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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金陵繁花红粉伴衣香风雨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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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金陵六月,初夏时节,阳光分外的暖,下午一两点钟,官邸里也正是清闲的时候,又因此时也是各房午睡的时间,所以都很是寂静。眼看着日头正好,花园里的几棵树木间摆放着许多盆景,做出团团围簇的样子,千叶石榴已经开了花,点点猩红,掩映在那一片翠绿之中,煞是动人。

    几个小丫头正拿着喷壶在那里喷水,忽地有一连串的笑声传来,站在树荫下吊床旁的大丫头秋珞一手拿着个绣花绷子,一手拿着个针,连着退了好几步,笑嗔道:“五少爷,你再闹,我这针线可就不长眼睛了。”

    就一个男子清朗的笑声传来:“我只听说过刀剑无眼的,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针线竟也是不长眼睛的,这是怎么个不长眼睛,难道你还能在我这脸上绣个鸳鸯不成?那咱们可就是一对了。”

    秋珞笑道:“我可不敢!”

    虞昶轩正自在地半躺在吊床上,他面容是极深邃英挺的,这会儿微眯了眼睛,做出假寐的样子来。听到秋珞的那一句话,就睁开眼睛,直接从那吊床上坐起来,笑了一声,道:“那你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敢的,我知道了,以后也好提防一些。”

    他这话才落,人却已经扑上来,一把便捉住了秋珞的手腕,秋珞吓了一跳,往后一退,下意识地那么一抬手,就把个针没轻重地戳到了虞昶轩的头上。

    虞昶轩就把头一低,做出极痛的样子来,吓得秋珞忙凑上来道:“刺到哪里了?我看看。”谁知手腕子就被他攥住了,虞昶轩笑着朝她脸上亲去,道:“你这矫情丫头,这回让我挂了彩,你要好好的赔我。”正这样闹着,忽听得身后一声:“呦,怪不得到处寻不着五少爷,原来在这里逍遥呢。”

    虞昶轩回过头来,就见正是世交陶家的两位小姐雅宜和紫宜携手走过来,两人穿着漂亮的西式裙子,裙子上缀着亮晶晶的珠子,犹如两只鲜亮的孔雀一般,人未到,脂粉之香已经飘了过来,虞昶轩便放了秋珞,道:“你们怎么一块来了?”

    陶家大小姐雅宜微笑道:“怎么?我们两个来得不巧了,坏了五少的好事?”虞昶轩知道她话有所指,只笑笑也就不说话了,一旁的陶家二妹紫宜却朝着虞昶轩冷笑道:“这青天白日的,也真是难为五少了,要是我,非戳你个大窟窿出来。”

    虞昶轩听她这句话里全都是醋意,便笑起来,那一笑间,浓眉斜飞入鬓,透着一派英挺,柔声道:“若真是紫宜妹妹,拼着被你戳一个大窟窿出来,我也就认了。”

    紫宜撅着嘴,不高兴地道:“你认了我还不认呢,似你这样整日里花呀草呀都要惹一惹的人,我才不稀罕,你这些哄人的话,只去找君黛缇说!我是不听的。”

    虞昶轩淡淡笑道:“你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黛缇是我大嫂的堂妹,我在她面前,不过是说些亲戚的应景话罢了,这样你还不高兴,那我也没办法。”紫宜就“哼”了一声,一旁的雅宜生怕他们又吵起来,忙笑着打圆场道:“五少,你今晚上去不去湘西饭店跳舞?”

    虞昶轩笑道:“反正也没事,干什么不去,你约了多少人?”雅宜笑道:“你们参谋部里那几个人我都给打了电话了,回头就是误了军务,也有一堆人顶罪,总不能让五少‘一枝独秀’就对了。”

    紫宜闻听“跳舞”二字,也顾不得生气了,很是雀跃的样子,把裙子稍微往上一提,露出自家一双华丽的鞋子来,连声道:“你看,我连这么漂亮的跳舞鞋都穿来了,等会跟着二姐和大嫂打会儿小牌,咱们这就去吧。”

    虞昶轩看雅宜的安排非常妥当,心想反正父亲不在家,逍遥一下也是无所谓的,自己又趁着雅宜和秋珞说话的当拿眼睛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紫宜,陶紫宜便把头骄傲地一扬,作出一个还未消气的样子,嘴角却是噙着笑的,虞昶轩心中明白,立时笑了起来。

    这湘西饭店正是上流社会的人来玩乐的娱乐场所,虞昶轩与几个第九军的年轻军官陪着陶家姐妹跳了几回舞。这陶家姐妹本就是交际场上一对有名的姐妹花,陶雅宜更是个远观近观皆可的人物,舞曲一开,就被人邀下了场。虞昶轩坐在桌前,一旁的李伯仁凑过来笑道:“五弟,你看这一对,哪一个好些?”

