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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就是这里。”张燕儿打开原本上了锁的门道。
“谢谢你,燕姑娘。”
易盼月踏进葯阁,意外地发现这阁楼十分宽敞明亮。
冷傲霜跟在他身后,同样打量着这很通风、很整齐的阁楼。葯材放在这里,的确像是养尊处优。
“这阁子每天都有人来清扫,所以很干净。当然啦,放葯材的地方一定得干净整洁嘛,大夫,你说是不是?”张燕儿努力地找话说。
“是的,燕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易盼月微笑道,随即又转头与冷傲霜一起观看从南洋购来的珍奇葯物。
不是完全没见过—只因为较少见,接触也不似中原本土筑物来得深。两个人抽起一些葯材,因阁内无桌无椅,遂两人干脆蹲坐在地上研究了起来。
张燕儿见引不起易盼月的兴趣,又不甘被冷落在一旁。
易盼月是个大夫,当然熟知这些葯材;可是他身边那名小婢女总不可能懂吧。
只是一个婢女,却没有婢女的样,一直赖在大夫身旁,教人看了就讨厌。
张燕儿打定了主意,便向冷傲霜走去──其实,如果她看得够仔细,她会发现岂是冷傲霜赖在易盼月身边,应该是倒过来才对。
张燕儿走近冷傲霜,亲热地叫道:“好妹妹,你大概不怎么懂这些东西吧?我帮你认识认识如何?”
好妹妹?冷傲霜皱起眉头。这姑娘看来最多也才十七、八岁—跟叶芙差不多年纪,无缘无故攀亲带故也就算了,怎么还称她为“妹?”
易盼月听见这话,不禁也跟着皱起眉头来,但是笑声却藏在心底不敢笑出来。
冷傲霜“不必”两字方要出口,张燕儿已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指着一柜柜的葯材介绍道。
“看,这是木香,那叫苏合,最高那个柜子里装的是沉香;还有这个,这个是肉豆蔻”张燕儿滔滔不绝地说着。
冷傲霜虽然不耐,但是并未道出张燕儿说的她早已知道之事。
张燕儿口若悬河,只是听的人有些痛苦就是了。
反倒是站在一旁观看的易盼月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燕姑娘──”
“啥事?”张燕儿一听易盼月叫她,欣喜得马上将冷傲霜丢到一旁,殷勤地问道。
易盼月见这景象,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讪讪然地说:“她跟在我身边有一段时间了,该懂的她不会不懂。”
张燕儿闻言,脸色微变地看了一眼易盼月口中的“她。”她懂,那她为什么都不说?是存心让大夫看她笑话吗?她微愠地瞪了冷傲霜一眼。
冷傲霜没接收到她的白眼,因为在同一时间里,她正丢了一个表示“多事”的眼神给易盼月。
易盼月是多事没错,但也的确为冷傲霜解了围。
他们眼波一往一来,看在一旁的张燕儿眼里,还真像眉目传情。
这个贱婢,竟敢勾引主子!张燕儿气愤在心底。
“燕姑娘,多谢你带路,我们自个儿看就行了,不敢再耽误燕姑娘的时间。”易盼月含蓄地说。
想要她走?门都没有。大夫被那小婢女迷骗了都不自觉。
“不行,来者是客;何况大夫又是我们的贵客,怎有丢下客人,自忙自的道理?我若真走,爹爹知道了会骂我的,不行不行。”
“那真是不好意思。”易盼月温文有礼歉说道。
“哪里。”唉,这么好看、这么温文儒雅的男子,世间只怕再难寻到第二个了。张燕儿心醉地看着易盼月的脸庞,神迷地想。
从他第一次踏进葯铺时,她便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是真珠粉末吧?”易盼月沾起一些看起来柔滑富有光泽的细白粉末。
冷傲霜看着摆在真珠粉末旁的犀角,不禁喟道:“千金之葯啊。”
“人命至重,贵于千金,一方济之,德踰于此。”易盼月放下手中的葯材,走到冷傲霜身边道:“所以隋唐名医孙思邈才将毕生的心血命名为‘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只因人命贵于千金呢。”
冷傲霜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也许你说的对。”
人命至重,贵于千金
从小她受的庭训不就是如此吗?
