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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一百零八坊,最热闹的地方是东市。
东市西北角,有一座酒楼,名曰“十里香”号称天下第一楼。
顾扬此刻正独自坐在靠窗的一角。这位置临窗却不临街,看不到都城繁华市景,祝野所及,是一片宅邸:他的目光便凝聚在其中的一所当中。
据他这阵子的观察,宅子的主人差不多该到院中活动了。
果然,一条身影晃人视线,略为舒展手脚,便行云流水地打起一趟拳。顾扬放下手里的酒杯,巴着窗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不错,真是不错,应该跟小七有的打,不会被欺负得太惨”
一套打完,那人凝气收势,似乎仰脸朝这边看了看,顾扬忙缩回头,等再看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可惜还是不清楚来历”顾扬自言自语。
“顾将军。”
吓!冷不防被偷窥者笑脸吟吟地出现在顾扬人前,顾扬只差没从凳子上掉下文。
“顾将军,别来无恙否?”来人有着湖水碧绿的眼睛,带着一点玩味的神情看着顾扬。
“呃”顾扬看家本事发挥作用,面不改色地故作沉吟状“这位公子,好生面熟,不知哪里见过?”
来人决定下予理会他的装腔作势,单刀直入地自我介绍:“在下姓裘,单名一个鹤字。”
“裘鹤?好名字。”顾扬打着哈哈拍两下手。
“久闻顾将军大名,在下可否有幸与顾将军小酌几杯?”
顾杨未曾回答,肚子忽然响亮地叫“咕噜”两声,提醒桌面只有酒没有饭菜的现状。
呃,镇南大将军吃不起十里香楼的酒菜,说起来似乎不能让人相信,然而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顾夫人临走之前留给顾扬的家用倒也不少,不过碰巧前一阵遇见两帮混混街头开战,本打算劝架,不知怎么就卷人战团,打得倒是过瘾,事后的赔偿也刚好花空家当。雪上加霜的是,被谏宫参奏行为不检,又给半点不肯留情面的皇上罚掉半年俸禄。于是乎只能空着肚子坐了一个上午。
“想必顾将军还未用膳?正好正好,让在下做个东。”
对方相当善解人意,顿时让顾扬的好感又拉高三成。
小二过来点菜“在不对此地酒菜不熟,还是顾将军来吧。
“这话问我就对了。”顾扬老实不客气“十里香的菜做得好的有“脍蛇羹”、“槽鹅掌”、“八宝鸭””不多,真的不多,最有名也就那么十几道,每样都来了一盘。
莱上齐,酒下肚,顾扬对未来女婿的好感已经升到了顶端。当然啦,现下还是顾扬一厢情愿,不过按照他一贯自许的推波肋澜能耐,想必也是水到渠成。反正他尽打算得变好,自那天在屋顶见到此人,便大有好感,要擦一个配得上宝贝女儿的男人可不容易,大好机会岂可错过?镇南大将军有的是眼线,何况裘鹤的相貌太引人注目,见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不过,有两句要紧话,得先问清楚。
“裘公子可曾娶亲啊?”
“不曾。”
“可曾订亲?”
“也不曾。”
“好好好——”顾扬一副未来岳父的神情看着裘鹤,并拍拍未来女婿的眉“这酒我请了!呃是酒,不是饭菜。”
“多谢多谢!”女婿看来心领神会,欢天喜地,只差没有直呼岳父六人“看来往下的几手三角猫功夫还人得了顾将军法眼?”
“啊?啊,哈哈哈。”岳父干笑“你跟我何必客气?小女你也曾见过,不知是否中意?”
问得虽然客气,眼神里却满是“若你敢说个不字,就不用想活着定下十单香楼”的讯息。
“她正是我要娶的女子。”裘鹤这一句话答得相当郑重。
“但”裘鹤话风一转“她是大燕太后,住在深宫”
说起这个,当初自己劝老七人宫:虽说找的理由是荒唐些,但他心里有的念头,仍是这样好的女子,应该为皇上珍而重之呀,谁知先皇竟如此不够意思,新婚之夜落跑大吉。
而照老七那个脾气,好像当虚名小寡妇还当得不亦乐乎,要是当爹的不为她考虑考虑,只怕她当一辈子也乐此不疲。
“你放心!”顾扬大权包揽“这事儿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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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
宫城中,顾紫衣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爹出卖,正与慕容幸为了回家给顾扬祝贺五十大寿的事情谈判。
“一个时辰怎么够?起码五个。”
“开玩笑,最多一个半。”开天杀价,落地还钱。
“四个半!”
