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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若苏找到一只瓷瓶装水,把含苞待放的蔷薇插进瓶里,想着要拿上楼,摆在卧室面海的窗台,角度微微朝东,清晨,染点漂亮金阳,像克林姆那些令人遐想的画作一样。
月光透窗,流水白泠泠,欧阳若苏关闭水龙头,一手同时拉上窗板,看着最后一丝杂糅月色的清水,溜溜地,钻进网孔。她小心翼翼捧起瓷瓶,转身欲离开洗涤槽,却是原地呆顿,望住通廊那抹静穆人影。
欧阳荷庭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悄无声响地瞅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她的转身带出他幽沉沉的语气;“你今晚到底在干什么?”
虽不明显,但欧阳若苏知道兄长生气了。她低垂眼帘,视线凝在尚未绽放的蔷薇,纤指摸着碧鲜花梗,发出清润的嗓音;“我找不到哥哥,他只是好心想送我回家”
“他是个贼。”优雅耐性早抛在今晚屋外夜色里寻下回来,欧阳荷庭跨步踏上厨房地砖,绕过中央料理台,鞋跟喀喀,冷绝铺叠。他挡在妹妹面前,强硬地重复;“杜瀇是个贼。”
欧阳若苏抬头对上兄长的脸,眸光隐隐颤动。
“离他远一点,”欧阳荷庭取走妹妹手中宝贝似的瓷瓶,警告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
欧阳若苏眉心一寸一寸紧蹙,无力而绵长地摇着头,细弱声调跟着逸出红唇。“他不是哥哥的朋友吗”
“不准给他在一起。”欧阳荷庭吼住妹妹为落定的尾音,大掌一个搁甩插着蔷薇的瓷瓶贴面划过大半料理台,打转几圈,横压边缘临界,沥沥拉拉滴流一地愤怒水渍。
兄长发这么大脾气,只有冷血动物爬进荆棘丛中的感觉可比拟,欧阳若苏屏息僵凝,许久许久,勉力地牵动双唇,发出一声不稳定的叫唤;“哥”
欧阳荷庭表情阴凛,狠盯妹妹。“你听见了。”说完这句,他双腿一迈,离开厨房。
“哥!”
欧阳若苏跟着跑出厨房,尾随在兄长后面,她想上前说些什么说杜瀇不是贼、说她以后还要和他相见可怎么也追不上兄长盛怒的步伐,直到客厅入口,兄长走进去,她一步一步,停了下来,听望门拱瓷珠帘脆响,再举步,藏入其中。
“我以为你不准备见我了。”
欧阳兄妹是在半小时前进屋的四个小时都等了,还在乎这三十分钟?客厅里的男子一点也没因等待而失度,一见欧阳荷庭,立即自沙发站起,谨守该有的礼节,优雅躬身。
“好久不见。”
欧阳荷庭没给回应,铁着气质尊贵的俊脸,走往背对角窗的单张沙发座。那一看就是主位,金色丝绸与客座的赭金色沙发组完全不属一套,是切割开来的。
棒着矮方桌,男子待欧阳荷庭落座,才坐回自己该坐的位子。
“你真行,找到这儿来。”欧阳荷庭开口,听得出来不太欢迎人。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会长话短说”
“你家族的事,我不想听。”欧阳荷庭冷言冷语先警告。
“我的家族难道不是你的”
“宇穹,”欧阳荷庭直呼其名,站起身。“你可以走了。”下逐客令。
他无动于衷,将言谈带入正题。“我听说你与近年崛起的水下组织‘ncvo’负责人有来往,尤其在金钱上”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欧阳荷庭愠怒,再次失了耐性。
“我当然无权管你的事。”态度依然,沉定地坐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地接续说;“你应该清楚杜瀇专搞黑市交易,私下拍卖打捞来的珍贵历史文物。他游走灰色地带,你跟他来往,迟早出事。”
“只要不与你的家族来往,什么事也不会有。”欧阳荷庭无法心平气和多说,手臂一扬,直指门口。“马上走,别再来烦我。”
终于从沙发站起,乜斜眼,他最后说;“就算我不来,其它人一样会来,这是迟早的问题,你不会不清楚谁在这附近吧”欲言又止,像提醒,其实是威胁的暗示。
欧阳荷庭眸光闪掠,飞快皱一下眉。“是吗?”不要不紧地低喃,俊脸恢复波纹不兴的冷然。“那就看谁有本事。”傲然说完,往门口走。
等了四小时,宇穹只得到不及五分钟的晤谈。兄长不管对谁都是无情而严厉只要是碰触他不愿、不允许的,绝无转圜欧阳若苏一察觉欧阳荷庭鞋尖移动,旋即退离门拱,技巧地撩帘,先一步痹篇,往厨房行去。
插着蔷薇的瓷瓶在她离开那刻,被一线落水拽着往地面坠,幸好,他动作敏捷,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
杜瀇自嘲今晚发什么好心,白白浪费难得可与海若相处的时间,跑来探看一个十七岁女孩是否被兄长责罚。他这么一来,还真的像个“贼”了
“谁!”欧阳若苏转入厨房一步不到,反射性的抽气惊呼随即冒出唇瓣。她知道他是谁,看背影,就知道那发色、那挺拔不羁的奔放姿态
杜瀇回身,手按料理台,迅速提脚一跃,坐上光亮的大理石腰线台面,顺畅地横越,滑至彼端,挺腰跳下,立定在欧阳若苏面前。“是我。”他咧嘴笑了笑,一贯神采飞扬而略带讽刺的表情。“又吓到你了?”