“傲霜──”易盼月闻言不禁高兴地握住了冷傲霜的手,感觉冰冰凉凉的。
“大夫!大夫──”一名仆人冒冒失失、慌慌张张地大喊。
“发生了什么事?冒冒失失的!”张燕儿首先斥道。
“有什么事吗?”易盼月连忙安抚道。瞧他这么慌张,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仆人冷汗直流,说话结结巴巴的。“老老老爷老爷他”
“你话也说清楚一点。”张燕儿不禁叫道。
“别急,慢慢说。是叶老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见仆人闻言后点头如捣蒜,更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
他忙又问:“老爷可在府中?”
那仆人因为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点头。
“老爷发生了什么事?”张燕儿不禁叫道。
易盼月扶着那仆人摇摇欲坠的身子。
“走,我们马上回府,路上你再把详情告诉我。傲霜──”易盼月回头唤道。
“你去吧,我想留下来看看。”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有易盼月一人,应该就够了吧。
“也好。”易盼月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对张燕儿道:“燕姑娘,就麻烦你陪她了,我会尽快回来。”他就担心冷傲霜会不告而别。
“大夫,你快去吧。这位姑娘有我照顾。”张燕儿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冷傲霜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讥笑易盼月。她会需要别人照顾吗?他怕她跑了才是真的吧。
易盼月匆匆跟着叶家的仆人离去。
葯阁里,就只剩下了张燕儿与冷傲霜。
冷傲霜兀自观看各类葯物的外型,偶尔还嗅了嗅,有时则弄了一点点放入舌上轻尝,似乎很着迷地做着自己的事。
张燕儿站在一旁,像猫一样地观察着冷傲霜的一举一动。
“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张燕儿有点不耐烦地问。
“若姑娘有事,请自便。”冷傲霜没有兴趣搭理张燕儿。
然后害她被大夫骂?这奸险小人,休想诡计得逞。
张燕儿暗哼一声,偏过头去。良久,她又道:“喂,你是何时开始跟在大夫身边的?”以前怎都没见过她?
她跟在易盼月身边?
这姑娘似乎也管太多了。她探问易盼月是一回事,但是从她身上着手,就是一项不高明的作法。
“你怎么不回话?”张燕儿认定她是易盼月的贴身婢女。
冷傲霜是不打算开口了。
但是这种低调的作法看在张燕儿眼里,却是极大的侮辱。只不过是小小一名婢女而已,也敢这么高傲!?
她一时气恼地口不择言:“大夫是个很好的人吧。你是他的贴身侍女,自然与他较亲近,就不知你们是否有亲近到床第之间?”
