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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三米六公寓地处市中心,四周繁华热闹,只要走出公寓的大门,无论多晚,无论是向左拐,还是向右拐,十分钟内就可以实现吃喝玩乐的理想。鲜花店药铺宠物医院古玩店茶馆酒楼迪厅酒吧精品时装汽车超市豪华影院音乐厅展览馆少年宫人民医院甚至登山。那座山叫红云山,因满山的如云枫叶而得名,实际是一个大公园,二十分钟内可以爬到山顶。在漂亮的厕所小便时,也能看到登高后的风景,若是兴致来了,也许还能在撒尿的时间里完成一首诗,但肯定不会比朱妙那个已经远去的北京恋人写得好:
星星很远/在南方的温暖中洒着冷光/你体内的枝叶是否也会感应这夜空的神秘/如果我的到来不能让它变得茂密和湿润/那么我在返回北方冷硬的内心后/就会落尽全部的叶片/变成一棵街边的冬树/无望的向虚空伸出千万条狰狞的手臂
上一个冬天的事情,如诗人一样变得遥远。这首诗把朱妙感动以后,完成了诗的使命,而诗人,那个持钩的垂钓者,终究没有从固有的城堡里挣脱出来,这个一生含混不清的中年男人,忽然明白什么是存在,什么是虚无,再也没来南方“茂密和湿润”过,倒是令朱妙“无望的向虚空伸出千万条狰狞的手臂。”
生命不息,恋爱不止。
对于那些花枝招展的理想,朱妙只是偶尔去实现一下,三米六公寓的地理优势在她这儿变得毫无意义,她完全可以住在偏远的郊区,十天半个月进一次城。那些郊区的楼盘,小区建设搞得很牛b,足球场,游泳池,百货商场,什么都有,价钱比市中心便宜一半,朱妙的三米六公寓,完全可以换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她的朋友为她感到迷惑,买三米六公寓的动机,也一度成为朱妙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只是某一天,朱妙明白了,她是怕城郊的荒凉感,一想到住在繁华锦簇当中,被四周沉下去的冷清包裹,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慌,好像走到了她经常做的那种梦境当中,在渺无人烟的空地,奔跑,喊叫,天却无情无义的黑了。
三米六公寓里她睡得踏实,好比襁褓。她知道,即便她睡了,三米六公寓外的世界还醒着,多情的醒着。那些发廊,酒吧,迪厅,还有彻夜玩乐的人;街道被霓虹灯,车灯,路灯照得透亮;食街喧哗,美女荡笑,开夜工的乞丐想逮住每一丁点机会和可能这一切都好比母爱包围襁褓中的婴儿,夜里那些隐约的车声,就是温情的摇篮曲,朱妙爱它们。
有时候懒得做饭,拿了手机和钥匙,揣点零钱,到“湘粉人家”吃一份辣椒炒肉竹筒饭。她喜欢这里的简洁与特色,吃饭和方东树喝酒一样,不说废话,不装b,只管自己吃痛快。湘粉人家的服务好,湘妹子又水灵,免费茶浓香可口,更主要是进水楼台。当然也可以电话叫餐,朱妙兴致好,就在那里吃,图个人气,没有悲壮感。她吃遍了附近的巴蜀风,西湖春天,长沙米粉,民间瓦罐,成都老院子,东北饺子馆,海鲜大排挡,对每家的菜谱了如指掌。这一次,她吃的是长沙米粉,她要了猪蹄,绿豆粥,豆腐干,往干笋米粉里添了醋和大量剁辣椒,旁边的吃客看得瞠目结舌,她满不在乎。
餐牌上的台号,使她想起了少年程小奇,已经两天没有他的消息了,这很不正常。她匆匆吃完,打算回去看看有没有程小奇的电邮,或者碰碰运气,看他是否在线。到公寓门口时,她碰到一个男人,高个,络腮胡子,双肩不堪重负似的朝两边斜滑,两手虔诚的抱着一捆红玫瑰,满面青光,敏捷的闪身进了电梯。朱妙最不爱等电梯,迅速的冲了进去,只一秒钟,她认出男人是龙悦的情人。
