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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府蕲州县是素有“葯仓”之称的四川重要通衢。
洪武初年时曾为府州,领有五个县,一直到洪武十二年才降为县。
“而且啊,这蕲州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名葯产地,以蕲竹、蕲艾、蕲蛇名震全国。唐宋诗人韩昌黎、白乐天、元微之、苏东坡、朱熹等人,也都有吟咏蕲竹的诗。”一名中年装束的男子口若悬河地介绍着自己的家乡。
易盼月与冷傲霜默契十足地对望了眼,两人都没有打断这位文士的开讲兴致。
他们从京城一路游历下来,早听说蕲州以产珍葯闻名,说什么也要来开开眼界。正好又在南游途中遇到一名来自蕲州的大夫,相识之后便一路同到蕲州来。
走到蕲州东城外时,冷傲霜指着伏干关前的“瓦硝坝”道:“李大哥,我看这一带的湖泊都有筑堤,难道说这里的江流也和黄河一样时常氾滥不成?”
李言闻笑道:“冷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蕲州地处在洞庭、武汉一带,先秦时候的云梦大泽就在这附近,湖泊很多,汉水、长江的水也多往这里集中,水面往往比地面还高。长江有一支支流就在蕲州城的东南方汇成了‘雨湖’,弘治年间的知州在雨湖北岸,也就是这符干关前筑了一道瓦硝坝,看──就是你们右手边的那道长堤。后来呀,这村子就干脆以‘瓦硝坝’为名了。”李言闻详尽地解说道。
易盼月与冷傲霜相视一笑,这李言闻还真是一名好导游。
“月池兄涉猎真广。”月他是李言闻的号。
“哈哈,不好意思,我又多嘴了。”李言闻不好意思道。
“这有什么好谦虚的,我们到此叨优才觉得过意不去呢。”易盼月连忙道。他们与李月池萍水相逢,想来还真有点说不过去。
“好了好了,我们都莫再谦让了,不然让来让去准没完。”李言闻笑道。
易盼月俩也点点头。
“到了,这就是我的住处?矗轿磺虢!崩钛晕湃惹榈卣泻糇乓着卧潞屠浒了?br>
很普通的一间平房,却整理得非常整洁;屋里没有多余的实物,格局虽然不大,却让人觉得十分宽敞。
“爹,你回来了。”一名大约十岁的男孩从内房走了出来。男孩长得挺清秀的,但脸色却浮现不正常的苍白。
李言闻见到儿子便唤道:“阿珍,过来见见易先生和冷姑娘,他们是爹的朋友,这阵子会在咱们家作客。”
那名被唤作阿珍的男孩不怕生地向易盼月和冷傲霜打招呼:“易叔叔、冷姐姐。”
易盼月闻言不禁低声对冷傲霜道:“怎么我成了叔叔,你倒还是姐姐?”
“怎么,不满啊?”冷傲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
“怎么了吗?”李言闻问道。
易盼月知道是他们的低语引起了误会,连忙说道:“不,没什么,月池兄切勿挂虑。”
李言闻点点头,转身又对儿子说:“阿珍,娘呢?”
“在后院里。爹,你这趟回来,有带回什么秘方吗?”阿珍问道。
“有有有。倒是你,在家里有乖乖念书吗?”
“有。但是爹,念那些四书五经真的有用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和大哥一样习医啊?”
从小他就体弱多病,而他的大哥很早就离家在外四处行医。他的祖父是个名医,大半辈子行走江湖为人治病,而他爹也是城里有名的大夫,济世救人,多么伟大的事业啊。习医,本该是他们李家的家传事业,但为什么他就必须读书,参加什么科举求取宝名?他对仕途不感兴趣,他倒宁愿跟着他爹习医,做个名闻天下的大夫。
“阿珍,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后就能明白爹为什么一定要你习文了。相信爹,爹绝对是为你好的。”
大夫这职业的社会地位太低,他的长子早年就离家到外地谋生,活得相当辛苦。他的父亲,也曾经是名走江湖的郎中;而他,虽然被冠上了一个“名医”的头衔,但这个社会终究视行医者为方术之士。对于么子,他怎忍再让他走上习医之途?
