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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俞家在洛杉矾的别墅也不能免俗地摆了棵大圣诞树,那还是智威带着一群小辈,到特定的山坡地,很辛苦地砍回来的。
接着就是到地下室,抱出一箱箱年年累积的饰品,汰旧换新,一层层布置上去。小辈最爱挂的是他们由学校自制回来的小玩意;智威也献宝似地,—一陈列他小时候做的小天使、和平乌、玻璃球、小铃销年代都还标得很清楚,像一段成长的历史。
“看起来,你的手艺一直没有进步嘛!”倩容丑着智威说。
“何止没进步,根本是退步。”佳洛在一旁扇火说:“瞧他十六岁的和平鸟,翅膀都装反了,因为他那时候交了三个女朋友,心都在很遥远的地方。”
“不是三个,是五个,你不要扭曲我的光荣纪录。”智威顶了回去。
“别听他们兄妹斗嘴。”俞老太太玫凤对倩容说:“智威一向是个单纯的孩子,有一次他还扮演幼年的耶稣呢!”
在场的人全部一脸惊愕,然。笑得东倒西。
“好在我没拿水果出来,否则你们现在早喷得一地了。”雪子最先回复正常的说。
“有什么好笑的?耶稣来自东方,我也来自东方;他黑发,我也黑发;他有智慧,我也有智慧”智威说。
“愈说愈离谱了!”倩容笑着说。
“我好像还有照片喔!应该翻出来看看。”玫凤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智威连忙阻止,一点都不像已三十出头的成年人。
最后大家还是看到了,照片传了好几天,还编出了许多调侃的笑话。
圣诞树就在这一次次温馨的笑闹中装饰完成,当亮起彩色灯泡时,十尺高的巨树美不胜收,晶莹剔透的光芒投射在室内,真是火的树、银的花,人人都赞叹。
至于屋外的摆设,是过节前一个星期,信威赶来弄的。前家两兄弟将灯泡穿于树丛花间,接好电,一按开关,就是连路人都要驻足观看的梦幻世界了。
北献最少的是德威,他圣诞节前一天才飞到洛杉矾,但没有人会说他,连数落的玩笑话都不曾有。
当晚,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中西合壁,火鸡是预订的,外用西洋式烤法,里面是塞中国糯米鸡的料,大家吃得笑语晏晏,齿颊留香。
饭后,雪子和敏敏领着女眷和孩子去教堂望平安夜的弥撒,倩容已事先教大伙唱几首圣歌,正好去感受那节庆的气氛。
男人们则宁可留在家中,升起壁炉,讨论这将去一年的得与失。他们习惯性地以政治和时局当开场白,人手一杯香槟,抒发己见,当然最后的论点都会回到云朋连任台北市议员的事。
“现在市议员没那么好做了,我真想退下来当我的律师。”云朋拨着炉火中的木柴说。
“佳洛说,你不选,就由她来出马,她也可以来个悲情诉求。”信威说。
“她有什么悲情?资本家的女儿,最大的烦恼是有钱没时间花,度假排不出档期,她悲什么?”俞振谦笑着说,然后再把话题转向德威:“最近制葯界股票涨得厉害,我记得你在这方面也研究好长一段时间了,是不是估计好,准备下年度投入市场了?”
