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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我能不能上街去?”梁雨霏的这句话,让正在穿戴衣冠的关云雍微愕地停下手边的动作。
坐在床边的她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心思,只有抓紧衣角的手泄漏出她内心的不确定。虽然这些日子里,她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可是她没忘记他曾说过的话绝不让外人知道她是个跛子。
“为什么?”果不其然,他皱起了眉。
“我想向宏儿的娘学做梅饼。”她忘不了那熟悉的味道。
“我派人请她来,你别过去了。”他利落地套上外袍,早已不再让她帮自己着衣,深怕动了她的胎气。
梁雨霏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是无法在外人面前坦然面对我的跛脚吗?”“不,我只是不想让你奔波劳累。”他答得太快了,快得有些心虚。不让她劳累只是其一,另一方面是他还未克服自己的心魔,他仍无法让世人得知她的模样。
梁雨霏困难地勾起嘴角。“谢谢夫君。”
房内的空气沉窒了下来,压得两个人都难以喘息,关云雍拧起浓眉,自己的尊严和对她的爱在心中激烈交战,非要分出胜败不可。让她走出关家大门,等于是昭告天下,他的妻子是有缺陷的女子,他的尊严不断地警告自己不要心软,不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尊严,可是她失望落寞的脸庞,却更让他难受。
“我让你出去!”他突地闷吼出声。再也无法负荷她的黯然神情,话便这么冲口而出,把颜面狠狠地甩在一旁。
“真的吗?”她的眼眸闪烁如星,让她欢欣的不是自己终于可以走出关家大门,而是他愿意在外人的面前承认她。
“我陪你去,不可超过一个时辰。”他的脸色依然不甚缓和,但骄傲的心却已被挖了一个洞,足以容纳她的进出。
“好。”梁雨霏走向他,从背后环住他,眼中盛满了深深的爱。
他的背一颤,再坚实的防备也会被她温柔的举动所瓦解,再刚强的心也要化为绕指柔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永记在心。”她的心连同她的身子一同拥抱他。
我不要你记得我的好,我要你记得的是我的爱,关云雍在心底狂喊,我爱你,你呢?到底爱我不爱?
翌日,关家的大轿在众目睽睽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戚家。
坐在轿里的梁雨霏隔着细致的小窗,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热闹景象。她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自从被爹幽禁在府里,直到现在,这是她头一回真实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必云雍先下轿,再回头掀开轿帘,扶着她下轿。梁雨霏搭着丈夫的手臂,一下轿,便看见数十道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夫君?”旁人的目光,令她有些畏怯。
“别怕。”他扶着她,不怒而威的眸光扫向所有无礼的注视。
众人垂下眼,但仍用着眼角的余光瞥着关云雍身旁的女人。
“她就是关家公子爷娶的媳妇?”有人开始猜测。
“应该是吧,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高雅而不俗。”另一人也点头称是。
“嗯,虽不是绝艳,却更惹人想要细心呵护她的脚!”说话的人瞠大了眼,看着梁雨霏走路的姿态。
“天啊,她是个跛子!”
一个接着一个,梁雨霏是个跛子的事实在人声里沸腾。
必云雍脸沉了下来,他无法欺骗自己,骄傲的他仍是在乎的,扶着梁雨霏的手僵硬地拧紧。“你在乎吗?”她抬头,纯净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想看穿他内心的想法。
苞着戚家的总管,关云雍不作声地扶着她走入戚家大门,故意漠视她询问的目光。
“告诉我!”她止住脚步,不再移动半分。
必云雍偏过头,闷着气不看她,他的尊严已坠地,被人踩在脚底下讥笑,明知会有这种结果,但他却凭着一时的冲动答应了她,他该气恼谁,是自己还是她?