那一次与龙悦见面,龙悦已经把他的照片用p4纸打印出来,对折了,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便于时时温习。当时聊到兴起,龙悦小心的摸出一张纸,打开,展现一个叫余作人的东北男人,络腮胡子如欲望一样肆无忌惮;胡子里那颗隐约的肉痣,是灌木丛中的小鸟,呼之欲出;眼睛不大,如蕴含丰富维生素的水果,似乎随时可以给人营养与水分。
有成语说女人“水性杨花”却没有合适的成语来形容余作人这种男人,在某些方面,男人被忽略了,女人却受到过分的关注。
这是个生动的男人,充满动感。她没有时间细品,对采野花的男人咬牙切齿,他们使她变成了野花,又不给她合适的土壤。
“我见过你。”朱妙说。电梯里只有她和他。
男人手中的玫瑰颤了一下,任何一个身经百战偷情有素的男人,面对朱妙这样的突兀,也会措手不及。男人把小眼放圆,朱妙却不说话了,这使男人怀疑自己心虚耳鸣产生了错觉。
朱妙眼睛盯着电梯变化的数字,心想:“让这个家伙去拼命回忆,说不定会患上短暂阳萎,龙悦因为他而与张超分居,多半是他的体积占了上风。现在,他拿着玫瑰走进别人的房间,基本上就是个人渣。男人好色不好德,更没有好德如好色的。”
朱妙至今觉得张超是个不错的男人。
出电梯门时,男人抱玫瑰的手没那么虔诚了,玫瑰东倒西歪,如男人的精神一样溃散。毫无疑问,男人从心理上开始萎了。在这个满街涂满私家侦探电话号码的城市,谁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追踪,男人有裸露的恐惧。
事实上,在这个城市,比人身安全更糟的是情感危机,越来越多的男人和女人选择通过私人侦探来解决自己的情感问题。私人侦探们究竟是在给社会添堵,还是为人民排忧?他们总是在流动,手机不断改变,他们住“十元店”那里混住着落难的民工,艺术家,妓女,甚至事业溃败等待东山再起的斗士。“私人侦探”们以各种方式,进行跟踪,偷拍,偷摄,窃听,为委托方服务。有报道说仅上海,北京,以民间调查机构性质存在的私人侦探公司就有三百多家“福尔摩斯”和“007”在每一个角落潜伏。他们有的甚至受过专门训练,比如摄影(包括密拍),驾驶(包括驾车跟踪和反跟踪),化装,具备各种思维与推断素质。私人侦探的广告铺满了天桥,马路,墙壁,混迹于老军医,办证,夜总会招聘广告中,特别抢眼:
当你的朋友欺骗了你
当你的生意伙伴坑了你
当你的婚姻伴侣背叛了你
而你却一直蒙在鼓里
茫茫人海里总有我们勇敢的身影
男人的屁股被电梯门抹掉前,有点颓丧。这只颓丧的屁股并没有获得朱妙的同情,她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向龙悦报告敌情。龙悦不相信,说:“朱妙你认错人了吧?余作人去了香港呢!”朱妙说:“看来,长一脸鸟巢大胡子的男人不少阿,而且,鸟巢里还有呼之欲出的鸟呢,他下巴里也长了一颗肉痣。”龙悦说:“我打他手机问问。”朱妙道:“你现在打,不久坏人家好事了么?”话没说完,龙悦就挂了,但很快又拨了回来,说:“他手机不在服务区,他没开通国际长途,证明他人在香港。”朱妙笑得厉害“傻妞,要搞鬼的人,对手机的功能是反复研究过的,如何使手机提示不在服务区,小菜一碟。”龙悦拖着习惯的长音说:“没那么复杂吧,你把男人想的太坏了呀。”朱妙见龙悦脑袋榆木,懒得撬了,只说:“这不是好与坏的问题,你觉得我坏么?”龙悦说:“你当然不坏!”朱妙嘻嘻一笑“这不结了么,对手机做手脚的事情我也干过啊。”
龙悦不说话,话筒里呼呼生风。
“你到底是不相信,还是不愿相信?前者是盲目的信任,后者是自欺欺人。”
“朱妙,我是不敢相信,他对我那么好,不可能的。”
“你把好与需要混淆了吧,亏你还已婚呢。”
“他只是拿了一把玫瑰而已,或者事情没这么复杂。”
“男女关系,你没我在行。我的嗅觉比事实还真实。或者你可以找私人侦探试试。”
“满大街张贴的那种?那是些烂仔。”
“绝望的人会求助于神,无可救药的病人会信赖巫术,你要是失去他没法活,就去找他们喽。”
“谁说没法活了?”
