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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台上面,冠冕堂皇。红扑扑的脸娘儿们一样地粉,白皙的脑门油光锃亮,头顶唯一的一撮毛却不识相时务地日渐稀落起来,他对着话筒,眼光如炬,像是要透过所有人的脸,洞察了所有人的心。
“下面的六十多位,我可以把你们每一个人的性格都说一遍。我们有扎实的纪检工作,可以通过摄像头,可以通过每周一次的检查,来掌握每一位同志的出勤、工作情况。可是,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工作时间不知去向,去向栏随便填!我对你们说,你一定要珍惜岗位,现在找工作多不易,金融危机波及全球。不想干的,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他有些激动起来,全场鸦雀无声,尽管,他说占着茅坑不拉屎,如此低俗的语言!但是乡镇嘛,总是这样,一把手在台上也会说些不入流的话。
小池低着头,慢慢地从笔记的中缝撕下一张纸来,继续做她的运算,国家公务员的考试在即,她必须为自己争分夺秒。他说的,好像完全不关她的事,她并不畏惧迎面投来犀利的目光。
他在她面前永远是心虚的,在更大程度上,他更畏惧她的目光。
昨日在楼梯的拐角处,她看见他见到她时顷刻间湮灭的笑容。他无趣地疾走,抄上工业镇长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地无端地说起不着边际的酒话,其实,他在掩饰。
他畏惧她的目光,因为,他亏欠她。
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应该开心,可是,她的心却酸酸楚楚,说不出来的疼。她总有些在意他,在意他对她说过的话,在意那些没有兑现过的诺言。然而,现在,只能装做若无其事,不想听他的发言,也要给他面子,做自己的题吧,可是,想到了这些,笔尖怎么也不能飞快地运算了,脑子灌满了水,无法流动。
“有些人不做事,尽在背后说些闲话,什么书记要走了,镇长要走了,党群副书记了要调了。我们走不走关你们什么事,告诉你们,就算明天要走,我今天仍然还要管你们!年青人不调动永远要呆在这里吗?就算我走了,也轮不到你来当!”他慷慨激昂起来。
小池冷冷地哼了一声,揉皱了手里的运算纸,丢进了抽屉。
他的话像垃圾,丢了倒痛快。他埋下头开头读他的稿纸“古人云:‘德胜才是君子,才胜德是小人,德才兼备是圣人。’”
他清了清嗓子,可再怎么清,在陌生人的耳里,他的声音永远带着女气,不见其人只闻其人,以为是女子;见了其了人再闻其声,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都明白却不知其身份的人,一定会低喊“太监。”小池想着,抿了抿嘴,太阳斜斜地进来,照在她脸上,红光微泛,她被自己的恶毒逗得有些开心起来。
上面的人还在继续“这句话的意思是,道德能弥补才能上的缺陷,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也就这意思,如果是才胜于德,那就是小人!如果你道德不行,就是有再多的才华,也不能重用,在我的手里,我就是不提你!”带女气的声音顿时变得阳刚了不少,在小池心里敲下了重重的一锤!
“就是不提你!”像鬼一样地浮出水,盘旋在心头。
她又想起,在歌厅的包厢里,那张带着酒气的脸在慢慢地靠近她。“亲我一下!”他闭着眼,抬起下颚,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天是他正式宣布上任的第一天,因为那一天他刚刚在党代会上以高票当选。那一天,所有的中层领导除了正式代表就是列席代表,只有小池,默默地做她的后勤,这也是党群副书记特意为她安排的。她跑前跑后沏茶,整整在会场上走了一天,白色的蕾丝花边的袖口都像沾染了烟味,腿都痛得站不起来了。
那一整天,小池是由衷地开心,虽然穿着高跟脚行了几十里路,倒了几十壶茶。刚刚在庆功宴上,她也喝了点酒。他让她给公安局长敬酒,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放心吧,我现在是书记了,一定要提你。”她是那样信他,在他的眼神下喝完了杯中的酒,虽然,她不想拿这作交易。但此时的她很清醒,他是可以作她叔叔的人,她是绝不去亲他的。她可以嗲声嗲气地嗔怪他:“书记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给他梯子下,但是她只是无措,只是无声地走开了。
人大副主任并没有嗅到这种尴尬的气氛,看见小池,迎上来邀她跳舞。一曲舞罢,小池又坐在了书记身旁,她很不安,想借此弥补刚刚对他的“不敬”
他笑着,风度很好。
他附在她耳边说:“我会杀人。”轻轻地,听了却让人毛骨悚然。而歌厅里一片歌舞升平的和谐气氛盖住了这冷冷的阴气。
“什么?你要杀人?”小池小声地问他,揶榆地笑。
他的眼布满了血丝。他押了口茶“嗤”地喝出了声。
“我杀人很厉害,什么时候杀给你看?”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眼里的血丝印证他内心的一切。小池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拉她,跳舞!