冷傲霜微微一愣。却没有出现张燕儿所预期的羞忿交加的惊慌神情,反倒大笑了出来,坦荡无愧地直视着张燕儿。
“你笑什么?”张燕儿有些心虚地问。
“就算我真是他的贴身侍女,就算我是个侍寝者的身分,好歹名正言顺,而无关配与不配的问题;但是姑娘你,今日以讨伐的地位来探问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乃至床第之事。请问,是谁给你这个权利的?”冷傲霜说罢,懒得再辩,便转过身继续沉浸在接触葯草的新奇之中。
冷傲霜一番话说得张燕儿冷汗直流,小小一个婢女,竟堵得她无话可以反驳。虽然理亏在先,却仍是不服气、不甘心。
考虑了良久,张燕儿作出了一个将来会令她后悔万分的决定。
“喂,我要走了,你自个在这儿慢慢看个够吧。这是钥匙,离开的时候记得锁上。”
冷傲霜闻言,无所谓地站了起来,打算接过钥匙。
不料张燕儿却在她转过身的同时,将手掌中不知何时暗藏的不名粉末撒向冷傲霜。
冷傲霜没有防备,虽及时闭住了气,仍是不慎吸进了一口。
“曼陀罗──”冷傲霜不解张燕儿为何要如此做,但是脑子却已不试曝制而昏昏欲睡了。
“你就在这葯阁里睡一觉吧。”张燕儿拍拂掉手上残余的粉末,心虚地看着昏睡在地的冷傲霜。
就教训她一下吧,一下而已。张燕儿努力地想忘却心中没由来的不安
叶守中了不知名的毒。
现在叶家上下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召集了叶家最擅长疗毒的大夫,却依然不见效果,甚至无法确定叶老爷子中的究竟是哪一种毒。
易盼月被急急忙忙地请到叶守房中,里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叶芙泪眼潸潸地守在一旁,看见易盼月到来,如遇救星般的唤了声:“大夫,我爹他──”
易盼月奔到床边。
“我看看。”
叶守的额面上已经聚集了一股黑气,唇不发紫反泛白,一看就知中的是一种很棘手的毒。
“怎么会中毒的?”易盼月执起叶守的手腕把脉。
“福叔,你来说。你跟在老爷身边,告诉大夫我爹是如何被下毒的。”叶芙紧张地喊。
“老爷今天是去赴淮阳王爷的约的—在红香茶馆”
“被下毒?”易盼月蹙起一双剑眉。他发觉叶守的气血竟是逆流的,那表示中毒已深,这下可糟了。
“是的。”叶芙哀凄地说:“上回绑架我不成,这回直接冲着我爹来了。”
又是为了叶家义诊一事。
易盼月闭起双眼,思考着哪一种毒会产生叶守此刻的症状。
他先让叶守服下平日备用的解毒水,但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无名大夫,在下以为可能是‘黑阎罗’。”一名叶家的大夫说。
“黑阎罗”的确会使人气血逆流而亡,但是不会使人唇色泛白。
会让人中毒后唇色不是发紫反而泛白的,在印象中有好几种;可能是“冰水银”也有可能是“柳絮白”或是“素素”这些毒的症状颇为相似,究竟会是哪一种?
“大夫,依我见应是‘柳絮白’。”
“不,应是‘冰水银’才对。”
叶家的大夫你一句、我一句地提供自己的诊断。
易盼月却在心中有了个谱,只是尚欠东风啊。
“老爷是喝了一杯酒后才中毒的,堵应该是下在酒里。”叶福说。
易盼月展眉一笑,东风来了。
“什么酒?”易盼月问道。
“是‘醉流霞’。”叶福答道。
“快备一杯过来。”易盼月连忙吩咐,又问:“刚刚还有让叶老爷服下任何解毒葯物吗?”
一名大夫说:“因为无法确定老爷中的是什么毒,所以不敢开葯。”
除了之前的解毒水以外,那就是没有了。
而三种会使唇色泛白的毒理,就只有一种可溶于酒液之中。是了,那必是“柳絮白。”
易盼月连忙开了解毒的葯物。
“大夫,我爹──”叶芙不禁担心地问道。
“叶小姐不必过虑,服下解葯后应该就没事了。”
叶家的大夫按照易盼月的指示,将葯磨成粉状溶进酒杯中。
叶守中的是“黑阎罗”与“柳絮白”的混合毒,这种毒是混在“醉流霞”之中,解毒时则必须再用“醉流霞。”
如果之前叶守服用过“黑阎罗”或是“柳絮白”当中任何一种毒的解葯,而非两种解葯一起服用,只怕此刻是大罗神仙来救也回天乏术了。
易盼月在心中暗暗吐了一口气。
服下解葯后半晌,叶守便悠悠转醒。
“爹──”叶芙喜极而泣地哭倒在父亲身上。
“老爷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在场的叶家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幸好有无名大夫在。”
叶守得知是易盼月救了自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我们叶家又欠了大夫一分人情。”
易盼月笑道:“叶兄千万不必挂怀于心。”他是不讨人情债的。
正当大伙松了口气的当口,屋外传来阵阵的呼喊。
“王爷──”
朱见浔一头闯进叶守房中,众人皆吃惊地行礼,喊了声王爷。
他一挥手,表示不必多礼。
“叶老爷,下毒的人已经捉到了,现在缚在前厅交给你发落。”胆敢当着他的面下毒,朱见浔第一个不饶他。
“多谢王爷。”叶守拱手道谢。
“叶老爷不必多礼,此次相邀还让叶老爷遭遇到这种事,是本王的错。”朱见浔俨然天生王者,气度从容。
“不敢。不过这次倒多亏了无名大夫。”
无名大夫?莫非就是叶老爷前些日子提起的那位神秘大夫?