“两个!”
“四个,不能再少了!”
“两个半,不能再多了!”
“唉!”最后定三个半时辰,在慕容幸看来是自己输了“但你要答应,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偷偷溜出去。”
不讲理也好,他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心情。
“好。”她低声地回答,却又一次回避了他深沉的注视。
心事越来越清晰,回避越来越困难,她不知自己到何时才必得要面对真相,只是本能地做着最后的逃避。
两日后——
慕容幸派出的这支护卫太后队伍,实在有点儿夸张。不过有了上次的前车之监,连侍卫们也觉得有必要将顾府围个插翅难飞,毕竟,谁也不愿意在鬼门关溜哒。
只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却防不住顾家主人暗渡陈仓。
“来来采,女儿啊,我给你们引见”
话还没说完,因为那两个人似乎已经对上了眼,只不过在裘鹤这一边看起来还像样,顾七小姐的眼神却怎么看怎么像斗鸡。
老爹却不知道,一贯忘恩负义的顾紫衣早把救她脱难那点“小恩”抛到脑后,而将他曾指责过某人的“深仇”牢记在心。
裘鹤也想不起来他们俩几时结下了梁子,正打算按部就班地问候问候,叙叙旧情,却已被顾紫衣开门见山地打断:
“你哪国人?”
上次平静之后,回想他的话,越想越不对,他说话的口音都不是大燕人会有的口气。
“东突厥。”
“他是你大姐的老乡哎。”老爹抢着插话。
“是大姐夫啦。”顾家大小姐红衣在东突厥快快乐乐地当着可贺教(皇后)。
“女儿嘛,出嫁从夫。”老爹自动革除老大的京城籍贯,把她蹋入东突厥人行列。不过也是,她嫁了十年,只回过家两次,分明是有了老公忘了爹。
“那你到我们大燕来做什么?”大燕太后戒备森严,一副把他当作探于的表情。
“来玩嘛。”老爹又抢着回答。
被做女儿的自动忽略,一双眼睛仍望着裘鹤。
裘鹤浅笑“来找一个大燕女子。”
“找到了吗!”
“算是找到了吧。”
咦?他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莫非他是在说
“女儿啊,”顾扬不失时机地再次插入“园子里的荷花开了,你们去赏花吧!”
一手推一个将两人推进花园,然后自己偷偷藏起。
小荷才露尖尖角,也确是一番好景致。不过,只有一朵小荷的话
被顾扬设计独处的两人,这会儿就大眼小眼一起瞪着那唯一的一朵荷花。
“我来大燕已经一年多,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沉默良久,终于挑起一个话头。
“感想如何?”听起来还是有点儿挑衅的语气。
裘鹤默然片刻,笑了笑“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
“你不能指望从我这里听到十分中肯的评价,我毕竟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突厥人。我相信如果你去了突厌,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有十分好的印象。除了从小的感情之外,还有习惯,生活的习惯、思维的习惯,一旦与习惯不同,很容易产生反感。”
很奇怪地,虽然话里暗示着,顾紫衣心里的芥蒂反倒解开了些。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也有例外,我大姐头一年从突厌回来,就满口夸赞。”
襄鹌微笑“可贺教是爱屋及乌吧!”
“你认识我大姐?”
裘鹤沉默了一会,缓缓地回答:“草原上没有人不知道仙子般的可贺教。”
顾紫衣因为这话心情大好“那么我们大燕至少有一样绝好的东西。”
裘鹤哈哈大笑“大燕的好处可不止一样,更少,还有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女子。”
咦?那个眼神又来了
顾紫衣本能地低下头,这情形落在刚迈人月洞门的慕容幸眼里,正是一个脉脉含情,一个含羞带怯。
难怪在宫中坐着,右眼皮老是跳!
一霎时,慕容幸的脸色有如泼上了一缸墨汁。
靠着自幼培养出的气度,费尽力气才强行按捺住直接冲过去的冲动,却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花丛后面正打算偷偷开溜的顾扬。
“顾爱卿。”
皇上的嘴角高高挑起,看起来倒是像在笑,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季节倒退了六个月,又回到寒冬腊月。
顾扬只得硬着头皮,过来给一身便装的皇上请安。
“老臣见过皇上。”
特地加个“老”字,以便提醒皇上,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千万莫要拿自己当做出气筒。从皇上的眼神来看,这可不是多虑。
“顾爱卿,那不是你家亲戚吧!”皇上的牙关还没松开。
“呃,是亲戚。”反正“一表三千里,硬要找肯定能找出来,也不算欺君。
“哪门亲戚?”皇上的牙关好像咬得更紧了。
“这个嘛”顾扬头上开始冒污了“是我家大女婿的亲戚。”
事关两国邦交,皇上应该不会跑过去砍人吧?
