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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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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蓝的天空没有一朵白云,炽热的火球照耀着下界如同雪茄状一个气球,银白色气球上画着巨大、艳红的五角星,红色是如此之鲜艳,红得欲滴落下来。

    从飞艇上望出去,下面是辽阔的华北大平原,一片片村落点缀在秋天泛黄的平原上。只是在东面,有片大山拔地而起那是东岳泰山。北沙河蜿蜒北上,波光粼粼,几分钟前,这里还是鸡犬相闻,一副安谧祥和景象。但几分钟后,这里却变成枪炮齐奏的战场。

    哗啦一声,杜二秆子侧头瞟了眼艇长。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艇长拉动机枪枪栓,将弹链装了进去,很是熟练将枪托抵在肩膀处,朝下摇动,做着射击前准备工作。

    旁边的洪大头打开吊舱隔板,将整齐搁置在里面的炸弹捡起一枚,一转身,站到另外一边,杜二秆子这才想起,他到这里并不是旅游来着,而是要杀人。学着洪大头样子,杜二秆子弯腰操起一枚炸弹,小心托着趴在自己刚才待着的地方,将狭小的窗口打开,眼睛死盯着下面,等着艇长下达命令。

    虽说在今天之前,杜二秆子从来没亲眼看过打仗,杀人更是没想象过,但他现在趴着朝下看,也看出下面船队显然看到悬挂在空中,正朝他们逼近的飞艇。下面原本整齐的队形散乱了,几条小船脱离了队伍,朝岸边靠去。

    “打!”

    艇长大喝一声,耳朵里全是机枪震耳轰鸣,青烟在吊舱里弥漫,远比过年放鞭炮要刺鼻的气味朝杜二秆子鼻子里钻,呛的杜二秆子眼泪直往下淌,喉咙里痒痒得直想咳嗽。

    杜二秆子给枪声吓蒙了,一时忘记自己该将炸弹丢出去,光凑在窗口,大口吸着外面空气。艇长操纵的机枪仿佛雨打河面,激起一串串涟漪。子弹从小船上扫过,几个人影自船上跳了出去。

    下方北沙河中白光一闪,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变成万点水珠洒向四周,一圈一圈波纹朝四方荡漾。

    看起来河并不深,水柱落下,原本碧绿色的河水泛着一团浑浊的黑色,慢慢散开,外圈又蜕变为土黄色,一层一层,一缕一缕,看起来十分肮脏。

    那支船队虽然没被炸着,可小船却无助地东倒西斜,队型被打得大乱。

    “还等什么?还不快扔下去?!”再次回来取炸弹炸下面船队的洪大头见杜二秆子傻愣着趴在一边,手举着炸弹忘记投掷下去,不由恶狠狠骂了一句。

    杜二秆子如梦初醒,连忙将手中托着的炸弹小心搁到外面,手一哆嗦,炸弹脱离双手,摇摆着朝下急速坠落。

    杜二秆子忘记再回去取来新的,只是眼巴巴看着自己投掷的炸弹,迅速变小,朝正下方木船落了下去。等了半天,杜二秆子估算炸弹早落在水里了,期待的爆炸却没有发生。

    杜二秆子还以为自己投了个臭弹,转身过去欲再取一枚,却看到洪大头正熟练将炸弹头上保险拉去,转身扔出舷窗,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好象什么也没做,取过炸弹就那么扔了下去。

    没拆除保险,炸弹不跟铁疙瘩没什么两样?

    杜二秆子脸上一阵臊红,学着洪大头样,将炸弹保险拆除,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够出舷窗,手一松,将它放了下去。

    几秒过后,运河岸边白光一闪,空气猛地朝外扩散,围绕着白光闪现处,大地煞是整齐由里朝外扭曲,只是眨眼工夫,又恢复了原样,只剩一团黑色的烟尘翻滚着扶摇而上。

    杜二秆子一阵激动,浑身肌肉没来由绷紧,什么事也干不了,傻傻望着下面那股随风偏向一边的烟尘。若不是刚才自己太紧张,犯下可笑失误,杜二秆子很想哇哇大吼,现在也只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一枚接着一枚炸弹投掷下去,霹雳般巨响接连响起。飞艇有些高,大多数炸弹都丢在河道两旁,只是落在河里的虽少,河水却也开了锅,沸腾起来。噼噼啪啪声中,河里木船被鞭子来回抽打,被炸的浑浊的河水中又夹杂了一缕缕血色,只是当河水荡漾过,那缕缕血色消失不见了,只有几个被打中之人如同一截截木头般在河面上下起伏。

    “大人!妖孽煞是厉害,朗朗晴日也敢出来兴风作浪,还是暂且退避三舍罢!”