“阿珍,去告诉你娘咱们家有客人来了。”
“李大哥,我们还是借宿一晚就好,不知这附近可有客栈?”冷傲霜愈想会觉不妥。
“你们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杏则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我带你们到客房去吧,请随我来。”李言闻大而化之地说。
主人都这样讲了,易盼月和冷傲霜实在也不好再拒绝;交换了眼神,便随他走进内房。
“不好意思,因为只有一间客房,所以”他是打算让妻子和冷傲霜住一间,自己则和易盼月住一间。
“不必麻烦,一间房就够了。”易盼月闻言便道。
李言闻有些讶异。
“可是你们──”虽然他多多少少也看得出这对客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是,他们并不像已经拜过堂的夫妻。
“我们是夫妻—李大哥不必多虑。”易盼月才打算开口,冷傲霜便抢先一步说道,惹来易盼月暧昧的眼光。
冷傲霜回瞪了他一眼—像在说:这是权宜之计。
“倒真还看不出来呢。”李言闻笑道:“既然两位是夫妻,那么你们就在这间客房住下,千万不许跟我客气。”
易盼月两人笑着点头,这么好客的人真是少见。
易盼月突然说道:“喔,对了,月池兄,令郎患的是‘骨蒸病’吧?”
“是的。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前些年又染上了‘骨蒸病’,幸亏治疗得早,现在已经痊愈了,只是气色一直不好。”李言闻有些惊异易盼月认得此病状。
“骨蒸病本来就不易医治,需要长期悉心调治;而令郎的病恐怕尚未完全痊愈,李大哥可能还得多注意一些。”冷傲霜想了想也说。
易盼月的话已经够他讶异的了,没想到冷傲霜也
“原来两位也是医道中人,枉我与两位同行半月竟然不知,实在是太驽钝了。”
“我们曾向月池兄提过吗?”易盼月笑问。
李言闻摇摇头。“似乎不曾。”
“那便是我们的错了。”冷傲霜道。
冷傲霜和易盼月便在李言闻一家子热情的款待下住了下来。
李言闻是蕲州城内出了名的大夫,上至贵族官吏、下至百姓平民,每有病痛都要来向李言闻求诊。
回到蕲州以后,李言闻忙碌地行医看诊,几乎不得一刻闲;而易盼月与冷傲霜只好自个儿上山游湖,半个月内足迹几乎遍布了整个州城。
原本他们已经打算告辞,但一场留客的雨却在入夏时节下了起来。
求诊的人十分众多,有时李言闻必须外诊,而易盼月便义不容辞地帮忙李言闻看诊。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易夫人,你们小两口离开蕲州打算到哪儿去啊?”李言闻的妻子吴氏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问道。
冷傲霜顿了一下道:“不知道,再看看吧。”她也跟着吴氏将面团反覆拍打。
“就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你们这样居无定所地四处漂泊,总也不是办法呀。”吴氏又开始拌馅。“你们夫妇俩还年轻,尚无所谓;但等你们有了孩子,可就不能再这样流浪下去了。”
冷傲霜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顺着吴氏的话,连反驳都没了气力。
“对了,既然易公子也懂医术,那你们干脆就在蕲州落脚吧。”吴氏建议道。
“不怕我们抢了李大哥的生意?”冷傲霜好笑地提醒。
“这也对啦。但是──”
“好了,别再提这件事了。馅料加点砂仁下去吧。”冷傲霜看着豆沙馅,不禁建议道。砂仁是温性葯材,可以理气宽胸、健睥和胃,有促进食欲和帮助消化的功用。
“砂仁?”吴氏疑惑地问道。
“是啊,老人家不都这样做吗?”
“真的?那好,我也试试看。易夫人,请你帮我看一下炉子,我这就去取砂仁。对了,大概需要多少啊?”