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梁雨霏慢慢地松开他的手。“我自己去找小宏儿的娘。”说完,她迈着不平的步伐离开他的视线。
必云雍伸出手想拦住她,却犹豫地停在半空中,到最后仍是垂了下来,他此刻连自己都安抚不了了,怎有余力再安抚他人。在未面对众人之前,似乎是较容易作抉择的,但一等到真正听见了众人惊呼的声音、讶异的眸光时,他却矛盾了,在一番挣扎后,他选择退回自尊的壳内,看着她渐行渐远。
必云雍瞪着从远处走来的人,那人脸庞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刺眼至极。
“你来了?怎不见我的妹子?”戚冠安左顾右盼,找不到那道娇小的身影。
昨日,关云雍派人传达将和妻子一同来访的消息,让他有说不出的意外,云雍这个骄傲自负的人怎会愿意放下身段,让雨霏妹子跛脚的事实暴露在世人眼前,他着实好奇。
“别乱攀关系。”关云雍沉下声,没想到威冠安还敢提这件事,那夜,他摔了紫晶玉佩后,便直奔戚府,不由分说地和戚冠安狠狠地打了一架,离去前还威胁戚冠安不准再接近她一步,敢情是戚冠安忘了那次教训了。
“太无礼了,雨霏是我认的妹子,你也该唤我一声兄长才是。”戚冠安存心捉弄他。
“你等下辈子。”关云雍冷哼一声,不屑以对。
“下辈子你还愿意当我是你的兄长,我实在感动。”戚冠安摇着扇,一副动容的样子。
“你想换把扇子了吗?”语毕,关云雍迅雷不及掩耳地夺下了戚冠安手上的扇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速速还来。”戚冠安伸出手,想讨回宝贝的扇子。
必云雍不理他,学着他的模样,径自摇着扇,一派的悠闲。
“快还我扇子,去追雨霏妹子,她此刻想必已哭成泪人儿了。”戚冠安莫测高深地说道。此刻的后院,应该有一场靶人肺腑的相逢才是,他勾起了一抹笑。
“什么意思?”关云雍眉头纠结。
“扇子还来,我再告诉你。”他又再次伸出手。
必云雍将扇子丢还他。“说。”
接回了扇,戚冠安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事情应该从小宏儿身上说起,那日,我在街上遇到”
梁雨霏跟着总管的脚步,心情是有些低落的,因为夫君仍对她的脚不能释怀。可是她不怨他,他愿意让她走出关家大门,她该是心满意足了,她看得出夫君的挣扎,他的心底也不好过啊!安慰了自已后,梁雨霏的脸上添上了一些强加的笑意,有些落寞,有些无奈。
“关少夫人,到了,您等会儿,我进去唤她出来。”戚家的总管恭敬地说道。
梁雨霏点头,静静地在外头候着。
王总管进了厨房,对着一位略微丰腴的女子唤道:“姑出来一下,有人要见你。”
姑虽然纳闷,但仍是点了头,只是她想不出有谁想见她。
不一会儿,戚家总管领着姑走出了厨房。“关少夫人,这位是小宏儿的娘,姑。”
梁雨霏抬起头,才刚想要开口,眼却倏地大睁,她是
“娘!”她咬着唇瓣,颤抖地唤了一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梦吗?埋在记忆深处,她几乎要忘掉容貌的娘亲竟在她的眼前出现,在她看见娘的一刹那间,褪色的回忆再度鲜明得宛如昨日,她仿佛还是那个在雨里追着娘跑的小女孩。
“不,我不是!”姑白了脸,转身便想逃走。
“您是,您是我娘!”梁雨霏不顾自己颠跛的脚步,硬是追了上去,看得戚家总管傻愣地呆立在一旁。
“求您别再逃了。”梁雨霏在后头苦苦地追唤。
“你别追,我不是你娘,你认错人了。”姑捂着唇,忍着哭意,只是一径地跑。
“我不会再让您离开我了,我啊”她踉跄了下,赶紧扶住身旁的梁柱,才没摔着。
梁雨霏的惊呼声让姑停了脚步,她回过头,担心地望着梁雨霏。
“娘,您别走,雨霏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她扶着廊前的梁柱,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只是个下人,您真的认错了。”姑摇头,仍是想走。
“娘,这些年您知道雨霏是怎么过的吗?每日每夜的等着您回来,可是您从没出现过,我好想您,您知道吗?”那种交杂着失望和幻灭的痛苦经历,对当时还稚幼的她是一种残忍的折磨。“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姑停下脚步,背对着她。
