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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园笑的苍凉:“这一场婚事,我从未后悔。”
李嫣仿佛自嘲,她一把拔出匕首,也不看李园胸前大片的血迹,只是看着那柄匕首:“你不后悔吗?你想要死?可你看,我还是舍不得杀你。这真是令人为难的一件事。”
李园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血迹,李嫣愣在原地,他像是这几日一般哄诱她:“乖,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李嫣只愣了一愣,而后神情恢复如常,残忍道:“什么时候记起来的?若我告诉你,我从没有失忆过呢?”
她俯下身去,贴近他的耳畔,轻轻说道:“我是不是演的很好?虽然我将匕首刺进你胸口,可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杀你,相反的,我还很喜欢你,你倒是猜猜,我这话是真是假?”
李园笑的悲凉。
她看着他身上漫出深深浅浅的血痕,笑意温婉:“奶娘死了,李家没了,甚至就连子楚,受此事牵连被禁足质子楼,如履薄冰,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此前我一直觉得,你喜欢言尽。可今日我才知道,你谁都不喜欢。李家也好,言尽也好,你将所有的人都玩弄于股掌。可我也想不明白,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的什么?但不得不说,你藏的很好,甚至骗过了所有人。”
李园定定说:“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你,你信吗?”
李嫣仿佛听了什么有趣的话,笑了两声:“为了我?嗯——让我想想——”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蓦然平静:“你将我一人丢在三青山上,你可知,那两年我是怎样过来的,还有那夜流觞诗会,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李园眸中没了惯常的冷冽,此刻只结了满满的寥落:“你想的什么?”
李嫣从榻上直起身子,定定看着高悬的大红帘幔,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就在想,可不可以有人来救一救阿皎,救一救我。”
她说出这话,眸子一时归于死寂。房内一时沉默,她突然起身,一把扯下了帘幔,看着指尖滑下的一寸寸轻纱:“可惜,从没有人。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能将我从泥沼里救出。渐渐的,我也不想了。”
她笑意突然如淬了寒毒:“哥哥,或者说,表哥?你这么些年,到底是怎样想我的呢?你到底是厌恶我,还是喜欢我,我真有些看不清了。”
李园的气势难得弱下来:“嫣儿……”
李嫣笑意宴宴:“你还想要说什么呢?”
她之间拈了一缕发丝,笑的张扬:“算了,你还是别说了吧。奶娘死于你手,可我还是杀不了你,明天我就要走了,但愿此生永不相见。”
“最后,祝你和言小姐白头偕老。”
整个幻境崩塌之际,夙潇只能看到雕花的软榻上,李园眼角沁出的一滴泪水,旁边高悬的龙凤喜烛还在垂死挣扎,而天际已经透出微光。
这便是这场大婚的结局。
夙潇站在一片黑暗里,手心紧紧的攥着苍溟的一根手指,她咬了咬唇,试探着唤了一声:“苍溟?”
“我在。”
“可是我看不见你。”
苍溟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更近的往她靠了靠,她能够感到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你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放开你的手。”
夙潇愣了一愣,而后才摇了摇头,但突然想到他根本看不到自己摇头,于是轻声说:“不是。其实就算是你放开了我的手,我也是不怕的。更者,你都来这幻境里找我了,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
苍溟笑了一声:“当然不会。”
突然间,这整片天地都发出巨响,而脚下的土地,似乎在渐渐腐败深陷,他能够感到这境像在一寸寸崩坏,而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苍溟?你若是在这幻境里死亡,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苍溟顿了一顿:“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真的假的?”
夙潇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然泛白,但因着四周皆是黑暗,苍溟并没有看到。
夙潇一字一句说:“那如果这幻境中发生危险呢?这本就是一场李园的心魔,他为了李嫣,连两仪阵都能找来,保不齐他想要这天下都覆灭呢?这是因他而生的幻境,若是发生江流倒转,四海桑田之景,那怎么办?”
