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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无一人的山峦上,夕阳远远地燃烧,凝望家的方向,那些温暖的灯火就要亮了。我能看见在满山的栀子树的尽头,在小溪拐弯的山坡上,那一间黏土和石头垒就的小屋。那里,住着我的兄弟——林子。
暮霭降临,我将疼痛和思念凝聚成的忧伤幻化成此刻内心的问候,轻轻地走近你,我的兄弟,你在这里还好吗?春花依然烂漫的季节,我只想在你的坟茔前,静静地放下这捧洁白的玉兰花,让泥土下潮湿的木头能够嗅到久违的花香,让这间孤独的小屋能够倾听苍茫大地中,这些栀子树释放出的无尽忧伤。
林子,我的兄弟。此刻,请允许我凝望那座遥远的坟茔想念你。
清明那天,细雨纷飞,母亲说想来看你,父亲沉默着,一语不发,白发人哪能经受得起这种撕心裂肺的巨痛?当思念成为煎熬,当噩梦成为现实,可怜的孩子啊!你是否能够想起襁褓中父母深情的吻?毕竟,半个月的骨肉分离,泣血的呐喊分分秒秒都在心中无助地挣扎。母亲的白发在风里孤苦地等待奇迹,哪怕是你病体里爆发出的狂躁,母亲说他不习惯你离开后的这种安静和寂寞。母亲在山头静静地守望,清明雨里,她希望看到熟悉的墙角那些无语的蔷薇,毕竟那是你亲手栽下的幼苗,可是如今,花儿未开,你却远走,待到花开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召唤你熟悉的身影。
29年,多么漫长又多么短暂。母亲细数着那些温馨的年代,从你哇哇坠地到咿呀学语;再从你患病后的痛苦挣扎到你逐渐康复后的美好惊喜;最后就是面对你旧病复发的无奈和绝望。母亲说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分明是老天红了眼,才把你从父母的怀中残忍地掠走。29年,沉默寡言的你始终不肯丢下小时候父亲送给你的玩具,你说这是你唯一的财富。然而,你可知道这是父亲给你的最伟大的爱,这爱里有你看不到的希望和祝福,这爱原本是要陪伴你一生的。可是如今这种陪伴却要成为分离,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残忍?你那双年轻而又修长的手指曾经给过父亲最满足的骄傲,在你的大学生活里,你让家人收获了最实在的温情,那些如山花般灿烂的未来就近在咫尺,没有人会想象转瞬即逝的陨落。你那颗年轻的心里,原本可以像储藏亲情一样来收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毕竟,你绚烂的青春里不该是一片空白。然而,你竟然把生命的底色连同不能释怀的遗憾一同掩埋在青春的沼泽里,甚至没有一场关于生命和爱情的祭奠。
林子,我的兄弟。此刻,请允许我隔着僵硬的泥土想念你。
你走的那天深夜,隔着房间冰冷的门,我始终不敢走近你,前一天还依然矫健的躯体已经僵硬如木,覆盖在你身体上的被褥冷石一般,更像是一具生淘,如此虚幻又如此真实。燃烧纸钱的青烟,传递着令人窒息的气息,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时空,一时之间天地旋转,我再也找不到你生命的方向,我看不见你的的灵魂,如同隔着肉身看不见骨骼一般。
灵魂?我们既然不愿信其有,又何必论其无呢?你说呢?林子。
那些飘飞的烟雾朦朦胧胧,虚虚实实。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在父母的呜咽声中悄然进行着,然后再次经历轮回,那是一种脱离了那个环境便无法描述的氛围。死亡、超度、轮回那些味道的混合,犹如一大块凝固的血液在风中微微飘来,那样强硬的压迫,足以也让思维凝固,使生命不由自主地屈服。
林子,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生命就是一只只多姿多彩的纸鸢,玲珑剔透、精致无比。我幻想它们能够高高地起飞,在湛蓝的天空里缓缓地盘旋、滑翔然后变成漫漫长空最美丽的风景。我一直相信,这个世上唯有青春的色彩才是永恒。当我试着走近你,轻轻地拉起你的手指,那种彻骨的冰冷给了我别样的暗示,如果说那就是死亡,我一生都不会原谅这一次残酷的牵手。我孤独的十指紧紧地握住你的手,母亲的哭嚎在我的耳边抽打着这个冰冷的房间,我发疯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去远行。你说那里是天堂,可是你面孔为什么朝着我们不敢梦见的地方?
