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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北萧将军府里,云间在一间厢房中研墨,谢白衣问她,“萧倾歌为什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因为他愿做战死沙场的英雄,不愿做喘死的病夫。”云间淡定地回答,展开了一张纸,随意地涂抹了一些字句,似是在寻找某种手感。
谢白衣还是不太懂,云间道:“倘若萧倾歌战死,那是天命所致,看起来是死得其所。而倘若他是病死的,潇潇医仙余生都会因救不活他的性命而感到痛苦,或者干脆就活不下去了。想来,萧将军对潇潇医仙也是十分有情的。”
云间说着,在纸上用南国小篆写下了“以战止战”四字,对谢白衣道:“并且,我和他都相信,要这天下安定,唯有以战止战此一条,动乱,是因为人心有欲,谁也不肯轻易的服从,是强是弱,只有打过了才知道。中州的战事才平息了几年,霍北换了新汗王,便又蠢蠢欲动,要灭此欲,必要让他狠狠地输上一场。”
“可是真要两国开战,并非那样容易,即便师子归或者师子钰,甚至是慕容仲现在就死在霍北,也要吵上许久战事才能正式打响,如你所说,萧倾歌的身子捱得到那个时候么?”谢白衣问。
云间道,“所以,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是火上浇油。哥哥你想,南帝既然从没有过要和霍北彻底讲和的打算,那师子归和亲霍北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曾听胡人说过,上一任的霍北汗王,也是死于梦毒,那梦毒是师子归带来的,是南帝给师子归的,师子归和亲,还有另一个任务在身上,就是帮南帝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霍北汗王。否则她当年为何不愿与十三公子私奔,少年儿女,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况且以他二人的身份,就算私奔被抓住了,也不会被处死,何妨一试?我猜,是南帝许诺了她什么,只可惜南帝并非言而有信之人。”
“你想要揭穿此事,使两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谢白衣蹙着眉问,“就算师子归得了南帝的这样任务,这种事情,也一定只有口谕,上一任汗王已经死了这么久,我们在此地也没有部署,何来证据?”
“让师子归自己说出来。”云间道,“哥哥你不是懂得一些伪装之术么,就算伪不出十分神似,慕容笑的声音,你可学得来?”
谢白衣听说又要自己出马,便很不高兴了,勉勉强强地道,“不看脸的话,能伪个八分相似吧。”
“八分就够了,思念了那么久的人,恍然相见,分辨不出十分清晰的。”云间说着,又展开了一张新纸,提笔些下了师子归的小名,道:“我在听萧别院住了那么久,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的,这字迹,与他也能有九分相似了。”
因云间小时候学写的都是韩国的文字,到了醉月楼,在后院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写字,后来赵知身又教她写过,但时间不长,所以字迹的风格并未形成,想要模仿其它某一人的笔迹,便像是照着样底子临摹一般,上手会比那些早已有自我书写风格的人要快。
云间将一封意在“人约黄昏后”的书信写完,按照十三公子平日里习惯的方式折叠起来装入信封,对谢白衣道:“萧将军会想办法帮我把这封书信送去给师子归,你准备一下,最好能学一首曲子,《胡不归》,师子归听到这个,估计要哭得稀里哗啦的,更难分辨你的真伪了。”
“日子就约在明天夜里,等到慕容笑从医仙那儿取到解药回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
霍北气象多变,居民多以游牧为生,除了镇守边陲的几处王府,霍北的王宫其实也并不固定。
靠近与韩地接壤的地方,有一座修建好的王城,非游牧季节的时候,霍北的王室会在此处停留过冬。距离萧大将军镇守的城镇,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
慕容仲那边即将进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霍北王城里到底还是要重视一些,便已经开始杀猪杀羊准备酒筵。霍北人豪爽不羁,王城也并不像南国那般守卫严密,师子归在此处,虽时时有人监守着,但行动还算是自由的。
一座干旱的针叶林中,针叶因常年的雨打风吹,铺满了灰尘,霍北人并不会有意打点。云间将谢白衣打扮成了十三公子平素的模样,不做这事还不知道,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对十三公子这样的熟悉,束发的高度,腰带上玉石装点的搭配,早已如数家珍。
树林中有个小院,供途经的猎人歇脚所用,霍北到处都设有这样的处所。谢白衣背对着一棵参天高的笔直大树,长身而立,手里握着一把洞箫,将一曲《胡不归》在暗夜中吹奏得凄婉动人,只是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个小节,时间太短,他只学会了这么多。
一名穿着雪绒斗篷的女子渐渐走近,内里搭配的也是胡人的装扮,但仍习惯性地梳着中原女子的发式。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越是与那背影接近,脚步便越是凌乱,好像想要飞扑过去,却又犹豫着不敢靠得太近。
夜风将她的发丝凌乱地吹起,几缕长发服帖在脸面上,师子归抬手勾开缠在嘴角的发丝,定了定心神,向着那背影一步步靠近。
像一只月下雪狐。
吹奏声戛然而止,谢白衣仍背着身,仿着十三公子的站姿,手中松松握着玉萧,单手负在身后,静静地道:“别过来!”