德威一脸的心事重重,振谦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发现大家盯着他,他清清喉咙说:“我已经做好分析了。下个世纪,电脑、电子、医学、生化技术,都会日新月益,一本万利。前两者,俞怯诩发展得很好;后两者,既有一些根基,也不要放弃。所以我已经和日本、西德、美东的制葯界联系,明年初就会有眉目。”
“很好,企业就是要不断更新,随着时代潮流走,像我由上海的建筑,到台湾的纺织电子,到后来的房地产,搭了顺风船,事业不做大也难。”振谦又好汉提当年勇了“人就是要有眼光,会用人、会抓机会,在交棒时要确定龙首,坐稳山河。像你们大哥,我就放心极了。”
德威静静听着,一如往常,喜怒不形于色。对各种稿赞,永远无动于衷。
一等父亲夸完,他就说:“明年二月纽约有个葯学年会,是我们认识各厂商和弄清制葯动向的时机,我已报了名,但可能无法参加,所以要麻烦信威出席了。”
“我?我一向只搞电脑,而且明年二月欧洲新厂成立,我必须走一趟,怕没有办法。”信威摇头说。
“是吗?我还想请你代我到东京开亚洲货币会议,你的事尽可以交给别人,不是吗?”德威说。
“大哥,俞庆的正牌掌门总裁可是你,你一向是俞庆的代表,而我呢?只是跑业务的,怕会引人猜疑。”信威仍觉得怪怪的。
“事实上,真正为俞家做事的是你,又何必谦虚呢?”德威想想又说:“若是真没空,就智威去好了,他过去三年在你那里表现得可圈可点,现在轮到我来训练了。”
智威从小就最怕这位大哥,忙不迭地说:“我由温哥华到巴西圣保罗,都有一连串生意要谈,大概也走不开。
“美加部份有大姐夫撑着,中南美不是有个刘家志吗?”德威说:“我听说他很有领导统驭力,尤其在法律规则较混乱的地区,他就特别英雄有用武之地。
“大哥也知道刘家志?”智威惊讶地问。
“你们不是称我为掌门总裁吗?”德威只笑笑说。
振谦一向对长子的任何变化都很敏感,他忍不住问:“你把这个会推给别人,那个会也不能参加,你到底在忙什么呢?
“我正要告诉大家,我已经接受桃园一所大学的邀请,在他们的企管系开两门课,所以我必须长时间待在台湾了。”德威不慌不忙地说。
“什么?”几个人同时惊呼。“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所大学和我接触”德威不受众人眼光的影响继续说:“教书一直是我的心愿,这几年俞庆已成为国际性的大企业,组织架构都很健。全,信威和智威也做得有声有色,我想我可以拨出一些时间,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了。
“这么重大的事,你起码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才做决定?”振谦仍无法接受。
“爸,教书只花我很少量的时间,我的人仍在俞庆。大楼,只是出国开会的部分,要多劳烦信威和智威了。”德威说。
“我还是不懂,你喜欢教书,过几年等你退休时,任你去教个痛快。”振谦说:“但现在你还年轻,俞庆需要你,也正是你最能大展身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分神呢?”
“我不是分神,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俞庆。”德威把事先想好的一套说词拿出来“爸鼓励云朋往政治界走,希望我们在政商两方面都有显赫的声名,而我此刻所做的,不过是往学术界走,既可提高俞庆的形象,又可储备我们未来的研究人脉,这也是另一种‘大展身手’,不是吗?”
振谦沉吟一下,似乎被说服了,最后点点头说:‘嗯!说的有理!还是德威想得远。你去教书,很好!葯厂投资的事就交给智威了。”
智威是很想去试试新的领域,只要大哥不“随待”左右就好。
信威则望着手中的香滨酒发呆。德威一向是他们三兄弟中最爱读书,也最有学者风范的一个,他在英国拿了经济学博士,又到日本念葯学,后来又回去瑞士游学好一阵子,论当教授,是有足够的资格了,但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呢?
对于突发的事件,信威都会本能的怀疑,尤其对象是他最一板一眼,又深思熟虑的大哥,在学年中途开课,又在新投资开始前放手,这绝对不是德威的作风,他是哪里不对劲了?