是的,就是他。淮阳王与叶守交换一个相知眼神。
易盼月早听叶守提过淮阳王有意与他结识,只是都被他婉拒。
眼前这位王爷气度从容,倒是可以一识之人。听叶守在此时搬出自己,恐怕是非得识他一识不可了。
丙不其然,淮阳王问道:“那大夫可在此地?”他眼光四处梭巡着,最后落在一名玉树临风、身着长袍的俊美男子身上。
他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激赏的目光。
好俊的人品,连他都相形失色;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并无损眼中的精明睿智,是个好人才,朱见浔心中更打定了结交的意念。
“叶老爷,这位公子是──”朱见浔向叶守寻求印证。
易盼月见逃避不过,只得暗暗苦笑,自我介绍一番:“在下无名。”
朱见浔笑道:“见浔久仰大夫神医之名,承蒙今日幸会。”
“实不敢当。”易盼月拱手说道。
“大夫若不敢当,那谁还担得起这名呢?”叶守笑道:“大夫实至名归,不必过谦。”
“叶兄,名若无用,弟纵揽千万何益?”易盼月从来就不是个谦虚之人啊。
“好一个名无用,这就是大夫化名‘无名’之意?”朱见浔激赏地说。
“请恕在下无礼,无名并非王爷所意指。”只是承葯叔之化名。
“无妨。见浔对大夫可谓神交已久,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希望日后能与大夫以友相称。”淮阳王不摆官架子、王架子,说出心中对易盼月的欣赏。
易盼月并没有受宠若惊的神情出现,只是有礼地说:“交友本非难事,若王爷具有意与在下相称以友,在下自然无法推拒。在下曾闻交友贵相敬,倒不曾听说某人欲相交某友,某友便得答应顺从的,王爷倒是让在下开了眼界。”易盼月说来彬彬有礼,但话中的意思却足以让他招来杀身之祸。不过,易盼月擅长察言观色,他知道王爷甚有度量。
朱见浔果然如易盼月所料,不怒反笑。
“大夫说的是,是本王疏忽了。”
“不敢。”易盼月嘴里虽这样说,所作所为倒不像这回事。“王爷,君子之交淡如水。”
朱见浔愉悦地表示认同:“是,本王同意。”
不过人生难得有此知己,要淡如水还真有点困难。
“对了,那缚在前厅的那名下毒者要怎么处置?”朱见浔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他是不是茶馆里的伙计或厨子?”易盼月沉吟问道。
朱见浔颇为讶异──因为易盼月神准的臆测。
“是,是个跑堂的。”
“竟是他呀──”叶守似乎有了一点印象。“真是没想到。”
“他承认毒是他下的?”易盼月又问。
“是的,他已经承认。”朱见浔说毕,等着易盼月接下来的话。
“那么就随意杖打几棍了事,以示惩戒后便放了他吧。”易盼月笑道。
众人在惊异之余,叶守首先发难:“这怎么行!”
