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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楼江槐并不是钝到想让人狠狠踩他两脚的地步,有些时候,他是要比楼三哥敏感细腻得多的。
午后的天阴得像锅底,比傍晚的光线还要暗,天边隐隐传来儿声闷雷,雪亮的闪电不时划过天幕,像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小扇还在院里的大树下编筐;长长的藤条在她灵巧的手指下听话地弯来扭去,楼江槐急匆匆地跑过去“别编了,马上就要下雨了。”
小扇微微地一笑“一会儿就好啦。”她指指上面浓密的树冠“老树可密实了,有时候雨下一两个时辰树下也不会湿。”
“这场是雷雨,跟前几场绵绵细雨怎么能比。”见她仍是不动,楼江槐也只好坐在树下的小凳上,天边的雷声,响得越来越近,他不由得疑惑道:“你不怕打雷吗?”
小扇笑着摇头“不怕,打雷有什么怕的。”
他也笑“小扇胆子不小啊,屋里的小鬼有好几个吓得又哭又叫,里面几个大人都哄不住。”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扇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你和三哥、林大哥一直在这帮忙,你们本不是这里的人,却一直留下吃苦受累,又常常找来兵大哥帮忙做这做那,我、我很感激你们。”
楼江槐讪笑“谢什么,你这么见外,我真是不习惯啊。”糟了,她那带有深意的目光又飘过来了,让他心慌慌意乱乱,不要啊,他绝对绝对没有那种心思啊!
“小、小扇,你觉得那幅画像画得怎么样?”
她微微低头,有些赧颜“比我好看多了,那个画师真会哄客人开心。”硬说所描绘的神韵还不及本人三成,结果被槐树揪住逼他重画,画师一脸拍马拍到马腿上的神情让她至今想起来仍忍俊不禁。
“哦,呃”快,快狠下心说!“那、那以后就用这个给小扇找婆家好了。”笑!快挤出一个笑!
小扇的手顿住,咬着嘴唇“我还没想那么多。”
“你都十七了,是该想想了。”楼江槐僵着笑,感觉自己好象她老爹“城里的姑娘都是用画像”
“我不是城里的姑娘!”
骤恼的声音骇了大胡子一跳,他赶紧改口:“村里的姑娘也都是这个年纪考虑的,你爹没跟你提过吗?没关系,胡子大叔帮你想着”
“不用你想!”连她自己都被自己恼怒的语调给吓了一跳,槐树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为什么!一向温婉的她第一次发脾气“你不要老说大叔大叔的,你根本不是,我”
“恭喜胡子大叔吧!”楼江槐觉得冷汗涔涔渗出,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家里给我定亲了,是跟我一起玩大的邻居冰月”
“轰”的一声,比当年炸开北坡的火药还要响十倍的巨雷炸在头顶,也许,并不是炸在头顶,而是炸在她心里,将她炸得粉碎,以至于后来,槐树的声音像是她的魂魄离了躯体后在冥冥中听到的,那么不真实,遥不可及“冰月当然没有小扇生得好看,但胡子大叔喜欢她很多年了,现在美梦成真,反倒觉得瞧有人唬弄我”
槐树抓着头,好象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的胡子大叔,偶尔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让她偷偷记在心里,梦里羞涩地描绘。
“小扇你没见过她,她人好得不得了呸!我说这个干什么?我是说,到时候,胡子大叔带你去喝喜酒”
“我不去。”她怔怔地道“我不去”
楼江槐看着她苍白的脸,再也掰不下去,从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残忍,原只想打消她初萌的倾慕之心,此刻却惊觉这质朴的山村小姑娘,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到难以自拔的地步,是谁的错?