“那么,太后为何与一个外男单独在一起?”皇上把“外男”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睛像是要将那个“外男”一口吞掉。
到这时候,顾扬再迟钝也听出皇上语气里那股直冲脑门的酸意了、可是,皇上怎么能为了太后吃醋?
“啊,皇儿——”
偶尔回头的太后,发出了一声抓住救星般的欢喜叫声。
“母后!”皇上总算松开了牙关,脸朝着太后走过去,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盯着“外男”
“这是东突噘采的裘鹤。”顾紫衣一口气介绍完,顺便往旁边挪开一步,好让那两人直接针尖对麦芒。
“远方来的客人;欢迎你。”皇上嘴角含笑说,眼眸里可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裘鹤手按胸口躬身:“尊贵韵大燕可汗,你好!“
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说:“这是大燕天子。”暗示他应该跪拜。
裘鹤傲然道:“草原上的鹰,不对任何人屈膝。”
皇上浅笑“草原上的鹰,不必拘礼,请尽情享受大燕人的款待。”
这句话是用突厌语说的,顾紫衣忙低声问:“你说的什么鸟浯?”却同时遭到两个男人眼含笑意的一瞥。
不过只是瞬间啦,针尖继续对麦芒、要用一个词儿来形容这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战,就是——“杀气腾腾”
若论两人的气势,实在是不相上下的,不过慕容幸毕竟占有地利,可以使用旁门伎俩:“母后,儿臣特来迎母后回宫。”
“哎!你答应过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慕容幸现在只想把人拐回安全地带。
“宫中有急事,欠你的朕下回一定补上,顾爱卿也是打扰了你的寿筵,朕一定加倍补偿:远方的客人,请在这里慢慢享用。”
不由分说,使个眼色给小太监,搀起太后,跑路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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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上”阿福战战兢兢地开口。.“做什么?”这一声很像从火山口传出来的。
“奏奏摺”阿祯小心翼翼地比划。
“怎么了?”岩浆温度又升高了。
“皇上不觉得这奏摺看起来别扭?”
是啊,这该死的奏摺看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跟鬼画符一样!嗅,拿反了。
慕容幸恶狠狠地倒过奏摺,然而并不顺眼多少,文字虽然映人眼帘,大脑却拒绝将之转换为对应的具体含义。
放弃努力,奏摺被甩在御案一角。
“传——,慕容幸的表情只能形容为咬牙切齿“镇南大将军!”
他忍无可忍了!耐性,那是什么?好吧,他可以对顾紫衣耐心,他可以慢慢地等待她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多长时间都可以。但,如果有顾大将军掺和在中间的话无比高涨的危机感,让慕容幸不定决心,首先要解决这个麻烦!
“顾将军今日五十大寿,皇上准了假”
皇上眼里的熊熊烈焰及时转向,让不识相的小太监咽下后半句话,明哲保身地闭口不言。
“告诉他,朕有特别的贺礼,要当面颁赐给他。”皇上说这话时的龇牙咧嘴,可以理解为冷笑吗?
总之,顾大将军好像把皇上惹恼了,看来要倒楣罗!
所以,顾扬一路走来,接收到的都是充满同情的目光、自求多福的美好祝福。:
“哎呀,顾爱卿——”
如果不是牙咬得紧了点儿,皇上这一声呼唤倒也显得和如春风、君臣情重:
“又打扰了你的寿筵吧?可是这朕的贺礼,只能当面给你,所以只好请你过来了。哈哈哈。”
“皇上哪里的话?皇上之请是臣的最大荣幸。”装傻乃顾氏第一绝技。
“那就好。”皇上向两旁吩咐“你们都出去,让朕与顾爱卿好好地谈谈心。”
“顾爱卿啊”只剩下两人的殿内,皇上的声音听来似乎非常沉痛?“我慕容皇家对不起你们顾家。”
“皇上何出此言你”怎么觉得背后发凉
“父皇有亏于你的爱女。”老爹,事情毕竟是你干的,背后让我说几句坏话也不过分吧?
