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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的晨雾笼罩在大地上,天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远处,低矮的土墙在白雾中显得朦朦胧胧。
轰地一声,一个微弱的红点在浓雾中一闪既失,接着红光大作,一个火球在白雾中快速穿梭而过,划破重重雾气,声音显得十分压抑。
火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挣扎着朝土墙飞去,可惜,虽然它很想与土墙做第一次亲密接触,在距离土墙不远处,还是因为力竭很不情愿落了下来,生气地跟大地相撞在一起。一声霹雳,火球骤然膨胀,火焰朝四面八方拼命舒展开,黑色的烟雾,黄色的泥土,红色的火焰,扭做一团,扶摇直冲云霄,大地在颤抖。
又是一声低吟,一个火球继续前者未完的事业,前仆后继朝土墙飞了过去。可惜这个火球力量又用的过了头,在土墙上空掠过,一头扎进土墙环绕的虚空中,消失了。远处中传来一声闷雷,面前晨雾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扭动了一下,不停变幻着各种奇怪形状。可惜,这些只是感觉,面前的一切都还是一片朦胧的乳白色。
“兄弟,你们这些炮弹都打哪里去了?”
正在前面观测炮弹落点,修正炮兵射击的炮兵营营长刘金平正对手下打了半天,也没一发炮弹落到城墙上极为恼火,听身后有人嘲讽,不由得大怒,转身就要找说话人发火。
刘营长转过身还没开口,喉结一动,用力咽了口唾液,将到了嘴边的国骂又给咽了回去。
刘营长讪讪说:“师长,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过来的是模范第三师师长胡英凡。
胡英凡现在脸色不是很好看,至少透过浓雾,他的面孔显得有些僵硬。
“我怎么能不来?听声音,这里都打了老半天了。可就是没人告诉我,前面已经被突破。我还以为别人跟我闹着玩呢!过来实地勘测一下,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有一炮没一炮跟人家闹着玩!”
刘营长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安地朝后面张望一下。就这么点时间,又有一发炮弹飞了出去,而且跟前面一样,落的有些近,将黄色泥土掀了起来。
刘金平面有难色说:“师长,这雾太大了。站出丈许开外,彼此连面容都难以分辨清楚。我们炮兵只能采取盲射,这个相当不准。”
“雾很大么?难道这雾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难分辨出目标在哪里?”
“师长,黑夜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还可以利用炮弹爆炸后的火光识别目标,判断修正距离。可现在虽然有些光,却比黑夜还难办。这么大的雾,炮弹飞到的地方距离城墙还有多远,根本很难判断,我们只能一步步慢慢试验。”刘金平越说声音越小。
到现在他指挥的炮兵还没将城墙轰塌,给步兵打开突破口,这让刘金平十分没有面子。
胡师长却不理会刘金平强调的那些困难,他只是将马鞭在空中一甩,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很是不悦喝道:“刘营长我告诉你,这个六安州城墙你必须马上给我轰开!要是因为你们炮兵原因,让我的士兵无法冲进城里,在中午之前全歼守敌,老子要拿你脖子上那玩意儿当夜壶用!”
“是!保证迅速将城墙打开!”给胡师长这么一说,让刘金平身上打了个激灵,答应后朝左右喊道:“兄弟们跟我来!咱们靠近城头指挥去!”
说完刘金平一挥手,带头朝浓雾笼罩中的城墙飞奔过去。
距离城头越近,越能观察到炮弹落点偏差有多大,将修正后的落点反馈给后面炮兵阵地,那么以后打过来炮弹准确度自然就大了许多。
只是现在浓雾紧锁在大地上,什么也看不清楚,要准确看清楚城墙,你必须距离城墙足够近,等距离够近了,那些落点很盲目的炮弹搞不好就落在你的头上,这种危险性实在大的让人胆怯。
原本为了安全,刘金平在后面发火是发火,他还没想到把自己置身于盲不可测的危险之地,刘金平相信只要用足够多的炮弹,早晚会将六安州城墙轰开。
现在师长发了脾气,刘金平无法再安稳下去了。师长都说了,要是再不赶紧将城头轰开,他就要将刘金平的脑袋“当夜壶用”别人可以不在乎,刘金平还不想让自己脑袋变得如此不堪。到前面危险是危险,总比师长把话变成现实要好。
对师长如此发怒,刘金平心里很是有些不忿,他觉得师长根本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六安州中不过是些团练,早晚都是要消灭的,何必争抢提前多少时间?
