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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冬垂眸,安安静静地任凭她动作。
叶枝的力道又轻又软,隔着衣料落在背上,一下接一下,耐心又温柔。
她的身上好像也带着甜甜的草莓奶香,额头贴着额头,几乎能感觉得到睫毛扑扇掀起的微弱气流,温软气息轻轻扑在他的颊侧。
四周的喧闹声都好像跟着远了。
隔了一阵,林暮冬才轻声开口:“圣诞快乐。”
叶枝弯弯眼睛,鼓励地在林教练背上最后摩挲两下,拉住他的手:“现在人少,我们快点过去。”
不及回神,林暮冬已经被她牵着,扎进了稍稍松散的人群。
巡展的卡通玩偶走远了,不少小孩子也叫着闹着跟上去,摊位前终于重新恢复了正常的人流。
是个日式和风的摊位。
上面摆了不少小东西,卡通造型的棉花糖,陶瓷小娃娃,布制玩偶,还挂着一个白狐造型的面具。萌哒哒的小狐狸笑眼弯弯,点缀着淡粉色的樱花,露出眼睛的一圈细细描成了胭脂色。
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圣诞。
边上是套圈和射击的场地,最显眼的是个塑料枪的摊子,立着靶纸,摊主还在高声招揽着顾客。
来游乐场的大都是年轻的情侣,不少人都在兴奋地尝试,摊位上这些应当都是获胜的奖品。
林暮冬对这些东西不大了解,看着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摸了下她的头发,稍稍低头:“我去买热梨汁,在这儿等我。”
叶枝目光亮了亮,仰起脸:“可以要两个枇杷吗?”
林暮冬瞳色愈温,拿过手套递给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刚吃了个冰淇淋,手都是凉的。林暮冬看着她重新带好手套,嘱咐叶枝待在摊位前不要乱跑,往不远处卖烤梨汁的摊位走过去。
叶枝在摊子前绕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是叶队医吗?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身后的人神色有些惊喜,朝她走过来,主动伸出手:“我是H国队的随队队医,那天在赛场边上看到了你。你是用了你们中国的办法替队员松解筋膜?效果确实非常好,我们也很想学习引进……”
他的英语有些口音,但也能勉强听得懂,又主动拿出工作证来,给她看了一眼。
叶枝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闲聊,瞄了一眼林暮冬离开的方向,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你好。”
H国队医很热情,笑着同她寒暄:“叶队医也是出来过圣诞的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和你们队的林教练在一起——你是想寻找替他治疗的办法吗?”
林暮冬因伤退役并不是秘密,运动员内部知道的也更多一点,H国队伍里有人知道并不奇怪。
叶枝轻抿起唇角,无声点了下头。
烤梨汁的摊位有些远,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去找一找林暮冬,身旁的H国队医忽然稍稍放低了声音。
“这句话说得可能并不合适……但我劝你,如果想寻找一个课题,应当去寻找一个更有价值的,不要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叶枝蹙了下眉:“谢谢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可能不完全知道。”
H国队医抬头扫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的导师曾经替他做过心理咨询,他的问题根本就不出在手上——哪怕你把他的伤治好了,一点都没问题了也是一样的。他永远都不能再碰枪了。”
“他的心结在枪上。每一次扣下扳机,都会让他陷入遭受创伤时的闪回,他会看到他最恐怖的回忆,会把当时的一切错误和后果都归咎在自己的身上——你现在看他很正常,但他其实非常危险。PTSD患者极易激惹,一旦失控,一定会伤到身边的人。”
H国队医的神色有些怜悯:“PTSD太难治好了,更不要说他还待在射击队里。你们的复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重新拿枪,可每一次拿枪都会让他的状态更加恶化……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他已经废了。”
叶枝抿紧了嘴唇,脸色有点儿发白。
H国队医叹了口气,循循善诱:“你是霍夫曼实验室最年轻的博士生。我们是同行,我很欣赏你,你的才华没必要这样浪费,更没必要冒这样的危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忽然变了变,瞬间止住了话头。
“我和您不是同行,先生。心理咨询师是不可以把患者的信息外泄的,您的老师是个不合格的从业者。”
