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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相信,这个晚会将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次。我会一辈子记得这个晚会上的情景。
是薇拉和李妃生命里的节日。她们结婚了。是的,两个女人,她们在2000年的秋天里举行着婚礼,而一年以前的这个季节,另外的一个女人正和她的丈夫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场婚姻游戏。
我还是很高兴能够见证这场婚礼,我看到了许多勇敢的追求爱的人们。
薇拉和李妃都穿着正式的礼服,她们就像是两个普通的青年男女一样的期待,并且感恩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知道,那一天的晚会将是我生命里面唯一的一次,虽然是跟我毫无关系的一个晚会,我还是觉得很珍贵。
两个女人在那天结婚了,薇拉和李妃。
我说过,对于同样是女人的我们来说,我甚至不知道她们是幸运或者不幸,但她们的快乐是无疑的。
虽然我也曾经穿过婚纱,有过女人们最骄傲和美丽的时刻,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李妃在那晚穿婚纱的模样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包括我自己。
我不是很了解关于结婚的礼节,但我听我妈妈说过,所以只简单地知道,新人的婚礼一定要在上午举行,再次结婚则应在下午举行婚礼,比如我如果再次结婚的话。然而薇拉和李妃的婚礼是举行在午夜的时分,就是灰姑娘变成公主的时刻里。
万宇是她们婚礼的司仪,嘟嘟的心情很好,她打扮得像个伴娘似的,虽然薇拉和李妃的婚礼根本没有伴娘。嘟嘟很高兴,我时常诧异她获得快乐的理由如此简单。当然,除了我们三个,我们熟悉地朋友还有欧文以及罗伯特先生,我们几乎同时收到的请柬,东子因为人在美国,没有来参加。
我看到许多和薇拉她们一样的人,成双成对地走进酒吧,他们的快乐显而易见地写在脸上,也有如同欧文一般,带着忧郁的神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甚至有个很失落的男人,穿着很有特色,一袭纯白色的纱裙,飘逸的长发被他盘起来,白娘子似的打扮,款款地走向了罗伯特,而我就坐在距离罗伯特不到5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各位来宾,今天是薇拉和李妃大喜的日子,我们,她们的朋友们,欢聚一堂,一起为她们祝福"扩音器里传来万宇带了很浓厚地祝福色彩,很磁性的声音,嘟嘟在下面入神地看着万宇优雅的举动,暗暗地咧开嘴巴,笑了。
我没听清楚他接下来说什么,只知道全部的人都欢呼起来,包括欧文。只是,我发现,这个时候,嘟嘟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牵强,我不知道是不是过一会儿,她又会走向我,说那些关于她的该死的预感,我有些担心,是因为我发现,几乎是每次在她的神情不对,并且跟我说那些预感的时候,居然到最后都应验了,我有一点怕她。
万宇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喝一杯可口可乐。
那个一袭古装打扮的家伙还在跟罗伯特交谈,我觉得我们几个人在晚会开始之前做出的装做谁也不认识谁的决定是对的,或者,至少是明智的,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融入到他们的圈子里,被当作失恋的同性恋者,晾在一边,享受难得的宁静。我忽然发现,这些人他们爱得很自私,或者说,很自我,更加的真实,彼此只是关心自己和自己的爱的那个人,不在乎社会,不在乎人群,毫不掩饰他们对爱人之外的社会动物的冷漠。
我的眼光跟罗伯特在空气中相遇,都很平静地滑过彼此的眼神,嘟嘟这时走向我,眼睛里带着诡秘。
"觉不觉得很好玩?"她很兴奋。
"不,一点也不。"我回答她的问话,眼睛却不看她的眼睛,仍旧游走在人群中间,我忽然发现有个女孩正看向我,于是连忙收回我的眼光,继续对嘟嘟说:"我感到很紧张。是的,很紧张。"我补充似的说到。
"你说,他们会觉得我们也是gay吗?哈,看来roberte有麻烦了。"嘟嘟幸灾乐祸地看着罗伯特。
我忽然想知道她对于某件事情的真实的想法,于是我问她:"你真的不介意万宇吗?"