那女子顿足,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颜开……你,瘦了……”
谢白衣几分激动地道,“你别过来!”
师子归不禁地啜泣,“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谢白衣道,顿了顿,继而说,“今夜,是最后再看你一眼,你可知,我此行的目的?”
师子归咬着嘴唇不说话,泪眼朦胧地将那背影望着,出嫁之后她日日夜夜地思念,日日夜夜地盼望,盼望丈夫早点死掉,盼望自己能够早点回去,但盼望到后来,师子归明白了,她回不去了。
谢白衣自问自答地道,“是陛下,让我亲自来杀了你。”
师子归微愣了一瞬,静静地答:“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从未打算让我回去,从明白之后起,我便想要了结,只是我……还想等你来看我一眼,颜开,让我看你一眼好么?”
师子归说着,脚步不禁地向前了一步,谢白衣将背影做成一个回绝的姿态,问,“你可后悔?”
“我……后悔……”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谢白衣激动地问,附带情绪的时候,险些破音,但师子归已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来得及发现。
师子归自知自己活不长久了,终是激动地道,“我没有办法!我求过陛下,求他让我跟你在一起,可是他问我是什么身份,他说我不配你啊!”师子归彻底地哭起来,“我只是安平侯家的庶女而已,长公主待我如己出,可我也只是庶女而已,我从小与你们这些王宫子弟在一起,但你们越是尊贵,便越是提醒着我,我不配……陛下在我身上下了梦毒,他说,只要我将这毒带来霍北,只要我能杀了汗王,只要他死了,我就能回去,我便是南国的功臣,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公主,我,我就能配得上你了。”
南国的民风一向是不歧视寡妇的,倘若是那些有名望的人留下的遗孀,甚至是有些高门抢着要的。况且师子归和亲的时候,那老汗王早就对女人无力了,所以师子归以为这没什么。
她哽咽着道,“是我太天真了,我才知道,我回不去了……”
她哭泣着,泪眼朦胧地望着那个背影,脸上写满了悔意,师子归多想到那怀里去哭啊,多想他像当年一样,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那背影虽然相像,却已经如此的陌生。
来不及再多看上一眼,小屋后传来一阵沉沉地咳嗽,萧倾歌捏着帕子挡在嘴前,不住地咳了几声,问霍北王子道:“可听到了?”
师子归惊慌地抬头,才看到那两人一直躲在暗处,再朝树下的人望去,谢白衣转过身来,对她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你,你们……”师子归惊恐万分,倒是不怕死的,只是想到谢白衣将那人扮得如此神似,又接到过那一封与慕容笑笔迹一般无二的书信,急切地问,“他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了?”
谢白衣撩了下额前让他感到十分别扭的发丝,对师子归道:“他好得很,不过你就不大好了。”
云间特意让萧倾歌请这个小王子来做证人,只因一条,他是听得懂南国话的。
那霍北王子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上次他在南国就差点中了破甲弓的陷阱被害死,身边有脑筋的分析了情势,终究是南国地盘,吓得他连个招呼都没去向南帝打就跑回来了,现在不一样,这是他们霍北的地盘。
霍北王子一步冲上去,把师子归的脖颈掐住,几乎就要将她掐死。
萧倾歌又咳了一阵,才用霍北话对那王子道:“杀了她,南帝犯我霍北的罪行便死无对证,还是先带回去,交给叔汗。”
霍北王子暴叫一声将师子归扔在地上,“把那些南国使臣都抓起来,我要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