为了虚名让弟兄们白白多牺牲几个,这可一点也不值得。至少他刘金平要是被自己的炮火无辜炸死在这六安州城头下,他会觉得很是不值。
心怀不满的刘金平不知道,胡英凡现在心里是火炭掉在头发上火烧火燎了。
按照第四集团军司令员邱明的部署,胡英凡的模范第三师作为第四集团军先遣部队自六安州向凤阳府前进,占领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线,切断李鸿章所部淮军北逃路线。邱司令员还命令胡英凡,不管用什么办法,在占领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线前,必须小心行军,不得让李鸿章发现我军战略企图。
胡英凡自然知道什么叫“小心行军”按照胡英凡理解,无非是昼伏夜行,一路避开团练与清军探子,悄悄潜伏到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带。
在离开栗子关后,胡英凡和他的模范第三师也真得做到了与外界断绝一切消息,一路上不光避开了团练,还将出现在周围的山民或者村夫统统暂扣起来要是这些偶然出现的百姓中混杂有清军密探,给他们发现自己,起不是行动就大白于天下了?
携带有笨重的火炮的模范第三师昼伏夜行速度不快,从栗子关到六安州,将近两百五十里山路,模范第三师足足走了七天。山路蜿蜒盘旋,很多时候为了避开有人存在的村落,不得不多绕一点远路,或者干脆翻越根本没人走过的大山。
很多地方人好爬过去,大炮要过却很困难,只能人推肩扛。到最后,这两百五十里地耗费了模范第三师七天时间不说,还让他们走的特别累。
到了六安州,胡英凡原本想悄悄绕过这个城池,沿着淠水北上,经凤台八公山去凤阳府的。这时候前面的尖兵部队抓到几个清军暗探,据暗探交代,他们是由六安州城里的安徽按察使潘鼎新潘大人派出来,任务就是巡查六安州附近有没有解放军活动。
一听潘鼎新在六安州城里,胡英凡突然来了兴致。
胡英凡自然知道潘鼎新是何等人也,这位“安徽按察使潘大人”是胡英凡的老熟人了。几年前,作为鼎字营主官,潘鼎新率领他的手下跟随李鸿章自宁波南下,要“偷袭”温州。
当时解放军集中了浙闽主力,埋伏在台州与温州之间,打算偷袭一把欲“偷袭温州”的淮军,将他们全歼在浙东群山中。
只是淮军到了台州后,不知是李鸿章哪路埋在地下的祖宗通风报信,李鸿章没再南下,而是留下部分兵力驻守台州,自己率领淮军主力悄悄北撤了。李鸿章这么一撤,潜伏在阵地上的解放军自然失去了埋伏的意义,于是一场伏击战变成了追击战。
战斗没什么悬念,李鸿章让自己携带的大量火炮拖慢了脚步,结果被解放军各部追上,一场撕杀后,李鸿章的淮军与士迪佛立率领的常胜军活着溜回上海的没有几个,大多数不是被打死,就是成了解放军的俘虏,乖乖进了战俘营。
从后来形成的包围圈中逃离的除了李鸿章和士迪佛立,还有一个重要将领就是潘鼎新。据俘虏交代,李鸿章与士迪佛立能幸运地逃出去,与潘鼎新很有关系。
自然很有关系,当时胡英凡还在林建华的荣誉第一师二团四营担任营长。他的营在围歼淮军战斗中击毙了淮军的周盛传,重伤郭松林。郭松林后来在后方医院因为不肯配合治疗而死。
为了这事情,杨沪生还狠剋了一顿胡英凡,差点将胡英凡的营长职务都给撤了,这事可是胡英凡记忆中永远的痛。在经历过教训后,胡英凡冲的更猛了,他要在战斗中找回自己丢失的面子。
机会来的是如此迅速,很快,解放军将散了羊的淮军与常胜军兜住,将他们全歼在宁海境内。小心避免将敌方高级将领打死的胡英凡在战斗中,抓到了一条大鱼李鸿章让胡英凡手下战士抓获,只是胡英凡还没来得及向上报喜,比天王老子还大的突击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不光将李鸿章给抢走,还痛殴了一顿阻止他们抢人的四营战士。
胡英凡听说自己抓的俘虏被人抢走,而且自己的战士也被人家打了,不由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要找抢人者讨还颜面。可胡英凡还没找到肇事者,肇事者的顶头上司卢秋生倒先气冲冲找到胡英凡头上来了。
很简单,胡英凡抓的李鸿章是个假货,而抢了假货的卢秋生手下顾不得分辨,就那么大嗓门嚷嚷着“突击队抓了李鸿章”把俘虏带到杨沪生面前。
熟悉李鸿章的黄翼升正跟着杨沪生,一见之下那还不明白?于是“误抓”假货的卢秋生挨了杨沪生一通好训,诺诺下,卢秋生不敢冲杨沪生发火,却将一团火发到先抓了假货的胡英凡头上。
知道了经过,胡英凡不由得有些暗自庆幸,幸好送上去的是不可一世的突击队,而不是自己,不然原本在首长那里没什么好印象的自己,这次不更撞上霉头了?
