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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改变主意了。”她抱紧匣子,一边小跑一边问。
“我说过,慕容岚心狠手辣。”多尔衮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向前。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带她走?”这句话没过脑子,就吐了出来,果然又说错了。见多尔衮顿步,海兰珠捂住嘴巴,打定主意下次三思后言,不过,他好像没有生气,否则目光不会那样忧伤。
他的手带着一丝犹豫抚过锦缎面子,不知道温柔的是此刻的月光还是被月光照亮的少年的清眸。
“我做不到,”他无力地叹息,“我能做到的就是属于她的宝物亲手交还于她。”
“可是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海兰珠真想抽自己的大嘴巴,说好三思后言,又不听话?大约是受伤的缘故,多尔衮也没有力气再去生气,边走边说倒还乐意。
“乌雅的一辈子,我无能为力。”
海兰珠想,这真的不关她的事,可听到这句话,为什么会这么遗憾。倘若有一天,她喜欢的人也这样说,她该多难过,肯定要把眼睛哭瞎,才不枉费一番曾经。
想着想着,眼里犯酸,幽幽叹口气,却引得他好奇,他问她想什么,海兰珠便笑着回答:“我在想,如果一个普通的小毛贼,两只手臂还带着重伤,就不能偷鸡摸狗,到底是比不上十四阿哥的身手了得。”
“哼……”他不由加快脚步,“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讽刺我。”
海兰珠也不得不拖着越来越重的脚,努力地追跑着。
“真没用。”
海兰珠正在擦汗,听他这么说,生气地抓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去,却在扔到他之后,吓地往回逃了十几步。她没想到能砸到他,也没想到他会过来道歉。
“算我不对,快走吧,不然乌雅等不及。”
他在她眼底见到最多的是城府与绸缪,但是提到乌雅,那一些便都被剥开了,只剩下一个少年的清澈与坦率。她真的想告诉他,如果以后喜欢谁,一定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于是,她的提醒真的牵扯太多无关的人和事:“那些守卫是有眼无珠吗你这么大的活人,手臂还受了伤,怎么就让你偷到了呢?”
多尔衮不以为意:“我认识乌雅的贴身婢女。”
“噢!”海兰珠心不在焉地感慨,心想乌雅知不知道呢?
“乌雅不知道……”
他还没说完,海兰珠就吃了一惊,等他说完,她失礼地张大嘴巴。
“乌雅不知道,那个奴婢心里有多么的嫉妒,我只是买通一两个人在她路过的地方说了句话,她就把原本应该让乌雅捧在手上的匣子丢了出来。”多尔衮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所以,我不是小偷,我只是路过捡起来而已。”
海兰珠好奇地问:“你买通人说了什么给那个奴婢听?”
“一旦没有‘珠根’,慕容岚肯定不问缘由,一气之下杀了乌雅。”
海兰珠错愕地问:“你既然知道那个奴婢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乌雅”
“知道一个人心理的不言之秘,意味着一种控制,既然是我能控制的人,我又为什么要把她赶走呢?”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犀亮的得意。
他的心果然如冰山一角。
在她还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慕容府的门口。大门两旁挂着红色的灯笼和丝带,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洋洋喜气,反而感到一丝莫名的压抑,大门洞开,两旁没有一个守卫,里面贯出一阵幽冷的风,人会掩饰,但是风不会,她闻到了血腥、紧张和肃杀。
这不像是婚堂却像是法场!