朱见浔在惊异过后仔细一想,才觉得易盼月说的没错。
“叶老爷,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王爷似乎也已有想法,何不先听听王爷的高见?”易盼月笑说。
朱见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想要阻止这回义诊的,一定是个颇具势力的人或团体。本王本想逼下葯者招供,但是听大夫一言,才想到这下葯之人只是个不知情便被利用的人而已,杀之无益。”
易盼月点头道:“王爷说的极是。这些人虽然无法无天,但对王府显然仍有忌惮,否则──”
“否则本王的酒杯里恐怕也注满了断肠毒液。”朱见浔大笑接道。这位无名大夫实在深得他心。“见浔真恨不得邀先生共聚府中,饮他个三大白,畅说古今事。”
“好说。”淮阳王确实与众不同,颇值得深交;但是啊,他还是离官字辈的人远一些好。古有明训,明哲保身。
“大夫,本王荐你入朝为官可好?以先生之才学──”不为国家所用,实在可惜。
“万万不可,请王爷切莫为此。”易盼月担心的就是这个。
恶者毁之,爱者惜之;就算是后者,也是他所不愿的。更何况天下间重才、惜才、爱才、好客交游者如淮阳王本来少见,恶而毁之者却处处可拾。
“为何不可?”
易盼月坦荡荡地回道:“回王爷的话,在下闲云野鹤惯了,如何过得了官场明争暗斗的桎梏?还请王爷切莫荐在下入朝。”
朱见浔闻言,深思之后觉得易盼月说的也有道理。所谓人各有志,他也不便勉强,遂不再提荐举之事。
见朱见浔打消了之前的主意,易盼月暗在心中松了口气。
正欲再深谈,门外却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声──
又有事情发生了!
“老爷!老爷!事情不好了!”来人匆匆忙忙的,未等通报便冲进叶守房里,足见事情之急。
“什么事?”尚在床上休养的叶守忙起身问道。前来禀报的是一名平日颇稳重的家丁,慌张成这样—想必是有要事发生。
那名家丁连气都还来不急喘一口,便急急地说:“咱们叶家的葯铺子失火了!”
“什么!失火了!”叶守闻言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唉,怎生的多事之秋啊!“快,快派人帮忙救火!”叶守强撑着下榻命道。
“刚刚总管已经领一些人去了。火势很大,好像控制不住──”家丁又说。
失火!朱见浔听闻这消息也颇感震惊。叶守才刚从鬼门关回来,怎么叶家葯铺又发生这种事?他连忙招来身边的卫士,交给他一块令牌,要他尽速向官府调人帮忙救火。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发现易盼月在乍闻叶家葯铺失火时早已冲出了叶守的房间
失火!易盼月闻言,心惊得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
傲霜还在葯铺里边啊,他愈想愈觉得不安
远远的就看见黑烟宛如巨龙一般的盘踞在空中,火光照映得黑烟更形邪魅。
火,腥红的一片,像招魂的幡旗,放肆地在风里招摇。
易盼月在望见陷入一片火海中的葯铺,有那么一瞬间竟忘了呼吸。
木制的建材本来就容易燃烧,而老天爷不知在开玩笑否,竟刮起风来,更助长了火势。
易盼月穿越重重围观的人墙,每前进一步便咬牙一次。傲霜,你现在可安好?
围观的人比实际救火的人还多,有一刻易盼月几乎要以为自己将窒息在人海之中了。
“拜托,请让让。”
好不容易穿过了重重人墙来到大门前,便听见有人唤了他一声──
“大夫。”
易盼月顺着声音望去──
是张掌柜!他连忙走了过去,发现葯铺大多数的人都已在外头。
“大夫,你怎过来了?老爷平安了吗?”
易盼月点点头,又问:“掌柜的,可还有人在屋里面?”
张掌柜想了想,答道:“应该没有了才是,堂里的大夫和病人都逃出来了。”
“那燕姑娘呢?”傲霜应当在她那儿吧?