“德才兼备是圣人”小池在心里重复他的话,满心的不屑。他以为他是圣人,德才兼备?
“不提我,只是因为?”其实,小池心里是早已明白了的。
想起那个艳阳天,小池就憎恨起自己的天真。她对他说,我会写作,以前还当过校文学社社长,我真想换个岗位写写文。
他说,好啊,不过,我要先考一考你。
他邀她在他对面坐下,他走出去关上了办公室门。
“帮我写一封信,我要试试你的笔头。”他笑着,很温和。
“我要告一个人,写一封匿名信。”他说很轻松,粉嫩的脸几乎要滚出油脂来。小池却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如此这般地交代她,诡谲地笑,像极了白雪公主中的巫婆,而他确实要通过小池施他的巫术。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他正襟危坐,摆摆手“好,你可以出去了!”小池慌里慌张地走出,与进门的宣传委员撞了个正着,迎面传来一个奇怪的眼神,她飞快地下了楼,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僵在电脑前,双手耙着键盘,望着闪烁的光标,眼泪几乎要涌出。
很多天,夜不成寐。
她告诉了父亲。父亲是当兵出身的人,几十年老党员,很震惊,他交代女儿,万不可做这种违背自己意志的事,做了,你就会后悔,一辈子良心难安!
半个月过去了,他打电话给她“你倒底是怎么回事,这点事也不会办!看来你的文笔也不怎么样!”
“我写得很平淡,所以,大概,领导没重视!”小池语无伦次地回答,那一刻,她自己有些怪坏了自己大事的父亲。
“重写,写给县委书记。”他几乎对她有些恼!
“这事,万不可声张!”他轻轻地。
她坐在电脑前,贼一样,字却打得飞快。打印机里吐出了白纸黑字,明晃晃的,像杀人的刀。她的手抖擅了,怎么也捉不住。
她蓦地一把抓起,两下三下就把它撕了,扔进了纸篓。
她哭了。
他会杀人,杀给她看!
她若不帮他杀人,他亦会杀自己。
他拧了一根绳,做成套,他说,把头钻进去!
哪怕你刘胡兰一般地舍生取义,他定不会让你光鲜地活在人前!
她捡起了纸篓里的纸,一片片地装进了口袋,她跑去街上买了个打火机,躲在最隐蔽的地方,一片片地烧了
他还是把她放进了宣传干事的侯选人,她没有帮他办成事,他也把她放进去了。他似乎是不计前嫌,很多人,都在他面前讲,小池是优秀的,岁数也不小了,应该放进去的。
她居然有些惭愧。
进入中层,需要测评。而那些摆明要用的人,他早已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安排好了,只有小池,是突然放进去了。测评前一晚,他召见了党政班子的属下到他家里商议,他挑明,他是不会用小池的。一切都秘密地,像那晚黑色的夜。
第二天,测评;第三天,结果公布了:小池,测评得了最后一名。
测评不过关是因为不会做人,不会做人是因为道德问题。
理所当然,不提。
那是插入胸口的一把刀。
杀人,他在行。
他又说。笑得威风无比。
在所谓的道德面前,她若对他一瞪,说不定,他的脸皮也会“哧哧”地焦灼起来。
“为官一定要清廉公正,如果经不起金钱美色的诱惑,一辈子的努力就会这样消失yi(殆)尽”他读了错字仍在滔滔不绝,台下竟没有一丝骚动,可见,他们若非神一样地崇拜他便是不屑于与他这般咬文嚼字地计较,或是,没有一个真正地在听他的讲话,只是和尚般地打着坐。
“真是dai(贻)笑大方!”小池故意把贻读成dai,也许只有这样颠倒,才不致伤了领导的面子,但小池却还是在心里用了这样一个尖酸的成语。她打心里瞧不起他。
看他的得意样,好像真的要走了,停到更高的枝头。
只要有本事,殆与贻读错了又何妨?同样的“台”字,只是歹与贝不同而已。
闲看他花开花落,台上台下。小池合上了运算的草稿,开始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