    虞昶轩便淡淡道:“我看着都不好。”李伯仁便微微一怔,道:“我看五弟在紫宜妹妹身上很是花了些心思,怎么这会儿倒说起不好了,难不成你这颗心竟是在那位留洋小姐君黛缇的身上?”

    虞昶轩喝着啤酒,漫不经心地道:“陶家姐妹也好,君黛缇也罢,这些个人物,玩玩也就得了,若是费起心思来,也就不值当了。”这话说得身边几个年轻军官都跟着笑,转眼就见陶家姐妹转了回来,陶紫宜当然看都不看别人,只拉着虞昶轩,满口嚷道:“不管不管,说好一起跳舞的,你倒好,在这里说起个没完了,别糟蹋了我新买来的这一双跳舞鞋呢。”

    李伯仁看着虞昶轩站起身来,便话外有话地笑道:“五弟别忘了刚才的话,可留点神,踩破了人家一双现成的舞鞋,可要给谁穿去呢?”

    陶雅宜闻听这话,笑嘻嘻地走过来,拿起一盘牛乳蛋糕用小勺舀了送到甄伯仁的嘴里去,媚眼如波,娇柔无限地笑道:“你少说这个,若这么讲来,别忘了,你那位夫人穿的可是我穿过的鞋子呢!”

    这一句双关语生生地噎李伯仁一个上不来下不去,心知肚明陶雅宜不是个好惹的,自己又是她的一个“入幕之宾”况且眼下她们的父亲陶财政部长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便笑道:“我就想夸夸陶二小姐的鞋子漂亮金贵,这是多少钱买的?”

    陶雅宜坐下来喝汽水,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是一两千的东西,不算个什么,李参谋谬赞了。”

    一旁的军官们看李伯仁就这么吃了个挂落,全都坐在那里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忽听得音乐再起,虞昶轩和陶紫宜在场上翩翩起舞,听着掌声如雷,西乐阵阵,正是一片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华丽场面了。

    到了凌晨两三点钟光景,虞昶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若再不回去休息,明天上午起不来,叫父亲知道了可是了不得,便说了要先走。谁料才走出饭店,就觉得冷气逼人,瓢泼的大雨从黑压压的夜空里浇了下来,街面上积着两三寸的水,等在外面的侍从官早撑着把伞迎了上来,接了虞昶轩上汽车。

    侍从室总务主任、侍卫长顾瑞同正坐在车内,见虞昶轩上车来,才松了一口气,道:“五少若再不出来,我可就得进去抢人了,这么晚了回去,叫夫人知道了,我侍从室的兄弟岂不都得再给换一茬。”

    虞昶轩便笑道:“什么时候就该让你也尝尝那陶家姐妹缠人的功夫,省得你不知我的辛苦。”顾瑞同一面示意司机开车,一面笑道:“五少还是饶了我这一回吧,那一对姐妹花,等闲人消受不了。”

    虞昶轩听了这话,哈哈笑道:“我知道顾伯伯管你管得紧,我也不给你牵这线,回头别弄得你玩不成女人,反而叫女人把你给玩了,我可罪过大了。”

    顾瑞同道:“五少的女人,我们可不敢动,将来若真是哪一个做了五少夫人,我们可不用活着了。”虞昶轩听得顾瑞同这一句,当下眉宇一扬,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道:“她们想进我们虞家的门,只怕还没有那样的福气!”

    这凌晨两三点钟,夜色悠悠,四面雨声哗哗,汽车开了雨刷,一路飞驰着,溅起来的水花又能铺了半个车窗的雨水。虞昶轩坐在后座,觉得有些困倦,正在闭目养神之际,就听得“哗”的一声,汽车竟然猛然地一个刹车,虞昶轩猝不及防,身体朝前那么一晃,差点撞到了前面,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司机忙道:“有个人差点撞到咱们的车,这会儿人还不走,挡在车前了。”顾瑞同便朝那司机皱眉道:“你倒会说话,我只听说过车撞人的,还没听说过人撞车的。”那司机立时就闭了嘴,顾瑞同朝着车窗外看着,道:“是不是撞伤了人?”司机赶紧说道:“没有没有,不过她好像是撒了一地的东西。”