“燕儿她在那边帮忙救火呢。”张掌柜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帮忙提水的姑娘道。
“水来了,让让喂!”一群壮汉提着水桶过来。
火势太猖狂,远水根本救不了近火。
张燕儿在那边,那么傲霜呢?傲霜在哪里?
易盼月丢下张掌柜,匆忙赶到张燕儿身边。
“燕姑娘──”
张燕儿正将水桶传递给后边的人。
“空桶子再拿过来,快点啊!大夫!”
易盼月四处张望着,一见张燕儿便急问冷傲霜的下落。虽然张掌柜说屋里的人全都出来了,可是他仍不放心她的安危。
“傲霜呢?你看见她没有?”
傲霜?张燕儿一脸茫然。
“就是之前跟我一起来葯铺的那位姑娘,她人在哪里,你看见没有?”
是她啊!张燕儿突然惨白着一张睑,她竟把她忘在葯阁上了。
“燕姑娘?”易盼月直觉不对劲。
“水!快打水过来啊!”有人叫着。
随即又有人喊道:“不行了,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
张燕儿看着熊熊的火焰,手中的水桶不知何时已落了地。火势太大,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片的橙红
她不是故意要害她的,她真的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燕姑娘?”易盼月刷白了睑,顾不得礼数,紧捉着张燕儿的双肩问。
张燕儿掩泣道:“大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还在里面是不是?”易盼月生平第二回情绪失控──也是为了冷傲霜。
张燕儿点点头,抽泣道:“她还在葯阁理”
“火太大了,快撤开,屋梁就要倒下来了!”不知是谁大声地喊道。果然一根着了火的大梁柱硬生生地倒了下来。
她还在里面!不──
易盼月心系冷傲霜的安危,拾起掉在地上的木桶,打了一桶水便从头顶倾倒而下,将全身打湿。
“大夫,你想做什么?”意识到易盼月的举动,张燕儿惊道:“不要啊,大夫,你千万别做傻事。火势那么大,莫说人在里头,可能早就你若进去,是寻死路啊。”
易盼月哪里听得进去,丢下水桶便冲进火海之中,心里想的、念的,都只有那一人。
“快来人阻止大夫呀!”张燕儿拉不住易盼月,只好大叫道。
所有的人都料想不到竟会有人冲进火场,回过神时,已眼睁睁地看着易盼月消失在火幕之中
很热。
夏天到了吗?
可是夏天也没这样热啊。
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喔。
昏睡在地上的冷傲霜张开眼皮时,看见的是一块燃烧的布帘。那姑娘不仅迷昏她,还放火烧她?
她坐起了身子,发现地板不再是原有的冰冷,而是温热的。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竟怀疑起自己的知觉。
曼陀罗的麻醉效果还未完全散去,她揉揉发疼的头,一时之间还不能思考。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扶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到窗边一看,才发现整个院落都着了火,而且火势冲天。这葯阁可能因为位在最边缘,她才没一下子就葬生火窟;不过好像也快了,因为火已经烧到这阁楼来了。
冷傲霜走至门边,用手轻触了下门板,不仅被烫了一下—也发现了另外一件骇人之事──门被锁上了。
她又踱到窗边,往外望去,几乎全陷进了火海。
天啊,怎么一觉醒来,世界就全变了样?