你的灵柩静静地躺在熟悉的房间里,父亲静静地给你穿上了那双崭新的军用鞋,他说你的绿色梦想不能连同太多的遗憾一起带走,穿上这双鞋,起码你还能走进属于自己的军营。母亲轻轻地将你的玩具放在你的身边,她将雏菊和草叶编织成美丽的花冠,戴在你的颈项,然后颤抖地帮你整理好一身戎装,她说你最怕尘土和泥泞,你最不喜欢衣衫褴褛地走过沿途的村庄。我慢慢地揭开冰冷的被单,林子,我的兄弟,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我是否能够将这束桃花放在你的枕边,粉红的花苞就要绽放,尽管你再也看不到桃子挂满枝头,但是只要有这些花儿伴你上路,你的沿途同样也会芳草如茵。我挣扎着看着你的灵柩被残忍的关闭,那些一如被毒药浸噬过的黑暗夹裹着沉重的眩晕排山倒海般袭来,可怜的父母再也拉不回亲爱的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助,究竟有谁能够轻易抚慰?林子,我的兄弟。你明明知道这种苦痛,为什么还要沿着那条可恶的路一直不回头地走了下去?
林子,我的兄弟。此刻,请允许我手捧母亲送你的玉兰花想念你。
再也听不到凤凰山上的梧桐细如烟柳时,你身着帅气的牛仔裤快乐的歌唱;庭院后的铁路依稀还有火车疾驰而过,再也看不到你顽皮的追逐。太白顶上的红杉树静静地发芽了,你将如何履行和它的约定?淮河源头的风温情地抚摸着如诗的风景,你是否还能记起梦中的诗歌?我紧闭泪眼,我的外表有多坚强,内心就有多脆弱。我开始幻想那些被上帝收拾起来的脚印被迫再次启程,那条被命名为“黄泉”的道路,刺骨地寒冷,那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那些孤独的灵魂沿着阴森之河溯流而上,如同一把犁划开了今生来世,使所有的传说止息——连同那些未发芽的故事。这一切竟然都是真实。林子,我的兄弟。你能否在这个世界做片刻的停留?
烟雨三月,你默默地上路,这不该是春天的风景,这分明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季节之殇。一条瘦水穿城而过,堤边的垂柳轻轻地摇曳着可怕的寂寞。母亲说,她原本可以和你一起再来这里看看隔夜的渔夫独坐水边默默垂钓的情景。你总是问母亲那人究竟在钓什么,消瘦淮水何来鱼儿?母亲的答案很深奥,深奥到你无言以对。母亲说,世上的渔者都不是在钓鱼,他们是在钓着一份心情和一份生活。你说生活就是这样美好,每个人都要热爱生活。你的话就在耳畔,可是经历了一场潇潇轻雨,你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把自己的生活给弄丢了。林子,你不是说生活就是这样美好吗?你怎么会如此地不小心?
母亲一个人时常来到孩子常去的地方,静静地发呆。老人倔强地以为,她的孩子只是去了远方,那个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天堂。老人总是在空寥的原野上张望着自己孩子的身影,她一直相信那个叫林子的男孩,不会轻易的迷失。因为她知道所有朝气蓬勃的青春年华,所有繁盛而离散的生命,所有敢于追逐和流放的梦想只是为了一次遥远的旅行,即便他这样的出行注定没有归期,即便他再不能履行让双亲老有所依的承诺,母亲同样应允了孩子的“背叛”母亲说,他宁愿成全这样的放逐,因为远方有她为孩子营造的天堂,那里将是自己用倾其一生的坚强为心爱的孩子撑起的极乐空间。在满山的栀子树的尽头,在小溪拐弯的山坡上,陪伴着孩子小屋前的有四季盛开的花朵,还有美丽的诗歌。她的孩子在山坡上长眠,他的黑发会长成坚硬的树叶,他的双臂会长成健壮的树干,一起与山坡上的红杉树和枫生成茂密的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