欧阳若苏望进他幽邃的黑眸底,摇着头,好一会儿,才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杜瀇微微挑眉,觉得她隐有细弱娇喘的嗓音,煞是好听。“后门。”他拉起她的手,把瓷瓶交给她。“我从后门进来的”
欧阳若苏拿着瓶子,身躯一侧,倏地走向通往后院的落地门,拉开百叶罩,看着松开的扫锁,又遥望后院。他从后院来的吗?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埋下的秘密?
“没人瞧见我,你哥哥不会发现”
“哥哥说你是贼。”欧阳若苏猛然旋身,瞅着杜瀇,美颜神情如熹微晨光中的冰。
杜瀇停住朝她走近的步伐,眼睛盯着那张娴静冷艳的小脸她才十七岁呢他微微一笑,说;“我听到了。”
欧阳若苏稍愣,美眸圆睁。他听到了?他隐听她和兄长的谈话?
“是啊,”杜瀇又开始移动。“我是个贼。”他行至欧阳若苏面前,俊脸忽地变得很凝肃,说;“你哥哥说的没错,我是个贼。总有一天,我会偷走他重要的东西”
欧阳若苏呆住。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令她的心狠狠震荡一下,余波不止。过了很久,她才走开,将瓷瓶拿至洗涤槽,抽出花枝,重新装水。水满溢,她的手抚着瓶颈瓶口,看见一条裂纹应该是被兄长摔出来的,她心里有点难过,轻声叹着。
“裂了,是吗?”杜瀇也走到流理台前,身体若即若离地摩触她胳臂外侧,探手取瓷瓶,眯眼细瞅。
欧阳若苏微偏脸庞盼睐。“你再不走,会被哥哥瞧见。”
“不用担心。”杜瀇放下瓷瓶,凉凉地说;“你哥哥被那个年轻有为的律师气得上楼喝闷酒抽闷烟,不会下来。”
欧阳若苏眨了眨眼,听他的说法,他似乎连宇穹也认识。“你知道宇穹?”
“当然。”毫不犹豫地回道,杜瀇看她一眼,撇唇浅笑。“我被那家伙告喔,不,应该说是被他的委托人告过。”他说着,一面往落地门迈步。
欧阳若苏以为他要离开,脱口追问;“告什么?”嗓音有些急,双脚也同调。
“告我是个贼啊。”杜瀇答得很干脆,伸手拉开落地门。
欧阳若苏停在门边,看着杜瀇走出去。杜瀇没走远,定在后院中央几乎就是那个中心点弯低身躯。欧阳若苏脸发烫起来他在干么?在挖那个她偷偷埋下的果核吗?
