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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倚着塌脚抱着膝盖,眼睛像被掏空了,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静静地吧脸颊贴在膝盖上,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之中,她觉着有些冷,但是很快便感觉不到了,脖子连同受冻的肩膀一道被裹住了。
雅周和雅兰沉默地走过来,蹲在身侧,雅兰一直咬着嘴唇在哭,而雅周一边裹着毯子一边平静地说:“娘娘,别怕。”可是,她也忽然哭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骂道:“这群老东西,迟早有一天把她们统统收拾了。”
海兰珠垂下眼睑,看着两只手手腕上勒出的淤青,冷笑:“哭什麽?哭给谁看?都给我把眼泪擦干净。”说着便振作地挺直腰杆。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盯着关雎宫,她们想看笑话,她偏不想让她们如意。
眼泪这东西是留给自己看的,等到遇到了一个喜欢自己一辈子的人,再留给他看。海兰珠小气,才不让那群女人白白占了便宜。
“服侍我更衣。”
雅周和雅兰应了声是,便仔细地伺候她更衣梳妆。
房间的门打开,皇太极和哲哲就站在门外。她不不一定要知道他们如何看她,但是一定要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如何的。
他们想看她的楚楚可怜,那是白日做梦,她穿着紫红色的衣衫,带着高贵端庄的首饰,踏着轻盈的步子,稳稳地走到皇太极面前,向他行礼迎接,紧接着又转向哲哲问安,她表现得那么自然得体,全身透着一股盛气,令哲哲一时不能适应。
“海兰珠?”哲哲呢喃。
海兰珠微笑地颔首:“辛苦皇后娘娘,替料理了这群大胆的奴才。”海兰珠说着,便伸手指向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女人。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因此她永远都记得这个老女人的嘴脸。
“花嬷嬷。”哲哲叫着地上的女人,眼睛却是望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奴……奴婢在。”
“如实交代。”
“是,”花嬷嬷咬牙,用肮脏的手指向她,“这个女人,是不干净的。”
海兰珠勾起唇角,笑容幽冷。
“我若说你也是不干净的呢?是不是也要找人来验验?”
那老婆子臊红了脸:“奴婢一直在宫里当差一辈子,干干净净地过日子,怕什麽。”
“好啊,我说你嘴巴不干净心也不干净,不如都掏出来验验。”
老婆子哭道:“您真是要杀人灭口啊。”
“你当然会被灭口,所以我奉劝你,赶快供出幕后主使,省得到时性命不保,无处诉冤。”
“娘娘,奴婢只是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哪里用别人主使,您还未侍寝便已破了身,这种丑事是盖不住的,就算没有老奴也还有别人,您不该怪我,要怪就怪您自己挨不住寂寞,不懂得洁身自好。”
海兰珠鼓掌:“你这样爱训人,又这样虚伪堂皇,我可算知道你为何跟我过不去了,在宫里淌了一辈子,到现在都守着这具干干净净的身子,想必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怨愤吧。”
“你……血口喷人。”她粗着脖子喊,“奴婢……奴婢光荣得很。”
“行,”海兰珠拍拍手,“你光荣,那你便继续守着,为何空口白牙污蔑我?”
“奴婢没有,奴婢凭真本事说话,验出什麽便是什麽。”
海兰珠摇头:“我连你的嘴巴都信不过,我还能信你憋了几十年的本事吗?”
花嬷嬷顿时骚红了脸,周围发出一阵窃笑。
“统统住嘴。”哲哲怒斥一声,转而向着皇上轻声禀告:“花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跟海兰珠又无过节,想必不会说谎。”
皇太极幽幽瞥她:“哲哲,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你也信这老东西的话。”
“这……”哲哲愣了愣,莞尔笑道,“当然不信,为保万全,还是请皇上再派人细验吧。”
花嬷嬷立即插嘴道:“是啊,是啊,再请个人或者再让奴婢验一遍。”
“呸……”雅兰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来,踹了她一脚,“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想欺负我们主子吗?”