振谦年纪大,德威旅途劳顿,两人先行告退后,剩下的三个男人继续聊无。
“我觉得大哥有些不正常”信威提出内心的疑问。
“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哩!”智威说:“看他的举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告老还乡了。
“我也不吃他走向学术界那一套。每个星期跑桃园,那多辛苦呀!”云朋说。
“现在回想一下,大哥是变了,”信威皱着眉说:“特别是这两个月,总是行色匆匆?下杵呤笫伲淮惶欤豢小15┧サ纳眨踔撩坏剑孟裉ㄍ逵惺裁词氯盟卟豢频摹?br>
“如今又长期留在台湾,连国都懒得出了。”云朋接着说:“问题是,大嫂和孩子都在洛杉矾”
“他会不会有外遇,金屋藏娇去了?”智威陡地冒出一句话。
“大哥?不可能的!”信威和云朋异口同声的说。
“但,除了女人“还会有什么能让男人一百八十度转变呢?”信威不解。
“那是你们这两位宝兄宝弟难过美人关。”云朋说:“但并不表示全天下男人的改变,都是因为女人呀!
“小心佳洛又要罚你跪了!”信威笑着说。
“我们老夫老妻,早不来这一招了。”云朋回答说。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怀疑什么。”智威说:“大哥向来说一不二,不做违心之论,或许他早有往学术研究路线走的意思。
“不论有或没有,我们也管不了,不是吗?”云朋说。
信威暂时同意大家,但他仍然觉得德威转折太大,就像二十年前他突然到瑞士游学两年一样,总透着某种比表面更复杂的难言之隐。
兄弟聚别匆匆,要探索真相也很困难,再加上德威的个性和重隐私,这是不闻不问的好。
外遇?哈!真亏智威想得出来!
德威一回到房里就打电话给以缘,他现在已慢慢习惯她的新名字,不再叫她意芊。
台湾也是假日,算算时间是午后两点,爱干净的以缘,八成又在清理她那早已经无尘无垢的房舍了。
二十年的分离,两人都有一些变化。比如,他的深沉急躁,爱用命令人的口吻;而以缘比以往更虔诚信教,全年吃素念佛外,衣服一律灰黑白几种颜色,头发直直扎起,脸上不施脂粉,淡得如一尊玉观音。
他非常怕她会出家。
“这辈子因为你,我是入不了佛门了。”她无奈的说。
德威内心窃喜,只要碰到以缘,他们所有的爱欲情痴都来了;想必他们的前世有很深很深的宿缘,今生才会如此相契难舍。
电话接通,以缘细柔的声传来:“喂?
“我是德威。”他展开一抹不自觉的微笑说:“你还好吗?我猜你是在打扫房子吧?
“你猜错了!”她声音中含着笑意“我正在放一盆竹,是灵均昨天带回来的。”
“你现在有两盆竹了,过两天我再带松和梅回家,岁寒三友就都有了。”他兴致勃勃的说。
“过两天?”她不解地问:“你不是才到美国吗?”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就回台湾。”他说。
“这是合家团聚的时候,你应该多陪陪你的家人才对。”她真心地说。
“我陪他们还不够久吗?”他说:“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我最至爱的妻子,想想看我们被迫分散多少年?如今我们都不年轻了,我只想珍惜每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不要听到你说‘你的家人’的字眼,那有多伤我的心,你明白吗?
