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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过去,天燎后山那处早便开始忙活。今日送二哥去治伤,路途遥远,又听了是去老林里,月儿念起那时从北都过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便大包小包的收拾起来,要将那厨房中一应器具全数带上。也好叫路上能做些像样的东西吃。
这一番风卷残云的,好是打包完了,一提包袱,竟是重的吓人。月儿两手拉着,脚下发力,却是未能撼动,眼见得破军寻来,赶忙道:“师父,快来帮我!”
“你这,收了些什么东西?”
“嗯,有锅碗,还有调料,还有,反正就是厨房用的嘛。”月儿回想半刻,这厨房用具太杂,一两句也说不完,“你快来帮我搬出去。”
“你带这些干什么?”
“哎呀,你不管,帮我搬出去就是了。”
破军见得这硕大的包裹,微得有些傻愣。自己虽然没出过远门,但也觉得带这许多东西,也太过夸张了。如今听得叫唤,却是不得不走过身来,腰间使劲,猛地一提,才算将这包袱背在身后。二人出了门来,便看的黑衣人已是背了杨痕在外,那墨兰也早就站在门口,月儿赶忙提快脚步上来。
“你这是?”黑衣人瞧得破军狼狈,又见这背上硕大包袱,脑子也是蒙了一下。
“月儿说要带些厨房的东西。”破军来至身前,将包袱往地下一放,一阵“铛啷”响亮。
“你轻点啊!别把碗打了!”
黑衣人见得这般,出了一气道:“小丫头,咱们是去治伤的,又不是搬家,你带这些做什么?”
“就,一路上可以做饭吃啊!”
“带上两身衣物换洗就好,别的都放回去吧。”
“为什么啊?”
黑衣人闻言,又不知如何解释,再看看月儿这一身的天燎装束:“不是和你们说了,别穿天燎的衣服了吗?”
月儿左右瞧瞧,这墨兰姐,这师父,便是不能动的二哥也被换了衣服了。哎呀,早上起来光想着好多东西要收拾,倒是忘了这事了:“那,我现在去换。”
月儿说过一句,赶忙跑回屋去,那黑衣人也乘得机会,叫破军将厨房一应事物搬回去。这门口等候无事,黑衣人将杨痕放下身来,倚靠在石边休息,抬眼瞧瞧天色,这番出门,几人收拾东西还当真麻烦,眼见得都快到中午了。罢了,便下了山吃上一顿再出发也好。黑衣人心中正是计较,远远见得鬼姬走来,一手提了包袱,脚下姗姗而动。
“你来做什么?”
“送杨痕去治伤。”
“我几时说过要和你一同去了?”
“我又几时需要听从阁下的号令了?”
二人一时言语相斗,黑衣人暗瞧鬼姬一眼,这姑娘不回那北都去呆着,跑来跟着自己又是何故?
“墨兰,你且照看一下杨痕。”黑衣人再瞧一眼鬼姬,甩下话去,便以身引了鬼姬,那鬼姬也不与他计较,只随了两步到一旁去了。
“你可知此番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求医治病之所,还能是何处?”
黑衣人暗自一叹,想必又是月儿告诉了鬼姬,要不她如何知晓出行?随行带着内廷之人,终究诸多不便:“此番杨痕治伤,要前往万里密林,西持灵国。我看你还是别跟着了,回去告诉杨九,便说我带杨痕去治伤了,保他无事。”
西持灵国?鬼姬心中暗思,如何要往西持灵国去?本是想着该回北都去复命了,却不觉得,一念起要回内廷,心中便有千万个不愿。到底杨痕的伤还没好,自己也算不上完成任务,该是随去的:“我此番前来,为得是杨痕的伤势。待他伤好,我自然离去,不用阁下驱赶。”
“诶,我好言相劝,你这小丫头莫要不识好歹。”
“阁下好意我心领了,我奉的是内廷旨意,不是阁下的旨意。杨痕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黑衣人听得,长叹一气:“行吧,你要跟就跟着吧。但这一路上凡事需当听我,不可自作主张。”
鬼姬听得,也不答话,只冷冷一眼,便向旁去了。
只说这一行人草草收拾,便连忙下山吃饭。黑衣人早是备了马车在山下,这一番餐食过后,正是要出发,才看那天燎山上呼啦啦下来一大片人,此刻已将吃饭之地包了个严实。黑衣人正瞧得莫名,才见星辉剑圣自人群中走出身来:“老七,随我回去!”