    顾瑞同朝外面看了一眼“五少,我下去看看。”他撑着伞下了车,就见车前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正蹲在雨地里低着头捡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车灯雪亮地照在她的身上。那女孩子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全身都湿透了,还在打着哆嗦,那番雨打风吹的情形,着实可怜。顾瑞同略略一怔,待要上前,就听得身后车门一声响,竟是虞昶轩走下车来,顾瑞同忙转过身去,挡在了虞昶轩的面前,拿着伞撑在虞昶轩的头上,道:“这雨太大,五少上车吧。”

    虞昶轩也不多言,只朝前走去,顾瑞同忙撑了伞一路跟着,就见那一片车灯雪亮,照得雨地里一片水花迸溅,那个女孩一身单薄的衣裳,蹲在地上惶急地捡着些散落的银元,口里还不住地念着:“六七八九九”她只伸手在那积了雨水的路面上寻着,却遍寻不着那一个,忽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来,那中指与食指间夹的,正是一枚闪亮的银元,虞昶轩看着那女孩抬起头来,便微微一笑,把银元送到了女孩的眼前,轻声道:“十。”

    雪亮的车灯照在她的脸上,女孩扬着头,面颊边散落着些湿透的发丝,一张下巴略有些尖的面孔上是白得透明的颜色,唇色亦是惨白,兀自哆嗦着,轻声道:“谢谢。”那声音透着一份直透人心的清冽,听得虞昶轩微微一怔,她伸手拿过虞昶轩手里的那一枚银元,起身便冒着大雨跑走了。

    就听得四面雨声哗哗,待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只见那个女孩的身影已被大雨淹没,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依然刺眼的车灯,雪亮地照着这一片雨地,虞昶轩转回头来,就见一枚白色的小发夹浸泡在雨水中,他走上前去捡起来,正是一枚小小的玉簪发夹。

    他玩着那小小的一枚玉簪夹子,对顾瑞同笑道:“怎么样?”

    顾瑞同仔细地给虞昶轩撑着伞,笑了一声,道:“别说君黛缇小姐了,我瞧着都比不上陶家的两位小姐。”虞昶轩便走到车旁,再往女孩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对顾瑞同笑道:“我倒觉得,竟是这一个在天上,那一对在地上了。”

    顾瑞同忙应声,也不多言,随着虞昶轩上了车,关了车门,叫了声“开车”那汽车便飞也似地往虞家官邸开去,这一路上,虞昶轩将那小小的玉簪夹子拈在手指间,饶有兴趣地把玩着,眉宇间却也没有疲乏的样子了。

    正是上午十点左右的光景,明德女中第二堂课的下课铃声才敲过,就见一片红顶赭砖的建筑物之间的草坪上,聚集着一些女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月白色上衣,及膝的黑裙、长统的麻纱袜子。这样的装束,只要一走出去就知道是明德女中的学生,不知道羡煞多少同龄却无书可念的女孩子。

    这才下课,就见教室前面的草坪上一片女孩子的嬉闹之声,在这样的喧闹中,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在焦急地呼唤着:“平君,平君,哎,叶平君!”

    叶平君回过头,就见同班的朋友白丽媛朝着她摆着手,顺着走廊一路跑了过来,还没等喘过气来,便连珠炮一般地急急说道:“好好的,怎么就要退学?当初不是说好一起去香港念大学的,如今你这样半途而废,算是怎么回事?”

    叶平君只低着头顺了顺自己肩头上的蓝布书包带子,再抬起头来笑道:“是我不想念了,我又不想当女博士,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

    白丽媛微微一怔,道:“是不是你母亲又病了?”她边说着边上前来挽平君的胳膊,谁知平君眉头微微一蹙,丽媛道:“这是怎么了?”忙挽了她袖子看,就见一大片擦伤,着实吓了她一跳“平君,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叶平君忙收了自己的胳膊回来,笑道:“昨天晚上不小心,在街上摔的。”白丽媛便疑惑地问道:“昨天晚上下那样大的雨,你到街上去做什么?”她这样的逼问,让叶平君也没法子瞒下去了,便低声道:“我妈肺病又犯了。”

    白丽媛立时就明白了,便从自己的衣兜里掏钱出来,把那些钱票子一股脑地都塞到了平君的手里,道:“这些你先拿着用,等我回去我再跟我父亲要一点,无论如何,退学是万万不能的,我回去跟我父亲说,就先给你放个假,好不好?”

    白丽媛的父亲正是明德女中的校长,她这样说,事情就算是定了的,叶平君看着手里的那一把票子,此时正是她急需要用钱的时候,只道:“这些钱我会还给你的。”白丽媛知道她的个性,也不多说什么,又笑着道:“我这里还有一个生钱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平君便道:“什么法子?”