“每次爹发现了我望着门守候,便对我发脾气,可我仍是偷偷地看着、盼着,深信您会回来。”梁雨霏拭着泪,残酷的记忆虽已久远,但对一个有切心之痛的人来说,仍像是昨日一般,依然有挥不去的伤痛。
梁雨霏慢慢地走到姑的身后。“娘,我不恨你,我只是想知道您过得好不好。”她握住了娘的手。
“你不恨我?”姑闭上眼,紧紧地回握她。
多年来,对女儿的愧疚一直跟着她,不管她走到哪儿都如影随形,她有勇气逃出梁家的牢笼,却没有勇气面对幼小的女儿。
这一生,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的女儿雨霏,因为她的自私,让一个小孩儿失了母爱,甚至还得背负着自己离去的罪名遭人白眼。
“娘,我不恨您,我只求您活得快乐。”梁雨霏走到娘亲身前,看着她头上已有些花白的发。
“雨霏,我对不起你。”她垂下头,雨霏愈是宽容,她愈是愧疚。
“娘,我也是女人,我能懂。”她拍拍娘亲的手,她也是女人,她知道能让一个女人背弃丈夫,必须要有极大的勇气。
套在心上多年的枷锁终于由女儿的手中解开了,姑只能感激地直点头。
“难怪我觉得小宏儿给我的饼,咬上一口都是您的味道。”梁雨霏笑中带泪地说道。
“是小宏儿告诉你我在这儿?”姑帮女儿拭着泪。
“不是,他只给了我一块饼,我便循着味来,想要学做饼,没想到竟遇上了您。”她感谢上天赐给她这个相遇的机会。
“原来中秋那天,小宏儿消失了一阵,便是去找你。”她恍然大悟地说道。
“您为何不来关家认我?”梁雨霏问道,既然连小宏儿都知道她的身份,娘更应知晓。
“我一到杭州,便听闻关家娶了青州梁家的女儿,便知是你,可我没有勇气和你相认,我只想待在这里,听着小宏儿告诉我你的每一件消息。”所以,在戚少爷要小宏儿去陪雨霏读书时,她欣喜若狂,异样的情绪让小宏儿产生疑问,到最后没办法推托之余,她才将整件事告诉小宏儿。
“你快乐吗?你的夫君待你如何?”姑想起了前些日子,宏儿有一段期间无法到关府,她担心雨霏出了事。
“我怀孕了。”她羞涩地低下头,想让娘亲分享她的喜悦。
姑白了脸。“你夫君对你不好对不对?你是因为怀了孕才认命?”她情绪激动地抓住她的肩。
一阵急奔而来的脚步声,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后,倏地停了下来。
“娘?”梁雨霏抬起头,不懂娘亲为何这么问她。
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在女儿的身上重演一遍,她就是依父命嫁入了梁家的,在梁家,她像是一只笼中鸟,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自己的尊严,有体无魂地过着每一日。
“你爱他吗?”不等雨霏回答,姑又接着说道:“不要认命,雨霏,离开他,娘带你走,娘不要你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哭泣自己的命运。”
她牵着女儿的手,一幕幕的回忆翻涌而上,每夜的暗自低泣曾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若不是她青梅竹马的爱人找上门,她一定会痛苦茫然地过完一辈子。那时,她的肚里已怀了小宏儿,她已经绝望地认命,可是他却不计较她肚子里的孩儿,只要她愿意与他远走高飞,因此这些年,她从没有后悔过。
“雨霏,娘虽然不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娘怎么样也不会让你饿着。”她不要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一辈子关在华丽的笼子里,只能羡慕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娘,您听我说。”被紧紧拉着的梁雨霏,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你什么都别说,只要和娘一起,娘会照顾你一辈子。”
“放开她,她哪里也不去!”突然,一道森冷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际。
梁雨霏转过头,唇正要绽出笑意,却在看见夫君阴森可怖的脸庞时僵住了。
“你是?”停下脚步的姑,已隐约地猜到眼前男子的身份。
必云雍置若罔闻,他望着梁雨霏,眼底弥漫着狂天的风暴。“过来!”
