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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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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时候,他曾像砍瓜切菜一样痛快地料理了十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又远远打发走了十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他还记得当自己踏进老六家时,老六和他大肚子王妃惊恐的神情。那是他最没用最愚笨的一个弟弟,他向来看不起,于是就留下了他的性命。他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几位最倚重的大臣,但又不能把他们全宰了,所以杀鸡儆猴并不时地吓唬吓唬猴就成了必须。

    他很清楚臣子们的党派之争,却不加以阻止,反为他们添柴加火。他们闹得越凶,他就越开心。每天看他们在朝堂上互相指责,再看他们在折子里揪对方的小辫子,他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坚信,这样让大家掐个不停,就不会有人有多余精力来分自己的权的了。他费了无数辛劳,装了20多年的善哥哥乖儿子,才好不容易坐上这个位子,为的就是享受那种掌握一切的快感,怎么能够容忍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

    他讨厌那些言官,给个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为了帮助这些人认清自己的地位,他不得已才砍了几个。他尤其讨厌那个叫夏清和的狗奴才,自恃有些军功又被自己宠幸过几次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给他罗织了几条小罪,他非但不认,反而还嚷嚷着要面圣,与皇上当面说清

    想到这里,皇上不禁握紧了枯干的五指。他轻声冷笑道“这个贱奴,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这么惹人厌烦。”

    什么为陛下护国,什么为陛下分忧?!你以为没了你。这天下就不是我的了吗?!你不过就是个奴才,跟这屋里的字画玩物并无二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喜欢了就多看两眼,不喜欢就撕了烧了砸了扔了。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夏清和,你这个蠢货,你以为在死在我面前,就能让我对你心存愧疚?你是在做梦。

    他拂袖起身,骄傲地昂起瘦削的下巴。迎着夕阳地光彩走出了大殿。

    他仰望着天边的华彩,夕阳很美,但很快就会落下,如同现在自己,尽管现在仍紧握着权力,但终究虽然他不愿承认,但终究还是老了。那梦中的妖人害死了他地太子,也严重摧残了他的身体与精神,他不得不从那对碍眼地表兄弟中选一个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他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总有一天会死,而这个国家还要继续,可他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我要把自己辛苦得来的皇位给那两个小子?这样的怨念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不会让他们轻松如愿地。

    已经是傍晚了,易海正在厨房烧饭。但秦少邈仍不愿意与贺珉结束这场两个有志青年间展开的谈话。

    “我听说皇帝出生时都会有异象发生。”贺珉忧郁地托着下巴“可我出生时是在大半夜。连个鸟叫都没有。”

    秦少邈好奇地询问“什么叫异象?”

    “就是什么满室红光、遍体生香之类的,你娘在生你之前梦见有龙钻进自己肚子里也算。”

    秦少邈不屑一顾地哼道“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上古神话看多了。”

    贺珉争辩道“我是听别人说的,也没亲眼见过,谁知道呢。不过,依我看宁可信其有,最起码还能当个念想。”

    秦少邈点点头,当念想这点他同意,要说天降异象时出生的孩子都能当皇帝他可不信。“真要说异象,我出生时皇宫上空一片漆黑,而周围却依旧晴空万里,这算不算异象?”

    “算,当然算!”贺珉兴奋地点头如捣蒜“这就是,你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啊!到时候我要被我皇叔追得满世界跑,你可一定得收留小弟!”

    “你这会没被你皇叔追得满世界跑,我不也收留你了吗?”秦少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别说全国,就说这京城中有多少孩子在那段时间里出生吧,这要真算帝王之相我可惨了,得有多少竞争对手呢。”

    贺珉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杀过人吗?”

    “你说什么?”贺珉冷不丁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了一跳。“这我当然没有。你呢?”

    秦少邈也摇了摇头。

    踏着别人的鲜血,踩着别人地尸骨往上爬,那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啊!两个单纯的年轻人第一次认真思考起皇权背后地种种,别人的鲜血会顺着自己地双手浸透大地,别人地尸骨要成为自己通向成功的阶梯,任何阻碍自己地人都只能有一个下场---死亡

    他们都说不清自己是否拥有这样泯灭善良的勇气,这种事永远只有在发生时才能知道答案。

    秦少邈踏着夜色回到府上,恹恹地敷衍了属癞皮狗的闻馨,便去了祠堂。

    每一件盔甲、每一把宝剑都与它们主人的画像和牌位放在一起,这个家族的荣耀是用鲜血换来的,而不是谁的恩赐,这个家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这里的每一把剑都拔出来都是腥的,终结过无数生命的痕迹是无论如何都擦洗不掉的。

    秦少邈作为这家族的一员,从小就懂得力量的重要性,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从战场活着回来,然而他却从没考虑过何种精神才能支撑这样冷酷的力量。杀掉一个与自己素未谋面并毫无恩怨的人,是什么感觉?那个人也有自己的父母,也许还有妻儿,他们都在遥远的地方日夜期盼着这个人回家,这个人会疼痛、会惨叫、会绝望、会死亡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生命,可自己却不得不将他毁灭,否则毁灭的就将是自己。

    秦少邈猛地抬起头,他忽然觉得那些从小崇敬的祖先们此时就像狰狞的恶魔,他们或刚毅或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的都是超乎他想象的罪恶,就连他最亲近的父亲秦少邈不敢再细想下去,他起身要跑,却与门外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镇国侯温和的眼角已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一笑起来格外明显,但他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多笑笑,特别是对自己的儿子。这个孩子不仅是他生命的延续,更可能成为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关键。他相信这个孩子生来就是特别的,他不在乎后人会如何评价他们,他相信力量会让一切逆耳的声音平息,只要他的儿子和他的家族依旧矗立在这个国家的巅峰。

    “我不去哪,只是累了,想早点休息。”秦少邈小声应道。他对父亲有了莫名的恐惧,紧张之下竟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心!”父亲本能地伸出了手臂,健壮的儿子险些把他也带了个跟头。

    “爹,您没事吧?!”秦少真紧张地拉住了父亲。

    “我老了。”镇国侯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后又开心地笑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这当爹的怎么能不老呢。”

    秦少邈怔了怔,父亲好像比自己矮了。可在记忆中父亲明明是那么的高大啊,仿佛自己一辈子都只能仰视他。秦少邈终于认识到,父亲真的老了,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统率千军的身影必须将由自己继续扮演下去。

    “爹,您真的老了。”秦少邈觉得也许自己能管理的真的不止千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