    “过几天财政部长家的陶氏姐妹要办个小舞会,也叫了我去,我跟她们说说,让你去帮个忙什么的,我琢磨着能得不少的小费呢,我就怕你不愿意。”

    平君忙道:“你别多想了,这事儿我愿意做,我现在若是能得一笔钱帮我母亲买几幅好药,那可真是”她这话还没说完,白丽媛已经爽快地道:“那行,你就在家里等着,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先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叶平君便点点头,将白丽媛给的那些钱塞到了自己的蓝布书包里,转身出了明德女中的大门,又不禁地转头看看女中的校门,心想我这样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拚得母亲这几年的省吃俭用,能在这样好的学校里读上几年书,想来也就心满意足了,但上大学这些话,可见真是痴心妄想了。

    她收起了这些心思,转身顺着西北路往前走,一路上有人力车夫跟着问要不要车,她也不答应,只默不作声地走着,一路走到西铺药店里按着药单子买了药,拎着几包药回家去。她家里就是大杂院里的一处房子,很是简陋,她一进大门,就见同院子住的赵妈妈迎上来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吧,你妈咳了一个上午了。”

    叶平君吓得忙快步进了自家的屋子,一面掀着里屋的帘子一面喊了一声:“妈。”就见自己的母亲靠在床上,略微歪了头,手里攥着个手绢在那里捂着嘴咳着,叶平君忙走上前去道:“妈,你快躺下。”

    叶太太抬起头来,看看叶平君,又咳了几声,轻声道:“我还是坐一会儿吧,躺下胸口就疼得厉害。”叶平君就拿过自己的枕头来垫在叶母的身后,又搬过一旁的被子来给叶太太盖上,叶母看着她那极麻利的动作,忽地垂泪道:“平儿,是我连累了你,可怜你长了这么大,竟是一点福都没享过。”

    叶平君便拿起一旁的手绢给母亲擦了泪,微微地笑道:“这天下福气有好多种的,我能跟妈这样厮守在一起,就是我的福气,好几辈子才修来的呢。”她这话说得很是明白懂事,却让叶母愈加地难受起来。叶平君拿过一旁的蓝布书包,从里面掏出白丽媛给的一把钱来,对叶母道:“你看,这是丽媛给我的,校长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妈,准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的假。”

    她把那些钱全都放好,又拿起一旁的药来,笑道:“妈先躺躺,我去外面把药煎了再烧午饭。”叶母点着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道:“学廷该回来了吧?”叶平君闻听这一句,顿时把脸一红,应了一声:“嗯。”叶母便蹙了眉头,叹道:“你们的事儿我也知道,学廷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自小父母见背,也是可怜,你们在我眼前长大,我知道你们之间有情分,我是没什么意见,我只怕江家是大户人家,学廷现在又是个从扶桑留洋回来的,到时候他哥哥嫂子不愿意和咱们这”平君闻听此言,只是微微一笑,道:“咱们家怎么了?没偷没抢,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

    叶母看着平君那副淡定从容的样子,禁不住笑了,不得不轻声地说了一句:“你这孩子还真是个孩子。”说到这里,叶平君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只拿着那一包药道:“妈,我去给你把药煎了。”便走了出去。

    她提了药到了外屋里,抬眼就望见院子里的那一丛碧绿的玉簪丛居然露出了点点的嫩白色,这本是七月份才开的花,今年却开得这样早,难道是因为学廷就要回来,草木也知人心了,她这样想着,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触手一空,这才想起学廷送自己的那一枚玉簪夹子不见了,原本她早上梳头的时候就发现了,昨天晚上那样大的雨,定是在找大夫的路上丢了。她便慢慢地放下手来,单望着那束将要盛开的玉簪,心里忽地一阵阵的失落。

    虞昶轩因这几日父亲整日在政府里忙着,没人管束他了,索性放了胆子和陶家姐妹跳舞去,连着几日都是从晚上一直闹到第二天凌晨,一直到了凌晨三四点钟才睡下。这一醒来就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才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服,便听得外面有人念道:“五少爷醒了?快沏茶进去给少爷漱口。”听这声音正是在这边管事的朱妈,就听得门响,自然有小丫环走进来给虞昶轩送茶来。

    虞昶轩漱了口,转头就瞧见床旁的柜子的角落里还摆放着那一小枚玉簪夹子,这原是他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放在那里的,这会儿便拿起来淡淡地瞧了一眼,颇觉无味,随手便丢到一旁去,转身去了客厅。

    虞昶轩才下了楼,就听得客厅里传来一两声动静,正是虞家最小的六小姐琪宣正拿着个小榔头在里面敲核桃呢,二姐瑾宣和大嫂敏如都在一旁帮着她,再往一旁看过去,坐的就是大嫂敏如的堂妹,君黛缇。

    大嫂敏如向来都是个眼尖嘴利的,最先看到虞昶轩走了进来,便笑道:“五弟可是醒了,今儿怎么没去军中忙?”

