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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这首江南忆词,是唐朝诗人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期满时的临别之言,却成了千古传诵之名篇。他对杭州的满腔依恋与深情,犹如西湖之水,一直盈盈于后人的心田,未能因了岁月的侵蚀而减损丝毫颜色。
杭州是幸运的!西湖是幸运的!如果没有白居易,我们到哪里去凭临“一湖清水,一道绿堤,六井清泉”?我们又从何处可以读到他专为杭州留下来的二百多首诗篇?“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慢牵好向湖心去,恰似菱花镜上行”;“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等等诗句,谁不曾默记于胸?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祖籍太原,出生于河南新郑。唐德宗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中进士,任翰林学士、左拾遗、左赞善大夫等职,因生性耿直,以“敢谏”著称,得罪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后转忠州刺史。少年时,白居易曾随父亲白季庚避乱江南,曾到过杭州,对杭州的印象非常之好“余杭乃名郡,郡郭临江汜闻有贤主人,而多好山水。”长庆年间,朝廷中朋党之争已起,河北一带发生兵乱,白居易多次上疏,未被皇帝采纳“济世终无益”便请求“外任”于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任杭州刺史。虽说杭州是他早就向往之地,然因宦途失欢,难免心灰意冷,于舟中晚起诗中说:“退身江海应无用,忧国朝廷自有贤。且向钱塘湖上去,冷吟闲醉二三年。”
原本想到杭州“冷吟闲醉”一番的,谁知到了杭州之后,却于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西湖的山山水水,爱得没商量。于是,钱塘湖堤筑成了,堵塞多年的六井也疏通好了。为政期间,造福百姓,百姓的感念之情是无从言表的。白居易却淡淡一笑:“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
为政之余,白居易最为喜爱的休闲方式就是置身于山水之间,吟咏竟日。灵隐是他爱去的地方,他在宿灵隐寺中曰:
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
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
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
僧徒多怅望,宾从亦徘徊。
寺暗烟埋竹,林香雨落梅。
别桥怜白石,辞洞乱青苔。
渐出松间路,犹飞马上杯。
谁教冷泉水,送我下山来。
“六百日”当中,入山“十二回”应该说频率够高的了。可见得他对灵隐寺一带是非常感兴趣的。另有一诗灵隐寺云: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如此绝尘脱俗之处,怎不令人向往?怎能不于短短的时间内“入山十二回?”即便入山二十回也不为过呵!白居易入灵隐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与灵隐、天竺、韬光诸寺的僧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故而交谈至夕,便会应僧之邀留下来住宿。白居易与灵竺诸寺之僧的交往,最为深厚的莫过于韬光庵的韬光禅师了。韬光禅师系四川僧人,他辞别师父云游四方之际,师父告诉他:“遇天可前,逢巢即止。”唐穆宗时,他云游到了杭州灵隐里面的巢构坞。不久,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白居易,字乐天,韬光禅师才醒悟过来,说:“奇哉,果然遇到了‘天’,又逢上了‘巢构坞’,此地即为师父嘱我的栖止之所了。”遂在此地建筑寺庙住下了。
韬光地处胜景,从灵隐去韬光之途中,山径曲折,古木婆娑,翠竹夹荫,树枝虬错,浓绿杳深,草香扑鼻。禅院钟声,伴着清流淙淙,有如仙乐。立于庵楼之上,远眺钱塘江,婉似银河跌落了一条白练,遥遥接于天际,望之,莫不令人胸襟坦荡如潮。钱塘胜景“韬光观海”籍名甚早。
白居易与韬光禅师一见如故,常有诗词往来,韬光禅师曾邀白居易为韬光庵题字,白居易写了“法安”两字,故后有人将韬光庵改名为“法安院”终因韬光禅师名气太大,庵名又改了回来。白居易想:自己常去韬光庵相扰韬光禅师,故想特设素宴请一次韬光禅师,为作礼尚往来:“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他原本想:备了素斋,韬光禅师总会来的,谁知他非但不来,还接到了他的一封信(一首诗):
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岩阿枕石眠。
不解栽松陪玉勒,唯能引水种金莲。
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
城市不堪飞锡去,恐妨莺啭翠楼前。
朋友尽管是莫逆之交,然要来点世俗中事,韬光便不再客气了。毕竟,你白居易是官场中人,与我有殊交,可要让我下山去赴所谓的“素宴”那是绝对不行的。自珍清名、修行避世之意若此,白居易还有何话说!