她忽感紧张,手抓着门把,就要冲出去了,却见他直起身子,踅回来。
“来,我帮你换个瓶子。”他拿着一支漂亮的水晶瓶,进屋来,拉起她的手腕,走到洗涤槽前。
那瓶子极为瘦长,约有一呎,圆柱形瓶身凿划螺旋纹,瓶盖上镶嵌三股叉状红珊瑚,艳丽色泽如同吸取饱满阳光、熟透的果子。欧阳若苏伸手轻碰。“怎么有这个瓶子?”好似在做梦,他竟在那个中心点取来瓶子。
“这是‘海神权杖’。”杜瀇一笑,拔开瓶盖,摇着里头的蜜金色液体。
细致醇美的味道充盈整间厨房,欧阳若苏恍了恍,顿觉自己埋在后院的果核,的确已长成一片片迎着海风的苹果园。
“是酒吗?”这一声要醉人似的,发自她的红唇,萦绕杜瀇的耳畔。
杜瀇移眸,对住那美眸迷蒙的窈娜脸蛋,答道;“是苹果酒。
这是他要带去与海若共饮的,本想来看一下欧阳若苏不会花太久时间,把它暂搁在外头。现下,女孩需要一只瓶子,他居然将它给带进来,打算倒掉内容物,给女孩插花,他会不会好心过了头,他明明是个“贼”的,没偷窃东西,已失“本分”反倒要割舍爱物。
欧阳若苏这时凝神朝他看。一个想法猛闪过他脑海。他扯扯唇,说;“要喝吗?若苏”表情得意邪气。
“好。”欧阳若苏毫不多想。
杜瀇却是一愣,两、三秒的沉滞后,笑语道;“好吧,拿杯子来”
好吧?所以他不是真心邀她,只是有意诱惑,好吧他成功了。
欧阳若苏没等他的声音结束,直接伸手握住瓶身,举至眼下,红唇就着瓶嘴,啜饮起来。
“这个瓶子要给我插花,它就是我的,是吗?”喝了一口后,她看着他,舔唇说道。
杜瀇喉咙一紧。他以为他成功,现下觉得自己开始了一场蹩脚棋局,而且他居然强烈地想把它下完。“没错。”他发出的声音比平常低沉许多。“你不需要杯子”
“你要喝吗?”欧阳若苏下巴微昂,对着他。
杜瀇眸色慢慢转深,凝睇欧阳若苏鲜红润腻的唇瓣。“这酒”语气沉缓,顿了一下,说;“我只和我女友喝。”
看着他遥远而模糊似的目光,欧阳若苏选择转开脸,闷声不语,持瓶就唇,默默喝自己的。她想赶紧把酒喝完,在这很挑人心、窄细瓶身只能插一枝花的瓶子里,插上具绽放希望的蔷薇花苞。
“第一次吗?”男人突如其来的问句。
欧阳若苏停止喝酒,缓缓抬眸看杜瀇。
他说;“第一次喝酒吗?”
她收回视线,贪奇地更加仰颈畅饮。他当然知道她是第一次,这种事,一直不被允许,她今晚像只从母兽身旁偷得解放的小兽,也许就要掉入猎人诱捕的陷阱中,还不在乎地游逛迷幻森林。
杜瀇的嗓音持续低扬着;“这酒是我自己酿的”
是吗亲手为女友而酿。欧阳若苏没忘记他说海若住在帆船手码头海滩附近。她也住在离海不远的地方,今晚,她第一次喝酒,酒有点烈,她美眸弥漫湿雾,忽然想听他唱一’myouman。他的嗓音不像lconardcohen那种抽烟抽坏声带似的粗哑浑沉,唱起这首歌,积郁不足,稍嫌清亮,听来太快乐,反而突显歌词里的暗喻、反讽,变成十足的讥诮。
“若苏,我吃你一颗苹果,还你一瓶酒这酒,是我用伊甸园的苹果酿的”
喝了不该喝的酒,欧阳若苏彻夜难眠,体内煨着苹果香气,暖意深熨血管,肌肤烧烫了。她不是生病,只是像生病,胸口闷热着。她把双手覆在胸前左手两弯齿痕没褪,更是被金箭划过,沁血似的红艳如果不遮挡,金箭合该直直射中她左胸。
插在“海神权杖”中的蔷薇花苞,迎着橘橙柔曦,层层花瓣隐约在爆裂,还未见蕊心,窗外一只大蝴蝶已在徘徊。
欧阳若苏侧躺在床上,栗色双眸因为望着窗景太久,蒙泛水光,就像美丽哀愁的傍晚雨幕。
水气熏湿眼角了。
兄长说,不准与他在一起。他是个贼
“若苏,起床了没?”没有敲门响,欧阳荷庭的嗓音是从书房经传讯系统,进入欧阳若苏起居室的对讲机,扩散出来的。
“帮我煮杯咖啡。”
那吩咐声结束时,欧阳若苏一般已从床上坐起,趿着室内鞋,进浴室盐洗。今天,她有点下不了床,头晕痛着这就是宿醉,她也该来杯咖啡。