梁雨霏身子颤了下,她已好久没听到他这种冰冷刺人的声音了。
“别过去。”姑抓住女儿的手,像只母鸡保护着自己的小孩般。
“由不得你。”关云雍上前一步,毫不怜惜地攫住梁雨霏的手,将她拖到自己身旁。
“放开她,你放开我女儿。”姑追了上去,上一次,她狠心地丢下女儿,这一次,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誓死护卫女儿。
必云雍的怒气在扩张,他怒吼一声,将梁雨霏抱起,把姑远远地抛在身后。
“雨霏”姑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抱走,却无能为力,她脚一软,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被他抱在怀里的梁雨霏,听见了娘亲的哭声,心急如焚,泪痕未干的小脸哀求地望着他。“夫君,她是我娘,我能不能”
“不行!”她话未说完,关云雍便出口拒绝。
他加快脚步,奔出了戚府,上了轿后便吩咐轿夫尽快回关府。
轿内,关云雍混合着愤恨和痛楚的眸光射向另一边的梁雨霏,他紧紧握着拳,像是要控制满身的怒气般。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一句冷啸的质问划破紧绷的静默。
必云雍冷不防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为了你,我的尊严被人践踏,为了你,我的内心百般矛盾交战,可是看看你给我的回报是什么?竟只是‘认命’这两个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是的!”梁雨霏摇头,已有些晕眩的脑袋更加混乱。
“你不是?!”他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狂笑出声。
对她,他突然有股深切的恨意,恨她牵动了自己的魂魄,恨她让自己试凄沉沦无法自拔,恨他陷在情爱的泥沼里时,她却好端端地站在上头。
“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妻子这个身份才温顺地委屈求全,我不要你该死的顺从,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淌血的话从他的口中、心中不断地渗出。
“夫君”
“别叫我!”关云雍闭上眼,锁住所有的酸涩。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回报你的。”梁雨霏手揉着发痛的额际,勉强地把话说完。
“回报?你拿什么回报?!”他睁开眼,燃着苦痛的眸光扫向她。
“我会尽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梁雨霏在心里补上这句。
“如果我要纳妾,你答不答应?”他盯着她,在尚未燃烧便成灰烬的爱情里,他只剩最后一线起死回生的机会,只要她拒绝,只要她有一点在乎他就行了,关云雍在心里不断地哀求奢:拒绝我求求你
梁雨霏脸色一变,她想开口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声音梗在喉间,苦涩地难以咽下。丈夫要纳妾,妻子有拒绝的权利吗?虽然这些日子,她已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但是她仍无法推翻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自小便教她要三从四德的教条仍是紧缠着她,让她无法摆脱。
她爱他,但她还不够勇敢地扯下缠在身上的束缚。“我答应。”她咬着唇颤声说出,每一个字都泣着血,含着悲。
“你竟然答应?!”关云雍心中唯一的火苗被她完全吹灭,纵使对她有山一般坚定的爱意也会崩裂,她的一句话,已将他打入了冰冷的地狱。
她不爱他!若爱他,就不会答应让他纳妾,关云雍赤红了眼,难道真只有他一人在爱情里燃烧?!他甩开了她的手,朝天怒吼,嘶喊出如困兽般的痛苦。“好,既然你要我纳妾,我就如你的意。”痛苦的嘶喊后,他狂笑出声,脸庞上横着燃烧的疯狂。
“夫君”她的手伸向他,他脸上疯狂的神情让她担心。
“别碰我!”拂开她的手,关云雍盯着她,从溅血的心痛到满眼的愤恨,他怒吼了一声,掀开轿帘飞身而出。
“夫君!”回应她呼唤的只有垂落的帘子,人已消失无踪。
梁雨霏突然间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因为她必须接受妇德的约束,所以得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不甘愿啊!难道女人真的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只能活在旧有的教条下,再苦也得忍着,即使丈夫迎进了新人,妻子也得含笑接受,梁雨霏对妻子所应谨守的本分有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爹一辈子不原谅娘,是因为容不下娘的逃离,他的尊严受不了任何的挑战,那娘和全天下有着相同命运的女人呢?有谁将她们的自尊、她们的尊严,放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