我担心刺痛了嘟嘟,但完全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她很愉快的笑着跟我说:"不。我最近看了一个报道,说中国的男人有同性恋的倾向并不可怕,他们都会跟女人结婚的,因为这是中国,哈redchina,yes,thisisredchina。but,ilikeit。"嘟嘟依旧保持着她的亢奋状态,趴在我的耳边说这些话,她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弄得我耳朵很痒。
"你真的是美国人了。"
"我是中国人!"嘟嘟很认真的纠正到。
"真的中国人不会说redchina。"我微笑着说。
嘟嘟自然地耸耸肩膀,做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我直直地看着嘟嘟,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的表情始终如一的快乐着,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又想不到该说点什么,于是我说:"是的,万宇很爱你。"嘟嘟于是满足地笑了,露出她的两颗小虎牙,很可爱的样子,我也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了,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想,可能酒喝多了。
嘟嘟得意地走开了,一直注意着我的那个女孩于是走向我,她让我感到紧张,于是不等她走近,我飞快地站起身走向欧文,他一直一个人坐在窗口的位置上,也许,他看了我跟嘟嘟谈话很久,不然他不会一看到我走向他的时候就对着嘟嘟的影子跟我说:"她像个婊子。"
我没说话,挨着欧文坐下来。
我们坐在门口的位置,外面黑暗当中的一切在窗口透出的灯火当中看得模糊并且美好。
几辆摩托车停在门外,几个年轻人从上面走下来,停在门外,围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看他们的神色很凝重,似乎在商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欧文看着他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万宇和李妃。
我看到李妃听了欧文的话,脸色变得煞白。
万宇也紧张起来,向我走来。
"yuki,有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
"李妃以前的男朋友"
万宇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人已经进来了。非常不友善的眼光看这里的每一个人,带着鄙夷。
为首的那个我想大概是李妃以前的男友,留着平头,大眼睛,脸上带着北京胡同青年天地在我心的表情,穿黑色的皮夹克。
"谁是老板?!"他很蛮横地对着人群呼喊。
我看看万宇,看起来,万宇显得很痛苦。
"我"我回答他。
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欧文走上来,非常客气的问他。
"哦,是你这个玻璃啊。"那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对他旁边的人嘲笑地说到"这也是个玻璃,我见过,他的相好的对,就是这个。"他的目光锁定万宇,对他努努嘴。
继而,是这群不速之客的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啪"伴随着一个脆亮的耳光的声音,笑声嘎然而止。嘟嘟面无表情地站在来者的面前。
所有的人都围过来,短暂的沉默却显得格外的漫长。
"万宇是我的男朋友,希望你说话尊重一点。"嘟嘟说,"还有,我希望你懂得怎么样尊重别人,否则,别人会当你是一条狗。"
"你丫真是个傻b!"胡同青年红着眼睛对着嘟嘟咆哮,"他是个玻璃,你还不知道呢吧!这一屋子都是玻璃!"
"啪"更响亮的一个耳光落在他的脸上,这次是一身古装打扮的"白娘子"。
"这个巴掌是告诉你,以后要说人话。"白娘子的声音比李妃说话时还要温柔。
我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来自遥远的天籁,上帝身边的关于爱的某种力量。
胡同青年身后的一个家伙愤怒地抄起一个椅子,扔向一块落地的玻璃,那一整块落地的玻璃瞬间粉碎,椅子穿透破碎的玻璃被抛到外面。深夜的冷风就从破碎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吹进来。
这个时候,胡同青年的那张脸好象被人扔到搅拌机里搅拌过似的,十分的扭曲。
李妃从人墙的后面慢慢地走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胡同青年看到了李妃,脸色变得温柔了一点,很温柔地喊李妃的名字,仿佛害怕吓到李妃似的。
"李妃"
所有人都看着李妃。
"你走吧。"李妃低着头,还是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李妃,你真的觉得离开我就幸福了?你忘了你刚到北京的时候,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忘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了?你忘了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你现在站住脚了,看不上我了是不是?"胡同青年一连串的发问,叫李妃哑口无言。
过了好久,李妃才捏喏着开口说到"我该给你的都给你了不是吗,你以前对我的好,我也报答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只想跟薇拉一块儿过些宁静的日子,请你"
"真你丫的,给你脸不要脸!当个玻璃就那么过瘾?你丫的等着得爱滋呢吧!"胡同青年身后的一个家伙还要说什么,被他制止了,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仿佛很仇恨似的用脚踩灭了,看着李妃:"李妃,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肯定不再跟我了?"
李妃还是不抬头,但是点头。
"好!李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不为难你,你还我五万块钱,咱俩就两清了。"
李妃猛得抬头,直面着胡同青年的眼睛,很愤怒的说到:"上次我不是给过你三万块钱了吗?"
"你别忘了,李妃,你一个乡下丫头到北京,我给你吃给你穿,教你唱歌,我的投入远不止三万吧,再说,你自己就值三万块钱?要不是我,你早做了鸡了!"
"不,我根本不值那么多。"李妃含泪的眼睛看着胡同青年,"在你眼里,我一文不值。"
"少废话,你给还是不给。"胡同青年身后的帮凶已经不耐烦了。
"我没有钱了"李妃平静地说。
"他妈的,你个玻璃!不要脸的婊子"帮凶又抄起一个椅子。这个时候,薇拉冲到前面,把李妃挡在身后,平静地对胡同青年一帮人说:"你们滚吧,我给你五万。"
胡同青年轻蔑地看着薇拉,冷笑着咧了咧嘴,"好!我也是说话算话的人,我多了也不要,只要五万!你给了钱,我再不找李妃了!"他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对身后的他的兄弟们说"走!"一帮人才骂骂咧咧地向外走去。
"等等,"嘟嘟叫他们,"至于你们打碎的这块玻璃,我希望你照价赔偿,4000块!"胡同青年转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嘟嘟。
"如果你不赔钱的话,我会报警!还有,我店里的客人刚才都受了惊吓,我会跟警察说的!"