“德威,聚散有缘,一切是命。我们自己受了苦,雪子和孩子们是无辜的,又何必拖累他们呢?”她旧话重提的说。
“很好!你想成仙成佛,怕增加罪孽,雪子要一个丈夫,永远活在虚幻的快乐中,那就让我坠入地狱好了!我来背全部的罪业,受刀火、受鞭答,你就日日拜佛,求我早死早了,永世不得超生吧!”他情绪激动地说。
“德威,别这样!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急急地说。
“那就不要排斥我、拒绝我!上天让我们相逢,就是注定我们的夫妻情份未了,不是吗?”他几近哀求的说。
她轻叹一口气,说:“你总让我破戒、触法,有断不了的烦恼、参不透的妄念,不寂不静,离佛道愈来愈远了。”
“不!你错了!你是距佛道愈来愈近。”他说:“记得你告诉我释迦牟尼舍身喂虎的故事吗?我就是那一头虎,你拿自己喂我,我保证很快就天降香花,让你立地成佛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她忍不住笑说。
“我不是胡说。”德威仍一本正经的说:“所谓佛心,就是慈悲之心,不忍人之心。我看很多出家的僧尼,抛弃亲人时的狠绝,根本不具有菩萨心肠。像你,有机会一走了之,却为我们留下,解我们的苦痛,这才是最困难的修行,真正的入世成佛。”
以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你还不懂佛家的‘弃绝’之意,你怀的仍是世人私心的眼光
“我就是私心,要你修我!还记得刘大任那首‘我愿’诗吗?”他打断她说。
她尚未反应,他就急急背颂
我愿把我金钢石也似的心儿
琢成一百单八粒念殊
用柔韧得精金也似的情丝串着
当你一心念我的时候
念一声“我爱”
一摇一粒念珠
缠绵不绝地念着
一循环不断地念着
我知道你将往生于我心里的净土
那头无声,久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深深的、长长的,令他心痛,也令他沉默以对。
外面有纷杂的吵闹声,是孩子们望弥撒回来了。
他像是怕吓着她,极温柔地说“我必须走了,后天见。”
“再见。”她只说。
币了电话,他仍在原地。
我的爱妻,意芊或以缘,都属于我,他在心里想着。
他听到凯中和凯雯在喊爸爸,这才挪动着早已不受他指挥的双脚,很沉重的、一步步下楼去。
德威和孩子们磨菇一阵,聊聊学校,谈谈凯中喜欢的科幻书和凯雯着迷的探险故事,再送他们上床。
这对双胞胎长得并不像,但同时偏到雪子的家族,东洋味很浓。德威并未因此减少爱他们的心,只是以缘一出现,就再也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
回到卧房,雪子已梳亮头发,穿一件白丝睡衣,四周有淡淡花香,一如她平日的端净整洁。
这是德威习惯的方式,由意芊而来的,如今看来,雪子的味道仍太“重”了。
但这种比较是极不公平的,他看见雪子要整理他的行李,连忙说:“不用弄了,我明天下午就走。”
“那么快?”雪子相当惊讶“我们以为你至少会留到新年假期后,孩子都非常想你”“我要回台湾准备教书的事,第一次当老师,总不能太草率。”他说话时,并不看她。
“下次要见你,又得等过农历年了。”雪子尽量藏住埋怨,怕德威不高兴。
德威面无表情,也不回答,只拿着行李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雪子问。
“我有时差问题,怕会吵到你睡眠,所以我今晚就住客房。”他说。
这种事以前也常发生,德威长年在外奔波,几个洲飞来飞去,需要休息比需要她还多。他是个欲望不强的男人,事业心重于一切,既不腻妻子,也没见他多看哪个女人一眼,因此雪子也就配合他的清心寡欲。
但最近他的奇怪举止和外传的流言,令她不安,她忍不住说:“我们将近半年没在一起了,你来也不肯同床,这像什么夫妻呢?”
“我实在很累了。”德威用不想争辩的口气说。
他放下行李,直接进浴室梳洗。一身睡衣出来,往床上一躺,背对着雪子,全没有说话和温存的意愿。
他对雪子并没有太大的歉疚,毕竟她拥有他十二年,名义上是俞家大少奶奶,两个孩子像王子公主般尊宠地养着,享尽了多少荣华富贵。
反观以缘,和他相识一年,夫妻一年,此后就在贫情的边缘挣扎;而可怜的灵均,必须忍受无父无母的缺憾,她们母女才是他真正愧对的人。
用命运的角度来看,雪子的幸福正是建筑在以缘的不幸上,而他的最大错误是不爱雪子,偏又娶了她。
另一边的雪子,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她几次想开口,但却因德威那异于平日的冷漠而打住。
她自己是受传统式日本教育长大的,做个贤妻良母,不过问先生的事,但她绝对不能忍受配偶有外遇,因为那是代表品格的堕落,及彼此间的信任彻底破坏。
台北捎来的消息是真的吗?有人说德威和一个小他二十几岁的大学女生密切往来。
开始时她只觉得荒谬,因为德威不是那种受美色所惑的人,但他近来的表现,暗示了他的种种转变,为此,她还去读了一些有关“中年危机”的书,愈看愈心惊胆颤。
这种事,俞家人是不会帮忙的,她娘家的人又太远,唯一在附近的只有英浩,她这侄儿,一向古怪孤傲,但最敬爱德威,必会去查个水落石出;而万一德威发现了,看是英浩,也不会太苛责。
黎明前,雪子下定了去旧金山的决心,而且是愈快愈好!
