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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月底的黑龙江,一早一晚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起来,距离霜冻来临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了,对于农民们来说,留给自己收获这一年来劳动成果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新生村有一百多户人家,村子附近的耕地里,玉米早已经收过了,一堆堆剥去了叶子的苞米在地头垒的一座座小山似的。好多庄稼汉手里抓着支旱烟,凑在一群妇女身边,聚在苞米堆边上享受着暖烘烘的太阳,男男女女彼此说笑着,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妇人风骚的笑骂。
不远处,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孩却还在埋头将苞米穗上的绿叶向下拉扯着,一双手上,透过皮肤已经可以看到一道道的血丝,似乎随时都可能透过皮肤渗透出鲜血来。
“二姐、二姐,我来帮你扒苞米!”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男孩颠颠跑了过来。
二姐停了手上的动作,将一缕脱离了胶皮套束缚垂到额前的头发捋到了耳后,有些倦容的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慈祥的微笑:“宝军,不用你,去跟铁蛋、柱子他们玩吧!”
宝军噘了噘嘴:“自打三哥上学去了之后,他们就欺负我,玩捉迷藏的时候他们总让我当猴儿,我才不跟他们玩,我帮二姐干活。”
看着一脸天真的宝军,二姐笑着摇摇头:“算了,不爱跟他们玩儿,就帮姐把那些没扒的苞米拿过来吧!”
“知道了!”
宝军高兴的叫了一声,转身跑了,似乎很为自己能够帮姐姐一点忙感到兴奋。
看着宝军蹦蹦跳跳的样子,二姐的又欣慰的笑了笑,继而眼底闪过一丝忧虑:大哥,小三儿的学费,只能靠你了啊!
这女孩叫张宝霞,是新生村北村头老张家的二闺女,自打两年前父母去世之后,张家的生活就变得相当困难了,而宝霞这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甚至拖了两年都没能找到婆家,村里的人家虽然肯帮衬一把他们兄妹四人,却没人愿意说她做自己媳妇。就连此时她帮旁人家扒苞米,也是为了那一百斤一毛钱的微薄酬劳,只是比起小三儿昂贵的学费来,这点钱实在是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嘟——”
“轰隆隆轰隆隆”穿过安达车站的火车,将汽笛声、车轮的滚动声,源源不断的传入到了站台上的一座小屋内,房间里坐着几个男子,年龄虽有大有小,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却是同样的疲惫。
一个黑瘦的男人两根焦黄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旱烟,自嘴唇移开后,一口焦黄的牙齿间向外喷出一团团灰黄的烟雾,一双微眯着的眼睛看向了角落:“宝仓啊,刚子跟我说了,你已经干了两悠了?到我这,已经是第三悠了吧?恩,你自己悠着点,你家里还两个兄弟一个妹子要你照顾呢。”
角落里坐着个年轻的男人,二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浓眉大眼,超过一米八的大个儿,宽肩厚背,身板相当结实,此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之后,向黑瘦男人说道:“富叔,小三他已经开学半个多月了,学校里催着交学费了。”
富叔抿着嘴微微点点头,没再说话。
“哗哗哗哗”挂在小屋门口的一个黑色喇叭里传出了一阵杂音,然后响起一个声音:“喂!?喂!?三站台,准备卸货!三站台,准备卸货!”
“知道了!”房间里所有人拎着嗓子喊了一声。
富叔将半截旱烟向地上一扔,伸脚踏了上去,转动了一下脚脖子碾了碾,抬头瞄了一眼宝仓,向众人说道:“车来了,大伙走吧!注意安全!”
宝仓缓缓站了起来,身上的肌肉里透出一种酸酸的感觉,心下却在盘算着,一个班能拿三十块钱,自己这个月每天最少都干两个班,去了吃喝,月底的时候也该有两千多块钱,加上家里的钱,给小三儿交了学费应该还有余富,兴许还可以买点好吃的给弟妹们改善一下生活,恩,小三儿的个子又长高了,得给他置办一身新衣裳了,可不能让同学笑话了。
想到这,宝仓的身上又充满了干劲,第一个走出了小屋
树林中学,是安达市一所以个人名义建成的初中。
该中学以师资力量强、教学质量好、升学率高而闻名,俨然已经是安达市最好的一所初中。当然,在表面的光鲜和成绩背后,也有其必然原因,教师的高工资,是它集合了整个安达市优秀初中教员的主因。
可按照中国的国情,这私人学校毕竟不是善堂,无论多有钱的人,也不可能无休止的将资金投入到学校中来,于是树林中学教师们的高工资便需要人来买单了。作为一所学校,收入的主要来源,当然是要靠学费!
在九年制义务教育真真正正实行的今天,其他的初中早已经不会向学生征收学费了,可树林中学的学费,却高达三千元!