    虞昶轩便坐在了茶几旁边一个独立的西洋椅子上,笑道:“大嫂笑话我,父亲本是让我先在第九军中历练个几年,这时候也没什么大事儿落在我头上,我去了也是白去。”他回完敏如的话,就看君黛缇低着头端着茶杯在那里抿茶喝,就笑道:“凤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君黛缇笑一笑,道:“刚来没多大一会儿。”

    大嫂敏如见他们两个说话,一面从肋下的旗袍扣子上解下手帕来擦粘着核桃渣滓的手,一面笑道:“都这样大了,还叫我们黛缇小名儿,合着就你一个人知道她的小名叫凤儿,知道你们亲近,还非得拿出来显摆显摆不成。”

    虞昶轩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以后不叫了,免得又招大嫂不高兴。”敏如笑道:“你爱叫就叫,只怕就算是我不愿意让你叫,却还有人愿意听呢,是不是,凤儿?”

    君黛缇正在那里帮忙拾敲好的核桃仁,听得堂姐这一句,便道:“堂姐又开始捉弄人了,再这样说,我也不玩了,就回家去了。”虞家二小姐瑾宣就笑一笑,对黛缇道:“这真是大小姐脾气,你倒是说说,你堂姐说了什么不好的,你就要闹着回家去?”

    黛缇就窘在了那里,扭捏着更是说不上话来,虞昶轩本是在脂粉堆里混惯了的,君黛缇在姿色上虽然远没有陶家小妹那般妩媚动人,但也很有几分风情,他总不免要多看几眼。君黛缇见他这样注视自己,便假装去看一旁的琪宣磕核桃,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很美的一张侧脸来,戴在耳垂上的银杏坠子在面颊边来回晃着,虞昶轩笑一笑,一旁的下人就端来了给他用的点心和牛奶。

    端坐在一旁的虞太太还戴着玳瑁金丝眼睛在那里看报,忽地道:“怪不得你们父亲这几日忙成那样,连家都不回,这竟是政府里又闹了一回翻天覆地呢。”二小姐瑾宣道:“我倒也听说了,前几天就传说着行政主席牟林森要下野?”

    虞太太道:“这牟林森到底不是楚文甫的对手,也怪他自己不争气,布置个什么战略计划,到底还是让江北得了利,一个好好的虎阳关愣让萧家军攻了去。据说萧家军领兵的还是个萧少帅,我看牟林森还有什么面子往下折腾!也幸亏你父亲前阵子病休,没一块跟着丢了脸面。”

    敏如就笑道:“母亲也不用担心,不过是粉墨登场唱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管它楚家还是牟家,还不都得听咱们虞家的!”

    六妹琪宣坐在一旁,忽地开口道:“我听说人家萧少帅也不过二十多岁,能力却比我五哥强了何止百倍,这般有为,真是个大大的英雄。”

    这一席话很是突兀,说的大家都有点愣了,虞昶轩满不在乎地吃完一块点心,道:“琪宣这定是看上江北那个姓萧的小子了,你既如此稀罕,让父亲给你说说去,咱们就来一场南北联姻,就让你嫁过去,也省得整日里南北对峙,打起仗来没完没了,怎么样?”

    六妹琪宣回过头来看着虞昶轩,朗声道:“五哥看着罢!等我到了二十岁,你怎知我不能嫁他?!”

    虞太太知道他们这一对兄妹气场上很是不合,再接上两句准能斗起嘴来,便打过话头,对虞昶轩道:“我看你这阵子仗着你父亲不在家,可胡闹的很,你父亲那边的事情说话就要忙完了,你也该收收心了。”

    虞昶轩一看母亲要开口教训自己了,忙应了一声,东西也不吃了,站起身来就往外走,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到陆军部看看去。”

    琪宣“哧”地一声笑,扬声道:“难得五哥要忙乎正事儿了,那可得叫你的司机留点神,别顺手把车开到什么湘西饭店、百乐门的,那可闹笑话了。”

    虞昶轩听都不听琪宣的嘲笑,起身就走,君黛缇看着他一路出了客厅,居然连头都没回,那一点失望的表情,竟是不知不觉地挂在脸上了,敏如就在她的手心上轻捏了一下,紧接着对琪宣笑道:“六妹,我不是跟你说过黛缇的钢琴弹得是极好的,你要不要听听?”