冷傲霜看了看馅料的分量,估量道:“大约两钱吧。”
吴氏很快取来了砂仁,豆沙包在两人的手中很快地都被送进蒸笼里。在炉火的蒸烤下,渐渐地逸出甜美的香味。
蒸好了之后冷傲霜端了一盘到前厅分送给几个前来求诊的病人食用,而最后一个才连盘递给刚刚为病人看诊完毕的易盼月。
易盼月接过冷傲霜递来的包子,开心道:“我也有分啊。好香,这什么馅?”
“豆沙。”冷傲霜淡淡地答道。她正注意着窗外的雨势,没看见易盼月闻言后的苦瓜表情。
“甜的啊。”他向来不喜吃甜食。
“是。”她头也不回地应道。
易盼月端着盘子走到她身边。
“这雨似乎愈下愈大。”
“是啊。”她转过脸看了易盼月一眼,发现包子还在盘内未动。“包子要趁热吃,冷了味道就差了。”
易盼月显然还是没有要动盘内那个甜包子的意思。
“你吃过了吗?”
冷傲霜摇头。
“那这个给你吃。”易盼月笑道。
“厨房里还有一些。”
冷傲霜怀疑地瞪着易盼月看,他不吃甜的?
“怎么,不吃甜头想吃苦头啊你?”冷傲霜开玩笑道。
没想到易盼月却煞有介事地回:“那要看是为谁吃苦喽?傲霜,刚刚李夫人说我没有好好善待你。我让你吃苦了吗?”
“那是她不知道我们并不是夫妻才会那样说,你不必在意。”
“那假如我们是真正的夫妻,跟我过这样子的生活,你会觉得苦吗?”易盼月紧接着问。
“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我不知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冷傲霜抵挡不住易盼月殷切寻问的眼光,只好道:“真有需要问我吗?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再清楚也不过了。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的眼中或许不好,但每个人都自有他们以为的一套标准,没有谁可以强迫谁。反正我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没必要知道我的看法呀。”
“那我们到底算什么?”易盼月追问道。
“我们──”冷傲霜开始闪烁其辞。
“既然我们都喜欢这样的生活,那么当我‘真正’的娘子好像也不为过,你说是不是?”
当他的娘子?易盼月在蛊惑她。
“这让我再想想吧。”
“还要再想想啊?像我这么好的丈夫人选,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易盼月不死心地说。
“吃你的甜头吧。”冷傲霜拿起地盘中的豆沙包堵住了他的嘴。
“傲霜!”易盼月拿下包子喊道。
唉,他叹了口气,咬了一口豆沙包──好吃!这真的是豆沙包吗?
易盼月竟对着一颗包子研究了起来。
是砂仁!对,绝对没错。
没想到加了砂仁的食物会这么好吃。
夜里,雷声隆隆,闪电不断,雨滴打在屋顶上,吵得教人不能安眠。
冷傲霜躺在床上,突然侧过身来,唤醒在床边地板上打地铺的易盼月。
“怎么了?”易盼月坐起身问道:“睡不着吗?”
冷傲霜摇摇头。“不是。我正在想事情。”
“答应要嫁给易盼月这个无名小卒啦?”易盼月半开玩笑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冷傲霜淡淡地说。
易盼月一愣,从地上跳了起来,促着冷傲霜纤细的手腕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冷傲霜笑道:“我可以不嫁给你吗?”
“不行。”易盼月想都不想便道。
“我的意思是我若还是与你一同走遍天涯,但是不嫁给你、不当夫妻,只当知己,这样子不好吗?”
“不好。天涯总会有走尽的一天,届时,我该怎么办?若不当夫妻,只做知己,有朝一日我若成亲,那你怎么办?”易盼月再次摇头道:“不好。我只想你当我娘子,因为,知己不能兼具妻子的身分,而妻子却能同时扮演知己。你说,我会作何选择?”易盼月似乎把露骨的情话当成了每日必温习的功课,说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你真的想要我?”冷傲霜压下羞怯、红着脸问。
“我想要你。”易盼月眼神万分肯定地看着她。
“给你并不困难。”冷傲霜大胆地说。
“真的!”易盼月讶道,但他看见了冷傲霜僵硬地点头。“那么我们来试试看,如何?”
