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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动身隐退的时候,起风了。黑暗来得比往常更早些,它站在风的肩上,气势汹汹推开门。屋里一下就全黑了。电早停了。母亲点上油灯,风毫不客气地按熄了。黑暗在呼呼地笑。我关好门,灯便亮安稳了。几下吃完饭,钻进黑咕隆咚的被窝。风就在窗前着急地撕扯粘贴的旧报纸。
父亲说:“我和你妈去看秧苗,你在家睡。”
我翻身而起:“不行,这么大风,我怕!我也去。”
父亲说:“那好,我跟你去。你妈留在家里看门。”
父亲拉着我:“外面风更大,也更黑。”我没吭声。我打亮电筒,灯光很弱。“没电了。”我有些担忧地说。
父亲拿走电筒,关了灯。说:“等会用。现在看不见路,走一会就看得清楚了。”忽然就觉得并不是那么黑了。路上的石子也看得明了。只听见树上风的喘息。
我问:“为什么有人要偷秧苗呢?”
父亲说:“他们没买种子,就想偷别人的。”他的话在风里起伏,有的音很重,有的很轻很漂浮。树林又将话音弹回来,随风打几个旋。
“是这么黑,又吹大风,他们不会来吧。”
“会来。”父亲说。他的这一句被风吹得老远,消失得干净利落。
我们育秧苗的田离家有些远,因为那里有水塘在附近,取水方便。田边是块大石板,旁边树很密,父亲把被盖卷铺在石板上,说:“你先睡。”
我听见风在树缝里拥挤,艰难地闯荡。树摇晃着,黑暗也在摇晃。我一会就睡着了。猛然听得父亲问:“是谁?”
我睁开眼,前面有脚步声,一个电筒一闪一闪的。
“捉黄鳝的。”一个男子的声音。接着一个女人说:“我们捉黄鳝的。”他们两三个人翻过田埂就走远了。
“风什么时候停的?——没人来偷吧。”
“刚才那几个。女人是不会捉黄鳝的,是来扯秧苗子的。”
“啊?他们是贼?”
父亲笑了。“风早停了。我们去前边看看。那边有好几处育苗子的田。”
我穿上鞋,脑子也清醒了。秧苗子和水田的气味聚集在鼻子前。青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叫得很响了。
依然没有亮电筒,我紧拉父亲的手,有点怕。
前面有声音。脚步声,喘气声,水滴答的声音。
父亲亮起电筒。前边是两个穿雨衣的人,面向我们。每人背着一背篼秧苗子,背篼在滴水,人停在那喘气。
“你们,倒下苗子。”父亲的话很轻,但不容置疑。我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只从这话里感觉到了安慰。
那两人没动。水滴答滴答地响着。
我望了望父亲,希望他说话。可是他没有动。电筒突然昏了下去,几乎要熄灭了。父亲索性关了。
那两人倒掉秧苗。父亲往前走了几步,又打开电筒,微弱的光直向那两人脸上打去。两人转身就跑。
父亲并没有追,而我几乎要冲出去了,父亲拉紧我:“这边还有人。”
秧田里似乎静立着一个人。
我和父亲站在田埂上,不说话。
那人从田里走出来了。他竭力走得很轻,可那是水田,脚踩在泥水里声音很钝。
父亲叫了声:“喂!”那人一顿,马上就飞跑起来。赤脚踩在石板上,咚咚地响。
父亲笑:“是个扯苗子的女人。这是你五叔的秧田。”
我呼了口长气。问父亲:“为什么不追啊?”
父亲说:“都是山那边的,很熟的。”
我不明白:“熟人还偷啊?”
父亲道:“也不能叫偷吧。没买种子的钱呀。每年插秧的时候,大方的,直接到家里来要点苗子,不大方的,就偷。”
“还是叫偷!”
“偷?是偷,可是走,过去睡觉!”
我和父亲躺在石板上,望着天空。天空里开始闪着几个星星了。
当我醒来时,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正被父亲拉着走。我揉揉眼:“我们回家了?”
父亲笑:“是啊,你现在才醒啊。”
我突然闻到秧苗子清新的味道。路两边的秧田里,是一片绿油油的秧苗子。
200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