绑里有些地方也开始着火,一些葯物已经燃烧了起来。多种葯物的味道混在一起,还真不是普通的呛鼻。
这葯阁里有麻醉用的迷葯,她之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那位姑娘会拿它来对付她。
她掏出手巾掩住口鼻,以保呼吸顺畅。她若再不离开,不是被火烧死就会被烟呛死,要不就是熏死在这浓厚的葯味之中。
但想要离开,门又被上锁了;而唯一的一个希望便只剩下头顶上的这扇窗。无奈她现在浑身无力,跳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摔断一条腿;但如果走不动!没法穿出火墙,她一样要死,并且死得更难看。
无情的火不犊旎断地延烧上来
一股呛鼻的葯味,把差点昏睡过去的冷傲霜又给呛醒。
冷傲霜双眼一睁,扶着墙站了起来,走到葯柜旁抽出一个抽屉,而后又坐回较通风的窗边。
她的脸色原该是苍白的,但大概是因为火光的因素吧,映照得她的双颊潮红一片。
她随意翻动着抽屉里的犀角想当年李太白病重时,缺的可不就是这味千金之葯。她挑起一个丢向火焰中,直到丢到剩下最后一根才停止。唉,反正迟早都要被火吞噬的,她就省点力气吧。
她趴在地上,手中的犀角滑落了下来
同样都是火海,同样都是要夺去人命,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十五年前带走的是三百条生命,而今日这场则是她孤独一人步向幽冥。
黄泉会冷吗?还是像现在这般的热?谁来告诉她?
怎么活着的时候路是一个人走,到死了也还是孤独一人呢?谁又来告诉她?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但不是很清晰。
是爹吗?还是娘?或者是葯叔?抑是
“傲霜──”
很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呢?
“傲霜──”
不管是谁,都不要再叫了。她觉得好累、好晕,只想睡一觉。
“傲霜,你还好吗?傲霜──”
好难听喔,嗓子都叫哑了。这难道是易盼月的声音!
冷傲霜心中一惊,勉强爬起来倚在窗边,果然看见易盼月正穿过中庭的一片火海而来。
易盼月顾不得身上着火的衣边,狼狈而心惊地看着已经陷入火海中的葯阁。终于,他看到了倚在窗边的冷傲霜,一颗不确定的心这才暂稳了下来。
“傲霜──”他大声唤道。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在何时已被灼伤。
看着楼下的男子,冷傲霜无力地靠在窗子的横栏上,心中一时百味交陈。
不用他说,也不是自抬身价,她没由来的就是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
这个傻子,竟不顾危险地冲进火场来找她。
一根短梁支撑不住火舌的侵略,从屋顶上掉了下来?浒了薮赏耍缓媒碜油氨呒罚豢植赖氖悄堑粝吕吹哪局蘸迷谒慕疟撸钜坏憔鸵依盟耐妨恕?br>
“傲霜,跳下来,快点!”只剩下这个方法可以救她,又不至于让她受伤。动作要快点,不然楼就要塌了。
跳下去?她有没有听错啊?
“傲霜,跳下来,相信我。”易盼月见冷傲霜迟迟不肯跳下来,心开始有些慌了。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跳下来?是不相信他还是她不愿意?难道她想留在那边
“傲霜,快点跳下来!”易盼月张开双臂,极力呼喊。他打算她若再不下来,他便要冲上去;管它危楼烈火,谁都不能从他身边夺走她。
一声声的呼唤将冷傲霜迷离的目光拉了回来。她看向站在楼下张开双臂的易盼月,不禁讥诮地抿了抿干涩的唇。
当真那么有自信啊?若她不跳他又能怎样?
算了,跳就跳吧,谁怕谁。
她纵身一跃而下──
天啊,易盼月怎么接得着她的?但是这副温暖的怀抱却意外地教人怀念。
“我接住你了。”易盼月笑意甚浓地说。这个笑,永远都那么自信满满。
他紧紧地拥住冷傲霜的身子,仿佛抱在臂弯里的是一片云,稍稍松手便要被风给吹走似的──这是他所不允许的。
“可惜了千金之葯,一场火便全付之一炬了。”冷傲霜有气无力地看着身后的葯阁倒塌。
“的确可惜。”但是千金之葯哪里比得过一个冷傲霜呢。
火势依然猛烈,一道道的火墙将鼎沸的人声隔绝在外,而墙里墙外,却是两样世界、两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