    六妹琪宣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核桃也不磕了,站起来拉着君黛缇的手笑嘻嘻地道:“走,我们到琴房去,早听说你这国外回来的文明种子最是了不得,你快弹给我听听。”

    瑾宣便笑道:“六妹不要太贪玩了,可别忘了下午还有家庭教师来给你上课呢。”

    琪宣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拉着君黛缇一路跑了出去。

    虞昶轩从厅里走出来,便吩咐佣人去把侍从室主任顾瑞同叫来,自己径直上楼换戎装,才换好从洗漱室里走出来,就见顾瑞同已经等到那里了,他便道:“走,到陆军部去。”顾瑞同愣了一下,道:“今天晚上陶家姐妹的舞会不去了?”

    虞昶轩便道:“赶得上就去,赶不上就不去,这种事儿还用认真去想么!”他一面系着袖子上的扣子,一面往外走,就见虞宅的管家周泰走进来躬身道:“五少爷,陶家二小姐打了电话来。”

    虞昶轩头都没回直接往外走,冷冷斥道:“一群没眼力的东西,没看我忙着,这会儿哪有空应付她。”管家周泰忙就应声退下,顾瑞同看着虞昶轩走了,也就一路跟着出去了。

    自原江南中央政府财政部长林棠生因私挪公款获罪被关押后,江南陶氏算是借此机会扶摇直上,一手控制了中央政府的财政大权。然当时政局动荡,外有扶桑军虎视眈眈,内有江北萧氏军阀及其他小势力分割半边天下,中央政府虽名为中央,实则只占得南面半边山河而已,且政府内部政治斗争十分残酷,有道是:“楚家的天下虞家的军,牟家的党派陶家的财”!

    眼看着南面几个权势大族你争我夺,势力此消彼长,如此鹬蚌相争,究竟这得力的渔翁,到底是外侵扶桑,还是江北萧氏,抑或是其他势力军阀等等说法,却又暂不得而知了。

    这陶家姐妹是上流社会的头牌交际花,论家世背景都是一等一的,陶家姐妹办晚会,自然也不会含糊。陶府的大门上早就挂出了松柏枝和万国旗,满院子都扎着彩纸条,挂着灯笼,鲜花绿叶,很是繁华热闹。而有了白丽媛递话说情,叶平君才进得了陶府,只站在院子里帮着迎客,就收了不少小费,眼看着男女纷沓,高朋满座,大厅里又奏着西乐,直到夜里去还不见人散。

    叶平君按着陶府管家的吩咐端了咖啡去给陶家二位小姐,就见白丽媛和几位名媛正陪着陶家两位小姐在厅里坐着,陶家二小姐陶紫宜穿着件低肩束腰的连衣裙,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发脾气:“不去不去,我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理我,那个假洋鬼子君黛缇一回国,他就要闹一个魂不守舍,这会儿来了也不进门,反而让我出去看他,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陶雅宜便笑道:“妹妹这脾气发得可不对,你没听说人家刚从陆军部过来,家都没回就直接来看你了,你别伤了人家的心,快出去看看。”

    陶紫宜便看了看姐姐,正巧一旁的平君过来送咖啡,她又看看平君,忽地噗嗤一笑,站起身来便朝着一旁的桌案走去,写了一个条子走过来,脚下的ferraga摸皮鞋只把那地板踩得嗒嗒作响,她把纸条往平君的手里一塞,扬起眉头道:“你跟着外面的侍从走,替我把这个条子递给五少,再告诉他一句,今天我累了,若有心,明儿再来见我吧!”

    叶平君接了纸条,应了一声“是”才走到厅外去,一旁的雅宜便笑道:“妹妹又开始作怪了,你写了什么给五少?”

    这陶家二小姐陶紫宜本就有些任性娇惯,想着虞昶轩就等在外面,她更要弄出一个风流婉转、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才是本事,听得大姐这样问,便把头一扬,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拒客条了,他这样对我,我索性也要拒他一回,才出了这口气呢。”

    这叶平君攥了陶二小姐的条子,便到厅口找到了正等着陶二小姐的侍从,那侍从领着叶平君走出了陶宅,就见朱门一侧的暗处里停着一辆军用汽车,侍从却不走了,只站在那里,叶平君回头看看侍从,侍从便一个立正,做出一个警戒站岗的样子来。

    叶平君也就转过头来,攥了纸条朝着汽车走过去,才走到汽车前,就见站在汽车前的一个戎装军人,这夜色朦胧地照下来,叶平君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长相,只将纸条递上去,那人看了叶平君一眼,却不伸手来接纸条,叶平君就道:“陶二小姐说她不来了。”

    发了怔的顾瑞同听到她那一句话,这才回过神来,忙接过纸条,就见那车窗被缓缓地摇下,那车厢内没有开灯,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进来,虞昶轩坐在车内,手指间夹了根烟,任它燃着,也不朝窗外看一眼,只说了一句:“她还说什么了?”

