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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12点,西去的列车在一声长笛后慢慢启动。窗外那座生活了六年的城市,渐渐远去今天是他离开后的第99天,挂在脖子上的锁扣,已带上了我的体温。
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座钟楼前吧。冬日的夕阳里,一个龙钟的身影出现在余辉的深处,向着我的方向慢慢的走着。晚钟又一次响起
很多年后,当他终于找到了面对记忆的勇气,他回到了这里,一切开始的地方。他说:他就是要在开始的地方寻找结束。
还是那个钟楼,已然残破了,但钟声依旧。还是那条街道,虽然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般窄小,但熙攘如昔。还是那个自己,只是,已经不再青春年少
他就在那钟楼前走来走去,拖着残疾的右腿,用着蹒跚的脚步恰如其分的抒写着他脸上的沧桑。他就在那钟楼前走来走去,一天又一天。直到那一天,我的出现
也许这是冥冥中的缘分吧,我不经意的一个关怀,竟是老天要让我见证一段悲情。
那天的情景,我依然记得非常清晰。那天的天气晴朗的令人诧异,仿佛是将整个冬天的温度全部集中在了一起。我就是在这样的阳光下走到了那个钟楼前,看见了那个孤单的老人,一个人走着,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我走到他的身旁,轻轻的扶住他的手臂。
在钟楼前的台阶上,我们一起坐下,在晚钟声里,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那个他生命中无法忘怀的故事。也就是在那个冰冷的台阶上,他用颤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将那个藏在胸口的锁扣摘下来,放在我的手上。他说,他可能永远也不能再回到这里。
我静静的听完他的故事,静静的接过锁扣将它带在自己的脖子上,小心翼翼的把它贴在我的胸膛上。因为他说,它需要温暖。
那个龙钟的老人,慢慢地向着我的方向走着,我忽然觉得,她就是我要等的人。是的,她一定就是那个锁扣的主人。
我迎上前去,小心的用手搀扶起她的手臂,正如99天前那样。她回头望了望我,然后任由我将她搀扶到那个台阶前,坐了下来。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晚钟一声又一声的敲响,最后沉寂。
我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那个温热的锁扣取了出来,轻轻的放在了她的掌心。我分明感到她的手开始颤抖。
当钟声再次响起
在开始的地方,你我
依旧相视
只是,我们的双眼中
多出了别人的身影
在开始的地方,我们
选择了结束
用最沉默的方式解除
曾经的幸福彼此
踏上相反的路途
那是一个不忍回望的往昔
从此,再不曾踏足
这片熟悉的故土因为
那已不再属于你我曾经的幸福
多年已逝,往昔已远
就连这熟悉的地方也
早已不见了记忆深处的点滴
只有那钟楼依旧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
我们执手,笑望着远处
曙光尚早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
我们不曾挥手转过身
消失在彼此的身后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
在开始的地方,你我
依旧相视
只是,在我们的发间
已多出了缕缕银丝
这是他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诗,我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他的声音:记住我们的故事,记住我们的故事。
那一年抗战爆发了,但他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因为他在那座他时常去的钟楼下,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最爱。她,温柔而不失刚毅;她,活泼而不失单纯。她就象他家门前的那条小溪,清澈而甘美。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岁月里,他们享受着彼此给予的欢乐,从日出直到日落。
然而,正应了那句老话:幸福总是如此的短暂。
随着日本人不断膨胀的胃口,他们所在的城市沦陷了。每一个中国人仿佛在一夜之间清醒过来,民族存亡的时刻到了。他也在那夜清醒了,他知道除了她,他还有更加重要的责任和使命。
于是,他加入了军队,开始了他保家卫国的战斗。
就在部队开拔前的晚上,他偷偷跑到了那座见证了他们爱情的钟楼前,因为她在那里等着他。就在那天晚上,她亲手将一颗锁扣放在了他的手心。
“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回来见我,我会一直等你!”
军队的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但他一点不觉得辛苦,他只是盼望着能早些打跑日本人,他只是盼望着能早些回到她的身旁。
然而现实是如此的残酷,他没有能够打上日本人,他所在的部队被投入了剿共的行列。
他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中国人。他不明白,他的战友们也不明白。
他试图逃跑,但多次的尝试都以失败而结束。最后的一次尝试让他付出了代价,他的背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疤痕,他的右腿也从此残疾。那一天夜里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因为他实在不忍看到兄弟相残的悲剧,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因为他要活着,活着就是他对她的承诺。
抗日战争一打就是八年,他仿佛经历了一场长长的噩梦。当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年轻。他的手已经被枪磨出了厚厚的茧,他的脸上也已经长出了一条又一条皱纹,然而他依然象年轻时一样,兴奋的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来,用力的抛向天空。
那天傍晚,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一条小溪旁,抚摩着脖子上那颗锁扣,喃喃自语。
“亲爱的,我就要回来了,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然而他不知道,就在那一天,深爱着他的她却成了别人的女人。他不知道,就在那一天,她流下了此生最后一滴眼泪,开始了痛苦和折磨。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就在他满怀希望想要回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内战爆发了。
又是四年,漫长的四年。又是一场长长的噩梦
他所在的军队最终没有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溃败的时候,他回到了那个魂牵梦饶的地方,他又一次看到那座钟楼。经过了十二年,钟楼显得有些陈旧。
在钟楼下,他又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姑娘,只不过,她早已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们相见的时候,他火热的心冷了,也死了。
随后,他到了台湾,一去就是几十年,但他依然将那个锁扣藏在自己的胸口,每天感受着它散发出一丝丝她的气息。
他说他自始至终没有问她为什么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我也没有问过。
我很庆幸,在我离开的时候,终于完成了这个故事。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辜负那个依然藏在我胸口的锁扣。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将他们的名字写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