欧阳若苏坐起身,用手梳理一下曲柔如云浪的发丝,长腿往地板踏,睡衣裙摆像流水冲落,盖住白皙的脚背。她觉得双膝发软,差点站不住,一个冰凉的东西微刺她脚底,她顿了顿,挪脚一看,有条坠炼在地毯上反射薄阳。
昨夜,杜瀇俯身时,她看到这个坠饰自他敞领衬衫里滑出。它的形状像只蜻蜓,也像十字架,顶部和底托各镶了颗珍珠,中柱镶嵌绿宝石,两旁双层的是钻石鸟翅,还有交叉盘绕中柱而上的两条彩钻之蛇。它是比蜻蜒更凶猛千万倍的妖鸟形坠饰,是邪恶的诱惑图腾。
欧阳若苏捡起坠炼,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睇片刻,将它收握于掌心中。她调匀呼吸,鼻端热热的,唇也是,昨夜做了不该做的事,使某些记忆囤蓄不退。她绕过船形床尾沙发,找到自己昨晚乱踢的室内鞋,没穿,直接进浴室,渴望冰凉地砖驱逐宿醉灼热。
装好水,才发现咖啡粉已用完,想研磨,豆子也没了。通宵写稿后的早晨,兄长习惯喝重度烘焙咖啡豆,欧阳若苏盯着两只空罐子,左边、右边关上凿墙式隐藏收纳柜的两扇门,转身朝落地门靠近,解锁开门。门廊的柚木地板,踩起来沙沙的,她知道那是昨晚某人带上来的海滩沙粒,如果用寸镜细瞧,会有个勾动体内venus蠢蠢向往的扇贝床
欧阳若苏摇摇头,倏地跳下门廊石阶,快步奔越大半草坡,柔荑捣着嘴,要不,她一定会大叫这真是羞耻的行为。从昨晚到现在,她未免太过胡思乱想,想得身体某些敏感处疼了起来,像是被兽爪抓破、被虫子食蛀一样,悸痛着。
她行过了草坡中央点,脚步霎时而止,回首望着。
后院草坡隐凝朝露,阳光从海滩爬上来,融进每颗圆润饱满的水滴中,渗润土壤。那一块昨晚她掘过的那一块没有绿草密布,太明显了,她好怕,怕萌出芽来,她有股冲动想把果核挖出来,想着,她并没这么做,而是拔了些草,往那上面铺掩,她知道不可能挖得出来,因为她把它埋得太深了。
“若苏!”欧阳荷庭等不到咖啡,亲自下楼,瞧见厨房落地门大开,走过去,望着妹妹蹲在后院草坡,扬声叫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欧阳若苏慌忙站起,面朝兄长,回应;“咖啡豆用完了,我正要出门买。”
欧阳荷庭揉了揉直挺的鼻梁,指示道;“快去快回,我今天还有很多工作。”
欧阳若苏颔首,迅即走下车坡,循着海滩路径,往码头市场。
欧阳荷庭看妹妹已走远,拉上滑门,正要离开,门铃响跟着传遍整幢屋子。他脚下缓停。这时间不可能是钟点打扫人员,莫非又是宇穹?
俊颜无任何表情,欧阳荷庭冷漠地来到玄关,打开屋门。
送信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欧欧阳先生!”脱下绣有白鸽图志的帽子,不是那么顺畅地问候着。“您您早。”平常都是欧阳若苏应门的,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欧阳荷庭。欧阳荷庭高大尊贵的外形,让少年深觉气势逼人。
“你哪位?有什么事?”欧阳荷庭根本不清楚这个少年是这个地区的信件递送员。
少年戴好帽子,指指上头白鸽。“我来送信的,欧阳先生。”他从背袋里掏出一个银杏黄的雅致信封。“有一封欧阳小姐的重要信函”说着,眼神小心地往门内张望。“请问”
“交给我就行。”欧阳荷庭俊脸冷漠,说起话有种任人无法抗拒的威慑感。
少年不敢迟疑,把信交到欧阳荷庭手上,然后礼貌地说;“麻烦欧阳先生,打搅您了。”
欧阳荷庭微微颔首,不发一语,进屋关门,走到玄关墙镜前,他停下,垂眸看手里的信封英国寄来的,信笺处有精细的压纹。盯着压纹,他神情沉入更深的冷漠中,撕破信笺处,取出信,速阅后,大掌猛力抓皱信函
难怪!难怪宇穹找来这里!