“小扇”
“槐树,你不知道,我、我”有多喜欢你!她死死地咬住唇,急促地吸着气,眸子大张,眼里都是他,满满的,全都是她的槐树
不是大叔,不是长辈,多年后再相见,是芳华正盛的小扇和正当年轻的槐树,不是当年自称大叔的不知年纪的大胡子和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没有年纪差距,没有辈分隔阂,可是,就连想说句喜欢,也太迟
“小扇,我刚才在骗你,我没有定亲,刚才说的全都是假的。”头脑一热,朗和盘托出,楼江槐咬牙,就算拒绝,也不该欺骗,好汉子言思一致,不做欺人之事“但是,胡子大叔对小扇好,绝没有别的意思,小扇的心,该放到同样有意的人身上,而不是耗在无心的人那儿”
“别说了!”她叫了一声,闭了闭眼,声音越来越低,喃喃地像说给自己:“我明白、我明白,你不要”说得那么清楚,让她的奢望碎得这样彻底,无可修复。
楼江槐懊恼至极,他真混!本来可以很婉转很技巧地说出,可是他却越弄越糟,怎样说都伤她。
那傻气的憨怜的小扇,那长大了懂得爱慕的小扇,那咬住唇将话闷住不至脱口而出的小扇,那朴实的不会哀告强求的小扇,他看在眼里,胸口阵阵紧缩,明明真的不曾有过任何歪想,但此情此景,却觉得自己彷佛一?x那间动了心,喜欢上他可怜的小姑娘,从没有这样疼惜地喜欢一个人,从来没有
大雨倾盆而下,楼江槐低沉的声音被雨打得几乎听不清“我本来想装不知道,但怕你越陷越深,最后不能收拾;又想干脆离开村里,却怕你傻里傻气地空等耽搁自己,我是个粗人,有话直说,不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但是楼江槐是真心实意为小扇着想,绝没有”
“我知道!”小扇打断他的话,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现在知道了,你对我好,我一直都很感激,全都放在心里,是我自己奢求了”
一道极亮极耀眼的闪电霎时间映亮了整个黑沉沉犹如夜幕的天空,小扇一向红润的脸蛋被闪电反射成雪白色,楼江槐愣愣地站着,看她被枝叶间隙倾入的雨淋得浑身湿透,却第一次不敢碰触她,不敢抹掉粘在她颊边的湿发,不敢脱下外衣为她遮一遮风雨,不敢说一声“小扇,我们回去避雨”
又一声巨雷炸响,比雨前那一道雷还要响、还要恐怖,大地也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大屋里传出孩子们惊惶失措的哭叫声。几乎与此同时,楼江槐看见一只橙黄色像太阳一般大小的火球轻飘飘地向树冠里钻去,他脸色大变,电光火石间纵身扑向小扇,一股掌风将她远远地推离大树,只听身后“轰”的一声,像有什么被猛地击在背上,立觉双眼一黑,身子骤轻,似乎被高高地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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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是她奢求了,所以这雨,是为让她将所有感情统统洗去,好重新来过吗?
那时,她不会再喜欢上槐树,槐树也不会明明白白地说不可以,她还是槐树的小扇,槐树还是她的胡子大叔,过着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过去的事不会重来,就像明天还会刮风下雨,但刮的绝不再是今天的风,下的绝不再是今天的雨,往后的每一天,也永远都不可能再刮今天的风,下今天的雨一样。
茫茫中,她好象看见林大哥,当初和槐树一同来到村里,现在已是很多姑娘偷偷喜欢的青年,他从来都是对外人有点冷淡的,但对她和善堂的孩子们却相当温和,而对楼三哥及与槐树,则始终每天连讥带讽,挑刺拌嘴,一日不吵不闹都像过不安生似的。
这样的林大哥,竟也会用一双哀伤的眼看着她,叹得苦涩而无奈。
“这世上的事,原来真有些是不能强求的,能遇上就已算有缘,而要一辈子守在一起,是多么奢侈的想望!”
倘若这活在几个月前对她说,她还是似懂非懂,可是现在她听在耳里,却是心如刀绞,痛不可挡。
遇上槐树,已是缘分;可喜欢上他,却是她奢求了。
“小扇,你忘了他吧,他不要你,你也不要他就是了。”
从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林彦,像是那一天在镇上,有个人笑着送她一把极漂亮的团扇,温温柔柔地说:“我们小扇,没有了扇子怎么成。”
我们小扇我们小扇我们小扇我们小扇
哭得整个肝肺都要挖出来了,心不断地沉下去。
槐树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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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扇!小扇?你哭什么?”林彦摇摇她的肩“是吓着了吗?放心,楼老五命大得很,他死不了。”
她慢慢睁眼“林”粗嘎难听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擦擦眼泪,别再哭了,楼老五还没进棺材,等他一脚迈进去再哭也不迟。”
她怔怔地,原来她在做梦,可是现在她也是恍恍惚惚,到底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咳掉嗓中的涩块,她揉揉眼,掌背触处,一片湿润,用衣袖擦干眼泪,她仍是有些迟疑,既然是做梦,那槐树和她在大树下说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在梦中?