“那不就结了么?劳民伤财穷折腾。好啦,下次就是看见他和别人上床,我也不告诉你了,不给你添烦。”
朱妙口干舌燥。龙悦是激情的俘虏,那张圆脸藏不住东西,那腔与年龄不相称的纯真浪漫是矛也是盾。她玩不过已婚男人。
“余作人这人渣已婚也就算了,还拖儿带女;拖儿带女愿离婚也就算了,还用情不专”火在朱妙心里慢慢的烧,为天下象龙悦同样遭遇的女人而烧,也为自己而烧。
“偏偏方东树又是个已婚男人,早就拖儿带女,产生幻想的可能都没有。这会儿,他可能在教女儿作业,可能在和妻子缠绵我真是撞鬼了,又想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一个被别的女人连续甩了多年的男人,怎么洗都很陈旧她吸干了他的新鲜血液,洗掉了他的年轻活力,挤干了他的澎湃激情,还缠住他不放!”朱妙转而恨起了方东树的妻子,她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能嗅到他的家庭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朱妙不得不放慢了进攻速度,尽量丰富故事的前奏。
脑海里还在嗡嗡的闹得不可开交时,朱妙已经打开了电脑。三十年的温柔揣在怀里,憋得难受。她想全身心付出,随便什么男人,单身就行。给他做饭,和他做ài,与他逛街,为他洗脚,剪脚趾甲,按摩干那些平常男女们所干的事。
无爱一身轻,朱妙时常直不起腰来。
“姐姐。”少年程小奇的呼唤有颠鸾倒凤的效果,令朱妙热血上涌。
程小奇在信里说,他这两天搬家,累得够呛,新屋子里还没有装电话,又逢周末,图书馆也没开,所以没有写信。他还是不肯发照片,理由简单,不希望朱妙因为他的外表而喜欢他。朱妙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回答说那就等“很喜欢”以后再发照片。她很会玩一些文字游戏,故意在“喜欢”前面加了一个“很”字,这句话就格外耐人寻味。程小奇几乎被她的这种小手腕煽的神魂颠倒,他为了把她的照片打印出来,特地买了一个彩色打印机,他说她在他的四面墙上和枕头边,在他的电脑桌面上,还有课本里,更重要的是装在心里。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给过朱妙全部,他不是与别的女人共享肉体,就是与人瓜分关怀,她那只爱情的杯子,总是只有半杯水。看样子少年程小奇要给她倒一满杯,于是朱妙哭了。就算是被这一杯水淹死,也比被那半杯水呛死强。她的眼泪流起来没完没了,并且中途改变了方向,经过方东树时,眼泪有了新的意思。枇杷膏还呆在画有鲜红“十”字的药物袋里,他偏忙得电话都没时间打,找他处理事情的一拨接一拨,午间饭局都安排满了,所有工作完毕,才像头驴那样安分的回家,似乎家中坐着万兽之王。
她反复的看少年程小奇的信,透明的纯,每一个字都散发青春勃发的气息,她被少年带入奔跑,不由自主地开始了追逐。她从前的爱情几乎没有离开屋子,因为不能公开的缘故,活动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有在夜幕的掩盖下,才敢偷偷溜出来真正的花前月下一番。现在她有点懊恼,那时的善良原本是愚蠢,至少每个局内人都应该知情,这样才比较人性,对每个人都比较公平。然而,男人都有一副好心肠,总说,既然我们好了,就没有必要多伤害一个人。他们的伪善在朱妙这里屡屡得手。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去把方东树睡了。朱妙毫无兴趣打听他的家事,他的女人。
如阴凉处的青藤,慢慢向阳光这边舒展过来,朱妙靠近了程小奇,如果程小奇是一棵已经茁壮成长的大树,她打算毫不犹豫的缠上它。奈何,他是一棵成长中的苗苗,她只能轻轻的蹭过去,让阳光从身上倾泄下来。她是享受给予,而不是索取,她固执的要将这两个概念搞清,因为,万一有清算的时候,她也无需偿还,就象无需偿还空气。
“想你的猪。”她写完最后一行,已被程小奇的温暖弄得汗渍斑斑,毛孔被排泄的优良和不良情绪堵塞,尤其是脑袋,感觉带了个灯罩,即闷又热,于是关了电脑,出去洗头。
走了七八分钟,到了红云山下的“金剪王”一路上,她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十点不到,街上的行人很奇怪的少了,偶有警车停在马路边,警察两脚稍息,嘴里抽烟。这个城市总有这种神神秘秘的时候,警察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因而神秘反倒让人觉得更安全,更值得信赖。市民沉在水底生活,浮在水上的污油,自有人清除。
洗头按摩打骨,随便就洗按打一个多小时。朱妙付了钱,清清爽爽出了店门,走出五十米,只见马路对面,有警察两脚就把一个青年男子踹跪了,正纳闷,自己却被一高一矮两男的喝住了,她吃了一惊,以为打劫的,庆幸没带钱包出来。
“拿出你的证件!”高个说到,还算客气。
“倒霉,证件在钱包里。”朱妙已经看清对方是警察,放了心。
“拿钱包来。”
“钱包在家里啊。”
“在哪?”