“太后青春年华,就在寂寞深宫中虚度,实在叫人扼腕。顾爱卿,如果有机会,一定很想让太后再嫁,重享人间天伦吧?”
终于说到正题了。”朕其实很赞同啊!”哈?尚来想出答对的顾扬,被这一句弄得糊涂了。”朕也不忍心,看太后年华虚度,真的!所以”慕容幸特地停顿一下,好让下面的话听起来效果更十足“朕决定娶她。”
哗啦!顾扬下巴连带眼珠一起掉在地上。
“顾爱卿,别掏耳朵了,你听得一点错也没有。”慕容幸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又重复了一遍:“朕要娶你的女儿顾雪衣。”
叫阿呃可是这个”
难得,真是太难得了,顾扬居然被噎得没话说。
“国舅大人,”未经许可,慕容幸已经以女婿自居“你只要答应这门婚事就行,剩下的朕来想办法。”
“但、但、但是,’被突然一句话惊到,顾扬还是没有恢复语言功能。
“国舅大人,莫非是对联这个女婿不满意?”慕容幸笑容像弥勒佛,眼神却如夜叉一一显然,皇上不容反驳。
“臣不敢。”’顾扬总算顺利说出话来,语气难得地郑重“但请皇上体谅臣的爱女之心,臣恳请皇上明媒正娶!”
他把堂堂大燕天子想成什么人了?“顾爱卿何须如此担心?朕当然会明媒正娶,”
“那么恕臣愚昧,请皇上开导臣,如何能叫宰相们答应此事?”
皇上要迎娶太后,这样的事情,三省长宫不可能答应,就算皇上真的写下立后诏书,也一定会被退回。
“名不虚传啊,顾爱卿,”顾大将军的口舌果然厉书,但他慕容幸的人生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四个字“朕说过了,只要你答应婚事,其他的事情朕自会想办法。”
“皇上不能说一句空话来搪塞。”顾扬顶得针锋相对。
慕容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神情间倒多几分真心的敬重,到此刻他才窥见传闻中的镇南大将军风采之一二。
“那么,你想要朕怎样?”
“给臣一个期限,过了这个期限,臣要自己想办法。”
“一年之内。”慕容幸答得斩钉截铁。
“君无戏言?”
“这是大燕天子的承诺”
“好!”“但是,你也要答应,在这一年之内,你不能”
“皇上请放心,”顾扬心领神会“一年之内,臣绝不再过问小女的婚事。”不过人家自己要追,就下关他的事罗。
“成交。”
呼
老命保住喽“死里逃生”的顾扬擦擦汗,表现得脚底发软。小太监一面扶住他,一面看脚下,顺带喜滋滋地宣布:“顾大将军的影子还在,是人不是鬼!”
“噢噢噢——”顾扬人缘甚好,周遭顿时一片欢呼。“哎呀1”欢天喜地中,只有顾扬满脸沮丧。
“顾将军,怎么啦?”
忘了,居然忘了!本来大可以要胁皇上退回那半年的俸禄,另外既然他决心要娶顾家女儿,再提前付点礼金也是应该的。可惜啊,大好机会!顾扬真是后悔莫及,差一点就老泪纵横
“顾将军。”路遇高瘦的老者,跟他打声招呼。“尚书令大人。”老者是大燕首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跟顾扬的私交相当好,原因是尚书令家的九千金与顾家最小的一双女儿同年,是很要好的闺中密友。
“顾将军神色不佳,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当然有啊,俸禄、礼金,每个字眼都让顾扬的心情黯淡一分,唉
“想是思念女儿的缘故吧?”尚书令自行揣测“女儿们都不在身边,想必很寂寞吧?”
“少许有些。”终于没有人抢美味,幸福占了大半嘛。
“七小姐不知何时回来?我家老九很想念她呢。”
顾家对外宜称,七小姐紫衣跟着顾夫人去了天山看望二小姐。
“不知七小姐的亲事,顾将军物色得如何啊?”尚书令家九小姐刚嫁得如意郎君,当爹的正八卦得紧。
“没影,又戳到顾扬痛脚了。
顾将军又得操不少心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真的,顾扬敢对天发誓,他是被这句话提示,唤起了拳拳忠爱之心,而不是因为记恨从手边遗漏过的俸禄和礼金,才想到,不能过问女儿的婚事,还可以——”
“说起男人当婚,皇上可也到了该立后的年纪了。”
“正是,可是早上他”说起这个,尚书令就变得愁眉苦脸。唉,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有先皇这榜样在先,皇上学得一手真传,搪塞的手法层出不穷,到现在也不肯乖乖地娶一个皇后。
“可以找人劝劝皇上嘛,比如请皇上的长辈——”
这里可就要说句良心话了,顾扬说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人选是关州刺史、皇上的嫡亲二叔靖王慕容成,真不是自家的宝贝女儿。
但
“顾将军!你这主意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尚书令眉飞色舞“太后果然是最佳人选啊!”.
