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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几天过去,明日就是初十了。 **
这几天杨敬轩没怎么来,林娇知道,说下面一个镇子里正巧出了桩命案,他随了李观涛一道去查案,可能今天才会回来。
一想到明天就是初十,他就要去祠堂把他与自己的事当众公布,然后接受族规惩罚,林娇就觉得心惊肉跳。这几夜越逼近日子,越是睡不着觉,有时候甚至想和他一道去受。只也知道他必定不会同意。可是就算像他说的那样,鞭子不过是马藤草做的,然后施刑的人也只是寻常村夫,可那毕竟是鞭子落在血肉之躯上,而且还是两百下
就在昨夜,大约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她竟梦见他受了鞭刑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样子,边上村人围着不停朝他鄙视口吐唾沫,惊醒时发觉自己面上竟有泪痕。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其实他要是突然后悔了,放弃娶她了,她也真的不会再去勉强他的,更不会再去勾引他。
晚间饭点到了,林娇却丝毫不觉得饿。这几天都是这样,什么都不想吃。见王嫂子招呼她吃饭,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整个人虚得像充了气,只想快点回屋里躺下。
她和杨敬轩的事,虽然还没公开,但王嫂子几个人大约也有些猜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详情而已。虽难免觉得骇异,只瞧这女掌柜花容月貌的,两人年岁相当,便是真有事也想得通,何况女掌柜待自己几个不刻薄,这事又不损自己什么,反倒关心了起来。见她茶饭不思的,这几日杨敬轩又都没来,以为是犯了相思,王嫂子便拿话劝道:“女掌柜的,瞧你这几日,饭都没吃几两下去,自己饿得脸黄黄的,那男人回来见了还不心疼?赶紧的多吃点,养得白白胖胖,男人见了才喜欢!”
林娇听劝勉强又吃了小半碗,实在堵得慌,便起身回了后院,到了晚间能武安顿下去了,自己草草拆了妆便也爬上榻睡了。照旧是翻烙饼样地来回翻个不停。心里盼着杨敬轩还是被公事拖住身回不来,明天去不成桃花村才好。直到将近半夜,才终于犯出了些困意。迷迷糊糊翻过了个身,陡然仿佛感觉自己榻前多了个高大的人影,瞬间头皮发麻,猛睁开眼睛刚要张嘴大叫,嘴已经被一只手捂住,随即听见一个声音说:“是我!”
林娇立刻辨出是杨敬轩,也不知是喜是忧,心还怦怦乱跳。她记得自己是闩好了两扇门的,他进来想必是翻墙,正想扑到他怀里责他为何悄无声息潜入吓她,却忽然觉得不对。
面前这个人确实是杨敬轩,但他却又仿佛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虽然只是个模糊黑影,但她也能感觉到他身形绷得紧紧,整个人散发出了一丝冷淡,或者说,是愤怒。
是的,他的身体是因为愤怒才绷得这么紧。
林娇顿时感到了一丝陌生的惊慌,一时竟不能出声,只慢慢地从榻上爬着坐了起来,默默与他相对。
“把衣服穿起来,我到外面等你。我有话问你,不想吵醒阿武。”
她听见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出这几句冷淡的话,还没反应过来,便已霍然而去,林娇的眼前顿时又只剩一片仿似无边的空虚黑暗。
林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但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杨敬轩为什么像是换了个人?
林娇摸下榻点灯的时候,腿几乎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了,胸口仿佛被糅杂了惊惶和不安的一阵阵情绪紧紧掐住,连透气都觉得困难。穿衣的时候,她竟然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不禁长长呼吸口气闭目,等稳住了情绪,这才终于吹灯而出。
要是真的是在这节骨眼上这么快就东窗事发,那就真的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命中注定他大概不是她的男人了。
她到了院里的时候,看见他正背对着自己而立,月光下的背影伟岸却疏离。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却没刚才那样惊慌了。
他大约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开了门往外而去。林娇拍了下蹲在门角守门的虎大王,默默随他而去。出了巷口,看见停了匹健马,却不是他的那匹老马草炮。他翻身敏捷而上,林娇停了下来。
这样的杨敬轩,她忽然不敢靠近。
他等了片刻,见她不近,仿佛有些不耐烦起来,驱马几步到了她近前,俯身揽住她腰身便将她抄上了马放于自己身前的马背上,她还没坐定,身下的马便扬蹄疾驰,马蹄踏过石板路面,清晰而迅疾的马蹄踏石声若传入梦中人耳,天明也就不过是个梦而已。
林娇被他单臂揽住腰身,觉到被颠得几乎要天旋地转之时,终于停了下来,被抱下了马。
他并未放下她,仿佛负气仍紧紧抱着,踢开了一扇门便大步入内,一片昏暗中,她感觉自己被他抱进了间屋子,然后丢在了张仿似榻上的地方。好在丢的时候力道并不大,所以身下虽硬,倒也没摔痛。灯很快亮了起来,她看清了,见确实是间卧室,只屋子里陈设简单,除了桌椅榻几,找不到一件不具实用的装饰摆设。
“我住的地方!”