    程都司的笔帖式刘师爷抱着脑袋撅着屁股有如丧家之犬,面上早没了人色,身后又是一声霹雳,唬得刘师爷两股一软,一头栽在田里。幸好北方田地不比南方水田,加之秋收以过,田里高粱早收割一空,刘师爷狼狈是狼狈些,却也没有来个嘴啃泥。

    掩面奔在前面的程都司急急赶路,嘴里骂道:“放屁!俗话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叛逆嚣张,正是我等见功立业之时,岂能被叛逆妖鸟唬住?!”

    哒哒声中,身后河里传来一声惨叫。程都司赶的更快了,又说:“此地既然出现妖鸟,附近必然有叛逆潜伏,弟兄们且跟我将叛匪杀他个人仰马翻!”

    消息说叛匪打青阳寨朝泰安方向退去,程都司却带着他那些部下朝长城驿方向“进攻”整个一南辕北辙。

    程都司与南方“叛匪”接过手,他晓得天上并非什么妖鸟,而是叛匪所说“飞艇”妖孽什么,不过是没见识的酸儒少见多怪而已。

    真要是妖孽在白天兴风作浪,程都司是断然不会害怕的,他那些手下都扛着洋枪,一通乱枪打过去,再厉害妖孽也只得毙命。可飞艇却不好惹,那飞艇高悬万丈之上,洋枪射程再远,也无法够着,况且就是够着了,飞艇又是钢筋铁骨,枪子无法击穿。

    程都司往日在亲王帐下听令时,早已领教过飞艇厉害,万人兵马士气正高,几艘飞艇跑到头顶,又是炸弹又是连珠枪子,就可以赶得他们漫山遍野放了羊。

    今日一见远方出现一艘飞艇,程都司早已知道大事不妙,急急督促船家将船靠岸,他是旱鸭子,人在船上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被动挨打。只有到了岸上,或逃或躲,一切可以随机应变。

    看看还远,可转眼间飞艇就跑到船队上空,程都司坐的小船还没靠岸,一个黝黑铁疙瘩呼啸着自空而降,距离小船不远处炸了开来。

    炸弹掀起波浪推着小船猛地与岸边撞在一起,程都司顾不上船未停稳,一个虎跳从船上跳到岸上,脚底一个踉跄,差点又倒栽回河里去。

    到了岸上程都司仿佛逃出生天,抱着脑袋笔直狂奔,身后的刘师爷是他在京师请来的,并不晓得飞艇厉害,刚才还正奇怪都司大人为何如此惊慌,等炸弹一响,天上铁子连珠般洒了下来,刘师爷早已变了脸色,如不是有人搀扶,他是万不能自己离开小船的。

    程都司抢先跑在前面,地里高粱虽已收割,只是那些残留的高粱秆极为恼人,将程都司光鲜官服割出数道口子,连手脚也淌出血来。

    “大人,天上妖鸟离开了!”

    程都司一听妖鸟已离开,又跑两步站住,回头张望,却见空中那艘飞艇已经掉转方向,正得意洋洋朝南边飞去。程都司这时才感觉自己胳膊腿上好似泼了滚烫猪油,火辣辣极为难受,脚底更是一阵钻心疼。一低头,一只厚底靴子不知丢在何处,难怪刚才跑起来总觉得脚高脚底。

    扭头四顾,自己手下在后面稀稀落落跟着,一个个衣冠不整,枪械不全。程都司不迭叫苦,做声不得。原本气如白虹,气定神闲坐着航船,不费一丝力气就能到前线,没成想还在安全后方,竟然遭遇叛匪飞艇偷袭,让程都司手下那些兵勇放了羊。

    新军惯制,管带挑队官,队官挑排长,排长挑正目,勇丁由正目挑选。勇丁视正目,正目视排长,排长视队官,队官视管带,皆如子弟视父兄。管带如根,由根生枝、生叶,一气贯通,口粮虽出自公款,勇丁感营官挑选之恩,皆受其恩惠,平日既然有恩谊相孚,临阵自能患难相顾。

    制度原是好的,只是连败下,勇丁难以招募,只得从绿营拉过来充数。第一到第五师还可以,第六师只能选些前面挑剩的,自是不比别人。那些勇丁平日仪表堂堂,今日却露了怯。

    看着丢魂落魄手下,程都司念起上司,一把拽住抱头逃窜的胡大明白。“协台大人呢?”

