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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美卿惊得合不上嘴。
“这这可怎么办?这么说,那那个男人姐夫的那个朋友,就这么死在火里了?为了救那个蒙古种型症的孩子?”
2000年8月22日傍晚,快7点的时候。
“是啊”云卿把凉了的咖啡拿到嘴边,又放下了。
“不可能!”
“是啊,你也不愿意相信,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开始的反应跟你一样。”
“那个叫喻宁的人怎么能死呢?太可怜了!太太荒唐了!活着的人怎么办啊?那个女人,贞美,她怎么活下去啊?怎么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美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那个叫贞美的女人的命运怎么会这么悲惨呢?26岁的时候被夺走了自由,33岁的时候又被上天夺走了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的男人到底她怎么样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后后来怎么样?”
美卿为了控制内心的激动,用手指使劲摁着额角,眼睛直盯着姐姐,连她扬起的下巴都在微微颤抖。
云卿深吸一口气,竭力平息情绪的波动,仿佛没有听到妹妹的话。
“还活着吗?那个女人贞美,孩子生了吗?如果说喻宁出事是去年2月23日,那时已经怀孕6个月了,那么最晚去年五六月份,孩子就该生下来了”
云卿仍然紧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姐姐!”
“”“后来怎么样了啊?你总得讲完吧!”
云卿睁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嗯,是啊。不过,让我先喘口气。”
贞美似乎盯着什么在看,不,她的眼里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她的视线停留在海边的一座新坟上,就在玻璃墙外山毛榉树林里结婚时作为纪念种下的那棵含羞草旁边,还没有覆上草皮,只是一堆黄土。
喻宁死后第三天,1999年2月26日。
贞美斜靠在轮床上,肚子上盖着毛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坟墓,那是她的丈夫、好朋友,更重要的,是一个高尚的人。
主张,不,恳求、希望把他埋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的人正是她,贞美。
“孩子让我瞧瞧”
“哎”看上去一下子老了10岁的母亲把手伸过来试了试纸尿片,里面湿漉漉的。
“得换了来”
喻宁的母亲掀起毛毯,像喻宁做过的那样,先取下湿的纸尿片,用湿纸巾擦干净贞美的身体,抹上爽身粉,费力地抬起来,换上新的纸尿片,然后放下裙子,盖上毛毯。
“带你去看得见海的地方好不好?”
“不不用了,我想在这儿待着。谢谢妈妈!”
“好,好,什么时候想吹吹风就跟我说。”
“是”
过去的两天时间,贞美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现在总算开口了。那两天,就算喻宁母亲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她也没有丝毫害羞或抱歉的感觉,其实,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脖子以下的身体本来就没有感觉,现在似乎连脖子以上的部位也变得麻木了。喻宁出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
正在洗碗的喻宁母亲回头看了一眼贞美,视线立刻模糊了,目光在半空中像黑色灰烬一样飘落到地上,眼前隐隐约约出现儿子喻宁的面孔。
“妈妈对不起!把贞美托付给妈妈,很累吧?”
喻宁母亲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仿佛干枯的花瓣落到干裂的嘴上。
“妈妈,为什么笑?啊是因为我离开了吗?因为我离开了妈妈和贞美,所以责备我吗?”
喻宁母亲缓缓点头,沉重得像纤细的脖子上托着一轮成熟的向日葵花盘。
“我也不想这样。是啊,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不孝的孩子,总是惹您生气,拖累您!可是,人生一步步走下来,结果就这样了,无论多么想用手抓住,多么想留住,结果还是像水一样从指缝里一点儿不剩地漏掉了。在贞美这件事上也是一样,如果我不知道她的情况也就罢了,但知道了,我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请理解我!原谅我,妈妈!”
喻宁母亲又缓缓点了点头。
“妈妈,您为什么不说话?那么恨我吗?”
喻宁母亲摇了摇头,像是一阵风吹过。
“谢谢,妈妈!贞美就拜托您了,孩子也拜托您了。我得走了。我还会再来,只要妈妈心里还有我,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喻宁慢慢向空中飘逝的刹那,母亲蠕动嘴唇,无声地唤住了他。
“喻宁妈妈一直都以你为荣,真的一直都是,现在也一样。”
喻宁微笑了。
“我听说你要跟贞美一起生活,说实话,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了,因为那条路太长了,太艰难了,我不愿意看到你活得太辛苦,所以劝阻你。你知道吧?”