这么想的,恐怕也不只她一个。
“难道来迟了?”多尔衮低喃着跑进去。
她听出了他的紧张,因为她也一样紧张。乌雅再等片刻,只要片刻……当看到大院中纹丝不动的花轿时,她真真松了口气。
难怪前面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所有人都举着火把围在这里。
他们每个人都身上都挂着红色的丝带,喜气洋洋的,脸上的表情却杀气腾腾,好像他们团团包围的不是西娘子不是弱女子,而是一个深仇大恨的人。
多尔衮站在身后,冲着海兰珠摇摇头,低声说:“这些人不过是向主人讨骨头吃的猎犬,我们再等等。”
海兰珠看了一眼那个端坐在骄子正对面人,认真地点头,用力抱紧匣子,她也想看看,慕容岚到底会不会因为珠根,对自己的新婚妻子痛下杀手。
“城主摆明是给公子难堪,想占慕容家的便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中一个举火把的吼完,火光后面的那个身影猛地一颤,似乎被戳到痛处,终于走上前来,将身形容貌暴露在明灭的火光之中。
那是一个女人,衣着华贵,长得也端庄,言谈更是得体:“各位少安毋躁,想必乌雅姑娘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不如出来和大家伙说清楚。”
花轿里仍旧没有动静,倒是站在轿子旁的陪嫁丫头按捺不住,护主心切地冲上来:“小姐一路上从未下过轿,匣子也从未离过身,可是里面怎么就空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住嘴,”那女人扬手一巴掌,“我和你的主子说话,你也配插嘴。”说完径直伸手撩帘子。
“怎么,这个花轿不是该由我来掀吗?难道要让我的女人代劳吗?”一个带着笑意,略显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女人的手悬在半空,立即回身。
“夫主,您回来了。”
恶毒刚刚伸出爪牙,便立即缩了回来。
黑暗的内屋方向走出一个男子,他乌黑的头发上掐着一个镶宝石银环,在火光之中像是浮动着一顷绿波,就如同他瞳孔的颜色,他的眼窝很深,鼻梁很高,透着一股老鹰般的狠厉。他虽然穿着一身鲜亮的喜服,像是并不讲究,穿得有些随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的反衬,那张脸显出纸样的苍白,少了一丝生气。
“夫主,乌雅姑娘带来的陪嫁盒子是空的,看来城主又失信了。”他故意加重了又字。
慕容岚从手下的腰间抽出一把刀,冷笑着问:“你说该怎么办?”
“奴妾不知,但是奴妾想,一定不能让慕容家跌了身份。”
“有道理。”慕容岚冷笑,“外面的人都是怎么传的?”
“这个……奴妾不知。”女人低声说着,朝旁边递了个眼色,这个时候,立刻有人上来吼道:“慕容家主是血性男儿,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再三戏弄,一定会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杀了。”话音一落,四周的人便举着火把应和。
沉静的气氛如水沸腾,他们的手刀已霍霍出鞘。
“珠根在这里。”像是掺入一把冷水,四周立即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簌簌回头,投来疑惑的目光。海兰珠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嗓子在发颤,心也在颤,不安地往后面挪了挪,被多尔衮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立即低下头。
多尔衮拿过她手里的匣子,旁若无人地走入圈中,走到了花轿前:“诸位,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把钢刀从空中劈落,给地砖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也打破了片刻之前的宁静。可是大家仍然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见慕容岚不停地出刀收刀,又快又狠,像是和这个客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切其肉削其骨。
“去死。”那宝石绿般幽静的眸子终于被愤怒染成红色,那一刀幻出了三个虚招,终究劈了个空,刀垂在地上,然而他却剧烈地喘息,再也提不动了。
多尔衮同样吃力:“看样子你有伤在身,这样可讨不到便宜。”
“呵呵……”慕容岚冷笑,“彼此彼此,你的肩膀上的穿骨的洞口不可能这么快痊愈,终究还是你吃亏,受死吧。”
“等等……”多尔衮后退两步,“我和你有仇吗?”
“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哪来的仇怨。”说着,又蓄力提刀,再次横空扫去。
多尔衮边躲边问:“我知道昨晚悬崖上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就是你,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岚愈加发狠,一边砍杀一边喊:“你不该利用她,不该羞辱我,不该拿我的东西,最不该的是——今天回来。”
轰的一声巨响,刀和地砖同时裂开。
那粉末碎屑飘到海兰珠的眼中,她只是不停地眨眼,却不敢腾出手,仍然紧紧地抱紧刚才多尔衮丢给她的匣子,这是乌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趁火打劫。
慕容岚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丢掉半截刀。
所有人都已目瞪口呆。
多尔衮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太复杂:“很好,我把他们还给你。”
大约是自己眼睛进了沙尘,才会看到多尔衮眼角有泪光,她跑上前,双手端着匣子递过去:“珠根在这里,还给你。”
“我杀了你。”慕容岚充满血腥暴怒的眼里却只看得到多尔衮,握着另一把刀,向着他大步跨来,刀尖在地面擦出金色的火花。
海兰珠想过救人,可没想过送死。
“等一下,慕容岚,你知道乌雅昨天掉了多少眼泪吗?”