易盼月毫无预警地将冷傲霜拉进怀里,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他难以想像的迷乱,仅仅只是一个吻,便令他万分销魂。
“霜,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易盼月将冷傲霜压在身下,撩起她的一撮青丝把玩。
她岂会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想确定一件事情。
冷傲霜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拉近自己。她想确定自己的感情。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易盼月张口轻咬了下她的粉颈,在她耳畔低语:“你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冷傲霜闻言,浑身一震;但随之而来更大的震撼却是来自襟上的那只大手,他正在褪去她的衣裳,他这次是来真的?浒了耸辈鸥械缴酰且着卧氯床蝗盟谢嵬怂酰俅挝巧纤暮齑健?br>
从来不晓得自己柳下惠当不成也就算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不折不扣的色情狂。
不行!感觉到胸口一片凉意,冷傲霜惊慌地想遮掩,但是她的双手却被易盼月钳制住;她想喊停,声音却在他的深吻中自动消音。在他的抚触下,她发现她并不是因为觉得厌恶想停下来,而是为了畏惧她怕自己体内那股渐渐脱缰的情潮就要淹没了她。
感觉到身下人儿的颤抖,易盼月停下了侵略的身势,轻抚去她两颊的泪水,替她拉整好敞开的衣物,怜惜地将她拥进怀里。他该死,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而真的要了她。
“别怕,我不会侵犯你的。”易盼月苦笑道:“看来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了,我们如果重新再给我一次机会怎么样?”他不会死心的。
是的,她的确是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但是,他说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家只有一间客房,房里只有一张床,床很大,两个人睡绝对没问题。
但他一直不愿与她同床,怕的就是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罢来的那一夜,他们争着把床让给对方睡,结果两个人都睡地板,床铺反而空着没人睡;而后他们又想干脆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只要互不侵犯即可。他是很心动,但却不敢保证面对美人在侧会不生亲近之心。
“我想我还是出去一下比较好。”易盼月放开她,披了件外衣就真的走出房去。
冷傲霜坐在床上想阻止,却发现自己左胸口上有些疼痛,她知道那里有他方才留下来的印痕。
今夜的风雨怎么这样大、如此冷?她不禁用双臂环紧了自己的身躯。
原以为这场雨只是入夏时节的黄梅雨,是今年农作物丰收的前兆;任谁也没料到这场两所带来的,竟是一场空前的浩劫。
连日来的大雨使得河水暴涨,再加上蕲州这一带水面比地面还要高,河堤挡不住剧增的水量,终于溃崩了。
大水一古脑地涌进了蕲州城内,酿成了严重的水患。
大水淤塞不退,县民们也只好暂时迁往较高的山上避难。
仅仅一夜,蕲州县便陷入了愁云惨雾当中。
不知是谁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方法,利用沙包在淹水的地方建成一道道临时的沟渠,这才顺利地将水引到其它地方。
积水虽已暂时消退,河堤也在抢修之下补救了大半,一般县民纷纷返家整理家园,谁知另一波祸事却在此时又落阱下石地爆发开来──
“是瘟疫。”在连续诊断了近十名病患后,李言闻惨白着一张脸道。
连日来的水患,把这人人闻之色变的瘟神也请来了。