喻宁目光柔和,微微点头。
“儿子呀,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没有白疼你,面对命运,你不屈不挠,勇敢抗争,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喻宁笑得很灿烂。
“我以你为荣。我和你爸爸,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同时为你感到骄傲。贞美和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累,我虽然做不到你那么好,但会像你一样尽心尽力的。妈妈不会骗你,你也知道吧?”
喻宁眨了一下眼睛。
“失去你以后,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反正现在我暂时不打算想你,贞美和孩子是你最珍视的,要是我软弱倒下,他们也会倒下的,那是你最害怕的事,是吧?现在你忙着安慰你的女人还来不及呢,却跑来看妈妈,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喻宁缓缓摇了摇头。
“是啊,是啊,你不是那么糟糕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你在天上要做的事也很多,就把地上的贞美和孩子交给我吧,你忙你的事去吧!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懂得随缘!”
喻宁微笑着随风飘走了。
喻宁母亲继续洗着泡在水池里的碗碟。
贞美蹙眉抬头看着天空。
三天前,2月23日晚上,直到2月24日凌晨,喻宁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贞美的心里越来越焦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被村长生拉硬拽去喝酒了吗?是被漂亮的女孩迷住了吗?还是掉进海里了?要不就是在悬崖上失足掉了下去?天哪!我都在想什么!再等一会儿,喻宁一定会踉踉跄跄走回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那个村长,不由分说,叫几个年轻人把我捆在树上逼着我喝酒,说要是不给他画房子设计图,就不放我回来。我坚持了又坚持,结果还是举手投降了。贞美你生气了吧?你一定肚子饿了,我们的孩子也一定饿了。我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没有责任心呢,你一定要好好惩罚我。我把10个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放进你嘴里,你就狠狠咬吧!就算是咬断一根也没关系,要不就咬下一个耳朵,求你一定原谅我这次!
这样跪在地上百般恳求自己原谅的喻宁的样子,贞美在心里画了一百遍也不止。
这种时候啊,这种时候哪怕上半身能动弹也好啊,可以打114或安仁派出所查出村长家的电话,跟村长联系,或者给远在汉城的朴前辈打电话,他一定会放下手头的一切,第一时间开车赶来,还可以给江陵医院的宋大夫打电话,托他寻找喻宁。
该死的!天哪!你到底在哪儿?
贞美一夜都没能再合眼,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要疯掉。她抬起头,看着隆起的肚子,调整呼吸,稳定情绪。如果没有胎儿,或许她的头会炸裂。
凌晨4点50分左右。
村长和两个警察敲响了他们家的门,听到屋里贞美的应答声,推门走了进来。
“郑先生不在家吗?”
“是啊昨天晚上出去了,还没说去村长家买鲍鱼,昨天晚上,不到11点的时候到底出什么事了?”
“”村长和两个警察快速交换着眼神:这么说跟那孩子在一起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男人村长的脸刹那间变得漆黑。
“怎怎么了?他怎么不回来?警察先生为什么来?我,我丈夫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到底到底什么事?快快告诉我呀!”
贞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丈夫出事了。
但如果实言相告,她可能会很危险,要知道她可是全身瘫痪,还怀着身孕的。
一个警察连忙开口说:
“您先生嗯,没出什么大事,您不必太吃惊。”
“哦请告诉我!”
尖下巴的警察瞥了同事和村长一眼,转向贞美。
“他从防波堤上掉下去腿受伤了,似乎是不小心一脚踏空,您知道那种海星形的水泥块儿吧?就在那边”
“只是腿受伤了?那那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系呢?他就算是被送去了医院,去之前也会派人来告诉我一声的啊?”
“因为头有脑震荡,到现在还昏迷着。”
“是吗?这么说,大脑受伤了?”
“啊,没有,没事儿,这不就叫我们来通知您了嘛。”
“可是,为什么村长一进门就找我丈夫?”
听到这句话,村长挠了挠后脑勺。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刚才胡言乱语,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警察先生的话是事实,我们也没必要跟你撒谎啊”另一个警察掏出记事本。
“请告诉我们紧急联络处,您婆婆家或娘家的联系方式。”
“啊?他没说吗?伤得那么严重吗?”