他见她四顾,把手上马鞭啪一声丢在了桌上,转身站在榻前,俯视着她冷冷道。
这样的眼神,太过冷酷,甚至近乎厌恶。
一定是桌上灯光被他丢马鞭的动作带出的风摇曳太过,这一瞬间,林娇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她微微瑟缩了下,望着他微微咬住唇不语。可惜这样的神情并没引出他的爱怜,他只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出来说话吗?”没等林娇回答,又自顾道“我还是先给你讲下我前几天办的那个案子,很有意思。”
“前几天清平镇的一间脚店里出了桩命案,也是脚店,”他微微挑了下眉,带了丝揶揄“脚店的掌柜半夜时被投宿的一个老客用刀刺死。你知道为什么吗?原因很简单,因为掌柜知道这个老客每次过来时,身边必定带了不下百两的财货。日子一久,他便起了贼心。终于这一次,按捺不住出手。他给这老客送去饭菜时,往酒水中下了迷药,想趁半夜潜去偷他的褡裢。不想这客人自斟时,不小心把酒壶打翻在地,酒水洒了。想起每次出门前婆娘叮嘱叫少喝酒,且明早要早起赶路,便打消了再叫酒的念头,只把饭吃了。那掌柜却不知道,以为这客人被迷倒了。到了半夜摸进屋子时,惊醒了客人,两人扭打起来,常年在外的马队客身边自然藏刀,扭打中客人拔了刀将掌柜的杀死。”
林娇之前便隐隐有些猜到缘由,现在听他用冷漠的声音说这个案子,心里更是一片雪亮。没想到竟真华盖压顶到了这样地步,牙齿都微微颤抖起来。
“我讯问脚店伙计的时候,伙计供出这掌柜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迷药是从县城里峰林医馆的徐顺那里私买到的。刚刚我提了徐顺讯问,叫他供出买过迷药的客人名单”他的声音愈发僵硬起来“最后一个向他买药的人,就是你,春娇!这个月的初一!而这一天,我在做什么?我被你请去喝酒,喝了酒,我就醉了过去。然后醒来,我和你地躺在了一处!”
他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林娇现在已经不止牙齿发颤,甚至连手脚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他看到了,却丝毫没有怜悯,只是仍那样厌恶而冰冷地直视着她。
林娇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他。却被他的目光刺得体无完肤。挣扎了下,终于困难地挤出了一丝声音:“我”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杨敬轩打断了她,冷冷道:“我知道你早就对我有意。我也对你起了不该动的心思。所以你那晚故意叫了我去,面上说要与我诀别,趁我不备却往酒水里下药将我迷倒,第二天我醒来见到那样情况,自然便会娶你了事,对不对?春娇你的算盘打得极好,我确实被你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正好出了这样一件事牵出了你,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你竟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
还是被他知道了。唯一没想到的是,竟会这么快就被他知道算一下日子,好像前后不过八天真的像一出戏
林娇长长呼出口气,终于压下先前的惊恐不安,抬头望着他道:“你说得没错。那晚确实是我下药在先了。可是我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喜欢你,想要嫁给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你不敢娶我。如果我不这样,你大概永远也不会迈出这一步”
“住口!”
他几乎是粗暴地低声怒吼了起来,连灯影都微微晃动几下。林娇再次被吓住,果然闭嘴不语,略带惊恐地望着他。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神情狰狞而痛楚。林娇惊骇不已,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敬轩,你怎么了”
杨敬轩闭上了眼睛,仿佛压制住自己长长呼吸一口气。半晌,在一片难耐地死寂中,刚才那仿佛要噬人般的神情终于退去了些。
“春娇,我再给你说个故事,你就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了。”
“八年前,我投兵到了战场,在杀人无数也险些无数次被人杀之后,我终于被提拔成了一个低级军官。有一次一场恶战,我在杀死十几个靠近我的敌卒后,腿根中箭倒地。一个敌卒上前要杀我,就在刀尖要入我心口之时,他被一支利箭射入咽喉而死,发箭救了我的是李元将军,军中除了都督之外的最高将领。从此我便到了他的身边。他是个极得拥戴的大将,文武韬略,无一不通。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东西。我有时甚至想,如果他是我的父亲,那该有多好。就算要我为他奉上性命,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我极其敬重的人,他在到了战事的落幕前夕被害了,害死他的不是敌军,而是我夏朝的人!本该在那时候随他身侧的我,却在醉酒中酣眠不醒。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停了下来,对上了林娇圆睁的一双眼睛,缓缓说道:“因为我被人下了药,那个下药的人,不是别人,是与我并肩作战了多年的结义兄弟!”