“好主意好主意,我这就去请见太后。”
“喂等等等”
尚书令年纪虽大,脚步却很快,一溜烟已经没了人影。
处境危险!顾扬背上凉飕飕,倘若皇上知道谁是幕后推手的话
还是赶紧告病,然后找机会溜去天山看夫人和外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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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
两个字眼在顾紫衣耳畔徘徊良久,却好像游离于思维之外,始终找不到确实的意义。
“不错,历来后宫选秀,都应该由太后主持”尚书今口若悬河,开始列举此事必行之理由一二三四。
可惜,这些理由都像前面的两个字一样,进入了顾紫衣的耳朵,却无法进入她的思维。她的思维,被尚书今最前面说过的那句话占满了:“皇上该立后了。”
立后,立后
皇后,皇上的妻子,后宫的女主人。理所当然。可是为何心里是这样的难过?是因为长久以来,习惯了宫中只有一个他,和她自己,是可以被称为“主人,的吗?
但,她只是过了气的主人?
压抑不住的难过,好像有只手在心里抓挠翻腾,叫她不得安宁。一阵阵的酸涩房上来,连习惯性放进嘴里的点心,也变得又苦又涩。
“太后?”尚书令出言提醒,不过毫无效果。
“太后。”翠儿轻扯太后的衣袖,帮忙从太虚幻境叫回神——太后照例在听过三句正经话后,就神游不知何处。
却不知道,太后是需要做一点心理建设,才能开口,免得一说话,就失了端庄仪态。
“哀家知道了。”她笑,她努力地笑,不让人看出她的反常,却不知堆在脸上的是个夸张到古怪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倒有点像哭。
“哀家会跟皇帝说的。”
虽然看见太后的奇怪神情,但是对尚书令来说,得到的回答已经足够满意,便也不再多说,告退而文。
而这边,从各个角落冒出许多的宫女,这一次却是围着太后:“皇上要立后了?”
“会选谁家的小姐呀?”
“—定得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吱吱喳喳的议论,虽然带着些许酸意,不过母仪天下的位置原本就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倒是立后之后,皇上就可以开始纳妃了呀。”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翠儿手托下巴,从那一脸的神往来看,只差投说“皇上喜欢我这样的吧?”
“这个嘛,自然该问朕罗。”
太过诱人的话题,吸引了宫女们的注意,使得皇上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在半路遭到围堵,就顺利出现在顾紫衣的眼前。
“儿臣见过母后。”
礼数仍是周道的,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地望着那个脸色发白的人儿。
她没有在笑,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当“儿臣”见“母后”的时候“母后”没有摆出完美的笑容。
她累了!她没力气装笑脸给他看,尤其是——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还要看着他——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的笑脸。他高兴个什么?为了选秀,还是为了等着看她的气急败坏?只怕兼而有之,因为他一贯以她的不乐为乐。
“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好替你挑选。”
他好笑地看着她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纸,气鼓鼓地拿起一支笔来。
“母后这是”
“记下来,省得忘记。”谁有能耐记在脑子里。
“噢”慕容幸故意拉长了声音,朝两边看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方便吧?”
啐,瞧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他还会不好意思?不过,顾紫衣现不只想快点了解此事,挥挥手吩咐旁人退下,顿时断绝了一千小女子打算捞取第一手情报的念头。
“你真的打算替我选秀?”
两人独处,慕容幸照例换回“你”、“我”的称谓,神色间也少了几分嘻笑,多了几分凝重。
“少废话,快说吧。”顾紫衣懒得考虑他神情背后的含意。
那好吧,慕容幸边想边开口:“要聪明,有才学,当然相貌也不能差。”
顾紫衣写上:“才貌双全。”
“个子不用太高,也不能太胖。”
顾紫衣写上:“娇小。”
“鹅蛋脸、柳眉、杏眼,嘴小小的。”
身材娇小,鹅蛋脸,柳眉,杏眼,小小的嘴,顾紫衣在脑子里拼凑了一下,咦,怎么觉得好像有点面熟?不管了,先记下来。
“轻功要好?”