“你们两个大雷雨天跑到树底下干什么?没见过雷劈树啊?”林彦像是很恼怒,气冲冲的,语气里却掩不住一丝丝关切的味道“那棵老树被削去了一半,幸亏楼老五平时钝得像头猪,关键时刻反应还算快,把你及时推了出去,才没有叫树砸到。”
她的脸一下子白了“槐、槐树他”她记起来了,那一声很响的雷炸开的瞬间,她被槐树推了出去,摔倒后一回头,正看见槐树被你上半空,茂密的树冠缓缓滑落,瓢泼大雨中,火星四溅,是梦里也见不到的可怕情景。
“他已经醒了,倒是你昏得比较久,他在隔壁,你去看看吧。”林彦径自嘀咕“连雷也劈不死他,真不知是什么妖怪投的胎!”
小扇迅速爬下炕,连鞋也顾不上就穿就往隔壁跑。
隔壁,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其间响起大胡子气急败坏的吼声。
“看什么?看什么?都给我一边待着去!”
“三环套月,平湖秋月,春江花月夜。”小明夜不知在干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去去,我还天下三分明月夜咧!就你会查数啊!”大胡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小沐三笑道:“五叔,你屁股上还有一个,恰恰左右各半,正是二分无赖是扬州啊。”
大伙儿哄地笑起来。
“五叔,是不是你干了什么亏心事,老天爷看不过眼才下令劈你?”
“胡说八道!我干什么亏心事了我?!哼哼,我最亏心的就是好心捡了你们三个小混球!”
“我好象是三叔捡的吧?”小沐三托眷哩沉思。
“槐树人好,福大命大,老天爷一定是故意让雷公电母劈歪,就是不中!”
春杏嫂“噗哧”一声笑出来“李大娘,你这还是说楼五爷做了坏事叫天公劈呀。”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槐树你别见慢,我人老糊涂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老天爷绝不可能劈你这样的好人,一定是搞错了。”
这回忍不住笑出来的是都家小姐与百合。家丁阿富惶惶地说道:“小姐,不要盯着男人看呀,会长针眼的”
“你才让人看了长针眼!”楼江槐大怒,刚想跳起来,却惨叫一声又趴下去,有气无力地道:“你们都不去看看那些小鬼,不怕他们拆了房子啊!”众人异口同声:“现在看你重要!”
“看看看,谁看谁长针眼!”大胡子恶毒地诅咒“你们要看是吧,我就脱裤子啦,让你们连屁股上那块也看得清楚”
第一个尖叫着转头就跑的是都家的娇娇女,差点一头撞倒身后的小扇“小扇!”
一群人立即转移注意力,围上来嘘寒问暖。
“小扇,你没受伤就好,吓死我了!”百合抱着她似快要哭出来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不在屋里说,偏要去外头?幸亏都没事,不然怎么是好!”“是不是有什么凶兆,老天爷才劈倒老树警示村里人?”李婆婆忧心忡忡。
“李奶奶,这事很平常,来,让蓝田给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小沐三推着两人往门外走“顺便支持一下三叔,我怕他一个人应付那么多小鬼吃不消。”
“喂喂,我哪儿知道,别推我”
“小姐,天要黑了,家里的轿子应该到了,咱们回去吧。”
正拉着小扇的都家小姐犹豫了一下“等一会儿,我去东屋取样东西再走。”
小明夜拉着小扇来到炕边,伸手去扯楼江槐身上的被子“快看,五叔身上印了好几个月亮。”
楼江槐抵死挣扎,坚决捍卫他的遮羞被“明夜,你今天的功练了没有?在这儿瞎搅和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明夜人虽不大,力气却不小,一蹦跳上炕,一脚踩住大胡子五叔的肩头,将他踩得哇哇叫,趴在炕上动弹不得,双手掀开被子,叫道:“快看快看!”
小扇倒抽了一口气,楼江槐背上,竟是三个硕大的圆圆的黑色印记,像是三个圆如中秋的月亮,看上去很是滑稽,但细细瞧来,却有些恐怖,让她身上不由得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慢慢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真的是非常的轻,可是,就是这轻若鸿羽的一触,那黑月亮居然被碰破一小块,露出下面的白色,让她险些昏过去。
“没事,别怕别怕。”明夜稚气的小手臂抱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烧焦了当然会这样,晾几个时辰就好了。你看,这块是三叔碰破的,这儿是我碰破的,那边是小三子碰破的”
楼江槐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来:“你别再吓唬她了,小扇哪有你胆子大!”
小明夜笑你地“还有一个最轻,不会碰掉皮,也不是黑色,是紫红的,在屁股上,你要不要看?”
脚板底下的大胡子哇啦哇啦地怪叫道:“死小子,你敢?我揭了你的皮!”