“是我们忘了问,医院说您先生要在床上一动不动躺一个月。”
“天哪!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贞美定定神,讲出婆婆和朴前辈的电话。警察记了下来,留下一句“不要太担心了”就匆忙离开了。
疯了!到底为什么上防波堤?想直接从海里采鲍鱼回来吗?哎呀,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呢?喻宁受伤很厉害的话,怎么办?我是这个样子,他也变成了那样,真让人束手无策!
载佑和喻宁母亲出现在贞美面前是上午11点左右。载佑接到警察的电话后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来,连忙去喻宁母亲家把失魂落魄的老人扶进自己车里,火急火燎地赶到安仁村。
喻宁的尸体放在派出所里。载佑和喻宁母亲即使不察看嘴里镶的镀银假牙,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喻宁。喻宁母亲当即昏倒在地。
载佑抱着别人不愿靠近、甚至不愿多看一眼的喻宁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用自己的脸蹭着他烧得漆黑的脸,哭嚎着。警察走过来劝他,但他以惊人的力量推开警察,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喻宁的胸膛,紧抱着他,热泪纵横。
警察和村里的人全都惊呆了。
你该多热啊!多留下贞美,你怎么能闭上眼睛啊!臭小子!你真了不起啊小狗崽子!喻宁你这个小狗崽子!
旁边围观的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在赞扬朋友还是在骂朋友,而且看到他全身都趴在一具烧焦的尸体上痛哭,不免感到怪异,啧啧地咂着嘴掉头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载佑猛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和全身粘满了喻宁身体的余烬,染上了喻宁身体的味道,连警察也怀疑面前这个人精神失常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怎么办呢?”
“啊?”
“我朋友的遗体怎么处理呢?我们可以带走吗?”
“是,是的。您签个字法医已经来过了,您可以带走。”
“稍等一下,伯母去哪儿了?”
村长站了出来。
“躺在我家的客房里,就在附近,我觉得比这儿要好一点儿。”
“谢谢!我们去吧!”
载佑接过警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在身上随手抹了几下。
现在,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如果自己倒下了,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所有人都会依次倒下的,喻宁的母亲、喻宁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全都会吵着嚷着要跟喻宁一起去,因为那是最容易的一条路。载佑的心情又何尝不是那样。
走向村长家的20多米路,整个天地似乎都被喻宁充满了。
你走了,我也想走。如果你在,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希望的,所以我会咬牙忍受的,因为你的母亲、妻儿都在这里。我也知道,你现在正在我的头顶上、我的肩上,嘱托我好好处理、度过这个难关,因为你信任我。是啊,臭小子,我会的!尽管心里血泪泛滥,我会垒一道堤坝挡住,尽全力减少你的亲人受到的伤害的。你不必太担心,可以安心闭上眼睛了,这里一切有我!是啊,有我在。等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想起你在那个世界等我,我该多么高兴啊!死后就能跟你重逢了,我该多么幸福啊!小子!你就挂着天使的牌子在那个世界潇洒地活着吧,等着我!
载佑一个人走进村长家的客房,守着喻宁母亲,等她醒来。这是必须翻越的第一道巨大的悲伤的山。母亲似乎被梦魇困住了,挣扎着,朝空中举起手脚,摇晃着,像要抓住什么,不肯就这样把儿子送走,不愿意他被夺走,不想放开,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伯母”
载佑把朋友的母亲抱在怀里,用力抱着她。她在他的怀里再一次昏迷过去,这是醒来后的第三次昏迷。失去儿子的痛苦化为一把把刀,插在她胸中,载佑抱着她的时候,那些刀也刺痛了载佑的心。
年轻守寡后每天像守护一枝蜡烛一样把儿子精心拉扯大,现在他居然丢下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下,喻宁母亲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载佑用力摇晃喻宁母亲的肩膀,直盯着她的眼睛,大声喊道:
“打起精神来!伯母!伯母这个样子,不振作起来的话,贞美就没法活了!您的孙子也没法活了!”