呃?顾紫衣顿了下,当皇后还需要这个?也罢,此人不可理喻。
慕容幸越说越快:“喜欢吃零食,尤其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喜欢没人看见的时候爬树,喜欢晚上跑上屋顶乱逛,早上赖床起不来,生气的时候喜欢踹人”
“啪!”顾紫衣手里的笔重重地拍在案上。
“正经一点,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声音好近。
抬头——
带着邪意的眼睛,距离不到一尺,深深地凝视着她“我是认真的。”他的气息绵绵地呼到她脸上“我要娶的女人就是你。”
“走开啦!”她本能地推开他越逼越近的脸“我没功夫听你胡说八道。”
“啪!”她的手不慎落人对方的掌握。
“你要干什么?”她惊慌地看着他坐上书案,整个身子朝她压下来。
“要你看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好吧,她居然愿意他选秀,他承认自己失去耐性了。既然她一定要躲在高塔里不肯出来,他只好把那座塔给拆了。
“别躲广他用另外一只手扳正她的脸。
她的眼斜开得让他只能看见她的眼白。
他好气又好笑“难道你不看着我,你就能让自己相信我已经不在你眼前了吗?”
呃,这倒也是真的,躲得影像却躲不过声音。顾紫衣慢慢地转过眼珠,却在第一时间就落人了对方漩涡似的阵中“别再躲了”
一下子变得温柔的声音,牵动她的心,也牵走了她的理智。她感觉到印上樱唇的嘴唇,她感觉他唇上的炽热,也感觉从自己身体源源涌出的热量却没有想到躲避。他的舌尖在她口中辗转,挑逗起酥麻的感觉,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
“不行——!”
惊恐的声音穿透情欲。
他的身体僵凝,而后慢慢地离开她,却是因为那两行哀伤的泪水。
“这是乱伦!”
指控只招来一声低低的嘲笑。
“我们有母子的名份。”她无力地提醒他世俗的伦常关系。
“那又如何?”他深凝的眼眸中,只有她满是泪痕的脸,再容不下任何别的阻滞。
“你是大燕的皇帝”
“不假。”
“我是大燕的太后”
“也对。”
“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他一字一字“这什么也不能意味!”
“唉”她凄然而软弱地笑“你自欺欺人。”
“你说我自欺欺人?”慕容幸简直是好笑了,自欺欺人的祖师爷在指责他,然而她脸颊上淌出的泪水却阻止了他的嘲笑。
“是呀,你明知道,这就意味着我们今生不可能相守。”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一直横埂于心底,一直不敢主想,一直装作不知道的话,说出来,就像一把接尸把划破心口的刀,痛入骨髓。
为什么,一定要她面对这一切?
“我本来过得平静又快乐”她喃喃地指责令她失去无爱无怨的平静生活的人。 “蜗牛。”他忽然说。
什么?
“你是一只蜗牛!躲进自己的壳里,就以为得到了全世界!其实你什么都没有!”他恶狠很地,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打碎她赖以保护的壳“你为什么不伸头出来看看,你失去了多少?’’
“看见了又怎样?看见就能得到?既然还是不能够得到,为什么还要我去看呢?”
她嘴角凄然的自嘲,像一把焚得他五脏俱裂的火,却又今他心疼得不忍心再言辞激烈。
“傻瓜”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他不要再看她的哭泣“因为怕失望,难道要连希望也一起放弃吗?”
“希望在哪里?”
“你根本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希望?“可是尝试的代价会有多大?心碎了就不可能再完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保持完整呢为什么一定要我面对呢?你真残忍。”
慕容幸的眉头抽搐了一下,残忍,这就是她的想法?也许是吧,被剥掉了壳的蜗牛,一定很痛苦。可是,为了破茧化蝶的美丽,就让他暂时做一个恶人吧!
“如果不面对,你就永远看不见真正的希望和快乐。”
“看不见就看不见,我不要看。”她固执地“你走吧。”
“走啊!”嘶喊带下了更多的泪水。
“好,我走!”慕容幸咬了咬牙,他自信什么都可以面对,然而面对她的泪眼,他却蓦然发觉自己的无力。
“如果我走就能让你快乐的话。”
远去的脚步,在房门口停顿“但那是不是真正的快乐,请你仔细想着楚。”
还需要想吗?
臂肘掩上了眼帘,却掩不住横陈心头的答案。
他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剥出来,放在她面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