饶是如此,却依旧让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趋之若鹜,便是将自己的裤腰带勒得紧紧的,也要将孩子送到树林中学念书。毕竟“读书考学”对于安达这样一个没有什么优势的县级市来说,已经是下一代孩子走出这座城市的最主要的途径了。
宝军的父母张老实和于桂英,便是出于这种心态,在自家日子紧张的不得了的情况下,将学习成绩优异的小三儿张宝库送进了树林中学就读,只希望他日后能考上大学,为老张家光宗耀祖。
只是谁也想不到,就在两年前,两口子开着家中的“泰山”拉白菜去城里的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醉酒司机开着大货车撞上了,之后这两口子便齐齐丢了性命。肇事车辆是负有全部责任的,可张老实乃是无照驾驶,自家“泰山”更是没有在交管所挂牌,连养路费都没上,说起来根本就是三无违章驾驶,最终对方只是赔了五万元便了事了。
这五万块钱,办过了张老实、于桂英两口子的丧事之后也就剩下三万多块,年长的宝仓和宝霞商量了一下之后,便将这钱存了个五年的死期存折,全部留给小三儿上大学之用,毕竟让张宝库考上大学、让老张家出个大学生,是父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而小三儿的学习成绩,在整个树林中学都是年级前十名里的,每次去给弟弟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就会跟宝仓夸小三儿是一棵好苗子,将来肯定能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
在兄长、姐姐、弟弟的眼里,小三儿张宝库就是他们的骄傲。
而此时此刻,这个“骄傲”却正在树林中学还带着点绿色的球场上,带着黑白相间的皮球风驰电掣一样的奔跑着。
当张宝库带球沿着右路冲刺的时候,那势头像极了一柄刺刀,锋利的让人心头生出阵阵寒气。所有去拦截张宝库的对手,只要接近到他身边两米的距离,便会被他勇往直前的气势所影响,似乎自己只是一只想要挡车的螳螂似的,这种感觉让人感到怕!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张宝库便会将球向着前方一推,然后快速的追上去,简简单单的过掉对手。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技术,可是配上他的气势,在面对眼前这些比自己还高一年级的初四年级足球联队,依旧是势不可挡。
一个两个三个
沿着右路,张宝库长驱直入,转眼间过掉了对方三人,带球闯入了大禁区,跑动中突然一抡右腿,猛地向球踢了过去
“嘭!”皮球如炮弹似的,沿着一条几乎笔直的线路,窜进了远处的球门,守门员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判断出张宝库的射门方向之后,立刻就向着自己的右侧扑倒在地,可由于身高差了一些,守门员探出的手掌最终也没能碰到皮球,一双写满不甘的眼睛却随着脖子艰难的扭动目送着皮球飞进了远角。
“啊——”
进球之后,宝库兴奋的攥着右拳在眼前有力的挥舞了几下,表情凶狠的向着那倒地的守门员嘶吼着,搞的坐在门前的初四年级守门员,同时也是校队守门员的王伟烈心头一阵郁闷:靠!好你个张三儿,你跟我们有仇啊怎么的?这都进了三个球了,还激动个屁啊!
张宝库留着一个平头,是宝军给他理的,长相倒是和哥哥宝军有九成的相似,浓眉大眼的,只是更瘦一些、黑一些,虽然才十五岁,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七零,在同龄人里倒算得是大个儿了。
此时宝库的确很激动,因为这已经是他代表树林中学初三年级联队在本场比赛中打进的第三个球了,而在比赛中上演帽子戏法的人,将会得到学生会颁发的五十元人民币的奖金。
树林中学的这些学生中,有成绩优秀的优等生,也有家里有权有势的干部子女,更有不少家中富裕的商人子女,这些学生自发组成了一个学生会,而且还从校方那里争取到了一些活动资金,每每在各项活动的时候便会提出一些奖励制度,而这奖励的方式,通常都是现金!
张宝库在进入树林中学之前,根本就没接触过足球,可是在一年一度以班级为单位的“树林杯”足球赛的时候,由于班队缺兵少将而被临时征用上场担任前锋。自小没少帮家里干农活儿的宝库,练就了一个好体格,竟然在那场比赛中左突右冲无人能挡,虽然失误也是频频出现,可他体力实在太好,加上对手也都只是一些刚刚上初中的孩子,竟然被他将足球鼓捣进了对方的大门。
足球的魅力何等的巨大,第一次上场便打进了一球的张宝库就此喜欢上了足球,当他在“树林杯”一年组决赛时上演了帽子戏法,并且获得了五十元人民币的奖金之后,足球这项运动就成了他“赚钱”的一项营生。
而张宝库在足球方面似乎有着惊人的天赋,对奖金充满了渴望的宝库,虽然不是每场比赛都能上演帽子,可他的入球率依旧让人吃惊,每次上场比赛必有斩获,平均每三场比赛便会上演一次帽子戏法。
完成了帽子戏法的张宝库,心里就一个想法:五十块钱到手了!
这三年里,张宝库陆陆续续的已经赢下了上千元的奖金,这些钱无一例外的成了他每学期的生活补贴。
却不知,他在足球方面的天赋,此时却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