“瘟疫!相公,这怎么办才好?”吴氏乍闻“瘟疫”二字,心下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没有可能只有这几个少数的病例?”易盼月不禁紧张地问道。
这病若传染开来,那可就麻烦了。县城里才刚从水患的满目疮痍中逃脱,此时若再有传染病蔓延开来,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唉,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恐怕这病毒已在这城里传染开来了。”李言闻摇头叹道:“这些病人的病症都已十分的严重,连来求诊都无法做到,已经病到只能在家中延医治疗,那么已经染上而尚未发病的可能已有不少人,再过不了多久,这城里恐怕就要陷入一片可怕的疫情中了。”
李言闻的话深深震撼了在场众人的心。
“你们还是快走吧。疫情一旦蔓延开来,州府下令锁城,到时谁也别想出城一步了。”李言闻这话是向易盼月和冷傲霜说的,而他则大有与蕲州共存亡的决心。
“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个大夫,岂能丢下病人不管?城里的大夫并不多,我若在这时离开,便枉生为人了。”易盼月毫不考虑地说。
“我也懂医术,我也留下来吧。”冷傲霜亦沉静地说。
“不行,你还是快走吧。”易盼月扯住冷傲霜的胳臂道。
“脚长在我身上,我自己会作主。”冷傲霜坚持道。
争论了半晌,结果没有人愿意离开,所有的人都决定要留下来。
丙不其然,李言闻一语成谶,瘟疫在蕲州县内很快地蔓延开来。
在疫情传出的第四天,黄州府治果真下令蕲州封城,只准城外的人进入,城内所有人皆不许出城。
城内的大夫供不应求,而李言闻和易盼月镇日为病人诊治,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疫情来得太突然,老天又开始不停地下起雨来,河堤尚未完全休复,只要河道水量再剧增,随时都有再溃堤的危险。
在疫情逐渐被控制住的时候,偏偏祸不单行,葯材也告短缺了。
就算有医术再高明的大夫,没有葯材也是枉然。
蕲州县衙虽已向邻县紧急招募葯材,但却是缓不济急。
因为葯材短缺,病人无葯可治,已有不少人死在瘟疫之下;让才刚刚控制住的疫情,不到一段时日便又开始圹散。
“月池兄,这里有我,你先去休息一会吧。”
夜已不知多深了,李家医馆内却还未熄灯,一间屋子里尚有十来位染上瘟疫待医的病人。
数日下来,易盼月与李言闻皆瘦了一大圈。
易盼月喂病人喝水吃葯,一张俊美的脸孔明显地消瘦,两颊向内凹陷,已有些不修边幅了。
“无妨,我还有力气。病人这么多,不赶紧治好他们不行。”李言闻试着保持清醒说道。
“葯材还剩下多少?”易盼月问道。
李言闻忧心忡忡地深锁眉头,摇了摇首回答他的问题。
谁料想得到蕲州会有这场浩劫,平日根本不会特意去购存医治瘟疫的葯草。集结了城内大小葯铺的葯草,能撑到今日就算很不错了。
易盼月低下头,看着满屋子呻吟的病人,不禁忧心地问:“县府已经向邻县收购葯材了吧?”
“只怕缓不济急。”李言闻顿了顿又道:“听说邻县的水患也不比咱们这地方好到哪去,虽然还没听说有疫情传出,但是他们担心瘟疫会扩散到他们境内,所以黄梅县和广济县都不大愿意送来葯材;其他稍好一点的,也有些不肖的商人趁机哄抬葯价、粮价。唉,真是世风日下啊。”李言闻长叹了一声。
易盼月闻言,也不禁叹息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深的无力感,只为自己留不住这些村民的生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从自己的指缝中消失,而他却爱莫能助。
“张大哥,喝葯了。”他扶起一名面色腊黄的病人,亲自将葯汁喂入他的口中。
无论如何他也要救一个、算一个,绝不能放弃任何一条生命。
“易大夫,俺会死吗?俺的老婆女儿──”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易盼月安慰道。他实在不忍告诉他,其实他的妻女都已经病殁了。
如果再没有葯草送来,只怕这场瘟疫将无法收拾。
“叩叩──”下着雨的深夜里,敲门声打散在雨中,变成了细碎而不清晰的声响。
易盼月放下了葯碗走到门前。“你怎么来了?”