庆幸之余,胡英凡也有些遗憾,如果李鸿章没有化装,安排一个假货蒙蔽解放军,搞不好自己真抓了李鸿章也说不定。更让胡英凡觉得遗憾的是,他总觉得化了装的李鸿章是从自己这里潜逃出去的,换句话讲:李鸿章大有可能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气恼自己抓了个假货,让胡英凡迁怒帮助李鸿章化装潜逃的人。那么多俘虏,要查什么事情并非很困难的事情,没几天,胡英凡就得知自己没有抓到李鸿章,全是因为淮军中有一个叫潘鼎新的家伙给李鸿章出了化装潜逃的馊主意。
今日得知潘鼎新就躲在六安州内,胡英凡自然是怦然心动,强烈的报复心理让他有一种全歼潘鼎新的**。
从俘虏口中,胡英凡得知六安州只有三千淮军士兵,还有两千刚刚收编的地方团练,合起来不过五千之数。而他胡英凡现在身边就有九千人马,若加上后继部队,他能动用攻城的部队足有一万多。兵力上模范第三师拥有绝对优势。
至于武器,模范军一直是解放军新式装备最优先补给的军队,他的模范第三师光师属后膛火炮就有十八门,每个团还配备了一个迫击炮连、一个多管机枪连。这些装备是淮军根本没有的。
根据战斗经验,淮军现在主要装备前装滑膛抢,而解放军一般部队是前装步枪与后装步枪混装,最先进的六二二式步枪只有小部分列装,而六二二式步枪却是模范军的制式标准配备。火力上淮军更是无法与模范军比。
再加上解放军是百战长胜之师,淮军却“屡败屡战”一个斗志高昂,如清晨喷薄而出的太阳。一个士气低落,如快要落下西山的夕阳。
拥有如此巨大优势,胡英凡觉得在行进中夺取六安州,消灭这五千清军,活捉反动头子潘鼎新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胡英凡只要动动小指头,潘鼎新的那些军队就要灰飞烟灭。胡英凡很容易就做出了打的决定。
按照胡英凡想法,他也不能不打。六安州境内地势南高北低,南部是山丘,一路北进可以利用山林隐蔽自己意图。而北部为平原,大部队再怎么隐蔽,浩浩荡荡从平原上过去,想不留下痕迹,是根本办不到的。
况且从六安州至凤阳三百多里路,沿途河流众多,携带火炮一条条河渡过去,要花多少时间?绕过六安州,等于在身后留下后患,五千清兵大可阻断模范第三师的补给线。
拥有全火器的军队,战斗力强是强悍了,可要发挥这些火器威力,保证充裕的弹药补给十分重要,模范军对后勤方面依赖比其他军队大了不知多少。胡英凡可不希望打了半天,结果发现自己陷入弹尽粮绝之境。
天黑后,模范第三师按照胡英凡的命令朝六安州围拢过去,部队还没全部到位,对清军十分蔑视的胡英凡就下令攻城连英法联军都不在话下,小小的淮军又算得了什么?