林娇呆住了。
她从前只知道他上过战场,却没想到他的身上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种浓重的悲哀与深深的后悔在她心里慢慢地弥散了开来。
如果早一点,早一点让她知道他身上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的话,她绝不会愚蠢到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他的人。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起先不愿喝酒?因为在那时,我就对天发誓,我杨敬轩此生绝不会再饮酒一滴,否则当遭五雷!”他凝视着她,目光里满是暴怒退去过后的落寞与悲伤“我为你破了誓。可是就是你,我喜欢的女人,却对我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你知道我从徐顺的嘴里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刻,我想的是什么吗?”
“我想我如果从没认识过你,那该多好!”当这几个字缓慢却又清晰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一阵潮意迅速涌上了林娇的眼睛。但她极力忍住了,只是凝视着他,一眨不眨。
“敬轩我确实错了。”林娇慢慢道“如果你后悔了,你完全可以取消我们的约定。你大概也知道了,你其实根本没对我做什么。那血是假的,我也只脱了你衣衫与你睡一起而已。你不欠我什么,真的。”
杨敬轩皱眉惊讶看她一眼,神情很快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冷漠,道:“你诱了我,我也受你诱,与你纠缠不清。做错就是做错,五十步与百步有什么区别?你既然为了得我,费劲心机甚至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我也入了你的彀,醒来与你赤身同榻,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许诺的事不会更改。我还是会娶了你。明天的刑罚更是我该得的。受刑之后,你等着我娶了你便是。我要说的话完了,我送你回去!”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林娇望着他背影毫不留情地离去,眼眶一热,泪已堕出一滴。急忙擦去爬下床榻,脚踩地时膝盖一软,整个人便扑倒在地,也不知道疼了,爬了起来便咬牙出去,见他已骑在马上等候,到了近前,如来时那样被掠上马背,一阵风地被送回了自家巷口,他抱她下马,不带一丝爱怜。
虎大王似闻到动静,吼吼地跑了出来,看见他两个,欢快地蹿了过来扯咬住杨敬轩的衣袖。林娇看见他抚了下虎大王的头,眼睛也没抬,道:“你进去吧。明日你不必回村。在家等我消息便是。”
林娇朝自家后门而去,转身的一刹那,忍了许久的泪立刻纷纷争先恐后落下,却不敢停留,脚步反更快。听见身后虎大王追来的呼哧呼哧声,几欲哽不成声了。
这样的杨敬轩,才是真正的他吧。只可笑自己从前一叶障目不知他是何人,更可恨欲迷心窍,为得他不择手段,才招致来今日这样的羞辱。他口口声声说还要娶她。只这样的情势之下,他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妻,她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夫?
她是林娇,不是桃花村里的林春娇。她一定会想清楚的,自己到了这里这么久,要的到底是什么。
桃花村今天几乎如过年般地热闹,大水过后,祠堂重建完毕,边上是新落成的学堂,大人小孩都聚到了大场,就等着鞭炮祭祀,然后把重新炮制的祖先牌位一一供进灵位。一阵忙而不乱过后,终于仪式完毕。众人见三叔公与族长杨敬轩都未离开,似乎还有事要说,便也不走等着。只三叔公从头到现在一直阴沉着脸,族长杨敬轩也是神情凝重,瞧着不像是好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大河!”
三叔公不死心,还要再最后阻拦,却见杨敬轩已经到了祠堂口前,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安静,心中顿时绝望,只把老杨家的那个春娇咒骂得下十八层地狱还觉不够。
“我今天还有一事要说”
杨敬轩刚起了头,忽然见下面一阵骚动,抬眼望去,极其意外。见林娇竟面带笑意缓缓而来,顿时忘了说话,心中只想道:“她怎的竟会不听我话我到了这里?”眉头微皱,却见她眼风从头到尾并不扫向自己,反径直到了三叔公面前,笑道:”三叔公,你前次寻我说的话,我这些天想了,觉得极有道理。所以我有事找敬轩叔说,是十万急事。现在就要说。可借我人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晓妩、爱古言投雷。
今天第二更了。说点题外话,这几天因为老公出差娃在学校,一个人在家时间自由,有时睡到半夜一觉醒来也会起来码字,所以像打了鸡血啊前所未有地狂更不过明天开始就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大概不会再双更,但我会尽量保持一更,时间大概是晚上。如果请假会在文案挂通知。
新的篇章开始了,谢谢大家一路跟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