    胡大明白给人拽住,心里很不高兴,抬头见是都司,登时脸上露出一副恭维笑容,转头看看四周,一摸帽子,这才晓得自己白色水晶顶戴不知什么时候掉落。

    “回大人的话,标下并未见到协台大人,不知协台大人去了哪里。”

    程都司冷笑道:“你最近不是总在协台大人身边么?怎么连大人去向也不明白?”

    胡大明白吓的索索发抖,立刻爬在地下,给程都司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请了一个安,垂头急声说道:“标下平日多承大人担待,常思念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知遇之恩,别的大人若是怪责标下两声,总是标下犯了错,惟独此事大人不能冤枉标下。大人您想,大人是良乡人,标下也是良乡人,大家都是同乡,于这乡谊上自然不比常人,标下又岂能背着大人到处钻营?”

    程都司哼了一声,心里暗道:“我是你同乡,王协台也是你同乡,你与王协台于乡谊上又何尝很有限了?况且王协台官比我还大,几个都司、守备不都归他管?你这家伙最会钻营,凡是上司,没有一个不巴结,为了取老子而代之,又什么勾当做不出来了?”

    想是这么想,说却不能说出口的。与胡大明白一样,程都司也是王协台手下,况且大家都是良乡人,自己若是寻胡大明白不是,别人非小觑他程都司,说他不肯照应同乡,虽知胡大明白卑鄙无耻,巧于钻营,也只得平日装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今日逮着机会,终于可以派他不是了。

    程都司竖起眉毛,正寻胡大明白晦气,身后有人在他腰眼重重踹了一脚,一个踉跄,还没站稳,转头欲寻是谁如此不长眼睛,竟敢太岁头上动土,面颊又让人接连扇了两个耳光,程都司眼前一时金星乱冒,昏头昏脑下,手放到腰间手枪处,欲拔将出来。

    “程都司!本官尚且在船上,你何故丢下兵勇,独自逃跑?”

    见来人是上司王协台,程都司身子一软,连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协台大人且慢动气标下擅自登岸这里头有个讲究,大人您不晓得,且听标下告诉大人。大人知道,标下曾经在僧王帐下听令,与叛匪是交过手的。今日见叛匪飞艇过来,寻思既然飞艇过来了,岸上说不准埋伏了大量叛匪,欲乘我等在船上之际,将枪炮打将过来。大人知道,船上兵勇动弹不得,岸上真若有叛匪,我等只能束手挨打,全无半点反抗之力。”

    王协台连连摇头,冷笑道:“这么说你是为了全团安全,这才上岸掩护?算了罢!你我早也请教过了,连个洋人打你,你都不敢还手,又有什么胆量敢寻叛匪交手?这话不要来骗我!”

    程都司见王协台语气不善,寻思协台大人回否此次逮着机会打算撤自己职,好让胡大明白升上来,越想程都司心里越没底,额头冷汗直冒,只得将额头磕出血来,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哀求道:“大人如何信不过标下?标下自从跟随大人,早将身家性命交付大人手里,大人叫标下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任凭大人吩咐,决无一丝犹豫,今日真是见到飞艇,晓得叛匪就在左右,怕大人有什么危险,这才带领手下上岸搜索,大人且看,标下左右不都在此处?”

    说完程都司转头指着身后站着那些兵勇,眼睛猛朝刘师爷使眼色。几个军官平日与程都司来往很近,今日与程都司见到飞艇,同样唬得落荒而逃,生怕协台大人寻程都司不是后,又挑自己茬子,围拢上来,跪在程都司身后,都说:“都司大人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王协台自己原本也是见到天上飞艇,唬得魂飞魄散,直喊船家赶紧靠岸,好逃到岸上去。程都司前脚踏在岸上,王协台后脚已经作势欲跳了。

    大家原本五十步与百步之别,谁也笑话不了对方,只是王协台乃一团之统带,程都司不过是他手下管带而已,飞艇飞走,王协台正觉自己抱头逃跑很丢面子,一时羞愤下,又见程都司训斥胡大明白,逮着替罪羊,王协台如何不上来好好出口恶气?