雪子有机会北上,已是新年过后。
英浩的住处常常换,她来看过他几次,每回总被引到很奇怪的地方,遇见一些很奇怪的人。
她娘家的人认为,英浩是被宠坏了。身为年纪差一截的么儿,长相俊美,聪明过人,举手投足间又有一种天生的贵族姿态,自幼就被人像宝玉般捧着,谁知道长大后会叛逆成这样呢?
而爱脱离轨道的地,偏偏又和传统保守的德威有极投契的感情,事实上,雪子的婚姻,也是英浩大力凑合而成的。
那一年,德威到日本来掌家族企业,谦田家和俞家本就有生意往来,再加上英浩的母亲来自台湾,与俞家是好朋友,所以德威就时?醋叨?br>
雪子第一次看到他,就对他有强烈的好感,但他总是淡而有礼,一副很难亲近的样子,反而是才十岁的英浩,跟前跟后,满口叔叔地一直叫,让她好生羡慕。
他们的婚事提了两、三年,总不冷不热,悬宕在那里。后来真的要步入礼堂时,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有时她也觉得这场等待中,她太死心眼,也太要倔,但是她爱德威,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如此拨动她的心弦。
好笑的是,结婚后她仍学不会与他相处。他是个好丈夫,但话太少,绝大部份的时间都埋首在他的工作中,没有孩子之前的雪子是十分寂寞的。
那段时间幸好有英浩,他跑来和他们住,一起和她学好中文,让德威偶尔有轻松愉快的笑声,也让他们的婚姻平顺地走下去。
双胞胎出生后,英浩去念寄宿学校,德威也开始他四处奔忙的生活,长年不在家。雪子安于抚养子女,把家协置得温馨美满,期待着德威的每一次归来。
从东京、台北到洛杉矾,每个家她都如此尽心尽力,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好嫂嫂,任劳任怨,绝无二心。她对德威唯一的要求只有“忠实”他对她淡,对别的女人要更淡。倘若他真的有外遇,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
因为心事重重,又兼旧金山的路窄陡难绕。一象柔顺的雪子也决沉不住气了。
顺着四十五度的斜坡停好车,她要找的号码是十四号,当她依次数到十二号时,下一栋房子却跳到三十二。
站在冷冷的天里,她沮丧极了。
问了路人,在十分钟后,她才在一条短巷底找到了莫浩的住处。
望着那墙酚诩长出花草的古旧洋房,她忍不住摇头,且比起以前他去住饼的冰屋、洞穴、草寮这算是很正常的了。
打开生锈的铁门,爬着黑黝黝的楼梯来到二楼,长廊两端各有一户人家,雪子选了画有异蓝图腾和挂着干玉米、乌骨的那扇门。
她按两下铃,英浩那张俊长的脸冒出来,头发剪短一些,但仍是卷散的。好在他五官突出,浓眉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带着刚毅的男人味,否则真可以打扮成一代艳姬。
他的脾气和那好看的外表,绝对是两个极端。
“姑姑。”他事先晓得她要来,短短打了个招呼。“你又不是没钱,怎么老住这种破烂地方呢?”雪子叨念地说:“看起来又脏又乱,会舒服才怪。”
英浩动动嘴角,耸耸肩膀,并不说话。
她更往里走,才发现她刚刚用的“破烂。”“脏乱”形容词,太轻描淡写了。
这房子有百年的历史,是不用说了,隔间木板东拼西凑,几个沙发桌椅,全都造形奇特,破洞百出;厨房被油烟熏成黑色,设备都是博物馆才看得到的;玻璃窗上挂满了各色玉米及大把干燥花,角落堆了许多美术颜料。
英浩的房间还算整齐,只是窗帘和床被的颜色,一深蓝,一腥红,教人窒息。他室友的卧房则更令人目瞪口呆,墙上全是色彩夺目的壁毯,各种真假植物遍布,其中放了许多石器时代的器物、木杖、陶碗。大缸、祭祖坛、面具雪子真怕自己多看一眼,晚上就要作恶梦了。
“盖瑞是古生物学家。”英浩简短地说,并关上房门。
“你干嘛老和这些怪人在一起呢?”雪子问。
