忽然想到一事,问道:“等等,你说张亮基到家中延请为夫,那他们和西王妃碰面没有?”
周诒端有些不解的道:“是见面了,但西王妃他们似乎被张亮基和彭玉麟瞧破了身份,后来还有官兵来追杀。”当下周诒端将天井村之战一五一十说了。
左宗棠目瞪口呆的站起身来,顿足道:“难怪萧朝贵如此爽快答应放我们回湘潭,张亮基他们知道我的妻小跟着长毛走了,定会以为我已经从贼了。”
周诒端心下着慌,急忙说道:“老爷宽心,我们临来时对柳庄人说是回湘潭娘家,而且一路来并未表明过身份,官军不知道我们在长毛队伍之内啊。”
左宗棠气急败坏的道:“糊涂,张亮基、彭玉麟、胡林翼这几个都是人精,哪会猜不到的?”
周诒端低声哭泣起来:“那、那我们怎么办?是我连累了老爷。”
左宗棠烦躁的摆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为夫越陷越深,本就难以自拔了,如今你们一到长沙,便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周诒端轻轻啊了一声,问道:“那、那我们只有投太平这一条路了么?”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当今咸丰皇帝!为夫要等着看看咸丰皇帝会如何处置省城丢失此事,若是他对丢失省城这件事从轻处理,说明咸丰皇帝乃是个仁厚之君,那为夫这个身陷贼窟,迫不得已从贼的借口或许能说得通,毕竟我们很多亲朋好友都是朝廷中人,有他们说项,日后就算朝廷知道我们曾今在长毛这里待过,也不会深究。但要是咸丰帝刑罚苛峻,说明咸丰此人不是圣主仁君,也必定不会放过我们,就算你有多少辩词都是无用,那时候我们就只能横下心投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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