“”“你明白我的话什么意思吧?喻宁留下的贞美肚子里的孩子会死的!伯母,您也不愿意吧?不能那样!伯母,您得抱着贞美安慰她!否则您就会失去一切的,儿子、儿媳、孙子,还有您自己。那样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全都全都会死的。伯母,喻宁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儿子!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载佑拼全力挡住了想放弃一切不活了的喻宁母亲,紧抱着她,几百次呼唤她。只要能让喻宁母亲心中那一把把刀子变钝,失去杀伤力,哪怕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也没关系,或许那样更好,人有一颗心,带着一颗心活着,简直像携带着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慢慢地,喻宁母亲似乎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魂魄从另一个世界拽了回来,像抽丝一样,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慢慢恢复过来。
哦是啊是,你说得对。
下面就该是贞美那一关了,贞美是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的山脉。载佑和喻宁母亲宁可被牛头马面拉到地狱去,也不愿意去海边那所房子面对贞美。
两个人走在路上,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没有人知道。也许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胎儿会流产,贞美的魂魄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或许尖叫一声,眨眼功夫整个世界都会崩溃坍塌,末日来临。想到这些,他们的腿怎么能不沉重呢?
载佑已经失去了最亲密的朋友喻宁,如果连曾经暗恋过的好学妹贞美也失去了,以后的生活就会失去意义,变成一片真空,这样的恐惧令他颤抖。
喻宁母亲如果在同一天先后失去儿子和儿媳,而且失去贞美肚子里喻宁留下的惟一的骨肉,她也就等于被扔进了断子绝孙的黑暗的深渊里。这不是人类的贪欲,而是生命的本能。
无论如何,首先得保证贞美平安度过难关。
“那人还没来吗?”
“已经联系过了,很快就到。”
载佑已经把情况告诉了江陵医院妇产科的宋大夫,又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请他带着能进行急救的救护车亲自来一趟。
对喻宁的死,宋大夫也叹息不已,难道上天真的不肯让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段时间,非要这么早把他召唤回去吗?
“这样的话是不是先把孕妇接到医院里来再慢慢告诉她实情呢?”
载佑摇了摇头。
贞美光是看到婆婆和载佑的表情,立刻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不管他们怎么竭力隐藏,那种狂暴的绝望过后留下的阴影,贞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不光是因为贞美聪明机敏,还因为她心中已经本能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去跟她说要带她去医院,恐怕会激怒她,使她陷入亢奋状态。
是的,她已经知道了。载佑感觉是这样。
这样的话,就必须径直走到她面前,一点儿也不瞒她,让她明白我们是多么爱她,才是正确的做法。
经过火灾现场下方时,载佑故意伸出胳膊护着喻宁母亲,不让她看到,慢慢走了过去。
一辆救护车从身后开过来,里面坐着宋大夫、护士和司机三个人,他们特意关了警笛,不想吓到贞美。宋大夫和载佑简单交谈了几句,决定他们先在门外等候,伺机行事。
贞美眼看着门开了,朴前辈和婆婆走进来,像做梦一样,他们一个嘴角挂着小心翼翼的微笑,一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竭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两个人慢慢走了进来,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没有人说话。
只是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一下。
果然
贞美紧闭了一下眼睛,呼出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就要走过那刀刃了,那锋利的刀刃,像蜗牛蠕动着最柔软的身体爬过最锐利的刮脸刀刀刃一样,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分心,一切就都会结束的。
那样的话妈妈会死你会死,孩子,你爸爸还会再死一次。孩子,给妈妈力量吧!让妈妈顺利闯过这一关。
孩子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呀,孩子呀,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孩子呀,我的孩子,妈妈不想失去你因为,你就是爸爸,你体内流着爸爸的血我身体里有你,你身体里有爸爸爸爸身体里有谁呢?猜猜看我的孩子呀
呼!呼!呼!贞美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竭力保持清醒,好几次紧闭上眼睛,又睁开,阻止自己的心和灵魂变成碎片落入地狱。
她的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跳,大汗淋漓,谁都看得出她在进行殊死搏斗。这场战斗她必须一个人瞪着眼睛进行,必须取得最终的胜利,否则一切都会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载佑和喻宁母亲屏住呼吸,看着贞美在痛苦中挣扎。
她必须独自打赢这场仗,勇敢坚强地。如果死去就这么死去,马上就会变成小鸟,自由幸福地飞走,没有了喻宁,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如同地狱,但她还是不时抬起头,看着孩子,拿出心灵、思想和灵魂的所有力量,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固定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冷汗湿透了床单,脸色一会儿蓝,一会儿白,一会儿黄,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她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嘴唇发抖,用力咬着,嘴角流出鲜红的血。
喻宁母亲想奔上前去,载佑拉住她,继续守候着。
你一定得扛过去,贞美!让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看看,喻宁选择跟你一起生活有多么正确多么美丽。我远远站着,是因为相信你一定能挺过去。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让那些人看看你,看看你钢铁般的意志、伟大的心灵和美丽的身体是多么有魅力吧!那些整天为鸡毛蒜皮的事争论不休的人应该看看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贞美呀!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相信,你一定能用自己的方式战胜绝望和死亡!