    见到同乡面上,王协台也不想真得撤了程都司官职,只是一通痛骂却免不了。灰头土脸得程都司给王协台骂得顿口无言,只能千赔不是,万赔不是。

    山道铺满落叶,山风一吹,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飞舞起来,朝下面飘去。

    几个端着步枪的战士在树林中缓缓走动,虽然已是深秋,午后阳光投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山林中,人身上还是觉得一丝暖洋洋。

    竹亭中,坐在石凳上的杨沪生手拈着一个棋子,皱着眉头半天也没将棋子投下去,在他对面,第四集团军司令员邱明仿佛老僧打坐,垂着眼睑,闭目不语。山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竹亭中却宁静的仿佛没有人,从远处望去,场面极是怪异。

    杨沪生重重将棋子扣在棋盘上,一把将满盘棋子捣个混乱,黑着脸没好气道:“不下了!这局算你赢好了。”

    邱明抬起眼睑,微微一笑,声音不是很大说道:“怎么?司令员又认输了吗?”

    “真他娘的奇怪,我已经拜了明师指点一二,可不管怎么努力,偏偏下不过你,这棋不下了!”

    杨沪生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杨沪生以前只会玩扑克,斗地主、拖拉机、争上游,这些他是会的,若是玩梭哈,虽然输多赢少,可总也有赢的时候。下棋?若是飞行棋或者跳棋他还可以下下,至于中国象棋,他也就知道马走日,象走田而已。至于国际象棋与围棋,他连规则都不明白。

    作为一个正常人,消遣活动还是要有的,只是现在这社会,大家只会下象棋、围棋,没人陪他玩斗地主或者是梭哈,杨沪生虽然教过几个手下,只是这些人学的慢,又不肯赢他,玩起来少了胜负厉害,自然没什么滋味。象棋和围棋?这自然有意思多了,可杨沪生是臭棋娄子,别人要跟他下,想要不显山不露水输给他,比大国手之间争夺胜利还要困难除非跟他下的也是不会下这些棋的人,可杨沪生周围那些人多少认识几个字,认识字的,谁又不会下棋?

    别人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输给杨沪生,杨沪生还以为自己水平有多厉害,很是洋洋得意。可惜却有人不买他的帐,一个左宗棠,一个邱明,杨沪生曾经不知深浅找这俩人下棋,结果先后给俩人杀的面红耳赤,羞愧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邱明是年轻,他的心思都在打仗上,并没用在如何处理好人际关系,结果在这方面与幼儿没什么两样。至于左宗棠,他太傲了,左宗棠除了自己,不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谁是“伟人”自以为自己是“和蔼可亲”正常人的杨沪生只能被左宗棠杀的落荒而逃,从此再不敢找左宗棠下棋。

    连着输给这俩人,杨沪生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是当今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伟大统帅;是上知五千年下晓一百五十年的先知;真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怎么可能在下棋方面败给自己手下?

    抹不下脸子,杨沪生只能请高人提高自己棋艺。只是不知他请的高手水平有限,还是见到杨沪生这个当代“伟人”灵魂出窍了,反正看来高人教导实在有限,杨沪生好不容易从高人那边取得真经(与高人杀个难解难分,最后以最小优势取得胜利),可今日面对邱明,杨沪生还是落得个连输三局的可悲下场。

    总是失败让杨沪生极为窝火,摘下军帽,用力挠了挠后面头发,看着坐在对面的邱明很是不爽。“明明知道我很看重你,却连一盘都不肯相让一下,这不是让我下不了台?”杨沪生心里暗骂道。

    见杨沪生心烦意乱,邱明默默将棋子放进盒里,说道:“‘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布子有如任人,量敌有如驭众,得地有如守国’。首长,下棋跟打仗没什么区别,围棋讲究虚势与实地,先手与后手,战争同样如此,先取边角,再逐鹿中原,中原定,则天下平。然正因为中原如此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欲夺中原就不得不慎重。首长围棋之所以败于我,正因为边角未固,直取中原,虽看起来气势很大,实际却不易生根、发展,最后失败也属必然。”

    杨沪生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客气。“我自然明白边角重要,先取福建,再夺江西、湖南,兵出两广、云贵。江南已定,正是逐鹿中原之时,只是你们几路兵马在江南是疾风迅雷,不光打败了湘淮军,连英法联军都不在话下,怎么一北上,就出师不利?”

    杨沪生到了庐州见到邱明,邱明并没见到杨沪生有什么暴跳如雷举动,相反,却拉着他到城外山上来下棋,这让邱明很是不理解。不过当杨沪生下棋输了后,火气显得比以往更大,邱明方明白,原来首长一直压抑着自己,没表露出来,他对自己没在庐州全歼李鸿章集团,心里有一肚子火呢!