黑衣人反身瞧一眼破军,便算猜了个大概。此刻只觉心中烦闷,这还没出发呢,怎得如此多事。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月儿哪里想到如此阵仗,也是几分痴傻,便是墨兰鬼姬也是惊异至极。
难不成师父背着掌门要送自己去疗伤?杨痕心中几分愧疚,只是此刻转不得头,还躺在那门口的马车里,也不知道发生什么。自己这一躺下,却不想给他们找了这么多麻烦。
黑衣人再看一眼破军,见他难以言语的模样,先是迎了星辉剑圣:“我等这便出行,不劳远送。”这一语罢,回头便向后众人道了句,“出发吧。”
黑衣人抱拳一礼,这便侧身要走,那身后几人也随着动了脚。只看得星辉率领一众弟子,生生将门口挡住,左右过不得身:“老七,随我回山。”
“师父,杨痕是我徒弟,我当送他去寻医。还请师父体谅。”破军抱剑一拜,此刻心中惭愧。师父本就没有答应自己,可是这门下的弟子都走光了,自己还留在山里做什么?北国皇子,便是这北国皇子的身世让自己二十年活的云里雾里,以为当真是个抱养来的孩子。也便是这北国皇子的身份,搞的如今这般岁数,连天燎的属地都没出过。还是这北国皇子的身份,天燎遭了难,自己不能出手,弟子受了伤,自己不能送他。破军虽是愧疚,但那心中怨愤却是更胜几分。自己只知是天燎剑圣,不知是什么北国皇子,也不愿做什么北国皇子。
“老七!师父的话你没听见吗?”星辉怒得喝了一句,这徒弟当真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竟也敢和自己顶嘴!
“师父之令,弟子本不敢违拗,但此番杨痕受伤,于情于理,弟子都当送他,还请师父原谅。”
“老五!带你师弟回山。”
星辉面上挂不住,冷冷扔下一句,只看得廉贞剑圣站出身来,此番对立,哪里能动手?纵是满腹的为难,也只得道了句:“师弟,随师兄回山吧。”
“师兄,我不回去。”
“师弟,你别让师兄为难。”
黑衣人在旁瞧这师徒兄弟的模样,只觉得麻烦。早知这般,还不如自己带着杨痕走就算了,这跟了一大帮人,忙又帮不上,净添麻烦:“几位,容我说一句。”
“此乃我天燎家事,还请阁下莫要插手。”星辉见得黑衣人说话,那冷冷的目光扫得过来。
“星辉剑圣,可否借一步说话。”
“哼。”
这黑衣人引了星辉剑圣去向一旁,只见星辉这神色,分明是没得商量。黑衣人口中道了句:“那破军年岁也不小了,该是出去走动走动了,你又何必拦着他。”
“哼!我天燎之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黑衣人吸得一气,将心中怒火平复几分。今日这般,却是人人爱说大话了:“星辉剑圣,破军虽说是天燎弟子,但于我也算相熟,此番有我在身边,必当保他安全。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让他随行好了。”
星辉暗念几分,这黑衣人功力非凡,又瞧得该知破军身世,自己早也能猜出他便是康亲王。算来当是破军的叔父了,也不算什么外人。只是这北国之乱,实在难言,破军到底还是该留在天燎比较保险。
“如何?”
“事已至此,我有一句话想问阁下。”
“你说。”
“阁下可是那北国康亲王?”一言问罢,星辉瞧得黑衣人。只见他微微点头,却是全无半点隐瞒的意思。
“既然阁下是那北国康亲王,当也知晓破军的身世。”
“这是自然,只不过人多嘴杂,有些事不便明言。还请星辉剑圣多多体谅。”今日不想再起事端,这黑衣人难得的客气起来。
“你既是康亲王,又知晓老七身世,如何还非要带老七离开天燎?”
此话来得不善,黑衣人听得刺耳难耐,如今不愿再起事端,却不想事端非要来找自己,心中叹得,口中只道:“你且听我慢慢说,这破军乃是北国之储,兴许他日还当执掌北国。如今算算,他也二十岁了,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是如何,那妖兽又是如何?一国之皇,总不能永远藏在山中。再者,家师杨老在北国颇有名望,那月儿又是旧时尚书之女。破军能与其多有几分情感,他日登基,不也多几分助力。你说呢?”
“哼。”星辉冷笑一句,好一个兴许他日还当执掌北国。如今顺治亡故,破军便是国储,何来兴许之说?“阁下说的好听,但这西持灵国可不是什么风景秀丽的地界。恐怕阁下心中,未必有说的那么好吧。”
黑衣人听得又是一叹,自己本不愿去找事,可如今这事非要来找自己。这抓了酒壶喝上一口,将那葫芦嘴塞了,才道:“那以星辉剑圣的意思,我这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人心难测,谁不知若是皇子夭折,阁下便是北国唯一正统。”
“噢。”黑衣人听得,只做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星辉剑圣是说我要害破军不成?”