“前面,城市三米六公寓。”
“啊哈,有名的二奶楼。”
“二奶?我不是。”朱妙边说边往前走。
“站住,上车!”一直没说话的矮个喝道。
“干吗上车?我调到这儿工作五年了,洗头也犯法?”
“少废话,扫黄打非,你还敢往枪口上撞。”
“那是你们的事!我是建筑设计师,普通市民。”
“在无法证明你身份的情况下,先上车。”
朱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高个伸腿一撩,朱妙便扑通落地,差点磕掉门牙。他们迅速把她擒到车里关好,十分满足的开了车。
屈辱与愤怒使朱妙哆嗦。曾经是建筑设计师的骄傲消失了,来自于警察的安全感也消失了,她这条失水的鱼,张大嘴艰难的呼吸,第一次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憎恨。罪犯可恶,扰乱与威胁人们的生活,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以犯罪为生;人民警察对人民生活的侵犯,对人身造成的威胁,比罪犯更可怕。朱妙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早就知道这已沦为一种创收,和街头收取保护费的黑社会并无不同,谁都知道,进了收容所,交钱买自由,每个人头就是二三百,没钱的将被遣送。被抓罚过一次的,持罚款收据可以当通行证,一个月内,任何警察见到收据都会开绿灯。在每年保持几百万流动人口的城市里,谁也没有统计过有多少人被抓罚。
朱妙想起老家那条养了三年的叫“人民”的黄狗。“人民”对外地回来的二哥总龇牙咧嘴,于是二哥想吃它的肉(父亲也想吃它的肉,但没说)。大哥把狗链条松了,说,你要是抓得到,就随便你了。大哥对“人民”的强悍胸有成竹。但是,下午的时候“人民”不见了,大门口一滩血“人民”的牙齿落在血中。“人民”是父亲叫回来的,他在大门口抚摸它,二哥趁机抡起了板凳。父亲利用了“人民”对自己的信任,与二哥“沆瀣一气”真正难辞其咎的,是父亲。大哥为“人民”哭了几天,朱妙回家听说后也哭了几回。
现在,朱妙没哭。她首先想到的是方东树。在这种情况下给方东树电话,一方面能显示他方东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证明她是孤单寂寞的女人,无论怎么样的娇弱委屈都合情合理,而这些恰恰容易使方东树的英雄气概膨胀。
朱妙给方东树打过电话以后,早就被单独情到了接待处。知道错抓了良民,端茶倒水,赔礼道歉,要派警车送她回家,朱妙就是不走。见到方东树,她有恰到好处的气愤,恰到好处的委屈,恰到好处的柔弱,这个事件瞬间成就了一个魅力四射的女人。
“简直是岂有此理!人身自由无端受到侵犯。”上了方东树的车,朱妙这才哭了“去年我表弟来这里玩了几天,回家时在公共汽车站被抓走,罚了三百块钱。这是个什么鬼制度?”
“任何制度的出现都有它特殊的历史背景。应该说,立法的初衷很好,在执行的过程之中,初衷被扭曲了。”方东树的语速和车速都很慢。
“不缺可执行的法,缺执法精神,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估计再过些时日,收容制度可能取消。我们不谈这个了,回家好好休息。”
“你们为人民服务,从来不反思么?”