    叶平君站在车外,她也不往车内看,只静静地道:“陶二小姐说,她今天累了,若有心,让你明天再来看她。”

    虞昶轩便淡淡地笑一笑,手背向外随便地挥了挥,顾瑞同道:“没你的事儿了,你走吧。”叶平君便转过身去,朝着陶府的大门走去,虞昶轩便坐在车内,将那根烟顺着窗口扔了出去,只把头往后一靠,顾瑞同已经坐上车来,对前面的司机道:“回官邸。”

    那车开始发动,虞昶轩的目光就那么随意地一扫,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后视镜上,只见那镜面上映着一个女孩子纤瘦的背影,头上挽着乌黑的双髻,背影被月光照着,袅袅身姿便仿佛是芬芳吐沁的白玉簪,更是楚楚动人。

    那车已经开了起来,司机就听得虞昶轩一声急促的“停车!”司机慌就停了车,虞昶轩已经推门下了车,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声:“你站住。”

    那女孩的背影便无声地顿了顿,静静地转过头来,就看那月色如霜,映照着一地的树影,她淡淡地回眸一望,白皙秀美的容颜竟仿佛是融到了霜白的月光里,眉清目秀犹若春日里的一瓣雪白梨花,灵秀中透着一分淡淡的香寒气息。

    虞昶轩只觉得自己的心怦然一动,呼吸猛窒,竟就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叶平君站在明地里,只回头看了那么一眼,也只看到朦胧的夜色里站着一个人,她心中微微一紧,转过头来便快步往前走,就见白丽媛已经走出来,站在陶府的大门前朝着她招招手,道:“平君,咱们走吧,你就坐我家的车回去。”

    叶平君忙走了上去,看白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丽媛牵着平君的手上了车,汽车便朝前开着。丽媛还在兴致不减地讲着晚会上的事情,言语间有着对陶家姐妹很是钦羡的意思。平君在一旁听着,在白家的汽车与那辆汽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她默不作声地朝着车窗外看了一眼,见那辆黑色的军用汽车被那一片阴影罩着,一晃,也就不见了。

    白丽媛的意思是直接把车开到叶平君的家门口,谁知那车还没进自家的弄堂,叶平君便叫了一声停车,对白丽媛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要给我母亲买几片云片糕呢,你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

    白丽媛便笑道:“看你这样子,今儿晚上定是拿了不少的小费。”

    叶平君笑着点头,才下了车,眼看着白家的汽车开走了,就见另外一辆小汽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平君也不回头看,只心平气和地朝前走着,却不进自家的弄堂,另拐进了一条小巷,悄悄地躲在了一户人家的廊檐下面,稍停了一会儿,就觉得有小汽车的灯光朝着这边一扫,接着,就是车开走的声音。

    叶平君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还好自己发现得早,她转身顺着弄堂的墙壁往外跑,一口气跑回家里去了,谁知才一进门,就听得赵妈妈在院子里哭着,一转头看到平君跑进来,就惊慌地喊道:“姑娘,你妈不行了,刚吐了几口血就昏了过去了。”

    那一句话才落,平君就差点站不住,叫了一声:“妈。”只往自家的房子里奔,竟忘了那每日走来走去的门槛,一下子就被绊倒在地上,吓得后面的赵妈妈念了一句“哎呦我的天。”慌忙上前来扶,只见平君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径奔到里屋去了。

    这一天下午,顾瑞同刚从侍卫室里出来,就看见虞家的管家周泰灰头土脸地下了楼,显然是在上面挨了骂了,嘴里还在不住地咕哝着:“什么玉簪子?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连见都没见过,让我上哪里找去。”

    顾瑞同才走上楼去,就见虞昶轩靠在小客厅的牙板浮雕花卉纹的西式沙发上,将脚抬起交叠着搁放在前面的茶几上,正在那里闭目养神,闻听得顾瑞同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笑道:“顾大哥,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人儿去。”

    顾瑞同道:“看什么好人儿?”

