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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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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女孩的爸爸妈妈死了。

    小女孩在胡同里不停地奔跑着,带着补丁的衣服很快就溅满了灰尘,像是一张哭脏的脸。经过一个路口小女孩忍不住停了下来,手扶住墙角,胸口剧烈地起伏,不住地喘息着。小女孩停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往前跑,身后掠过的空气中弥漫着体味与汗水,其中还夹着浓浓的汽油味。

    (二)

    好深的胡同。

    巷口处,我用袖子擦了擦汗,疾走在大街上,风从脖子上跑到了衣服里面,夺走了我仅剩下的一点温暖。四周黑暗如水般无声无息地散开来,北京这座古老而现代的都市依旧灯火阑珊。我下意识地扣紧敞开的领口,走进了一家超市。我翻遍了全身才掏出仅剩的几块硬币买了一瓶廉价香水,用来遮掩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汽油味儿。超市门口平躺着一个旧式火机,我蹲下去,毫不犹豫地捡起。抬头的瞬间,超市的玻璃窗门上流动着北京街头的车水马龙,晃动得我眼中一片迷离。

    (三)

    214路公交车缓缓地驶来了,终点是天安门广场。我望了奇怪的编号一眼,毫不犹豫地上了车。没有人售票。我找遍了全身,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可以值钱(至于钱,我很清楚地知道在买香水的时候已经被全部用完了),除了我脖子上戴着的那块玉。那上面刻有我的生辰八字和生肖,反面还粘黏着一张“全家福”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礼物。我缓缓地摘下,放在手心里,我感觉到了它沁滑的冰凉,一直冷到我心底。然后我轻轻地把它投进了票箱,投进了苍茫。最后,我又看了它最后一眼。是的,仅仅是最后一眼,但我并没有看见。

    我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住上坐下,窗外的风在黑夜的怀抱里变成了一把把锋利尖锐的刀片,争先恐后地向我这边猛扑过来。划伤了我的脸上的冰冷,刺痛了我本已麻木的心。原来麻木了的也可以再次受伤。或许这就叫做伤痕累累,抑或一错再错。

    不,我并没有错,没有错。小女孩在心底嘶喊。追求幸福是我的权利,到了天堂我就会见到久别的爸爸妈妈,就会找到真正属于我的幸福。亲爱的爸爸妈妈。想到这儿,我转过脸,而眼中深藏的暗涌早已越来越明显,于是,我就很大声地哭了,毫不顾忌地。哭着哭着,我感到月亮颤抖了,像是要从空中滑落到我的怀里来。可我的怀抱里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并不是适合月亮你停泊的港湾啊。

    (四)

    车在天安门广场的终点站戛然停下,我最后一个下了车。然后独自一人漫步在空旷的街道上,和天上那迷了路的月亮一起。我看见昏黄的路灯将我瘦长的身影拽得长长的,心中涌起一阵忧伤的凄凉。于是我就在街上逆着风奔跑着,垂到腰际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尖厉的风吹得脸痛到了麻木,需要用爱来呵护啊。我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就这样一直跑着,四周如死般的寂静,像梦里一样,让人窒息。忽然耳中传来一阵尖厉的刹车声,我听见一声闷响,接着便是隐隐约约的细微呻吟声。我走过去,原来是一只猫被撞倒在地上了。车子已经绕道走开了。那只猫不停地挣扎,浑身都是鲜血,并且不住地颤抖着。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我觉得我就是一只流浪的猫,孤苦无依。我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小心地抱起它朝着一户灯还亮着的人家走过去,一路上残留着的斑斑血迹宛如一些匆匆绽放又匆匆凋零的花瓣。在门口我把它交给了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之后我便转身离开,像是爸爸妈妈抛下我一样离开。走到很远的时候,我还能依稀地听见老太太挥着手朝我喊:再见,孩子。

    (五)

    天安门广场越来越近了,紧张与孤独一直伴随着我。路边的树、花、草,头顶晃过的霓虹灯,天边节奏稳重的月光,它们都在与黑夜做着持续的抗衡。我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进天堂,走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努力使自己平静,所以我一直在心中念叨着:爸爸、幸福、妈妈。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广场上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时,从一辆深红色的出租车上下来了一家三口人。妈妈手里抱着几个月大的正在熟睡的婴儿。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家人。很久以前,妈妈肯定就是这样抱着我的,肯定,在很久以前。我就这样想着,泪水弥漫了我的双眼。我的心微微地颤动着,仿佛碎了一般。我想再等等,等一会儿,人群就会离开,爸爸妈妈就会来了,我想:爸爸妈妈见了我会怎样呢?肯定会很高兴吧。