    虽然明白,杨沪生这几天也是部队行动一切都有邱明安排,他只是在旁边冷眼看着,有闲的时候就拉邱明到山上下棋,好象他此次过来完全是看风景,旅游来了。这让邱明极为不舒服,真要有什么,该说就说,该训就训,处分完后,自己也好受一些,可现在这算什么事?

    邱明脸上有些潮红,平静说道:“南兵北上,水土不服,新收编的降军反复不定,淮军在家门口作战,现在虽然装备差了些,可他们也不再用冷兵器与我作战,加之从我到下面,都有些轻敌,暂时不顺,责任在我。”

    “我现在不是问责任在谁,说实话,模范第三师胡师长指挥有误,又防备不利,这种师长必须给予处分。至于你们这些集团军领导,应该吸取教训。我想,也用不着再训斥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又怎能苛求?但我需要的是尽快消灭李鸿章!不管多大代价,必须尽快结束战争,埋葬满清王朝!”杨沪生开头还比较克制,说到最后,又有些冲动了。手指头不停敲击着石桌,声音没什么,他的手指却很是疼痛。

    “我们现在正在努力追歼李鸿章部。只是第二集团军到现在还没有发电报过来,如沂州府、曹州府州府、济宁州一线没有切实封锁,李鸿章部过了黄河,我们就是腿再快,也很难再抓住他们。”

    现在清军新编练的六个师已经让杨沪生有些头痛了,他对清军不觉得头痛,只要是头痛站在清军背后的俄罗斯,还有清廷制造的汉回矛盾,如果李鸿章过了黄河,北方清军实力增加,想尽快解决战斗就不那么容易,而时间拖得一天,东北、西北局势也就恶化一天。这不能不让杨沪生心烦。

    “你让陆战师配合行动,我已经给南京发了电报,要求陆战师必须于十月十五日之前于莱州府灵山一带登陆,占领莱州府各县,并且必须确保占领青州。你需要第二集团军配合作战,这电报我也是同意了的。可是你的第四集团军现在距离李鸿章有多少路?无非三十里嘛!这么点距离怎么就迈不过去?”

    邱明还没接口说话,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亭子内外人同时将目光投到脚步声传来方向,见是电台工作人员奔了过来。

    “报告首长,曹州第二集团军司令部急电!”

    “念。”杨沪生眉头微微一皱。

    “总部,我三军第五师于泰安遭遇清军新军第五师,另,据空军侦察,清军新军第六师已抵达泰安附近,现正朝我第五师压来。我意集中主力,全歼增援上来之敌,是否合适,请总部给予回复。”

    电台人员念完,将电报递给杨沪生,杨沪生和邱明俩人面面相觑。

    他们正谈论消灭李鸿章,而邱明认为应该让其他部队配合一下,现在,应该配合的第二集团军却以自己当面突然出现清军两个师,要先打着两师了。

    放弃这两师不打,南下吗?人家清军就那么容易让你摆脱了?打吗?一打,谁来阻击李鸿章?陆战师现在正在海上,第二集团军要是不拖一下,已渡过淮河的李鸿章就要放虎归山。

    杨沪生想了下,缓缓道:“给李司令发报,放清军两个师南下,第二集团军占敌侧翼,携手第四集团军全歼李鸿章与新上来这两个清军师。另外给芜湖方面空军发报,令空军集中主力北上,配合我东线部队于苏、鲁、皖、豫一线打歼灭战给第三集团军左司令员发电,我东线现欲打大歼灭战,令第三集团军全力围攻太原府,吸引清廷注意力西顾。”

    “是!”电台工作人员行过军礼,转身匆匆奔下山去。

    杨沪生下达命令时,邱明在旁边并没有说话,等电台人员走了,见亭子里没了外人,邱明不以为然摇了两下头道:“首长,李鸿章与新军会合,这必然加大我军围歼困难,为何不让第二集团军一面堵截李鸿章北上,一面抵御北面清军南下?分而歼之,此乃兵家常识。”

    杨沪生笑道:“你这就有些教条了不是?李鸿章与北方清军一直没什么接触,两方现在全力朝对方靠拢,必然拼死与我作战,若放两军会合,指挥上谁听谁?我敢打赌,他们配合必然生疏!加之李鸿章以为逃出生天,南下清军又见自己接应了友军,一直绷着的神经必然松弛,我们刚好抓住机会打他一个歼灭战!”