按照胡英凡想法,只要围三阙一,已成惊弓之鸟的淮军必然从自己有意留出来东面缺口逃出城,朝庐州狂奔。到时候他部署在东面的伏兵就可以尽起,将赶出来之敌全部消灭。
可战斗一打响,西、南、北三方枪一响,迫击炮一轰,城里的淮军并没有从东门逃窜而出,而是就在城墙上拼命抵抗攻城部队。胡英凡的锦囊妙计全成一相情愿。
围攻命令下的很仓促,部队抵达前线又有先后,更要命的是,为了伏击可能逃出的敌人,模范第三师三个团各以两个营到六安州东边去埋伏,只以一个营攻打六安州。三个营,每个营占据一边,机枪、迫击炮打的很热闹,可部队却无法登上城头部队太少,进攻又采取了平铺兵力,没个重点,淮军防备起来并不困难。
模范第三师连续发起三次进攻,可每次还没靠近城头,就让人家给赶了回来。不光没突破六安州城墙,还损失了几十名战士。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有重炮掩护,城墙也无法轰塌,部队仓促到达前线,连登城的梯子都没扎几个,部队就是冲到城墙下,也奈何不了几丈高的城墙。
到了天快亮时,进攻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等候后面炮兵跟上,同时搜集材料制造登城工具,天亮了,模范第三师炮兵营好不容易跟了上来,可弥天大雾却让这些火炮没什么用武之地,十八门火炮摆开了架势,朝前面一顿乱轰,声势造得很大,效果一点没有。
在后面等待胜利消息的模范第三师师首长等了半天,前面一点好消息也没传过去,他们自然无法继续坐下去。
攻打六安州是模范第三师师首长自作主张决定的,原本以为用不着费多少力气,顺手牵羊就能敲掉淮军五千人马,可现在城打不开,里面的五千人马也消灭不了,耽搁了时间,还暴露了自己行动。
如果很快结束战斗,部队迅速离开六安州,进至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线,集团军总部知道了,也只会表扬,不会批评他们自作主张。可如果战斗胶着了,那可有模范第三师好看的了。司令员要是不给模范第三师脸色看,他就不是邱明了。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后面坐不下去的模范第三师师首长集体到前线,去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半晚的战斗,让胡英凡对城里到底有多少兵力产生了怀疑。敌人真要只有五千,他的模范第三师动用三个营也应该能把敌人吓唬出城。
胡英凡的战士都是老兵,要是说一个当十个用有些过分,但要说一个顶三个,却毫不夸张。可打了大半夜,他的部队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这让胡英凡极为恼火。
进展不顺,只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的部队没有用心去打,可能在面对全国胜利即将到来时,战士们心里有了更多想法,害怕自己在黎明前夜“光荣”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情报有误,城里敌人远不止五千。
不管那一种可能,或者两种可能都存在,胡英凡要到前面亲眼看了才能知道。
站在小土包上,胡英凡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望远镜朝六安州城池方向望去,眼前的浓雾让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淡淡的城池影子。
浓雾还未散去,炮弹掠过天空,朝浓雾笼罩的六安州城池飞去。低哑的呼啸声急速掠过,远处传来隆隆的爆炸声。
等了半天,胡英凡光听到炮弹爆炸,没听见自己的战士发起冲锋。过了一会儿,炮声渐渐低了下来,每一发之间时间越拉越长。终于,嘹亮的冲锋号在淠水两岸响起,前面的战士们高喊着口号冲了上去。
“还真是很热闹”
说是很热闹,但胡英凡语气却显得很不满意。
城池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中间还夹杂了清军火炮朝下面不断射击。喊杀声,起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快。不过一盏茶工夫,喊杀声就消失了,七零八落的后撤脚步声却传进胡英凡耳朵里。
浓雾遮挡了炮兵视线,火炮盲目射击,打了半天连一个口子也没炸开,冲锋号响过后,那些冲上去的战士自然怎么上去又要怎么下来。
“走了回指挥部!”
气恼的胡英凡一把将望远镜扔在了地上,掉头就走。跟着他的警卫员急忙弯下腰将地上的望远镜拾了起来,跟在他后面。
六安州城南的平桥现在成了模范第三师临时指挥部,早上九点,弥天大雾渐渐开始散去。指挥部里气氛有些压抑,沿着指挥部外小巷站了一溜警卫连战士,三三两两的军人从村落外急匆匆赶了进来,与那些警卫连战士擦身而过,奔进指挥部,没多少时间,又从里面匆匆奔了出去。
“师长师长。”离开师临时指挥部的军人见胡师长甩着手从北面大步朝指挥部走去,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可堂堂师长在下属面前却连礼也难得回一个,就那么黑着脸双眼直视前方,旁若无人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