“那不是怪,是生命力。”他回答。
雪子好不容易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沙发,才坐下,人便整个深陷,还有一只大猫窜出,身上的毛不灰不黑,眼睛是浅绿近白的透明色,看起来阴森恐怖。
“那是‘阿千’,是这里最老的房客,据说有一百岁了,不过它有九条命,会死而复活。”英浩一本正经的说。
“别那么孩子气了。”雪子努力坐得端正地道:“你下星期要回东京吗?”
“不回去不行,‘洛伊’春季的企画要做最后的定夺。”他说。
“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学的美术和音乐,竟能帮你创出一番事业。”她称赞着。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英浩从小学钢琴和画,因有些天份,屡次得奖,便被视为神童;后来他明白,家人绝不允许他当音乐家及画家时,便拒绝再学习。
“我也非常意外,没想到有人会喜欢我的想法,销售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他只淡淡的说:“一切只是外在和包装,它们起来得快,也跌落得快,我并不期待我’会流行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闲闲的在电脑上敲几个音符。
雪子对这侄儿常有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对什么都不当真、不在乎,名利虽俯拾即是,他却不当一回事。
外人看他是傲,家人看他是怪,没有人能管得动他。
“姑姑,你这趟飞来,不是要讨论我的工作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并在圆桌前调一种琥珀绿的颜色。
“roy,”雪子叫他的英文名字,然后顿一下才说:“你姑丈可能有外遇。”
他太惊讶了,不自觉的扬起唇角,笑了起来,这个笑带出他脸部生动的表情,把原本严肃的样子转为潇洒迷人,回到他翩翩佳公子的本色;可惜他很少笑,除非情况特殊。
“是谁造的谣?”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造谣,我还有照片呢!德威连避都不避。”雪子翻出证物说。
拍照的技术很好,背景一片模糊,把男女主角清楚的烘托出来。
德威笑得很开心,仿佛年轻了十岁,那种溢于言表的快乐,甚至在家里都不常见;那女孩得长得很秀净,一双眸子尤其明澈,英浩可以想像她凝视或眨眼时,会漾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她正看着德威,眼中有着专注与崇拜。
英浩的眉头皱了起来,只说:“这不能证明什么。”
“是不能。”雪子说:“所以这一趟我来,就是要你去台湾帮我查。”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姑丈呢?”他建议说。
“这种事我问不出口,而且我也不想惊动任何人。”雪子说:“roy,姑姑只能信任你了,如果这照片只是个误会,大家都可以安心,如”
“没有如果。”他简洁地说:“我去!我会洗刷姑丈的清白。”
雪子站起来,鞠了一个日本式的躬;她的脸仍如之前那般的苍白,不像英浩那样的有信心,婚姻之事,冷暖自知,她和德威之间的问题,早非一朝一夕了。
“谢谢你。”她轻声说。英浩送雪子下楼,看她的车缓缓往山下驶去。
他一直是这桩婚姻的见证人,印象最深的是德威惯常的彬彬有礼,对妻子真是做到了“相敬如宾”的态度。这样一个律己遵礼的人,怎么会有外遇呢?
那张照片必有个合理的解释,他会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