    虞昶轩便笑着从那沙发上站起来,那牛皮军靴踩在绵软的地毯上,毫无声息。他转过头来看看顾瑞同,道:“还记得那天雨夜里倒在咱们车前的小姑娘么?昨天我派人跟着她,可算是找到了她的家门。”

    顾瑞同恍然大悟,又笑一笑道:“小户人家的女儿,有什么看头。”虞昶轩笑了一声,已经朝外走去,边走边朗声笑道:“那你可就错了,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还真是大有看头!”

    这正是五六月份,因接近了傍晚时分,薄薄的夕阳洒照了半个弄堂,放学归来的孩子举着算盘在弄堂里飞快地追闹跑过,嘻嘻哈哈地笑着,卖豆干的老头挑着货担子一路叫卖着,那一声声的“五香豆干”传来,透着分外的悠长和苍凉,便仿佛是沉淀在这弄堂里的亘古岁月一般。

    顾瑞同简直就不敢往虞昶轩那里看,料想此刻虞昶轩的脸色定是难看极了,他只能看着站在前面的一对老夫妇,老夫妇很是惶恐的样子,老头子嗫嚅着道:“就我们两口子住在这里,哪有哪有什么姑娘啊。”

    顾瑞同挥了手让老夫妇离开,走到车前,对坐在车内的虞昶轩道:“五少,看来我们找错地方了。”虞昶轩便淡淡一笑,道:“这哪里是找错地方,分明是她耍了我,她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么,倒是激了我的性子,我还非找到她不可!”

    正这样说着,就见远处一个老太太拉扯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朝着这边走过来,边走还边絮絮叨叨:“这人命关天的,就让你出趟诊怎么了?你快给看看去,这都吐了一夜的血了,可怜她那姑娘都哭成什么样了。”

    那医生便叹道:“赵老太太,不是我不愿意去,跟你们说了我治不了,她那病得上外国人开的医院里去,我早就没办法了。”

    老太太便恨恨地看了医生一眼,大声地斥道:“你以为咱们平君姑娘不想,她哪里还有钱,可怜她们孤儿寡母的,你就当积德,再去看看吧,若再想多要几个钱,可真是没天良了!”那医生便跳脚道:“你这老太太,怎么还骂上我了呢!”

    且说这一边,叶平君还在外屋里手忙脚乱地煎药,就听得里屋里叶母的咳声越来越急,还杂着喘息之声,平君慌忙就拿起抹布垫了手,端起火上的药罐子往药碗里倒药,倒了一碗药就往屋里送,一掀帘子就见母亲趴在床上,嘴上全都是血,把被单都给浸透了。叶平君叫了一声“妈”慌忙放下药碗去扶叶母,就见母亲面如死灰,嘴角都是血,只把眼睛睁开细细的一条缝,气息奄奄地流泪道:“平儿妈恐怕是不中用了”

    平君也不哭哭啼啼,只默默地咬着嘴唇,扶起母亲靠在自己的身上,另一只手去端那碗滚烫的药,舀了一勺吹凉了往母亲的嘴里喂,眼看着母亲闭着眼睛落泪,药也喂不进去了,她便斩钉截铁地道:“妈要是不念着我,只觉得自己挺不住了,那索性我就死在妈前头算了,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早死早好!”那一句话说得叶母五内如沸,只颤着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平君也不说话,再喂一勺药过去,叶母就是拼着难受,也要往下咽。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得外面传来赵妈妈的一声呼唤“平君姑娘,医生来了”忽的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又是赵妈妈在院子里叫“哎,你们什么人?站住,那屋子不能进去!”

    叶平君才回过头,就见那布帘子一掀,竟走进来几个戎装军人,为首的一个只往叶平君的脸上看了一眼,便对身后的卫戍说道:“没错了,就是她,快把老太太抬走。”他话才说完,就见那几个卫戍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推开叶平君,就去抬迷迷糊糊的叶太太。叶平君整张脸都白了,一碗药全都摔在了地上,疯了一样扑上前来撕扯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妈!”

    顾瑞同直接上前一步,一只手便拉住了叶平君,道:“平君姑娘,你放心,我们是要救你的母亲,绝对没有恶意。”

    叶平君回过头来瞪他,目光雪亮,不卑不亢地怒斥道:“你们这么青天白日、不由分说地上我家来抬人,还说什么没有恶意,快放下我母亲,难道真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了么!”

    顾瑞同忙解释道:“我们是按照姑娘一个熟人的吩咐,特意来送姑娘的母亲上医院的,姑娘若不信,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叶平君一怔,只定定地看着顾瑞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清亮犹如月下新雪一般,顾瑞同便朝着外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微地一笑道:“我们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平君姑娘只管一去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