慕容岚徒然一顿:“还是为他?”
海兰珠点头:“当然是,你难道还想让她哭吗?还是你想看让她为另一个男人流泪?”
慕容岚冷哼:“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们。”
“我知道的,”海兰珠争辩,“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他活着,乌雅总有一天会忘了他,但是如果他死了,而且是被你杀死,乌雅会记住他一辈子。”
“她敢!这个贱人让我受的羞辱,我会一一讨来。”慕容岚的眼底爆发出恶毒的恨,转向多尔滚道,“你有本事就在今晚把她劫走,否则我会一定让她生不如死。”
这就是男人的自尊,无论碰什么,千万不能碰它。
海兰珠看向多尔衮,等着他做最后决定。
然而,多尔衮却笑着摊开手,不像是投降,也不像是妥协,像是在谈生意:“一棵珠根,换她一命,如何?”
慕容岚也是做生意的料,大方地笑道:“东西给我,我可以考虑。”
他已经讨要地伸出手,可海兰珠仍旧抱着匣子,小心翼翼地向后挪步,然而稍一分神,怀里的匣子就被多尔衮夺走,在空中抛出一个弧线,稳稳地落到慕容岚的手中,她转头愣愣地看向多尔衮片刻,猛又转头看向慕容岚,低喃一声:“糟糕。”
果然,慕容岚哈哈大笑:“乌雅怎么会看上你这么蠢的人?”说着大手一挥,将匣盖掀开,那笑容瞬间冻结,左右手下的脸色也随之骤变。
匣子仍旧是空的!
“没有,没有,居然没有!”随着慕容岚的怒吼,他手中的匣子瞬间化为木屑。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多尔衮紧皱眉头,一系列画面在脑海中电光般闪过。
可是现在解释,慕容岚会相信吗?危急时刻,他最先担心的是那个胆小又无能的海兰珠,这个只会拖后腿的格格。气氛如弦紧绷,在断裂之前,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与私情无关,这是一个男子的担当。
不知道这样的他还是她眼中那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吗?
他没有忘,在这个时候,轿子里的乌雅才是众矢之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置她于死地,可他心里很清楚,他救不了她,因为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她的丈夫——慕容岚。
“这个女人是在耍我们,大家一起上,为慕容家雪耻。”
这一声,一呼百应,包围在外的人一拥而上。
“退下。”
慕容岚厉喝,猛一挥刀,竟然亲手斩下带头之人的头颅。
鲜血一溅,威慑四方。
“公子,您疯了!”
慕容岚冷笑:“谁敢不听我号令,这就是下场。”说着,大袖一挥,那颗肮脏的头颅便被丢出好远。周围的人不敢造次,又缓缓退开。
慕容岚愤怒地扫视着,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将看到的一切焚为灰烬,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居中的花轿上,他走向他,手中的钢刀在地上拖出咔咔的声响。每一个人都嗅到了杀戮的气息,开始哆哆嗦嗦地后退,然而只有花轿上无路可逃。
慕容家主果如所传,冷血残酷。
轿子里的女人不知道是放弃挣扎,还是在故作矜持?
海兰珠攒眉,拿出乌雅留的药水瓶子,心想,从刚才到现在,无论外面怎样危急,乌雅居然一声不吭,如果连多尔衮的出现都无法令她掀开轿帘,还有什么能令她下轿?
“你这个贱人……”慕容岚气冲冲地走到轿边,突然清晰地听到一声呼噜噜的响动,像是瓶子在地上打转,他木然地地头,果然看到脚边躺着一只蓝色瓷瓶。
显然,这是从轿子里掉出来的,慕容岚僵在半空的手猛地挑开轿帘。
“贱……贱人……”那声音居然在颤抖,停了许久,再响起时,居然变成了哽咽,“我不叫你贱人了,也不对你发脾气了,你喜欢的人来了,你跟他走啊,我保证不发脾气……不发脾气了,所以你……你醒醒吧……好吗?”
慕容岚的怀里拥着一簇火云似的红,那是她的嫁衣,亦是她的坟冢,她闭着眼睛,无声地睡着了,于是回答他的便只有孤寂的风,和在风中打转的蓝色瓷瓶。
海兰珠想哭,因为羡慕也因为惋惜,多少女子的一生可以如此落幕?又多少女子愿意将此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