“我来──”冷傲霜收起伞走进屋里。“我来送一点吃的。”
“屋里还有一点食物。雨下这么大,你不该过来的。”说归说,但易盼月还是让她走进屋里来。
“冷姑娘,是你啊。”李言闻惊道。
“李大哥。”冷傲霜将竹篮子摆在桌上。“我送一点热粥过来,天天吃馒头不行的。”她盛了两碗粥,又道:“你们先去净手,换我来照顾这些病人。”
“不用了,这里不缺人手,你快回去吧。”易盼月伸手想赶她出去—却又不敢碰到她,伸出的手臂怪异地悬在半空中。
“夜这么深,你要我一个女子走路回去?”冷傲露笑着将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看着他疲惫的面容道:“再说,这里需要我。”
“月池兄,我先送她回去。”易盼月脸色一沉,转身捉起一把纸伞道。
“不用了,你忙,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了?畲蟾纾喑萌瘸裕鞘巧蛉颂氐匕镜摹!崩浒了纪四茫肀阕摺?br>
易盼月发现她忘了拿伞,连忙捉了伞追出去。“等等──你忘了伞。”
冷傲霜停下脚步,转过身等易盼月追上。雨水打在她身上,早濡湿了她的衣裳。
易盼月忙把伞握到她头顶上,却发现她早已淋湿。
“笨蛋!葯奴是这样教你的吗?一个大夫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还有资格救人吗?”天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但依着指间传来的抚触,仍然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清瘦。
“天太黑了,我送你回去。”易盼月痹篇她的触摸。
冷傲霜笑道:“不用担心我会受到感染,瘟疫虽然可怕,但不是说得就得的。我已经在教导县民正确的卫生习惯,希望可以缓和疫情。你回去喝婉粥吧。我怎么来的,自然就怎么回去,天亮我会再过来。”冷傲霜将伞柄塞入易盼月手中。“反正我都已经湿了,不必再撑伞了。”
易盼月重新将伞塞给冷傲霜,自己则曝身在伞外。
“我也湿了,一样不需要伞,你拿回去吧。明天也不要来了。”易盼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深情。
他头也不回地奔回医馆,留下冷傲霜一人孤独地站在雨中
天灾人祸不息,苦的是百姓,头痛的却是县官。
已经无计可施的县尹,竟然搭起神坛向苍天祈求。
也许上天真是有所感应了吧,一连几日大雨的侵扰,竟然在隔日清晨放了一个晴朗。
温暖的阳光,像是蕲州城一道道的生机。
幸存的人民望着久违的阳光,有的竟合起双掌,含泪向日头膜拜。
而这看在冷傲霜眼中,却是一片哀怜。
“天终于放晴了。”李言闻的小儿子感慨地说。“我爹要我读那些四书五经有什么用?城里这么多病患需要帮助,如果我习的是医术,那么我便可以帮我爹救人了?浣憬悖闼凳遣皇牵俊?br>
冷傲霜看着这名瘦骨嶙峋的少年,觉得他天资异常的聪颖。
“你爹要你读书自有他的苦心。在现今社会上,大夫郎中的地位一向不高,贫寒百姓也只有应试科举金榜题名,才能飞黄腾达。”
“但是我并不希冀飞黄滕达呀,我只想习得一身高明的医术,以此济世救人。”阿珍不失天真,却颇有抱负地说。
冷傲霜笑道:“当大夫有什么好?说不定你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或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杀人如麻,那么你到底算是救了一个人?还是害了一群人?”
“我我不知道我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但我若当个大夫,救人就是天职,救人还须分对方是好人或坏人吗?”阿珍振振有辞。
“不怕救回来的是一只‘中山狼’?”冷傲霜再问。
“那就算是我的命吧。”阿珍憨憨地说。
“你们都是傻子。”冷傲霜柔下了神情,摸了摸阿珍的头。“你真的想习医?”
阿珍用力地点点头。
“那就跟我来吧。”冷傲霜引他到客房,取出一叠精装书本交给他。“这个给你,相信将来你必会善用它。”
阿珍楞楞地看着冷傲霜交给他的书本。“医方纪要?”