小扇眼睛一眨,一串泪珠扑簌簌地掉下来,她拚命抑着声,两手使劲你住嘴,好半天,一声长长的抽泣从指缝间钻了出来,像是很久很久才有那么一丝气自肺里尖锐地挤出,划得喉咙都痛起来。
从没见人哭得这般难以自抑,明夜吓愣了,被脚下的大胡子五叔一挺身掀得差点跌倒都没注意,傻看着五叔迅速爬起来,扯开小扇紧按在嘴上的手掌,狠狠地道:“吐气!我还没死,你敢哭昏就试试看!”
小扇愣愣地瞪了他片刻,才轻轻地颤颤地吐了口气,死命抱住他的颈子“哇”地哭出声,肝肠寸断。
没事!槐树没有事,就算他说一千个一万个不行不能不可以又有什么要紧!
只要他好好活着!
“唉、唉,小扇你真是,你不哭我还忘了楼五爷是从鬼门关那儿转了一圈回来的。”春杏嫂擦擦眼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楼江槐搂着他吓坏了的小姑娘,柔声哄着拍着,直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甘冷落地挤进来,他也一并揽进宽厚的怀里“乖啊乖啊”地喃喃念着。
其实并没有体会到死亡的恐惧,背后剧痛、?x那腾空都是瞬间的事,自己根本就糊里胡涂,远不及旁观的人看得心惊胆战。无知觉的死,没有什么痛苦,而目睹当时情形的人,却有可能梦魇很久很久。
楼三哥进屋来,见此情景,脸上现出少有的厉色:“现在知道后怕了?猪也知道雷雨时不能到树下避雨,你没有脑子吗?”
楼江槐委屈地咕哝道:“我没在树下避雨,只是来不及跑回来,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不安慰兄弟还劈头就骂?”还是小扇好,都知道抱他哭一哭,宽慰他严重受创受惊的身心,连小明夜也难得贴心地主动要求拥抱,真乖。
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插进来:“安慰归安慰,不要抱得太久啊,小扇大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气氛凝滞了那么一下,小扇手忙脚乱地从大胡子怀里挣出来,面红耳赤地跑回小屋“砰”地关上八百年不曾关过的门。屋里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一起看向面无表情的林彦,大胡子的目光尤为凶恶,可惜林木匠不为所动,冷冷地盯回去,反倒盯得他心虚起来,又“哎哟哎哟”地瘫回炕,埋在枕褥里胆弱地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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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劈事件过后没多久,小扇就开始晚上回家去睡,说是腾出地方给蓝田这三个孩子,但楼江槐知道,小扇在躲他。
其实好象也没什么啊,他被姑娘家拒绝过很多次,也从没躲过谁,就算小扇脸皮薄,也用不着躲三四个月这么久吧。
雨季绵绵,潮得人心里发霉,小木匠接连不停地出门帮人修屋顶,想找人吵个架也不行,大胡子郁闷得心慌气短手足无力。
“呜呜呜五叔,阿敏又欺负我!”个头小小的石蛋第四次跑过来哭诉。
楼江槐精神一振。很好,娃儿们有得吵,他便也有事做,于是,摆出严肃的表情问:“这次又怎么了?”
“她在我头上编辫子!”小石蛋低下脑袋,给他看头上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她自己编不好,就生气,还敲我的头。”
勾勾指头叫来几尺开外用不耻眼神唾弃石蛋告状行为的小丫头“阿敏,你怎么老是欺负石蛋!”
小丫头很不屑“我为什么不能欺负他?”
大胡子抓抓头“为什么不能?这个你们要相亲相爱,好好玩,嗯,那个那个,欺负人是不对的。”
“谁叫他比我矮!”小丫头凶悍地掐了石蛋一下,没用的男娃委屈地抽抽噎噎,却躲都不敢躲,看得大胡子有点冒火。
“矮就要被你欺压啊!住手,你还掐?”将来一定是个小泼妞。
一只干净漂亮、五指修长的手拍上阿敏的头,楼家色胚沐三郎笑吟吟地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不可以欺负石蛋。”
小女孩愣愣地道:“为什么?”
“因为十年后,他会比你高,不但高,而且会很英俊,他如果一直记得你曾欺负他,你就要后悔啦”
“五叔,有没有看到我的绳子?”蓝田急匆匆地跑来问。
楼江槐张望一下“没看到。”拍拍巴掌引起大伙注意“谁看见小田的绳子啦?”
娃儿们乖乖地答:“不知道!”