叶枝没注意他的变化,轻声开口,声音气得微微发抖:“我要给林教练治疗,也不光是为了让他拿枪。”
她记得从记者围堵里逃出来的那天。
林暮冬抱着她,手臂绷得近乎坚硬,一下下地安慰着她,让她别害怕。
用尽全力温柔下来的力道。
林暮冬只是沉默疏离,没有过度的异常反应,没有失控,甚至依然待在射击队,所以她从来没把这个名词和他联系起来。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闪回,麻木,回避,高警觉,攻击性。
那些刺是用来自保的,要收起来,不知道有多疼。
叶枝瞪着他,唇角已经抿得没了血色,胸口微微起伏着:“我要他不疼。等手好了,他想干什么都可以。他想拿枪就拿,不想拿就不拿,他不愿意拿枪还可以拿我——”
小姑娘气坏了,又不会跟人吵架,一不小心就自己先说乱了套。
叶枝用力咬了咬下唇,不想再跟他说话,转身想去找林暮冬。
她一直都没发现身后站了人,气冲冲转身,不及迈步,先一头撞在了身后始终沉默的胸口上。
叶枝吓了一跳,想要抬头,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脑袋。
很熟悉的轻缓触感,拢着她的脑后,摩挲安抚着,让她重新靠回肩头。
叶枝的眼眶忽然不争气地烫了烫。
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种人面前哭出来,咬紧了嘴唇,在林暮冬肩头轻轻蹭了蹭,把所有的水汽都憋了回去。
林暮冬护着她,微微低头。
小姑娘扎在肩头拱着他,又轻又软,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似的,单薄的肩膀绷得轻轻打着哆嗦,一手用力攥着他的袖口。
林暮冬无声阖了下眼,心底针扎似的疼了下。
他的瞳光渐渐清冷下来,不带温度地落在那个动都不敢动的H国队医身上。
H国队医脸色苍白,视线飞快挪开,心虚地低下头。
林暮冬没多理会他,单手轻轻抚着叶枝的背,眼底是慑得人发寒的漆黑冷锐,语气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温柔低沉:“想要什么?”
叶枝怔了怔,抬手揉了下眼睛。
“棉花糖,娃娃,钥匙链,面具。”
林暮冬扫了一眼那个塑料枪的射击摊子,微微低头:“要哪个?击中环数什么要求?”
叶枝练枪还没练出手感来,根本没想去那个摊子。被他问得有点发怔,本能地回头,望了望那个精致的小狐狸面具。
“两位要来玩吗?”
小姑娘的声音太软了,摊主根本没发觉摊边刚吵了一架,听见林暮冬的声音,热情地过去招呼:“上靶就有棉花糖!一次五发子弹,加起来三十环以上就有奖品,面具四十环——不难!有瞄准镜……”
“不需要。”
林暮冬淡声打断他,摸了下小姑娘的头发,语气柔和:“去挑支枪。”
叶枝怔了一下,还是本能地听了他的话,一步一回头地走到摊子前,拿起了支仿真的塑料手|枪。
她实在不擅长打枪,犹豫着抿了下唇角,摘下手套,回头看了看林暮冬:“林教练……”
“没关系。”林暮冬把手套接过来,“先打一发。”
小姑娘还有点儿没缓过神,咬了咬嘴唇,深吸口气举起枪,尽力瞄着远处看起来只有巴掌大的靶心扣下扳机。
塑料弹珠斜斜飞出去,靶纸上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来。
叶枝有点泄气,想要放下枪,林暮冬的手臂忽然从她身后贴上来。
林暮冬的右手握着她的手腕。
劲韧的胸膛盛着她,沉静安稳的心跳透过衣物,一下下落在背上,不容忽略的强悍气息彻底劈面覆落,把她整个牢牢裹住。
叶枝屏息,心跳忽然快起来。
这是射击场上的林暮冬。
“我说开枪的时候。”
林暮冬握着她的手腕,嗓音低沉清晰,落在小姑娘耳畔:“就扣扳机。”
叶枝被他圈着,喉间微动,轻轻点了下头。
林暮冬抬起头。
治疗复健过几天的右手已经能稍微承重,即使依然会疼,控制不住的发抖也明显减少了不少。
这种摊子的枪不可能是准的,叶枝刚刚蒙的那一枪已经很明显看得出偏角。林暮冬握着她的手往回挪了一寸,稍稍转过了个不易觉察的角度,贴在她耳边:“开枪。”
叶枝心跳轻滞,下意识跟着他的声音扣下了扳机。
林暮冬松手,向后退了半步。
小姑娘跟他练了几天,别的未必练得出来,手却能保证稳当。四枪连着扣下来,十环的圆心里,密集地落下了四个弹眼。
老板几乎吓掉了下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来回看了看:“怎么——怎么弄的?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诀窍……”
“很简单,瞄准就行了。”
林暮冬接过叶枝手里的枪放下。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依然神色惶惶的队医:“我现在是中国队的教练。”
H国队医脸色变了变,勉强笑笑:“是是,我们知道——”
“中国人的习惯,是代代相承,薪火相传。”
林暮冬瞳色漆黑清冷:“我拿不了枪,就再找一个人拿。会有更多的新人站到赛场上,我会一个个地教,他们手里的枪,我也会一个个帮他们调。”
林暮冬看着他,神色很平静:“谁给你们资格做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