“事关重大,不得不防。”
黑衣人反嘴笑得,再道一句:“那星辉剑圣是觉得,破军在这天燎,我便杀不了他了?”
“阁下此言是说,天燎无力保护老七不成?”
“恕我直言,莫说你一个小小的天燎,便是那北都王城,玄牝内府,我要杀个人,谁能拦我!”黑衣人猛地一怒,抬眼直瞧星辉,四目对视,瞬时是那剑拔弩张的味道。
“此刻我便带他们走,我看谁拦得住我!”黑衣人又是一喝,转身便去,全然不将星辉看在眼中。脚下大跨两步,便回了人群,“走!”
“啊?大叔。”月儿瞧得这门口还围着人呢,大叔一副气嘟嘟的样子,肯定是没说过别人,怎么走啊。
“我说,走!”
“噢噢,好嘛。”月儿正是好奇,听得黑衣人又喝一句,连忙止了嘴。此刻瞧瞧墨兰姐,那手提了宝剑,只微微垂着头,再看看鬼姐姐,鬼姐姐倒是冲着自己点了点脑袋。月儿怯生生的随在黑衣人身后,侧身穿过人群,那墨兰随跟着,破军也低了头,赶忙追上。
“哼!今天谁也别想走!”星辉怒气上头,纵步便来,脚下方一定住,一身真气腾腾而起,毛发飘摇,衣衫迎风,将众人去路挡住。
“这,师父。”破军见得如此,只道这下恐怕闹大了,再瞧这一众师兄弟,个个拔了剑将他们团团围住。墨兰更不必说,月下美人早便横在月儿身前。
黑衣人瞧瞧星辉这模样,却是冷笑一声:“此间人多,未免误伤,星辉剑圣若是有兴趣玩两手,不妨咱们去一旁寻个没人的地方见个高低?”
“前辈!”破军又是一念,怎得会闹到如此地步?只看这二人谁也不愿让步的样子,破军一步迈开,猛的跪下,连连磕了三头,“师父,弟子受师父养育大恩,本当竭力相报。奈何杨痕与弟子既是师徒,亦是朋友,弟子实在不忍心不随他去。待得杨痕伤好,弟子自当飞身回山,不敢叫师父担扰!”
好一个既是师徒,亦是朋友。不想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到底敌不过那花花世界的诱惑。星辉心中慨然,自己年轻时,又何曾当真耐住寂寞?师妹说的对,破军终究是要离开天燎的,强留何益?二十年了,天燎该做的都已经做到,别的事,再是管不了许多了。星辉侧过头去,不愿再看破军一眼,只当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人家却还未必真的想要天燎的保护。
“前辈,咱们,走吧。”破军又是连磕三头,站起身来。师父这样子,便是要放自己去了。一时难耐,只觉得此次做得当真过分了,可若不是如此,自己又能如何?真的做那北国落魄皇子?还是做那天燎七星剑圣?这些年来的种种,原来都不过是因为自己一个身世而已。若自己不是什么皇子,便也不会来天燎,即便真的来了天燎,恐怕师父也未必会收自己为关门弟子,更成不了什么七星剑圣。如今这三个徒弟,恐怕也是因为自己是皇子,师父才让我教吧,既然这种种故事,都不过是一个皇子而已,再要执念那些门派之别,那些多年来的自以为是,又有什么意思?
“师父。”月儿瞧得破军这般模样,只随了脚步在旁边,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看自己这个小师父,不过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只是动着身子,将那些行李一件件放在马车上,上得车前,执了僵绳,头也不回。
“咱们上车吧。”墨兰瞧月儿立在那处,只在耳边低低道了一句,便自顾的爬上车去,伸了手来。月儿拉了墨兰姐的手,也跟着上了马车。那心中只觉得今日的师父,好像不是自己认识的破军了,虽是说不清楚,可心中还是觉得这个师父,叫人好生怜惜。
“放心吧,回头我一定把破军原原本本的送回来。”黑衣人瞧得星辉,方才那斗气的感觉早便去了,旁人未必瞧得明白,黑衣人却是如何不知?这人长大了,终究有一天是留不住的,不管是什么理由,人,终究都是要走的。
便这般,几人上得马车,破军缰绳一挥,那车前两马吃了力,便是低嘶一声,迈步渐行渐远。星辉只在那处远远看着,此刻才觉得,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曾知晓,这破军心中在想什么。此刻才觉得,这身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自己这一派掌门被生生晾在此处,罢了:“回山。”