加汀岛最主要的港口帆船手特区,循千万年前造陆运动,从海中上升的天然坡阶地形建造,各式各样屋宇楼房,看似小孩堆的彩色积木,层次分明地叠递。大部分小街巷弄是阶梯,宽敞的车道一定是坡路。路边,扶桑花着魔地盛开;海边,结满鲜橙色泽浆果的沙棘林绵延串缀,像洁白沙岸的项炼。
帆船手特区这都城,风很大,海上盛行帆船,陆上公众运输以电缆车、轻轨车为主。半岛、岬角间,可见缤纷的空中缆车,像飞艇般地摇晃。风大,其实不适合缆车这类交通运输,但,据说,当初规划城镇建设的主工程师认为,人生总是得冒点险,才美丽。乘空中缆车坐拥海上驭风帆影的景观,难道不是别具情趣?凡事不用太守法则,过分规矩只会失其本色;适可而止地冒点险、违反点所谓“合理”的逻辑,才不至于乏味呆板,僵化如罩铁笼。
人生总是得冒点险,才美丽。这话使欧阳若苏想到杜瀇,她有些明白为何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这个地区的精神,等于他的灵魂。
欧阳若苏走入专卖店密集的平台石阶长巷,远远地,便认出坡阶中段那名倚在“给最美丽的女神”店外的男人,是杜瀇。他在那儿吃着苹果依然是用野蛮的方式啃食。欧阳若苏一步一步往下走,她要去的“咖啡香氛”就在那家苹果专卖店隔壁。
欧阳若苏决定不和杜瀇打招呼,身形隐入来来去去的购物人群中,经过“给最美丽的女神”苹果专卖店,拐进“咖啡香氛”店门里。
杜瀇看到了那女孩故作不经意地走在一个进入他视野内的胖妇人身侧,企图利用胖妇人屏障似的身躯掩他目光,只可惜,他还是看到了。撇嘴笑了笑,杜瀇丢掉果核,迈步前往咖啡专卖店。
叮铃当啷响的门后铃,是两串果实汇汇的咖啡树枝干造型。那迎客声音已与这屋里每一寸气味相容,光闻就醒神。杜瀇揉揉鼻端,看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落坐形似咖啡豆的软沙发上,悠闲品味浓郁的咖啡,聆听音响传出那几首德布西谱自魏尔伦作品的曲子。
悄悄地,环视一下,欧阳若苏没坐在其中,不过,他听到她的声音了,循着望去她穿着黑白直纹背带洋装和同色系平底便鞋,无瑕的小腿完全裸露,长发没绑,自然地披垂在背后、在肩侧,柔荑子发中若隐若现,使她看起来更修长、更纤细而雪白,站在那咖啡色泽闪熠的柜台前,实在典雅极了。
瘪台里,那名人称“翘胡子司令”的高瘦中年店主,正带着和善的笑脸,招呼着她。
他说;“欧阳小姐今天这么早!有什么需要吗?”
欧阳若苏点头,轻声回道;“请给我六百公克重度烘焙的摩卡豆。”
“好的。”柜台里的翘胡子司令,像个抓葯的郎中,转身忙了起来,边问;“有刚研磨好的,要一起带吗?”
欧阳若苏想了想。“是粗研”
“绝对粗研磨,三百公克。”翘胡子司令笑着打断她。欧阳若苏是常客,她的兄长欧阳荷庭一星期固定两天会到他店里来,他对他们的习惯一清二楚。“对了,刚好也煮了令兄口味的黑咖啡,我装在保温罐里,不嫌弃的话,一起带回去吧,欧阳小姐”
这不可以节省包多时间,不必让兄长久等。
“谢谢你。”欧阳若苏掏出钱要结账。
翘胡子司令只收了豆子和粗研磨粉的钱,他把保温罐一起装进牛皮纸袋里,说;“这是我招待的。”
欧阳若苏再一次道谢,没等多久,从翘胡子司令手中接过袋子,旋足往门口走。
见她身形移动,杜瀇退到大型装饰盆栽后方。这会儿,换他隐藏。而她,也果真没留意有一双眼睛紧瞅着她,推开门,在叮铃当啷声中定出去。
铃响后,杜瀇自大盆栽的遮掩中,绕向店门。
“你干么跟着她?”一只大掌扳住杜瀇的肩,低沉的嗓音接着唤出杜瀇的外号;“neptune!”
