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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走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是这18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她。大人都说,她是去走亲戚、回娘家了,叫我再等等就会回来的。于是,我每天都蹲在她出门时的那个门槛上等着,等着
等了18个年头,从一个穿开叉裤的娃到了一个能娶妻生子的娃了,可她还是没有回来,也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晃就是18年,这些年来,悲痛占据了整个空间,时常袭击着我,每一刻都把等着母亲回来的心系在唇边,像藤瓜丝紧紧的缠着我,使我不能呼吸,不能睡觉,不能走路,不能说话,因为我一直相信母亲还会回来的,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过几天就是母亲睡下去的第18个年头的日子,我想我也该为她写点什么了,以慰在天之灵。我是母亲的血,我的生命当中从来就有着母亲,虽然她早已仙逝,但她永远是我的母亲,我的娘!我没见过母亲,在记忆当中从来没有过,也许这是上天故意的安排,让我们母子天地相隔,或许更是为了惩罚我这颗不孝的心,因为到至今为止,不曾为母亲写一个字,说一句话,而我作为一个写作人,良心将更加受到加倍的惩罚。可是娘,我拿什么写您呢?您梦也不给我送一个,难道您忘了生了我么?可我是含着您的奶嘴长大的,这个您也忘了么?我知道,当我写下这些文字,又有许多难以忍受的伤痛和扯不断的思念在这个亡母的日子里等待着折磨我了,又将大哭一场,而我也深切体会到,悲伤不只是抽象的心理感受,更多的是皮肉之间互拷的疼痛,直袭胸口。
谁无母亲,谁无儿?母亲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最伟大、最高尚的,正如冰心老人虔诚的话:“母亲是儿女们心中永恒的偶像!”我们爱着自己的母亲,哪怕是她现在或是将来变成了一堆土,一个疯婆子,也永远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亲娘。“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母爱与我们情咸的交融是超越一切的,可作为儿子,扪心自问,我们又给母亲带来过什么呢?我们更多的只是为母亲添了白发,白发啊!
母亲睡下的那年我四岁,穿着开叉裤在地里玩鞭炮,过家家,只记得母亲被一个紫红色的大匣子盖住了,吹吹打打的在亲友的簇拥中抬上了山,上面还盖了黄土。锣鼓和鞭炮声很热闹,只是听起来刺耳,一路上挤满了人,连村上要叫太老爷的也来了,还有邻村的好多人,都来了,在我仅有的记忆里,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可那天真的好多人,并且是在自家门前,大人小人的,大桌小桌的,满满的挤满了整个屋子和晒谷地。我躺在三娘的怀里,笑开了花。撤满黄纸的路,就像一条黄龙,拉得长长的,鞭炮声响彻云霄,还有抬柩人“起啊!”的呼声,像一首悲壮的哀歌,整个山坳和资江河畔顿时黯然失色,仿佛在这一刻全都苍白。记得清楚的是,三娘那么大的人了,还会哭,而且哭了好些天,路上的人莫名其妙的见了我就哭,总会摸摸我的小头,或者把我抱过去放在她们的怀里亲两下,而三娘也会揿着我戴白布帽子的小头叩拜,记不清叩了多少次,下跪了多少次,只记得只要有人点燃了鞭炮,三娘就会把我抱过去,扶着我下跪,向他们叩三个头,然后又抱着我跟在抬柩人的身后,把我的小手放在那个紫红色的匣子上,三娘说:“这是你娘,你再摸摸吧!”最后那个紫红色的匣子被抬到一块黄土地上停了下来,此时的锣鼓和鞭炮声好像更加动人响亮,大人们的哭声把天顶上的云和鸟全都招了来,随着那个匣子一步一步下沉,哭声好像要撕破天和地一样,她们都往那个坑里爬,一双双手伸得老长老长的,好像要抓住某个东西,不让离开一样,头在地上像个锤子一样砸着,身子不停的在地上滚动着,哭声哑得像只蜗牛,可她们还要张着嘴巴不停的哭着、喊着!我却在三娘里怀里“嗝嗝”的笑着!最后只剩下唢呐呜哩哗啦的哭着,哭着
母亲就是这样走的,好像比她出嫁时还要热闹,还要浓重!
对于母亲的死,直到去年,才知道母亲是和父亲吵架而自寻的短路,以往是从来不会去问也不敢去问的,因为我一直都在等着,等着她回来,18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在乎这一年半月的?也是在去年,才终于知道母亲的名字,以前在自己的履历表上的那一栏,总是空着的,总是不敢下笔。娘,您不该离开我的,离开您这群孩子的,难道您这么狠心丢下六个孩子,扬长而去?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啊!您既然生了我,您就应该把我带大,孩子是离不开娘的,就像树离不开根一样。娘,您想过没有,不去计较父亲的言语,那又将是个什么样?您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罪都挺过来了,这一次,您就挺不过了么?舍得六个孩子么?您只要稍稍看看六双近乎祈盼的眼,您就不会那么冲动。娘,您那是何苦呢?真想恨您,恨您的傻,恨父亲的狠,为您的傻而抽你两鞭子,为父亲的狠而打他两耳光。
母亲很苦,她短暂的一生却生了六个儿女,并且在那个连喝汤都要剐锅底的年代,一个个都活了过来。邻居阿婆说,母亲最怕坐月子,因为坐月子就下不了地做活,就要累着父亲了,母亲不忍心,老是把孩子生下来四五天就起床,帮着干活。但最让母亲头痛、烦心的要数一日三餐了,六个孩子一起爬到桌子上争菜吃,母亲顾了这个,又没那个,这个夹了,那个又说:“娘,我也要!”可这个又说:“娘,我还要!”哭的哭,坐的坐,睡的睡,而父亲却常年在外头,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把母亲折腾得总是最后一个吃孩子们吃剩的饭菜,最后一个睡下,但又是最早一个起的。而我又是让母亲最捞心,也是最揪心的一个,因为我一生下来就只有拳头大,常半夜三更母亲背着我上卫生所。大姐说我有一次差点没命了,是母亲跑得快,把我送进卫生所,才从死亡那里哭过来的。这多亏了母亲那颗慈善的心啊,我们要感谢母亲,我们那可怜的母亲!