    人群终于渐渐稀落了,我从怀里摸出还残留着体温的打火机“哧”的一声按下,淡黄色的火焰里我看见了自己清瘦的身影在随风飘动,内心深处依旧如冰般凉愁。一阵巨浪把我冲倒在地,烈火转瞬间就把我包围,冰就这样消融了。我发现了自己升到了半空,然后我看见了爸爸妈妈,他们在向我挥手,还有那位慈祥的老太太正在对我说:再见,孩子。于是我就朝她喊:奶奶,再见。然后我挥挥手:爸爸妈妈,我来了。

    (六)

    后来啊,广场上总会有一个女孩静静地坐在那儿。女孩面前有一只玻璃杯,里面有点水,可以看清杯底浅绿色的蝴蝶。

    不远处,有一个喷泉,喷出的水雾如蘑菇般展开,弥散了女孩整个视线。喷泉边,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手牵手并肩坐着。

    阳光,只是一点点,很均匀地撒遍了每个角落。杯子里的水在轻轻叫唤着。

    女孩总想把手伸到喷泉池子里头,让那片青色的花荫游到手背上。还可以洗把脸,还可以把杯子装满,还可以让那只浅绿色的蝴蝶在杯子里游动。却必须自己亲自去动手,就像幸福一样。

    不是渴了,只是想要水。女孩喊着,可那对年轻夫妇听见的分明是:

    不是邪教,只是想要幸福。

    等一等,等一等啊,年轻的夫妇喊着。

    等一等,等一等啊。老太太在喊。

    小女孩奔过去:奶奶。您说的一点没错,原来说再见就真的会再次相见。哦,对了。那只小猫还好吗?

    (七)

    风不再像以前那样干涸,云也没有从前灼烧般隐隐的红。泉水叮叮当当地落寞着姿势,悠扬遥远的落叶声摇曳着洒落了前世的悲痛与哀愁。作为归人的小女孩子的身后跳跃着的阳光,是一种执著和永恒。

    一切正如圣经上所说:前世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前世的伤痛,只是今生幸福的开端。

    附老师九天罡风简评:

    老师本来今日有要事,但看完这篇小小说,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故在此不避浅陋,妄加评论几句(绝非谦虚,小说是我的弱项)。看完这篇小小说,心有涌动着三个字:酷毙了!

    一酷在离奇的想象。小女孩的爸爸妈妈死了,她在痛彻心扉的心境下,孤寂一人到天安门广场,在烈火的升腾中,去寻找失去的爱。而后在凤凰般的涅槃中获得了新生和幸福!想象何其大胆而瑰丽也。有这样的想象,还有什么不能创造呢?

    二酷在立意的深邃。写手没有落在简单的“幸福来自苦痛的”俗套的层面,而是深度开掘。把一个简单的故事,演绎如泣如诉,令人潸然泪下。通过小女孩爸妈留给她的唯一礼物,一块沁骨冰凉的玉(曾经是那样温热的玉);通过一只流浪的猫的不幸遭遇的隐喻;通过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的一家三口中,妈妈手中抱着的婴儿的多情联想等等,把小女孩的不幸渲染到了一个情感的极致。而小女孩重生的幸福,结尾圣经语言的点示,使小说“凤凰涅槃”的主旨得以突现,而令人刻骨铭心!

    三酷在灵动的景物描写。小说中活泛的景物描写信手拈来:“窗外的风在黑夜的怀抱里变成了一把锋利尖锐的刀片,争先恐后地向我这边猛扑过来”心境的悲哀又添一层;“哭着哭着,我感到月亮颤抖了,像是要从空中滑落到我的怀里。可我的怀抱里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并不是适合月亮你停泊的港湾啊”在物我交融的凄美意境中,渲染哭的悲凉;”我独自一人漫步在空旷的街道上,和天上那迷了路的月亮一起”刚刚颤抖的月亮,此刻又迷路了,一切景物都为我所用,景物描写达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程度。

    四酷在诗意的语言。诗是文学里的文学,冰心散文的诗情美,汪曾祺小说的淡雅轻灵中见古典、凝炼、丰盈的韵味,都是佐证。除上段景物描写所援引的语言外,如结尾的“风不再像以前那样干涸,云也没有以前灼烧般隐隐的红。泉水叮叮当当地落寞着姿势,悠扬遥远的落叶声摇曳着洒落了前世的悲痛与哀愁。”在诗意的语境建构中,小女孩那种在历经人生苦痛后获得的风清云朗、泉响叶欢般的幸福表露无遗。诗意还表现在文字的整体表述上,如关于猫的境遇联想到“我就是一只流浪的猫”联想自然,极富诗歌创作由实到虚的心理指向。

    一言以弊之: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我这个小小说写作的“门外汉”(迄今只发表过一篇所谓的小小说),此生堪为我的老师!为该生欣喜,祝该生中考考场语文创造辉煌!

    2005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