    邱明听了还是不以为然,他刚刚才自我批评自己有轻敌思想,现在看来,连总司令自己也是轻敌。真要这么好打,也不会发生六安之败了。

    “现在关键是陆战师是否能及时在灵山登陆,只要陆战师一登陆,占领青州,那么清军北逃道路就算被切断了。”杨沪生望着远方朦胧天际间,自言自语:“我就不相信,拥有优势的陆军,加上具有绝对优势的空军,会消灭不了清军!”

    “自然未必能一切如愿了,不然自己那些部队也不会追不上北窜的李鸿章!”邱明心里苦笑道。他的军队虽然奋勇作战,可皖北团练太多,而且这些团练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这里封建家族势力又很大,可以说,他们是全力与解放军为敌。邱明的部队伤亡虽然不大,可整天与这样对手交战,束手束脚是难免的。

    邱明将盒子摆放在棋盘两边,抬头道:“是否再下一副棋?不过首长您就是再下,我看也很难赢。”

    杨沪生给邱明一激,挽起袖子坐了下来。“下就下!难道我还真怕了你不成!”

    邱明微微笑了笑,等着杨沪生先投子。拣起一枚黑子,杨沪生当仁不让直接投在天元位置。

    邱明一皱眉头,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可这个学了围棋没多少时间的杨沪生还是这样,一点教训也不吸取。考虑半天,邱明还是拣起白子,轻轻放在边角上。

    杨沪生开头还落字如飞,可没下多少手,速度就降了下来,到后来,他与邱明俩人额头都冒出汗水。

    杨沪生出汗是因为他看不出自己棋子应该下在什么地方。至于邱明,他是为了如何不显山不露水输给杨沪生而苦恼。

    现在大仗就要打响,邱明纵然不通事务,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给杨沪生一个不好的兆头。可杨沪生水平实在太差,要赢很容易,要想输给他,这实在太困难了。

    邱明现在真是佩服总部那些头头脑脑,居然能让杨首长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棋艺比他们高明,这种水平,邱明真是自叹不如。

    下了半天,邱明见自己优势越来越明显,可自己又找不到杨沪生下的“妙手”在什么地方,想投其所好都投不到地方,正郁闷着,眼角一跳,整开眼睑见陈正寅在亭子外面捏着张电报纸焦急地望了进来。

    邱明总算寻着了机会,很是随意将一枚白子投在棋盘上,朝外扬声道:“什么事情?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说吧。”

    杨沪生一拍大腿,乐得笑出声来:“哈哈!你居然自填一气,这块还不给我杀死了?!邱明啊邱明,枉你那么狡猾,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嘛!”

    邱明真有些啼笑皆非,明明自己让首长,他竟然看不出来,连外面来了人都不知道,只是陶醉在自以为是中,早知如此,自己早就“打瞌睡”了。

    顾不得杨沪生在那边开心,邱明生怕追击部队又出了什么漏子,沉声问道:“陈部长什么事情?”

    陈正寅脸色有些尴尬,看看杨沪生,再看看邱明,开口道:“邱司令,这是南昌赶发过来的十万火急电报是给司令员的。”

    杨沪生这才发觉来了外人,看来刚才邱明之所以投错地方,是让外面来人分了心,并非真的打瞌睡了。

    “哦?南昌急电?快给我!”

    陈正寅如释重负,急忙将电报递给了杨沪生,在下面悄悄擦拭一把冷汗。

    电报内容他已经在电台那边看到了,上面消息实在不怎么样,在电台房里的那些人谁也不敢将这封电报送过来。陈正寅自己是通信部副部长,这么重要的电报,他过来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陈正寅以为杨沪生看了电报就要大光其火这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回了很以外,见杨沪生将电报看完了,可首长却脸上一点发火表示也没有。

    “首长,什么事情?”

    杨沪生看完了,将电报收了起来,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群贫农因为土地问题,跑到参议会请求议员们主持公道而已。呵呵,就为了这点小事,南昌那边要我回去一趟。”

    陈正寅一听瞠目结舌,电报上内容自然没有杨沪生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看来首长就是首长,以前那些只是小事情,真发生了大事,首长却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变色,这才是成大事的人呢!

    陈正寅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一下首长这气度。

    “邱司令,给我准备一下,后天我到南昌去,至于前线,一切都拜托你们了。”说完杨沪生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朝下面走去。至于这盘棋,自然不用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