贞美睁一下眼睛,看看自己的肚子,又重新紧紧闭上眼睛。
可怕的殊死搏斗要到什么时候呢?
啊怎么会这样!孩子呀!要是没有你要是你身体里没有爸爸,我现在就会是最幸福的!现在一定跟你爸爸一起脚踏彩云,像阳光一样自由飞翔了哎呀,妈妈错了,不会的,不会的,孩子,别害怕!妈妈爱你,太爱你了,所以才会埋怨你,就像载佑叔叔和你爸爸总是互相嘲弄,可是他们的友情比谁都深厚一样有些事就是这样,你也长大以后就会明白的。呵呵,小家伙,笑了啊!
贞美喘息着,把一声声惨叫吞进喉咙里,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她仿佛喝下了人生递过来的毒性最强的一副毒药,正在挣扎、消化。
慢慢地,她脸上有了一丝平和,狂风暴雨渐渐平息,她的脸像浓雾散尽的水面一样平静。
贞美!
载佑在心里喊她的名字。
两行泪水,含笑的泪水,含着孩子和喻宁的笑的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贞美的脸颊淌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载佑和婆婆,挤出一丝微笑。
“别担心,我没事儿。”
喻宁按贞美的意见盛在香木棺材里,埋到了含羞草旁边。贞美说不要把坟垒得太高。
“为什么?”载佑问她。
“喻宁会觉得重啊,大肚子的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安仁村的人知道了喻宁的来历,知道他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国立大学的教授,还是这个国家最有实力的博物馆设计师之一。
村里人忍不住窃窃私语,那个聪明人为什么跟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一起住在这儿,结果丢掉了性命?一时间众说纷纭,尤其是很多人从汉城赶来凭吊喻宁,更增添了人们的好奇心。那些人中有大学教授、风险投资企业家、报社记者和电视台主持人,都是些知识分子,是喻宁的大学同学或前辈后辈,他们在喻宁的坟前皱眉、苦笑、长叹。
偶尔会有人说:真是个优秀的人才,他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但大多数人还是不谋而合地想:可笑的家伙,他疯了吗?怎么能跟那样的女人一起生活,还怀了孩子嗯,一定是疯了!
汉城来客走后,他们眼神中的嘲讽、疑惑、鄙视和厌恶还在海边小屋的空气中盘旋。虽然没有人直接对贞美说这些话,但贞美又何尝不明白这种气氛呢?
贞美无言地注视着喻宁待的地方。
我的男人埋在那里,我的爱长眠在那里。
人啊,你明白吗?像宇宙一样的爱埋在那里!你们都认为世上根本没有爱情这东西吧?你们仅仅把爱当作一种自利的工具,怎么可能明白呢?你们用轻飘飘的灵魂牵引着沉重的肉体,一边把爱当作廉价的感伤,一边却又一生乞求爱的来临,如此地卑鄙庸俗,怎么会明白呢?
爱是什么?爱是以人生为赌注的一场最伟大的赌博!你们不知道吧?要拥有爱情,必须有强大的精神力量。知识、金钱、名誉,这些东西对爱情丝毫没有帮助,必需的是无论人生从那个方向出拳,都能跟那个人打完十二回合的韧劲、耐性和灵魂的跳跃,这十二个回合要用一生来完成。你们不知道吧?这是真的。
因为一个耳光、一句辱骂就分手,马上跟另外的人走到一起,这就是你们,所以你们才会轻易说出那样的话,什么爱情根本没有,根本不存在。你们根本就没有正式上过场,只是一些业余选手,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就算你们骂我也没关系,但绝对不要非议喻宁,不要说他那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要说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不要侮辱他的人生,不要让我感觉更加空虚
“孩子”
“哦,妈?”
母亲站在背后,生下我的爱、养大我的爱的母亲。
“我觉得你不该再看下去了。”
“是”
婆婆把轮床推到屋子中央的桌子边。
“喝茶吗?枸杞茶?”
“好,妈妈也一起喝吧。”
贞美微笑着抬起头。
“好,我也喝一杯,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