“这条线不归我管,我无能为力啊。这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不过,那两个警察,是肯定会受到处分的,居然敢抓本城漂亮优秀的设计师兼作家。”
方东树把朱妙逗笑了。
车到楼下,方东树看了看表,皱了一下眉头,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咦,不错啊,还有复式的小阁楼。”方东树进屋打量。
“一个人凑合吧,喝白水还是要茶叶?哦抱歉,我没有茶叶。”朱妙手忙脚乱。她完全没料到,今天晚上方东树会在她的房子里,这个情节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要知道是这样,她会把自己和房间都打扮成一直在等着他的样子,让他有男主人的感觉,也不会出去洗头,搞得这么狼狈。
“哎,别动,下巴那儿怎么了?”方东树把水放一边。
“啊?摔得,才觉得疼。”
“你过来,我看看。”
朱妙看他一眼,眼神如未熟的嫩果儿,不谙世事般跪在地板上,仰起毫无杂念的下巴,面朝方东树。他披着她家的灯光,一身温馨的摄人心魄。此时朱妙的脑子里已经七荤八素了。他为她贴“云南白药”创可贴,她的手忽然放到他的膝盖上来保持身体平衡。她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
外部的一切都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用一个手指头在他的大腿摩挲,不动声色。他有三只手指尖停在她脖子与面部的交界处,手指头在犹豫,他发出一声长叹,她睁开眼,发现他闭着眼,眉间拧成一团。她把脸主动放到了他的手心,轻蹭,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慢慢得把胸贴了过去,似乎要把双乳嵌进他的肌肉里。他往后一靠,仰天吐出一口大气,她知道他绷紧了身体做徒劳的抗争。她乘势加了点动作,彻底瓦解了他。他喊了一声“小猪”使劲儿箍住她,勒紧双臂,有急促的找到她的嘴唇。因为冲动,他的呼吸里有一种轻微哮喘声,她记起了那瓶枇杷露,但是她被他的吻湮没了。不能动弹。不想动弹。
他接吻挺在行,舌头既没有抵着不动,也没有死咬着她的不放,进退推拿。吞吐自如,使她感觉和谐流畅,完全不像一个三十八岁中年男人之吻。
这一场热吻正如车轮滚滚向前,浩浩荡荡,一路尘土飞扬时,突然停止了前进。
“你是个好女孩。”尘埃纷纷落地,蓝天白云清晰重现,方东树用僵直的舌头哑声发话。
“不,我坏。我真得很坏。”朱妙边说边解方东树的衣扣。
“我不想伤害你。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方东树捉住朱妙的手,紧拽住不让她乱动。
“我愿意。”朱妙知道方东树心里的想法,他想在事前清楚地告诉她,他没法对她负责任,便说了这含义模糊的三个字。
“你还是个姑娘,又是设计师,大作家,前途无量。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这样了。”方东树对朱妙说,仍不打算动她。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了。”朱妙故意站起来,方东树不松手,他肯定把她往怀里拖了一下,否则朱妙跌进他的怀里的过程不会那么流畅。
“你真是个小狐狸精。”他把她往怀里揽,往身体里摁,好似填土。
这时,朱妙那嫩果儿般的眼神,已经熟透,芳香扑鼻,似乎任何的轻微碰触,都能令它们果汁四溢。方东树一边说“小狐狸精”一边啃她。
女人一旦和男人的身体有了亲密接触,女人对他的了解与掌握立马变得真实起来。此时,这个男人的所有社会地位完全消失,只是一具肉体的男人,是属于这个女人的男人。朱妙感受与方东树的点滴碰触,心想男人就是一只吹大的气球,一旦放掉那些气体,他就是一个真实具体的东西,可以放在手心的东西,只不过质地,色泽各有不同。
“床呢。”方东树抱起朱妙,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朱妙笑着指了指阁楼。男人的本领,一般不可能在一个或几个女人身上练成。方东树需要一张床,证明他是个传统男人,是缺女人“调教”的男人。换言之,尚且干净。
“把上楼的力气省下来做你,是不是更合情理?”方东树把她摆在沙发里。
“你把我抱上去,我来做你。”她咬着他的耳朵。方东树说调情的话时也有点腼腆,朱妙觉得好玩。
火势蔓延的太快太猛烈,容不得片刻的耽误,也就是在十分钟的时间里,方东树迅速的扑灭了这场大火,在她身上躺了一小会,水淋淋的坐了起来。朱妙这时才想起空调没开。
“幸亏我今晚和几个朋友在茶馆打牌,要是回家了,是出不来的。”方东树套上短裤,燃上一支烟,眉间那一团还未散开。朱妙不好问什么,对于他家里的事,她既怕知道,又想知道。就好比以前谈恋爱,总想知道男人其他女人的事情,待男人讲了,又满心不快。于是朱妙说:“那你该回家了,快去吧。”方东树说:“抽完这支烟。”
谁也没说话,都看着那支烟。
“其实我是山西人。”方东树开始讲自己的故事。男人在做完之后,想和女人说话,尤其是说起他的童年,说明他对女人感觉良好。作为听众的朱妙,自然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她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得见他胸腔的共鸣。方东树说他在农村长大,三兄弟中排行老小。堂叔是乡里的小学校长,比较重视读书。她读高二的时候,已经读完了从堂叔家拉回来的一板车书,国外的,国内的,古典的,现代的诸多作品,历史小说,武侠小说都读遍了。他最想当一名作家,却鬼使神差考上了清华大学建筑系。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她却已经有男朋友,并且很快双双赴英国留学。毕业后,他留在北京,一心要办一份新青年那样的个性刊物。他把零花钱都贴进去了,办了二期便落花流水。
“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联系么?”
“彻底失去联系了。时间过的真快。”
“你回去吧。”朱妙不知他说的时间,是指过去的那一长溜,还是此时此刻。
烟也烧得只剩屁股,方东树把它掐灭,穿上衣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