“我习医以来的心得全都记载在这里面,现在我就把它交给你了。”
“冷姐姐──”他从他爹的口中得知来家中作客的两个客人都精通医术,比起爹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这么重要的医书居然要送给他阿珍突然跪地大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李时珍一拜。”阿珍连向冷傲霜磕了三个响头。
“你不必向我磕头,我是不收弟子的。送你‘医方纪要’,就算是一种缘分吧。”
雨虽然停了,但蕲州还是严重缺葯。疫情虽然稍微得到了控制,但是已经染上瘟疫的人却愁无葯可医。
封城之令未除,购买之葯不至,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县一样得走入死胡同里。
“这是最后一分葯材了。”李言闻苦笑道。
“吃了这帖,好了就算命大,不好就全看天安排了。”易盼月累得连玩笑话都不会开了。
“蕲州是名葯产地,偏偏却不产治瘟疫的葯,唉!”李言闻不禁叹道。
“别灰心,说不定明儿个购买的葯就进城了呢。”
“如果可以出城,就算是倾家荡产去购来救命之葯,亦不足惜,偏偏这城不知何时才能重开?”李言闻抱憾地说。
是啊,如果能够出城的话易盼月轻轻地合上了眼,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易大夫?”李言闻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息。
他正想搀起易盼月到一旁休息,却在触及他的身躯时吃了一惊──好烫!
难道易盼月是一直抱病为病人看诊的?
李言闻连忙将易盼月搀至临时放置的床板上替他诊脉,神色顿时大变。
而易盼月却在此时微微张开了眼睛。“我也染上了,是吧?”
李言闻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这一两天吧。”易盼月淡淡地说。
“我马上去熬葯汁给你喝──”李言闻望着手中最后一帖葯说。
“千万不可。我病才初发,一帖葯绝对治不好我的。这帖葯应该要给其他病人吃,救一个是一个,不要浪费。”易盼月阻止道。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你你们当初实在不该留下来的。”李言闻懊恼地道。
易盼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都是命吧。这件事千万别让她知道,疫情才刚稍有控制,还是将我隔离起来,免得又传染给其他人。”
“她可是指冷姑娘?”
“是,千万不可以告诉她。”易盼月坚决地说。
“不能告诉我什么?”冷傲霜站在门旁问道。
“冷姑娘!”李言闻回头看去,心中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不能告诉我什么?”冷傲霜怀疑地再问。她的心中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不关你的事,你走开。”易盼月翻过身道:“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们都走吧。”
李言闻看看易盼月,又看看冷傲霜,最后无言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冷傲霜看着躺在床板上的易盼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竟害怕起自己的猜测。她告诉自己,或许他真的只是累了。
“你──”
“不许碰我!”易盼月拒绝冷傲霜的接触。“不要打搅我,让我睡一觉好吗?”他仍是不忍心伤害她。
“我情愿你真的只是累了而已。”冷傲霜不敢置信地看着憔悴万分的易盼月。
他昔日的谈笑风生到哪里去了?他从前的自信满满又到哪里去了?她不顾他的拒绝,一双纤手抚上了他的睑颊。
“你真笨,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还是瞒不过她吗?易盼月无力地闭上眼。
“担心什么?瘟疫又不是绝症,况且还有我在呀。”但是,冷傲霜早从吴氏的口中得知葯材之缺乏,没有葯,就算她医术再怎么高明也无用。
“是啊,有你在,那么就别再掉眼泪了好吗?”易盼月心疼地看着她的泪眼。
“我哪有掉眼泪,那只是屋顶漏水,大概又开始下雨了吧。”
易盼月想伸手将替她拭去泪痕,却在快要碰触到她的脸时硬生生地止住。
冷傲霜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怕。”
“但是我怕。”易盼月心急地想抽回手—而冷傲霜却紧紧地握住。
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点一滴地流淌而下,不消一时便濡湿了易盼月的掌心。
“别哭,傲霜”易盼月心痛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