要是母亲还在的话,今年应该是六十了,我们一家子可以好好的为她老人家办一次寿晏了。可惜母亲没有那个福分,没有享受这一切。母亲离去的这18年中,夜夜有梦,梦梦喊娘,可一次次如同荒山里的山水,那么的平、淡、漠、远,怎么也靠不近。而今,我是怀着许多美好的和悲哀的,含着微笑的和泪水的,带着忏悔的和悔恨的回忆,用墨水也是用鲜血写下的这篇祭文,希望能化为一缕轻烟,飘到黄泉下的亡母身边,带去儿子的一片情,一片心意。我想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的话,母亲一定能收到儿子给她的这篇祭文的,一定能。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我知道,逝去的时光再也捉不回来了,人死了也不能复活,这我也知道,可是啊!就是这丝丝缕缕的思念把我折腾得夜夜难以入睡。我来到这个世上二十二年了,我看到过无数的死,可就是母亲的死,完全占据了我的整个空间,留下了无论如何也合不胧的创痕。我不敢看关于“母亲”的电影和文章,每一次从影剧院里回来都是哭着回来的。娘,既然您睡了,您就安稳的睡一觉吧,儿想要和您说的是,您的六个儿女都大了,只有大姐苦了点,带着两个孩子孤单的过着日子,姐夫在8年前也同你上了路,但两个孩子都争气,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了,二姐算是我们六个当中最福气的,有三个儿子,姐夫也不错,很能挣钱,三姐嫁得远一点,所以来看您的日子也不多,您别怪她,儿子也十二岁了,日子过得还挺顺,四姐去年也有了家,哥也挺好的,特别是我那侄儿,您8岁的孙,可调皮可爱了,惹得邻里邻外一个个疼爱有加,我就不用说了,还在沿着您给予的爱而发扬您的光大,爷爷还健在,都94了,越活越精神,只是可怜了父亲,只剩半口气了,去年年初被送进手术室两次,幸好命留了下来,但已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可能是想您了吧,只是娘,您还恨爹么?其实爹也挺难的,您走了后,这个家的担子他一个人全扛了起来,也再也没有娶一个个女人回来,把六个孩子扯到了这个份上,这其中的苦,您应该知道,一个男人管这么大一个家,况且都是孩子。娘,您就当这些年来爹吃的苦,是他应得的罪过吧,不去计较了,好么?那么你们也扯平了,儿只希望来日你们相聚天国,还是夫妻,还是我们的爹和娘!
然而,经过这样漫长的岁月,这许多的痛苦的经验,我终于体悟教经上所述说的“身体发肤,受之于母,不敢毁伤”的道理。于今,我终于明白当年母亲为什么要把我从死亡那里哭回来的原因,皮肉相连,母亲一定是在我们身上看到了她自己,我们的躯体原来是二合一的,我就是母亲,母亲就是我!然则母亲虽已离去,她的生命却依然借着我们的躯体正延伸下去。因此,我若是珍惜自己,便是珍惜母亲,我若能保全和发扬我自己的生命,便是发扬母亲生命的力量。娘,好好的睡吧,不要惦着你的孩子们,我们会发扬您伟大的生命力的,不会让您失望的。去年清明的时候,全家人都去看你了,唯有我远在千里外的这座城市求学,未能动身,听姐说,您的坟又上涨了,并且坟前长出了一棵绿葱葱的小树,这是好兆头,来年儿一定回来看您,您保重吧,我们会永远爱您的。
当我写下这些零乱的文字,泪几乎把眼前的笔尖淹没,抱着夜痛哭流涕。可是,我的母亲,您能收到儿子寄给你的这篇用泪用血为你写的火化的祭文么?您能听到儿子心灵的呼唤么?飞起的烟花哟!飞到母亲的身边,请带去我18年来所有的思念吧。飞吧,飞吧,飞得越远越高越好!
我相凝望母亲那双早已紧闭的双眼,我想抚摸一下母亲早已冻僵的双唇,我相倾听她老人家早已哑寂在喉咙里的声音,然而,幽明永隔,我既不能上天国,又无法下抵黄泉,只好把目光投向这茫茫的大地,投向那漫无边际的星海深处,抱持着永远不肯割舍的愿望和牵挂,久久祈祷!
愿母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