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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见韦彦一个人坐在青玉案边,不好意思自己躺着,便挣扎着爬起来,强打精神,陪他一起闲坐。
“丹阳,你来找白姬,是不是燃犀楼里又出什么怪事了?”
韦彦摇头道:“不是。燃犀楼没有什么怪事,我来找白姬问一些事情。”
元曜好奇地道:“问什么?”
韦彦眼中露出一丝惊恐,又露出一丝迷惑,道:“这几日,坊间有一个奇怪的流言,说是南郊出现了一群活死人,它们在夜里袭击村庄,噬咬人类。今天,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都被封闭了,南衙派遣了龙武军驻守,不许人出入。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南衙北司的人都守口如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元曜一惊,道:“有这种事情?活死人是什么?是妖怪吗?”
韦彦摇头道:“不知道,只听说它们会咬人,传言挺邪门儿的。我特意来问一问白姬,她神通广大,也许能知道什么。”
元曜道:“这么大的事情,又涉及怪力乱神,武后没有派光臧国师应对吗?”
韦彦道:“武后、光臧国师都在洛阳,恐怕都还不知道长安这边发生的事情。武后今年打算在上阳宫过冬,大部分朝廷重臣都去洛阳了,长安城里剩下的都是我这样没什么事情可做的闲职官员。长安城南的三座城门都关了,这是很少见的事情,我心里十分不安,等见过白姬之后,我还是收拾细软,连夜去洛阳吧。”
元曜安慰韦彦道:“应该没什么事,丹阳不必担心。”
元曜、韦彦一边闲聊,一边等白姬。韦彦口渴了,想喝茶,见元曜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样子,只好自己去厨房烧水煮茶。
元曜坐等韦彦泡茶,突然听见大厅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南风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南风一脸惊慌,看见元曜,顾不得寒暄,开口便问道:“元公子,我家公子呢?”
元曜有气无力地道:“丹阳在厨房烧水呢。南风,何事这么匆忙?”
“出大事了。”
南风丢下这么一句,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跑去。
元曜心中奇怪,南风一向行止优雅,处事从容,从没见过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韦彦和南风一起出来了。
韦彦对元曜道:“轩之,府里有事,我得回去了。白姬回来,你告诉她一声,明天我来找她。”
元曜本想问一句出什么事了,但是一想这是韦府的私事,不好探问人隐私,便不开口了。
“好。小生一定转达。”
韦彦、南风急匆匆地离开了。
因为病体疲乏,元曜便回到贵妃榻上,躺下休息了。
元曜躺在贵妃榻上,他感到时热时冷,昏昏沉沉,整个人非常难受,似乎要死了一样。
“哗啦啦——”一阵铁镣铐拖地的声音响起。
元曜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试探他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呼吸。他的耳边响起了两个男子的声音。
一个道:“小安,是个死人吗?”
小安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阿咎,这几天总是遇见没魂的活人,有魂的死人,我已经分不清楚活人死人了。”
阿咎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是,这地府的差事没法当了。要不,咱兄弟俩改行吧?阎王小气,工钱太低,我老早就不想在地府干了。”
小安道:“即使要改行,咱们也得把手头这本冥府名册里的魂魄送归地府,交接完毕。不然,魂魄不归位引起了生死乱序,破坏了六道轮回的规律,即使阎王饶了咱们,也逃不了地府的冥罚。”
元曜睁眼一看,不由得吓得一个激灵。
青玉案边,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这两人戴着高高的立乌帽子,浑身黑气缭绕。白衣男子高瘦细长,舌头伸得老长,几乎拖到了肚脐的位置。他拿着手铐,白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黑衣男子身宽体胖,面容凶悍,他拿着脚铐,黑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正是地府的鬼差黑白无常,黑无常名叫范无咎,白无常名叫谢必安。
元曜心中恐惧,心念电转。这……这是地府勾魂的黑白无常?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们是来勾自己的魂的?只是着凉而已,居然就死了吗?还没来得及见白姬最后一面,连遗言也没交代,就这么死了吗?其实,他还有一些藏在心底的话想对她说……
元曜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舍不得死,不由得哭道:“两位无常大人,请等小生跟白姬再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再带小生去地府。”
黑白无常闻声转过头来,见小书生正在哭,不由得面面相觑。
黑无常道:“小安,这书生在说什么?”