白居易与灵隐之缘尚不在此,他所题的冷泉亭记,使得他与亭子都籍名千年!杭州官府有个习惯,每有一个刺史来杭州,必会在好山好水处建亭寓志,那时,刺史相里在灵隐山谷中建了虚白亭,刺史韩皋建候仙亭,剌史裴常棣建观凤亭,刺史卢元辅建见山亭。后来,右司郎元*(*:上草头下与字)出任杭州刺史时,建了冷泉亭。此亭籍名久且长,是因了白居易的冷泉亭记。应该说灵隐山水早就有口皆碑,于此也建了许多亭子,但没有一个长享盛名,但惟因冷泉亭却亭亭玉立到如今,是因“亭因人显”之故。白居易在冷泉亭记中说:“东南山水,余杭为最。就郡则灵隐寺为尤,就寺则冷泉亭为甲。”那么有人会问:“白居易也是刺史,何以不建一个亭子寓志?”他认为以前已有多座亭子在了“五亭相望,如指之列,佳境殚矣,虽有敏心巧目,复何加焉?”已有这么多亭子,再建一个又有何益?不如为亭子做一篇记,也许比建亭子更有纪念意义呢!一念之间,下笔之余,确实让冷泉亭留传千古。也让自己与冷泉亭联在一起。常有人提起“白居易题记冷泉亭”颇有章回小说之气势。白居易不仅撰写冷泉亭记,还题写了“冷泉”二字于亭上。那个“亭”字,等到两百年后,由北宋大文豪苏东坡补上,为灵隐与冷泉亭平添了一段佳话。
也怪,白居易不光写有冷泉亭诗与记,也为其他亭子如候仙亭等写过诗句,何以独名于冷泉亭?盖因冷泉亭本身处于宛若仙境之地,王白廷冷泉亭诗曰:
灵山本清静,一泉氵亭其中。
灵山孤飞来,此水将无同。
山影厌不尽,照见天玲珑。
分明千尽冰,不独疑寒虫。
京洛多风尘,到此一洗空。
炎寒无二心,凛有操者风。
留然守空梵,万劫岂终穷。
骊山有温泉,虚筑华清宫。
如此好景,加上白居易的好诗好记,冷泉亭怎能不名于世!另有知圆冷泉亭诗:
幽亭无俗状,清驶涤烦襟。
砌压寒流浅,*(*:上竹字头下詹字)分积翠深。
晚花闲照影,古木冷垂阴。
凭槛不能去,澄澄发静吟。
“无俗状”且可“涤烦尘”的亭子,谁不爱去坐上一坐,吟上一吟呢?偷得浮生半日闲,把酒临风于冷泉亭,岂非人间雅事、乐事!
时光犹如古代女子纳的鞋底,一寸一寸地走着。看似缓慢,实则飞快。白居易在杭州做刺史的任期马上要满了。临别不胜依依,西湖留别诗:“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还说“在郡诚未厌”住不够啊,真想再呆它几年!白居易离杭之际,百姓前来送别的场面十分感人,他在别州民诗中写道:
耆老遮归路,壶浆满别筵。
甘棠无一树,那得泪潸然!
税重多贫户,农饥足旱田。
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
白居易于万众夹道的送行百姓中,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奔赴洛阳的归程。临走之前“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离开杭州之后,白居易仍念念不忘于杭州,作寄题郡楼诗说:
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
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
尽管他谦虚地说:“三年为刺史,无政在人口”、“不才空饱暖,无惠及饥贫”、“更无一事移风俗”等等,可谁能说,白居易对杭州的惠泽微薄呢?他的政绩,他的诗文,除了苏东坡,没人可匹敌!故有人说:“杭州若无白与苏,风光一半减西湖。”这话说得实在不为过!
唐长庆四年(公元844年),白居易离开杭州,就再没有回来过。回来的惟有他越过千年不减的深情: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灵隐诸寺尚在,禅院的钟声依然响着。冷泉亭仍倒影于清泉之中,亭然玉立。而诗人已乘黄鹤去,千呼万唤终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