杜瀇顺那力道转身,笑笑摊手。“朋友的妹妹嘛关心一下而已。”
“关心一下”翘胡子司令摸摸唇上的翘胡子,沉吟着。“原来是关心一下啊,我以为你别有企图”喃喃自语,眸光蒙眬,走回柜台。
杜瀇低低哼笑。“别开玩笑了我会有什么企图。”与翘胡子司令一样的自言自语嗓调,他拉开店门,消失在“咖啡香氛”里。
不见了。
欧阳若苏再次经过“给最美丽的女神”没看到杜瀇,刹那间,心里闪过类似失落的感觉。她根本不想与杜瀇照面,又为什么要失落?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脚步;要走长长的平台石阶巷,她得休息一会儿。她走到“给最美丽的女神”坐在店门口的翠绿板凳上,眼波随着人影流动。偶尔,有身材挺拔的男性行经她面前,她明灿的美眸会像玻璃珠折射阳光一样,亮了起来,短短两秒,恢复平淡。有时,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走过。她想着,杜瀇刚刚是不是在这儿等海若?他等到海若来赴约,拿出一颗苹果赠与海若,送上一句“给最美丽的女神”和一个吻。
欧阳若苏无法想象杜瀇吻海若的情景,她没见过海若,却为此无聊的想象难过起来。她赶紧取出纸袋里的保温罐,打开它,倒出一杯黑咖啡,也不管烫口就尝
好苦涩。
“粗研磨,黑咖啡,伤胃。”猝然靠近身边的体温,比杯里的黑咖啡暖炙。
欧阳若苏惊诧地别过脸庞,对上已在身边落座的杜瀇。
“你吃过早餐了没?一早坐在这儿喝黑咖啡,不怕把胃弄坏?”杜瀇朝她一笑,拿走她手上的保温罐附杯,倒掉杯中剩余的咖啡。
欧阳若苏瞪了瞪眼,说不出话来。
杜瀇涎着笑脸,把杯子还给她,说;“苦涩滋味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neptune。”另一个嗓音同时传来。“你刚刚跑哪儿去,现在人潮正多,本店可没时间代客送货,你买的苹果别忘了自己带走。”穿着苹果专卖店围裙的女士,提着两网袋苹果,一股脑儿放上杜瀇大腿,旋即又回店里忙去。
杜瀇笑着说谢谢,不正经地抛飞吻。
欧阳若苏收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欲走。
“等等。”杜瀇拉住欧阳若苏手腕,在她回首时,捧上一颗苹果。“给最美丽的女神。”没有转弯抹角、没有闪烁,他这语气像铅锤直坠深海。
视线忽地模糊起来,欧阳若苏颤抖着,转身,急步、急步地奔跑而上。
“若苏!”掌中温润感顿失,杜瀇单手提着两袋苹果,离开椅座,望着欧阳若苏的背影,叫唤着。“若苏,走慢点。”虽是这么说,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追上她,甚至挡了她的路。
欧阳若苏抬眸,阳光照得她美颜呈显一种出尘的绝艳。
杜瀇恍了一下。女孩主动拉起他空着的手,在他掌心置放一个东西。他定神后,她已走远、走高。他看了看手里的坠炼,想起昨晚长腿跨大步,一鼓作气追上她。
“若苏,”他笑着,走在她身边,没挡她,只是亦步亦趋,头脸斜倾,探查似的,黑眸紧盯她的脸庞。“你生气了是吗?”
欧阳若苏静默地走着,细微的喘气声泄漏她的焦躁,她走得太快了。
“好吧,”杜瀇轻轻松松地夺过遮了她半张美颜的碍眼牛皮纸袋,直挺挺站到她面前,说;“我道歉。你想对我怎么做都好,要我还你一个吻”
一个泪水隐涌的眼神阻断了他的嗓音,欧阳若苏无言地凝睇着他。
兄长说,不准与他在一起。他是个贼,昨夜离去时,偷了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