白无常道:“阿咎,听话里的意思,他大概想去地府?”
黑无常对元曜道:“你是活人。咱哥俩不能带活人去地府,如果你实在想去地府看一看的话,给我们十两银子,我们可以悄悄地带你去一趟。”
白无常道:“我们最多带你走到奈何桥,不能过桥,也不能让孟婆发现,免得那碎嘴的老婆子告到阎王那儿去。”
元曜一听,反应过来,停止了悲哭。
“原来,小生还没死。太好了,小生没死,小生才不去地府呢!”
白无常道:“阿咎,这书生又不去了?”
黑无常道:“嘁!人类真是反复无常,没外快可赚了!”
白无常道:“别惦记着外快了,还是先担心一下眼下的状况吧。这书生既然躺在缥缈阁,肯定是白姬的人,问一问吧。”
黑无常道:“书生,你是谁?白姬在不在?”
元曜听见黑白无常是来找白姬的,猜想应该是客人。他虽然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客人,但地府来的黑白无常,还是第一次见。
元曜勉强站起身来,作了一揖,道:“小生姓元,名曜,是这缥缈阁的伙计。白姬出门未归,两位地仙若有事找她,不妨坐下等一等。”
白无常道:“那就等一等吧。”
黑无常道:“我记得缥缈阁里除了那条龙妖,只有一只脾气很臭的黑猫,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类伙计了?”
元曜正要解释,离奴的声音却响起了。
“谁脾气臭啦?!你们这两只吊死鬼又来缥缈阁干什么?怪不得刚进巷子里,爷就闻到了一股尸臭味!”
离奴买菜回来了,手中拎着一条大草鱼。它走进里间时正好听见黑无常说它脾气臭,不由得十分生气。
黑无常脾气暴躁,听离奴骂他兄弟俩“吊死鬼”,忍不住抡着铁镣就要打离奴。
离奴一见黑无常要打架,毫不胆怯,也把手中的大草鱼抡得风生水起。
元曜一见,急忙道:“离奴老弟一向心直口快,两位地仙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与它一般见识。”
白无常也打圆场了,道:“阿咎,算了吧。咱们是来请那条白龙帮忙的,不好先跟它家的黑猫打起来。”
黑无常忍气收了铁镣,与白无常一起,在青玉案边坐下了。
离奴见黑白无常不敢打它,便有恃无恐,一边唱着歌谣,一边拎着大草鱼去厨房了。
“吊死鬼,没脖子,舌头伸出有三尺。吊死鬼,戴高帽,坟头绿草五尺高。吊死鬼,爱擦粉,死要面子不要脸——”
歌谣绕耳,黑白无常气得浑身颤抖,他们散发出愤怒的黑气,几乎淹没了里间。
元曜看得心里发毛,不敢再待在里间了,他强撑着下了地,准备溜走。
“小生去给两位地仙沏茶,拿些点心。”
元曜刚走了几步,却见一阵清风吹来,满屋子的浓黑鬼气都被吹散了。
白姬从外面走了进来,转过了屏风。
白姬穿着一袭玉色如意纹堆花长裙,披着半透明鲛绡披帛,她乌云般的秀发梳作飞仙髻,斜插着云脚珍珠卷须簪,垂坠下细细的珍珠流苏。
元曜见白姬回来了,松了一口气。
“白姬,你回来了。两位地仙在等你呢。”
“轩之,你看起来已经康复了,真是太好了。”白姬笑眯眯地道,她转头望了一眼浑身冒黑气的黑白无常,笑道:“原来是两位鬼差驾临,怪不得我刚进巷子里就闻到了一股地府的怨怒之气。”
黑无常道:“白姬,我们怨怒,都是你家黑猫害的!”