“你个小骚蹄子,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老婆子眼看着就要爬起来打人。
“混账!”皇太极一声怒喝,众人便立即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喘气。
但海兰珠仍然站着,与他面对面,不曾退却。
“宸妃,你的意思呢?”皇太极皱眉。
“……悉听尊便。”海兰珠有些失望地垂头,心中却早已打定主意,若真要验查,无论他如何安抚,她是必要一死的。
“来人,把这老婆子带下去,乱棍打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她挣开两个侍卫,扑倒了哲哲的脚边,“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哲哲推开她:“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你冤枉宸妃。”
“娘娘,我没有冤枉她,是您说的,她是不洁之身,让奴婢来做个证。”
哲哲转向皇上大呼冤枉。
“若不是您,奴婢何至于验都没验,就出来指证宸妃娘娘,娘娘,奴婢如此信任您,您可不能撇下奴婢啊。”说完便死死抱住她的脚,任哲哲踢,就是不松手。
皇太极瞪了哲哲一眼,转身便走。
“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哲哲的声音远了,侍卫们也托着那老婆子退了出去。
这一场闹剧,好像是结束了,但又像刚刚开始。
“主子,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雅周牵她,“您的手好凉啊。”
“雅周,皇上并不信我……”海兰珠叹了口气。
“您说什麽呢?”
“我能感觉到,他并不信我。”
“您多虑了。”
“是吗?”她淡淡地应着,低头走了进去。
是与不是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
本是在关雎宫点着的火,到头来却烧到了清宁宫。
宫人戏称,都怪姑侄太亲。
“哲哲,朕要听你解释。”
“是,”哲哲叩首,“是臣妾身边的宫女买通了花嬷嬷,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
皇太极淡淡地问:“她人呢?”
“臣妾也在派人找她。”
皇太极喝了口茶:“找到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茶杯便走。
“皇上。”哲哲叫住他,“您真的相信宸妃吗?空穴来风必有因。”
皇太极慢慢回身:“继续说下去。”
“曾太医频繁出入关雎宫,而且他每次进出都面色凝重,似乎怀有心事,为杜绝谣言,臣妾觉得应当彻查其中缘由。”
皇太极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道:“到此为止,不必再查。”
“为什麽?”
皇太极再次转身看她,有些惊惑:“哲哲,你为何如此反常?”
哲哲冷笑;“那么在皇上心中,臣妾应当如何做才是正常?贤良大度、视而不见、唯命是从……”
“哲哲……”皇太极皱眉,“赶快把这件事了结,朕改日再来看你。”
“敢问皇上,宸妃有应当如何做才算正常?是忘恩负义、恃宠而骄、目中无竹……”
“闭嘴。”皇太极没有回头,仍旧朝门口走去。
“皇上,这件事臣妾一定会彻查到底。”
皇太极顿住脚步:“哲哲,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臣妾是您的妻子,是这后宫的表率,臣妾也有自己的想法,臣妾也是个人,不是您的傀儡和玩偶。”
“所以呢,你要抗旨吗?”
“您还记得对我说过的话吗?”
“朕问你,你要抗旨吗?”
“您忘了,您就坐在那里,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与别的女人是不同的,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您知道我设计陷害了容福晋,可是您偏袒了我,您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真的愿意为您去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您根本不是在偏袒我,您也设了局陷害容福晋,为的只是让海兰珠心安,当有人这样同我说的时候,我想这是纠缠我一辈子的谜,今天终于可以开口问一问您了,这是不是真的?”
“朕问你,你要抗旨吗?”
“呵……”哲哲自嘲一笑,“好,我抗旨,我也想知道,您会如何惩处我。”
皇太极始终未回头。
“褫夺封印,封禁清宁宫。”
外面传来他的回答。
哲哲颓然坐在地上,在一个人的宫殿里兀自哭笑。
原来是真的,终于得到了一个回答,即使十几年夫妻,他待她与其他女子并无分别,总不愿承认,总心存侥幸,其实心中早已猜了九分,所以才会如此嫉恨海兰珠,可是当亲耳听到时,心口仍然那样疼,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
原来贤良淑德,终究会被败给年轻貌美。
清宁宫外,秋风萧瑟,一个躲在暗处的身影见皇太极出来,笑盈盈地走出来,站在高悬宫灯下仰头。
灯火曾无数次照亮这张美丽的脸庞,只是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神采奕奕。
“主子,这是阿那日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多谢您多年来的亲身教诲,瞧,阿那日没有给您丢脸,您放心,在您之后,便轮到海兰珠了,到时候,您也不会觉得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