李婆婆癫着小脚跑进屋“快快,小阳被明夜用绳子吊在柴棚里”
楼江槐一跳老高,赶紧跑去救人,一屋子小鬼呼啦啦地跟出来大半。
未到柴棚,就听见震天的哭声,一向皮得无法无天的小阳这回吃了瘪,楼江槐一进棚门就见这小皮蛋被五花大绑地吊得离地十尺高,正哭得涕泪齐下声嘶力竭。
“明夜!”大胡子五叔吼道“还不把人放下来?”
“不行,除非他先跟小扇认错。”
小扇?楼江槐一怔,才注意到柴堆上,孩童正扯着衣摆给小扇揉眼睛,她一手还捂着额角,有血迹沾在眉梢,让他心里骤然紧缩。
“怎么回事?我看看!”他大步向前,拉开小扇的手掌,见她额上有道血口,像被硬物击中,而眼眶红肿,也有一块擦伤,她不适地频频眨眼,眼泪抑不住地源源而出。
楼江槐皱起眉,粗声留下句“小田,你先把那小鬼放下来”立即拖着小扇往水井边去。
三两下打了半桶水上来,撩了袍角沾水轻轻擦试她额角的血痕,见她蹙眉皱鼻,手更是放柔,一点一点蘸掉血渍,小心翼翼“别躲,还有眼角。”
小扇偷偷地抬眼瞧他,槐树的脸离她很近。从没有这样近地看过他;让她清楚地看到他粗浓的眉,有点塌的鼻子,吓人的大胡子,还有一双有神的很温柔的眼。
这样温柔的眼神,在他刚硬的面部轮廓上有点不太和谐,幸亏不常见,她只在那日集市上见过一次
唉,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却总是忍不住。槐树的笑、槐树的吼、槐树的郁卒、生气、高兴、满足、哀怒、温柔、短短几个月,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后来又破土发芽,让她有了不嗾有的奢望,早知道,就不该在槐树回来那时时时都念他看他,在每日睡前细细回味牢记,结果记住了他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到如今,刻在心底,不能移除。
袍角按在眼眶,她红通通的眼角肿得半高,连鼻尖都红了,楼江槐对着越擦越多的泪水有点无措“很疼吗?那个、你再哭,明天大家都要喝盐井水了。”
又发现一点,槐树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他总是扬高了嗓门大声吼,从没注意他声音压下来是这样有磁性,这样悦耳。
“我没哭,我一眨眼,眼泪就自己跑出来,我也收不住啊。”她有些懊恼地小声说道。
“小扇,你很久没和我说过话啦,你、你很讨厌我吧,我那样伤你的心。”楼江槐第一次将小扇当成年女子看“你是个好姑娘,有很多小伙子喜欢,楼江槐算什么东西,也敢回绝小扇?他”
“槐树!”她唤他一声,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要这样说,我、我不是唉,那天的事我都忘啦,什么也不记得了。”
“呃?”
“真的全忘了,以后都不会再记起。”她认认真真地说“所以,你也都忘了吧,不要再提,或者那天根本什么也没发生过,小扇还是以前的小扇,从来没有变过一点点。”
楼江槐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是阴天要下雨还是坐在井沿上的缘故,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衣衫边沿都像绕着湿湿的水气,有点朦胧。她的眉睫沾了水,很小很细的水珠,看不出是泪滴还是未干的井水,红红的眼微肿,眸子向下垂着,像在凝视辘辘上半悬的那截井绳,她一向是个文静的女孩子,温吞又有点迷糊,有时会犯些傻气,让人又爱又怜,他知道,垦田的兵士来善堂帮忙时常会借故和她搭讪,昔日瘦弱不起眼的小女孩,已经是个逐渐展露丰姿、会引起男子注目的大姑娘了。
和小扇说明白,他应该松口气的,可是不知怎的,心里隐隐地有点别扭起来,盼着小扇别生他的气,而方才小扇说的那两句话,却又让他不是滋味,原来他在人家心目中根本就不算什么重要的人,说忘就一下子忘得没影了,怎么能这样?
“天快黑了。”小扇仰头看看天色,用手按了一下眼角,站起身低声道:“我回家了,你别骂小阳,他已经哭得很可怜了。”
“那我送你回去”回去干吗!善堂才是她的家啊,她那个老爹每天除了睡觉吃饭日日同村里的老人闲聊,管过闺女牲有?!
“不用了,李婆婆会和我一起走。”
“哦,那,那”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笨拙过,大胡子好想捶胸顿足,真蠢真蠢,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吗?楼江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眼见着小扇的背影越来越远,他闷闷不乐地抱着水桶万分郁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