白无常道:“阿咎,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白姬,我们兄弟二人是来请你帮忙的。”
白姬笑着坐下,道:“能进缥缈阁,就是有缘之客,两位鬼差有什么需求,不妨直说。”
元曜很想知道黑白无常找白姬有什么事,但是他已经说了去沏茶,又不好不去,只好走出里间,去厨房烧水。
后院,古井边,离奴一边收拾大草鱼,一边还在唱吊死鬼之歌。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快别唱了,白姬回来了。”
离奴一听白姬回来了,有恃无恐,唱得更大声了。
元曜摇摇头,去厨房忙活了。
元曜把茶水和点心端进里间时,黑白无常和白姬正在说话。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人界发生了什么事,死人还活着,活人却死了。冥府名册也奇怪,一天一天地无端多出好多页名单,从昨天到今天,就多出了十九页,以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黑无常道:“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们兄弟俩没法回地府交差。地府的轮回簿九天一归档,超过九天我俩没把名册上的魂魄拘回地府,是失职,不仅要扣工钱,还得被重罚。”
白姬沉吟不语。
黑白无常一起道:“请白姬帮我们兄弟俩查清这件怪事的缘由。”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两位鬼差既然开口了,那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替两位调查明白。不过,缥缈阁的规矩是一物换一物,我替你们办事,你们得给我报酬。”
白无常道:“请白姬开价。”
黑无常道:“你想要什么?”
白姬凤目微睨,道:“上古时期,历山之东有尸山。尸山之中,发源出一条河流,名叫尸水。尸水之畔,产苍玉。因为一场变故,尸山倾塌,尸水#干涸。千年之后,因为历山地脉阴气旺盛,尸气逐渐恢复,尸水又开始流淌,阎王将尸水引入地府,归入三途川。不瞒二位,我想要一块苍玉。我正打算亲自去地府,沿着三途川上游找一找,既然两位鬼差来了,我就不用去地下走这一趟了。你们去三途川取来苍玉,我替你们查清活死人之事。”
黑无常一脸迷茫,正要开口。
白无常却急忙道:“没问题。一言为定。”
黑无常刚想说什么,白无常已经站起身道:“白姬,我们兄弟俩这就回地府去取苍玉,你也赶紧去调查吧。”
白姬笑道:“好。那我就不虚留了。两位鬼差请便。”
黑白无常告辞离去,白姬笑眯眯地坐着。
元曜一头雾水地站着。
缥缈阁外,死巷中。
黑无常问道:“小安,咱们地府的三途川是尸水吗?我怎么不知道?也没听说三途川有什么苍玉啊?”
白无常想了想,道:“阿咎,咱兄弟俩在地府干活也不过几百年,哪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回去问一问判官,他年级大,在地府待得久,也许知道尸水,苍玉之类的事情。”
“万一判官也不知道呢?你就这么一口应下来了,咱们找不到苍玉,怎么跟那白龙交代?”
“先让那白龙查着吧。万一找不到苍玉,再想办法。当务之急,是有个人帮我们调查人界的异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如果白龙查出了,咱俩却不能给它苍玉,以那白龙的暴脾气,会不会把咱俩打死?”
“我俩都已经是吊死鬼了,还怕再死一次吗?放心吧,真到了那一步,阎王不会不管我们的。”
“小安,你才是吊死鬼,我不是。每次都跟你一起被人骂吊死鬼,真是倒霉。”
“阿咎,咱们难兄难弟,谁跟谁呀,不要计较那么多啦。”
“呸!吊死鬼,真晦气!”
“阿咎,你骂谁晦气呢?我还不是因为你,才变成吊死鬼的!”
“小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哼!”
一黑一白两个鬼差渐渐飘远,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