她这话说的实在认真,认真到苍溟竟愣了一愣,愣完过后,他有些哭笑不得:“我第一次知道,你竟是这样关心我。不过放心,我们还没有成亲,还有那样多的事都没做,我舍不得死的。”
他眸中沁出柔软:“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江流倒转,沧海桑田……这些事兴许千百年后会发现,可今时今日却是不会。若要说眼下最要紧,最该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我记得清楚,楚国郢都此后有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流乱。”
夙潇问:“你怎么知道?既然是流乱,我怎的从未听过?”
“这件事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更者,时隔久远,那个时候连我都没有出生,你又怎么会知道。”
夙潇认真问:“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流乱?”
黑暗中,苍溟微微叹息:“就是寻常天灾以及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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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嫣去了楚国。
所以说,有些事情就是天意,这天下她什么地方去不得,什么秦国燕国啊,可她偏偏就选了楚国。
那年的雪下的很厚,至少看着比那年三青山上的雪还要厚上几分。
漫天大雪中,她穿着红色的斗篷,醒目到刚临近那处寨子,便有人拦下她盘问:“什么人?”
她似乎微微抬头,斗篷下先是探出一双纤细的手,而后才是微微拉起的帽檐下半张冰雕的面容。
她嗓音盛开在呼啸而来的北风中,冰冷如这山上乍然而开的雪莲花:“我要见你们寨主。”
夙潇从来都晓得李嫣不是一个温软的人。说她性子冷淡也不太妥当,因为她已经不能用冷淡来形容了,她就是一个冰雕的美人。
夙潇认真想了想,这么些年下来,除了那寥寥几人,她似乎从未对谁近过几分人情。虽然人情这个东西在她眼里没有任何用处。
可是,当李嫣用九节鞭将人家那寨主从虎皮的座椅上抽下来时,夙潇的心肝还是颤了一颤。
到底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地盘,她一个女子,身边只有一头白狼相陪,还是大胆了些。
她眼中嘲讽渐浓:“这样一个脓包的寨主,难怪会被朝廷打压到如此境地,这寨主之位,不若让我来坐,你意下如何?”
当李嫣安安稳稳坐了两个月的寨主,原先那寨主,哦!而今是她手下第一得力之人问她:“寨主,我这帮兄弟是不是之前犯着你了?”
李嫣将染了丹蔻的手漫不经心举在眼前,懒懒问道:“怎么这么说?”
“若是我那日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挑了我这个山寨啊?可我真不记得什么时候犯过你?”
李嫣道:“我为什么要挑你的山寨,若是你那日不同意,我就走了。”
“……”
李嫣慵懒的笑:“我并不是楚国人。我一人来到这儿,没有去处,我听人说郢都城外二十里地有处山寨,我便上来了。”
“我这个人贯有个毛病,一件事情,我若是不做,便不做,若是做,便要做最好的那一个。我既然想要来你这寨子,那我自然是要做寨主的。”
那人年纪本就不大,此时听到李嫣这一番话,直接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觉得不可置信:“寨——寨主,你真的仅仅是因为没有容身之所?”
李嫣淡然道:“也不全是,当时阿皎饿了。”
“……”
少年默了一会,嘿嘿笑了两声:“寨主,你知道当日我为何让给你这寨主之位吗?”
不待李嫣回话,他就又说:“我见你生的貌美,想留你做我的压寨夫人来着。可我阿娘说了,姑娘要用哄的,千万不能抢,不然只会徒增厌恶。我就想,我们反正早晚是一家人,这寨主的位子你坐我坐都一样。”
李嫣笑容冷淡:“你当日,可是想的长远啊?”
他挠了挠头,似乎不好意思:“想的其实也不长远,我阿爹给我说,他当年第一次见我娘,抢我娘上来的时候连我的名字都想好了。”
李嫣听他说话,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倒是露出几分天真的笑:“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少年面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结结巴巴说:“寨——寨主,我娘——我娘告诉我的可多了。”
“哦!那你娘还告诉你什么了?”