"死玻璃!"一个帮凶窜起来,被胡同青年拦住了,看来他相信嘟嘟的确是可能报警,"好吧,叫李妃从她还我的五万块钱里扣吧。李妃,你还欠我四万六!"
外面的摩托车嗡嗡嗡嗡地响了一会,然后冒着黑烟,走远了。
李妃跟薇拉紧紧抱在了一起。
嘟嘟看着那帮人走了,看看李妃跟薇拉,又看看万宇,很疲倦似的,走过去,抱着万宇。
整个balckjay里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又开始三三俩俩地散落着,说些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我,与其说被刚才发生的一切所感动,还不如说是震惊。爱可以使人邪恶,爱可以使人坚强,爱可以使人丧失理性,爱可以使人变得疯狂。说不清楚。
那一幕过去没有几天,东子回来了,他从美国演出归来,到酒吧里来看我,带了一束花,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演出又获得了成功。
实际上,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酒吧自从举行了薇拉跟李妃的婚礼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酷儿角。尽管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每天,有各种各样失恋的人们或者刚刚找到恋情的人们来到这里,喝酒聊天,以前的客人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跟这家酒吧断绝了往来,取而代之的,是苦苦执着的等待爱和被爱的酷儿。我的酒吧里到处都充满着暧昧。两个吧员已经辞职了。
我对此感到苦闷和无奈,或者还有一些感到无辜。我只是为两个相爱的女人在这里举行了一场婚礼而已!
东子到来的时候我把我的苦闷挂在了脸上。他当然不了解是为了什么。
把花递到我手里,东子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欢迎中国音乐家东子载誉归来!"
"哦,"我心不在焉地接过花,没法掩饰我的不悦。
"怎么了?"东子在我对面坐下,环视了一下四周,"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生意不错啊。"
刚刚九月中旬,七点多钟,正是华灯出上的时候,根本不是酒吧的黄金营业时间,我们的balckjay里却异常的火暴,叫我无奈的火暴。
我准备跟东子讲述他不在北京的时候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吧员朝我招手,并且比画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我站起身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罗伯特打来的,嘟嘟跟万宇一起找他吃晚饭,他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东子来看我了,可能我要跟他一起吃饭。罗伯特"哦"了一声,说"那可能吃饭以后我们去酒吧找你们。"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正准备放下电话的时候,转身正看见东子挥手给了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一拳头。气急败坏地骂到"滚远点,给你脸了是不是?"我顾不得跟罗伯特说再见,朝东子奔过去。
东子送给我的那束花也被他当成了武器,可能抓起来朝那个人摔过去,花朵落了一地。
我跑过去的时候年轻人已经走了出去,仿佛眼角挂着眼泪,临出门前,他对着东子幽怨地说:"你真是个无情无意的人。"
东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眼睛通红,俨然一个愤怒的狮子。周围很多人像我一样怯怯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我本来想跟东子开个玩笑说他从美国回来以后变得成熟了,学会打架了,看到东子冒火的样子,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他。
"一傻b!玻璃。"东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之后无奈地说。
我顿时明白了他愤怒地原因。以前也有来这里的老客人如此愤怒地骂人,然后恼怒地出去。
他看看地上散落的花朵,很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弄坏了你的花,以后我再买来送给你吧。"
我微笑着摇头说没有关系。
我跟东子讲了薇拉跟李妃开晚会那天那个胡同青年突然闯进来的事情。
东子说,他知道那个胡同青年,因为强奸罪被政府劳动教养过四年,李妃刚来北京那年,胡同青年刚刚从监狱放出来,一无所有,李妃什么都不嫌弃,心甘情愿的跟着那小子过了两年,两年当中,胡同青年的确对李妃非常照顾,因为他的大部分生活来源都依仗李妃。
说完了,东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们,苦笑着说"难怪这里刚刚这个时候就这么多人。"
在整个酒吧里,只有我跟东子的桌子上是一男一女在聊天,剩下的几乎所有两个人的桌子上都是同性在低声私语,有两个男人甚至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接吻。
又有一个吧员走了出去,没跟我打招呼,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下午我刚刚给他们发了上个月的工资,我觉得,自从那个party以后所有跟我打交道的人都开始疏远我,包括总是往酒吧里送洋酒的施马洋酒行的老板,是个从澳洲回来的女孩,每次来这里送酒,她都会亲自来,然后会跟我一起聊聊天,我曾经觉得她是除了嘟嘟之外我最亲密的女性朋友了,可是,现在,连她也不来了。
我开始考虑把酒吧还给万宇和嘟嘟,现在他们已经和好了,我想,我应该跟他们谈这件事情,并且重新找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