少年又说:“我娘还告诉我,她活了一辈子,还是觉得咱们这儿自在,那些世家大族看着好看,但是里面规矩又多,礼法又严,没有半分快活,好好的人都活的跟木头桩子似的。”
李嫣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那少年耳尖上泛出一抹红晕:“幸亏寨主你来了我们这儿,你刚才说你若做一件事,便要做最好的那一个,若你真生在那样的家族,被送进王宫,你就算是这样想,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
李嫣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皱眉道:“若真有这么个可能,那我便做王后。”
那少年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大笑起来:“寨主,你以为那王宫是我们这个山寨啊?”
笑完之后他似乎懊恼:“哎!这些个事一辈子都和我们扯不上什么关系,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寨主我们说点别的。”
“什么别的?”
少年嗫嚅着说:“寨主你第一次见我说我脓包……”
李嫣“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事你到现在都还记得啊?可真是记仇。”
那少年慢吞吞道:“我才不脓包呢?我阿娘说,对于喜欢的姑娘要让着,所以我才故意输给你的。”
李嫣很少笑,可而今嘴角笑意却是不减:“你阿娘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那少年得意道:“那可不,我阿爹说了,世上的道理就是我阿娘。”
李嫣不知想到什么,竟愣了愣,那少年凑近她,她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哄慰:“你不脓包,你最可爱了。”
他的眼睛一时凉的惊人,只缠着她问:“真的吗?真的吗?”
李嫣无奈,笑着点点头:“真的,咱们二石最可爱了。”
那少年立时纠正她:“都说了几百遍了,我不叫二石,这个名字多难听啊,以后你要叫我慕情。”
李嫣又笑出声:“可我听他们都叫你二石寨主啊?”
少年冷哼一声:“他们都是一帮粗人,我都纠正几百次了,还是叫我二石,说起来,这事还得怪我阿爹,我不就生在二月二十吗?他就非得叫我二石。不过,这个名字虽然难听,但也好过他第一次想的那个名字,我若是真叫那个名字,我这辈子都不用出去见人的,真的,外人面前丢人的我都不敢说。”
李嫣倒是好奇起来:“你阿爹第一次给你起什么名字?”
少年的脸又红了红:“反正你不是外人,就告诉你吧。我阿爹第一次给我起名叫秦寿。秦寿秦寿那可不就是禽兽吗?幸亏我阿娘不同意,这才给我改名叫慕情。”
说完这话,他又得意起来:“你听听,慕情多好一名字啊!光听着,就已经能感到我的风度翩翩,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李嫣含笑看他:“你摸摸自己的脸烫不烫?”
慕情不以为然,反而得意的挑眉:“试问谁不知道我可是我们山寨一枝花,你如今来了,我虽然退居第二花,但也是花不是。那些个粗人哪里能跟我比。”
李嫣眼中的笑越来越浓,又要伸手摸那少年的头,谁料那少年一跳竟躲开了,反而一伸手,将李嫣的头发揉的一团糟。
在李嫣的九节鞭抽出来之前,那少年已经大笑着跳开了。
等到那少年走了很久,李嫣才一个人坐在桌前笑出了声。
夙潇难得皱眉,觉得事情怎么和自己想的很不一样,她问苍溟:“你能看明白吗?我从未见过她脸上有这般多的笑。”
苍溟含笑说:“很显然,她喜欢那孩子。”
夙潇淡淡道:“是挺喜欢的。”
苍溟淡淡道:“显然,我们说的不是同一种喜欢。”
夙潇反问:“那你说的是什么喜欢?”
苍溟狡黠的眨了眨眼:“我对你的喜欢。”
夙潇只看着他那一双眸子,便已将自己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只能暗暗叹一声,美色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